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裡來啊?女孩這樣問我。
我先是愣了一下,心跳的有點快,感覺口乾舌燥,我無法說出此刻身體為什麼會有這樣的
反應,但至少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感覺。女孩今天穿著水藍上衣和黑長裙,還特地
將頭髮紮起來,看來是精心打扮過。女孩睜大眼睛看著我已經好一回,這時我才想起要回
答女孩那句我從哪來?的答覆。
「北部。」我說,內心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決定只說北部。
女孩沒有追問,最後換了話題。我的確來於北部,但我第一次意識到人類是好幾萬年以前
,那時候對於這樣與其他動物有別,異樣的生物有濃厚的興趣。而當時我的同伴也同樣對
於這種生物有了興趣,想多認識他們一點,以現代的歷史角度當時我見到的是一種被分類
於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南島語系民族人類。在後來我讀的外國對於台灣這片土地的研究,說
明了當時這群人的一些生活,這之中有正確與謬論。其中最大的一點是關於鬼神信仰的敘
述。
當時這些原民把我們當神,模仿我們的模樣,裝扮自己,他們那些裝扮有各種不同的稱呼
,例如紋身、卉服、貫頭衣等。也學著我們的食衣住行方式。他們用各式各樣的東西侍奉
我們,換取我們的守護。我們有些族人很享受這樣子的待遇,也很熱於交流。而我只是想
更親近,這些叫「人」的生物。該怎麼說,我有種說不出的感受,感覺這些稱作「人」的
生物,有著我們難以估計學習能力和情感流動。
隨著年月,越來越多不同模樣的人出現。而同時不止人,也有不同一般人的人類出現。很
意外的那些人類似乎也很崇拜那些人類,而且似乎對他們的話信服不疑,這些人把他們稱
為「神」。但在我眼中,他們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不過這群被稱為「神」的人,的確是多
了許多我們認識的人類做不到的事情。
人類很奇妙,他們有所謂的好人壞人,之間會彼此爭吵,相愛。這之中也有「好神」與「
壞神」。這是人死掉時後被人類賦予的稱謂,當對人類有益的只剩靈魂的人,他稱為「神
」,而帶給人類災害的靈魂則被稱做「鬼」。其他無所求的靈魂則會慢慢消逝。
隨著各式各樣不同的人種出現在台灣這塊島嶼,我們似乎也漸漸的溶入其中。我也是其中
之一,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和人類的外貌一模一樣,甚至在人類之中他們難以辨
別。這點讓我相當驚訝,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變得與人類如此相像。
而這也許是我太想深入人類社會的一種適應,但在此刻發生許多事情讓我再次對於人類有
所困境。「戰爭」我無法理解對於強迫結束對方生命這點究竟會獲得什麼意義?也許對於
可以活幾萬年且不易逝去的我們,實在不覺得生命是可貴之物。而困惑的在「戰爭」後的
「反戰」。為何要對做過事情檢討與反對呢?我困惑著,因為不用多久,你們(人類)也
會在做出一樣的事情。
這被稱為福爾摩沙島嶼的人類命運如何,是我相當感興趣的事情。我用大量的時間開始學
習人類的不同文字,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而我的同伴覺得我有些走火入魔,他指著我說
,你越來越像人類,你太愛人類,總有一天你會以為自己真的成人,忘記自己曾經是什麼
。
對於人類,我的同伴分為兩派別:開始反感,結束了長久與人類交流,隱居於森林、高山
、人類城市的角落。另一方面開始融入人類,有些人成為了奇人,或聖人,不止於台灣,
世界各地都有著不同的同伴訊息。我開始懷疑,那些被人稱為神的人或多或少也與我們有
著相同的血脈之親。
人類,神,我們。是否本是同家?多年我一直探討這件事情。
在一次我落角於青土山時,遇見了一個同類,見面時,發現她跟我類似,外貌已經是人類
的模樣。只是當時我是「男人」,而她則是「女孩」。青土山村落是個奇妙的地方,這裡
經歷很多,它被建立起來又被拆毀,而當我們見面時候,是台灣人被稱為日據時期的時候
,當時我正和一群灣生有說有笑,被她瞧見,她對我提出警告。旁人覺得莫名其妙,而我
知道是怎麼回事,只得打哈哈的蒙混過去。晚上,她出現在我的房間外,開口就是一句:
你越來越像個人了。
我聽了沉默不語,而她又說:你知道我們終究不能為人。
趁現在結束掉吧!親近人類的你,應該很清楚人類是什麼生物。在你越陷越深之前,自己
離去吧,不要讓最後需要我親手了結你。
女孩語帶威脅的對我說,我立刻就清楚她的身份。我笑笑的說出那女孩的身份,妳就是那
位到處將失控的魔神仔給處理掉的「紅衣小女孩」吧?
