她結婚了,朋友都為她鬆口氣。
身為家中獨女,把她捧在手心當明珠的父母相繼過世,沒有遺產,只
留了愛。
於是親朋好友不再聽信她的緣分論,爭相介紹自以為的好男人。相親
突然成為排遣無聊的活動。
這種事勉強不來,她本就屬於孤獨,即使偶爾寂寞令人發慌。
不知過了三年還是五年,眾人的熱情快要凋零,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把某個據說是遠房親戚的男人推到她面前,不高不矮不胖有些瘦,笑容淡
得快看不出來他在微笑。
她答應了突兀的求婚,當發現男人有棟房子在她工作地點的不遠處。
這年紀的女人是該現實點。
婚禮過後,她搬進丈夫的日式老房子,下雨的屋簷很漂亮。聽熱情的
鄰居說,她嫁的地方可以去申報成古蹟,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佇在這片市郊
。但該有的霉味和腐朽她沒發現過,保養得可真好,她想。
說到房子,一定要說說院子,一年四季總有不同的香味從院子蔓進屋
裡。別人問她的婚姻,她總是拿媲美植物園的後院跟大家講解生物多樣性
的美獲得大家的噓聲。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老樹、遍地泥土、不少蟲
子,還有挺著蓮葉的小池塘。
丈夫總是待在院子搞他的園藝,她也總是為了錢四處打拼。她回來,
他睡了;他醒了,她也出門了。這種日子過下來,也難怪她還沒弄清楚丈
夫比她老還是比她小,更正確地說,她對他一無所知。
但久而久之,也累積出一些甜蜜的意外。他在夏日的大雷雨天沒撐傘
溼淋淋地來接她、心煩的時候餐桌會出現他親栽的蓮子湯,讓她有時候想
,除了付付水電費,應該做些妻子份內的事。
但她也不清楚寡言丈夫的喜好。
有天週末的午後,她坐在外廊問忙著灑水除草的他,一個人也過得不
錯,為什麼想結婚,找個無趣的女人放在家裡。
「妳來之後,鄰居嬸嬸們安靜許多。」他聲音又輕又淡,說完,有些
抱歉地望向她。她擺擺手,原因更無恥的她沒資格生氣。
再過了一輪四季,時間多少帶來改變。她偶然在清晨的雨中看見丈夫
赤著腳踩在院子的泥濘裡,綻開笑容,如孩子一般欣喜,她從沒在人前看
過這樣的景色。
於是她有空就陪他淋雨,丈夫拗不過她,摘了荷葉給她撐。要是著涼
了,他也難辭其咎,熬藕汁過來,在床邊哄著。她擤出鼻涕有些自虐地想
,有一些些,死而無憾的感覺。
有時碰巧遇上丈夫的客人,問一下社會評價。他們總說何先生有才有
能,淡泊名利,是名難得的君子。
於是她給丈夫取了綽號,並且為了對稱性鼓舞他叫自己「小人」,努
力了五年都沒有成果,每次換來他無奈的笑臉。
春去秋來,華髮早生,她終於晉升到不需東奔西走的職位。最重要的
,這些年來,世間的風雨再大,已有一處庇護她的屋簷。
某日雨天,院子的荷被打得淅瀝嘩啦,她輕步入屋,想給感情始終如
一的丈夫驚喜加擁抱。安靜拉開他的房門,沒有人,只有一池濁水。
一株孤高的蓮挺立水中,含苞,像在睡著。她闔眼又睜,小臥房回來
了,丈夫在榻上翻了身。
突然一切謎底揭曉,她退出房,關上門,無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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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親親跑來臉書私訊,應觀眾要求,我這不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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