紅衣小女孩?
她不解的看著我,我翻了我手記的長卷,笑著跟她說起人類對於我們的稱呼:魔神仔,在
台灣的人們將我視為一個台灣土生土長傳說的妖怪或鬼怪,以捉弄人或危害人為樂,有時
候人類會把我們跟山靈或怨靈搞混。我說著我的資料,睜大眼感興趣的看著「紅衣小女孩
」說:
我記得聽人類描述過妳,在夜晚的深山有時會看見穿著紅衣的小女孩穿梭。不止日本人,
連漢人和原民也有關於妳的敘述。她們把你當成冤魂,和山上的妖精。到處都有妳的紀錄
。
那是因為像你一樣融入人類之後被慾望吞噬的我們會將身分暴露在人類社會中。我得到各
處去解決,讓人類與我們雙方的世界維持平和。而在我們世界中對於結束對方生命並無概
念。但當你被慾望吞噬後,你就不在是我們。在引發混亂時必須趕緊攘異變者消逝。
我不認為你的說法是對的。
我說完,紅衣女孩看著我,我翻開資料跟她表示:人的慾望,如果用在正確的方向,往往
可以驅使時代的進步,例如現在的科技和我們過去萬年千年相比,簡直無法想像,縱使我
們天生活的久,也有著他們始終無法超越的能力。你看就連文字與語言,也是人類傳達給
我們。不管如何我們終究會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
我說,那些領悟到這點的魔神仔…呃…也就是我們,他們了解到這點,所以獲得的慾望,
才驅使自己得到希望的生活。我認為這並不是壞事,因為我們天生如同空殼,不管你如何
否認,魔神仔需要有人類才能圓滿,我們需要被人類記得,才得以生存,當人類忘卻我們
,也就是我們逝去的時候。
我無法理解你,你陷入人類太深,總有一天會步上被我消滅的路程。與我的偽裝模樣不同
,你現在的模樣、髮型、穿著、皮膚透出的血管和眼睛瞳孔就像…
一個人類。
哈,這對我來說可是誇獎。總之我會繼續觀察人類下去,暫且會待在青土山這裡。你如果
想來的話隨時可以敲我的門。我笑笑的說,而紅衣小女孩卻只是冷冷的說:像人類一樣…
對,像人類一樣。
之後幾天,我持續的紀錄青土山的所見所聞,而紅衣小女孩不定時的會與我在房裡見面,
因循著人類的傳統,敲門。開始有每天晚上會有個神祕的女孩來見我的傳聞,我都笑笑的
敷衍過去。紅衣女孩來了好幾次,幾乎沒說話,只看我記錄青土山的卷軸,我學習的不是
很全面,人類新的詞彙來的太快,舊的又在不知不覺中被淘汰,死掉的文字;新的文字;
重新發現的文字,讓我夾雜在困擾之中,只得用多種文字撰寫資料,而她,紅衣女孩只是
默默的看著。
而在歷史中,迎來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台灣人想著終於能做一回自己小島的主
人。但又開始迎來國民政府殘酷的惡夢。在不之天日的屠殺中,我趕緊衝回宿舍,拿那手
寫的卷軸,手剛將卷軸裝進那舊木箱子,卻被衝進門內的國民政府軍逮的正著。
那是什麼!交出來!
那兩位軍人說,動手就要搶。我緊抓著箱子,任由他們在那使力拉我的身子。最後一個軍
人受不了,掏出槍,對著我。我看著那槍口,粗黑的深孔對準我,我心一緊,瞬間冷汗直
流,當我閉上眼的下一妙,卻未聽見軍人摳下板機的槍聲。
你現在連抵抗人類都做不著。
我睜開眼,倒地的是兩個軍人。還有那青土山的紅衣小女孩。我看著兩個倒在地上的軍人
,還有氣息。鬆了口氣。對眼前的紅衣女孩笑著說了聲謝謝,差點沒命。
這句話不知為何讓小女孩睜大眼,她一扎眼的功夫就來到我面前。在我還不知所措之餘,
搶走了我懷裡的木箱。我一個吃驚,想伸手去搶,但卻被單手給掐住脖子舉起騰空。我吃
驚的看著她,見到紅衣小女孩露出憤怒的表情。
你已經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而將自身當成人類!頻你的能力不要說這兩個人類士兵,甚
至這場無異議的戰爭或我的手。你都能立刻解決,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渴望當人類?
我並不是渴望當人,而是想知道更多關於人的一切。
我說,一個使力,將小女孩的手給折斷。我脖子上的手就像灰一樣的消逝,而紅衣小女孩
看著自己斷掉的手面無表情,很快的一個全新的手又從斷掉的部分長了出來,但和其他身
上顏色不同是像補土的淺灰色。小女孩拿著我的箱子對我說:你很危險,我必須拿走這個
,這會使你惡化。
惡化?惡化什麼?我不懂的問。
想變成人的慾望。
哈,不會的,我從古到今都未有這個想法。只是想測底貫徹自己的研究而已,把東西給我
。我說著,伸出手來,但紅衣小女孩卻不為所動。她看著我,灰色的手裡突然生出了一把
小刀指著我,我愣了下,聽到她說: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希望不會在見到面。因為下一次見面,就是我要將你這背叛者給
處死的時候。用你說的,魔神仔的我們,不可能變成人,即使再怎樣你也只是模仿超群如
同人類的魔神仔爾爾。
說完,紅衣女孩帶著我畢生的心血離開。而在青土山不知去像,我記錄的一切關於台灣這
塊土地放在木箱中的卷軸記載。只停留於這場青土山的屠殺真相。
我換了個名字與身分,本想繼續潛入人類群體觀察,這個時代,台灣的地位開始在國際間
產生變化,各種有趣的事情開始而生,在我用鋼筆寫做了幾首新思與不賣座的小本子。某
天我遇上了「她」。
而這個「她」,將我推入那所謂的「慾望」漩渦中。
「他很特別,我是在某個下過雷陣雨的午後和他相遇的。跟正常人不同,我一眼就被他吸
引,時間緊迫,我忘了是啥米歹記,最後我們相約明天在同一個地點、同個時間,再見。
原本以為不可能有人會赴這場連話都沒說幾句,陌生人的邀約,而這時,他竟然比預計要
早出現,這就是我遇見的他。」
黃素娥坐在公園內,對著眼前的大夥說著。她腦袋中一段深埋的記憶甦醒,她想起了那個
人,簡單來說他應該不是人,但自己卻覺得他如同人一樣,並無差異。
「問他是哪裡來?他回答北部。」
「喜歡吃什麼?什麼都吃,但偏愛吃豬油拌麵。」
「問起他的工作,他只說自己是個歷史學者,想記錄台灣這小島的歷史。」
黃素娥想起了那一段自己與「他」幽會的歲月,不自覺得臉上露出滿懷的笑意,但她也知
道,接下來迎來的是個悲傷且不美好的結局。她和「他」,兩人偷偷拍拖好些日子。也相
互吐露心事,黃素娥也將自己是黃道長女兒的身份說給「他」聽,包括自己看得到一些別
人很難見到的人事物。
「雖然現在能力退步許多,但寫些幸運符咒這還是可以的。」
黃素娥說,天真的送了「他」一個祝福的符咒。沒想到他接過以後符咒竟然自燃起來,燒
得精光,兩人都吃一驚,黃素娥摀住嘴,之後不斷跟「他」道歉,腦中奇怪的想,自己是
不畫錯符仔?
那個時刻,我才再度記起自己的「身份」。
我是一個魔神仔,不是一個人。
「他說了。他沒有瞞著我。」
黃素娥說,看見大家的表情,兩位苗家老太太不為所動,但有些人卻不可置信,特別是除
魔師協會的夫婦特別驚訝,連忙就問:「你知道「他」是魔神仔,還繼續跟他交往?這、
這太不正常了!」
「何為正常?」苗家的老太太開口說,看著面前所有晚輩。苗家的姨婆嘆了口氣說:「人
自古所有的一切無一是正常,穿上衣物、搭建住宅、戰爭、金錢貿易,沒有任何事物是自
然發生。正常兩字,從不適用於人,交往即是,你何能了解自己會對什麼樣的人、非人,
動之以情?」
「可是這件事情……」
「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令人意外的握住黃素娥的手竟是法國和尚邱國榮的老婆洋子。
「我叫洋子,是一位研究各地民俗文化的日本學者,住過法國,也回我的國家住過,因為
老公是外國人,職業是和尚,外國人當和尚,總會引來很多人的目光。我也因為嫁給了我
老公被老家指指點點,之後隨著丈夫來台灣,繼承了佛寺才又安定下來。」
「我能體會那種不知所措,與常人不同的感覺。日本人最怕和別人不一樣,我老家是一個
花道名門,對於不繼承家族名門的我,以有抱怨,我很怕,但還是選擇了我的丈夫。所以
能理解妳的感受,素娥小姐。」洋子邊說,握緊黃素娥的雙手,用眼神和行動支持著素娥
。
「謝謝妳,洋子。就如同妳的決定一樣,我和「他」並沒有放棄,相反的我們努力的尋找
方法,讓「他」可以成人。但是……」
成為人類的方法找不著,而她卻找到了別種方法。
既然我不能成為人類,那麼……
「不如就讓我變成魔神仔。」黃素娥說,這句話一出連冷靜的苗家兩佬也震驚,盯著黃素
娥說:「妳真那麼做?正英他、不!妳父親不可能讓妳做出這愚蠢的事情來!」
「對,我父親要是知道了他絕對會阻止我亂來。但…」
一切都太遲了……
「事情就那麼發生了!」
「嗚!」看著營長與紅衣小女孩對峙的黃郁佑,腦中不斷的傳來自己體內「東西」給予他
的片段。他現在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青土山,一切前因後果是因為什麼。最初放在木箱中
的卷軸,被他們稱作《青土山鬼話》的東西,就是自己父親所寫作出來,觀於台灣的遺失
和真正的歷史記載。而自己能讀懂地下道的文字,與眷軸前頭亂七八糟的的文字內容,全
拜他父親那殘存的記憶所賜。
這黑色的物體越是吞噬自己,黃郁佑感受父親的記憶就越強烈。包含所有那卷軸的資料全
一股腦的要塞進他腦袋裡。黃郁佑逐漸看事情完整的全貌:
後面的國民政府來台,在青土山的篇幅是用中文字體寫的,難怪鬼學長趙勇斌信誓旦旦的
認為這會動搖長久以來國民黨的威性…
父親與母親的相遇過程,那些快樂,開心的回憶,還有青澀的情感…
魔神仔與人的交流,從敬仰的神明變成現代台灣的都市傳說…
父親,你到底為什麼會變成如此。黃郁佑努力的想維持清醒,這時就看見自己的外公黃正
英的靈體朝自己衝來,直接撞進自己體內。原本以被自己父親記憶佔滿的黃郁佑,這時又
得消化突如其來,外公的記憶鍊。
你們再做什麼!這是怎麼回事!我女兒!素娥!為什麼素娥會這樣!你這傢伙給我說清楚
!到底出啥歹記!共啊!
黃正英無法相信眼前自己的女兒,昏倒在自己家中。家中四處如同風暴掃蕩,傢俱到處散
落各處,中間是自己做法的法壇,還有被弄得亂七八糟的道法器具,而女兒正被一位陌生
的男子抱著,身子毫無動靜,靈體整個飛出向外,浮在上空一動也不動。黃正英完全部理
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拉住男子大吼說,這時男子眼中泛淚,看著黃正英將「變成魔神仔
」這事全吐了出來。
「幹!混帳東西!」黃正英聽了當下一怒,將男子往後推。突然黃正英感受到男子的異樣
,他驚訝的看著眼前的男子,看他這個人,不,他不是「男子」也不是「人」,這種感覺
「他」是……
掏起一旁散落於地的桃木劍,黃正英將劍鋒指向黃郁佑的父親,怒斥說:「你做的好事…
你不是人…你是誰?快從實招來!是誰指使你對我女兒…教我女兒這種害人欸咒術。」
「不…我們只是!」
當下我想要解釋,也急著想要救素娥,但卻聽到從黃正英道長最後的這句。
人不可能魔神仔!魔神仔也不可能成人!這是兩條永遠不會交錯的平行路。
永遠不可能嗎?
永遠…不可能…
永遠都不可能…
黃郁佑頓時,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悲傷與悲痛襲向自己,他眼睛流下淚水,而太多複雜的記
憶他已經分不清誰是誰。自己的記憶是否還保留在體內?黃郁佑感覺到自己還沒被自己父
親吞噬掉,因為他還記得自己,還記得家人,朋友,還有自己那軍中的大長官,孫營長。
如果我是人就好了
這個念頭,深入黃郁佑體內。黃郁佑一愣,感受到一股慾望突然其來吞噬想併吞掉自己的
意識。這難道是父親?也就是他自己所說的魔神仔的慾望?想讓自己成為人?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黃郁佑可是你跟素娥的孩子!黃郁佑聽見自己的外公黃正英在他體
內對著父親大喊。但同時他也感受到被慾望蒙蔽的父親什麼也聽不見。自己更深沉的記憶
逐漸被父親翻出來,吞噬掉。
大學的記憶…高中的…國中…小學…那【同心兒童公園】的記憶。
「啊…」
黃郁佑突然想起了那個讓自己害怕鬼的最初的記憶。那在【同心兒童公園】的回憶,真正
當時的記憶:三個穿著藍色小西裝的鬼魂,靠近的讓他怕的奔跑,當將他逼到公園的馬路
邊時,很奇怪的三個小鬼突然就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消逝了。黃郁佑哭著不知
所措,也感覺奇怪這時,一個轉頭,看見一個龐大的黑影出現在自己眼前。
那其實不是黑影,而是一個只有黑色的「人」。
那人傳著西裝,帶著眼鏡,看著他,表情無神。兩人就隔著那圍牆馬路內外對望。年幼黃
郁佑,不知為何卻對於這個陌明且詭異的「人」,並不如剛剛小孩的幽靈般有著恐懼。他
感覺自己好像認識這個「人」,但卻不知道他是誰?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換回黃素娥。
當時的我是這樣想,第一次我拋棄了那人的外表,展現出自己真正的模樣。那對於人類無
法接受的樣貌,超越他們所想像,關於魔神仔真正的面貌。只有黃正英道長看見我最真實
的樣子。我把所有心力用在拯救素娥上。
而拯救人類,並非難事。而難的是我已經發現那不可回頭的事。
慾望,想變成人的慾望。
佔劇我所有的思考,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紅衣小女孩的那襲話在告誡著什麼。
魔神仔比起人類還要多出許多能力,而所以我們天生無所求。但當我們知道並了解一些不
同於自己的事物後,所出現的那無止境的所求,也就是超出世界,觀於魔神仔的慾望。而
這些慾望都加速世界的崩解。黑死病、十字軍東征、世界大戰、內戰…或多或少並非人類
全責,而當我們面臨慾望與崩潰的邊緣時,如同魔神仔的世界各地的物種,將會反向用慾
望吞噬人類。
為了不讓自己走到這部,我離開了黃素娥。也不再保持人的模樣。
但慾望的膨脹卻越來越壯大,想見她的情感不斷困擾著我。各種慾望襲來,讓我無法忍受
,想回歸人類社會,就算是假的也想回去,想再多知道人類世界的種種,在之後的台灣,
未來的台灣這塊土地。未來的人會怎麼想世界
未來的她是否還記得自己?
終於我崩潰了,我被自己的慾望給掩埋,而這就表是離紅衣女孩處刑我的時間已經不遠,
但這時我卻響起不想死與不能死的慾望,只要變成人就不會死!就算要死我也想再見她一
面!
慾望驅使我再半夜重新追蹤她,來到了此處。而眼前的是一個被三個人類死去靈體戲弄的
人類小孩,那小孩不斷的哭,然後朝這個方向奔來,那孩子,那孩子,那人類…不!那是
我…
那是我的孩子。
黃郁佑見到那黑色的「人」伸出手,自己的小手也伸了出去,但他溝不到,而突然他不知
道自己為何無視馬路上奔馳的車輛,對一次又一次穿過那「人」的身體不為所見,他走上
馬路,終於握到那人的手!
「阿佑!你在幹嘛!」莊駿佐大喊。
聽見熟悉的聲音,小時候的黃郁佑睜開眼發現衣服被人拎住,外公黃正英抓住他的衣服。
而這時黃正英已經知道黃郁佑發生什麼事,黃郁佑的體內已經存在了他父親。而總有一天
黃郁佑有可能被這顆不定時炸彈給吞噬。
所以只得回應,只能用可以壓制住魔神仔力量的神明來暫時穩定住自己孫子體內那股力量
。而只要黃郁佑運用各種力量,讓他父親清醒,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故黃正英要守住自
己這為一的孫子,不管他父親是人是魔神仔都無要緊,他的孫子的安全就是他唯一的寄託
。不要知道,不要靠近,不要學習,為了他孫子黃郁佑,就算黃家從此那般替人消災除惡
的技術失傳了也沒關係。
只要他平安就好。
不同的聲音,不同的心情,不同的目的。黃郁佑不斷被投射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自己的回
憶也不斷被剝奪。但回憶沒,他意識卻還在,雖然他同情自己父親的遭遇郁,但他並不想
被父親取代自己的人生。
「等我醒來已經什麼都不清楚了。他已經不在了,而我也不記得他。腦袋裡只有我的丈夫
離我而去。在之後過了幾個月,身體有了不適,去掛科看醫生,卻被醫生恭喜有喜,而這
些年,一直到我父親去世,我都還不能想起這段回憶。」
黃素娥說完看著握著自己手的洋子,洋子問:「那你的孩子…」
「我並不在意我孩子郁佑他究竟會是人還是魔神仔,因為不管他是誰我始終愛W他,這點
是不會改變的。而他父親也是。」黃素娥說。
「恐怕會讓你失望,素娥。我占卜算到你兒子有一場不小的劫難。我們每個人的親人都有
或大或小的劫要過,但現在都順利的過了那關卡。但你兒子不同,他這關要過,很難。」
苗家的遺婆說。
「苗婆,你的占卜準確有幾成機率呢?」黃素娥問。
「不一定,但高達七成。」
「那我就賭剩下的三成。」
黃素娥笑說:「我相信「他」,也相信郁佑,同時也相信爸爸。」
黃正英無法阻止「他」持續侵蝕自己的孫子黃郁佑,打算再次施法強制壓制住。但這招卻
不奏效,眼看黃郁佑身體一點一滴,已經完全變成黑色的人型。
太遲了嗎?黃正英想著。但這時黃郁佑體內卻傳來了一陣聲音。
爸,可以跟你談一下嗎?
黃郁佑突然的出現,讓外公驚了一下問:「你這小鬼怎麼跑進來的?」
「這畢竟是我的身體嘛。」黃郁佑抓抓頭,在自己體內大喊說:「爸,我知道你在我身體
裡面,可不可以請你停止接管我身體,跟我談一下。」
黃郁佑喊完後,周遭還是一樣沒什麼改變。
「聳孫,他聽不見你欸話。」黃正英說。
「是嗎…那麼…爸!你如果不停止,我現在就自己去死!你跟我誰都沒有身體。」
黃郁佑又大喊一次,黃正英聽了一股怒氣上來巴下黃郁佑的頭,大罵說:「亂講黑啥話!
黑白講!蝦米死!不準死!」
這時說也奇怪,原本黃郁佑的身體竟發生變化。一且活動好像暫停,完全感應不到外界和
記憶的雜音。黃郁佑這時有了點感應,往著自己想著方向走,然後轉了個頭,一個自己童
年在公園看見黑色身影的「人」就站在那裡,看著他。
「怎麼可能!竟然停了。」黃正英覺得不可思議,看著自己孫子黃郁佑。黃郁佑並沒有什
麼改變,但是黃正英竟然找不到自己孫子體內那種怕鬼的恐懼。也就是說現在黃郁佑並沒
有害怕見到存在他身體裡的魔神仔,不,是存在他身體裡的那個父親。自己去克服對未知
的恐懼,是成為替人消災除惡的能人第一步。
黃正英發現自己這孫子,不需要他的引導,自己開啟第一步。
黃郁佑走向黑影面前,那黑影的「人」看著他,黃郁佑現在的感覺如同回到小時候的場景
,不知道為什麼他小學時候那段與父親第一次相遇的場景,並沒有被黑影裡的「人」給抹
去。自己的腦袋裡現在全是父親的記憶與情緒,故,黃郁佑可以很清楚的知道,此刻自己
的父親並非完全失去自己的本質被慾望驅使。
那段小時候的記憶一直沒被抹滅就是如此。
「你不想讓我和媽媽忘記你,對吧?」黃郁佑說,走近試圖主動拉起那黑影「人」的手。
黃正英驚覺,想出聲阻止,但沒想到黃郁佑卻輕易的拉起他的手,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別忘記我,拜託請記得我,我不想傷害、不想傷害所有人類,更不想傷害你跟素娥。對不
起,我無法控制自己那想成為人的慾望,想吞噬你成為人的慾望。因為我真的好想……當
一個真正的人類。
「爸,你不需要成為一個人類,因為你現在跟人類一樣沒有什麼差別。」
不想傷害別人的心情,希望自己被重要的人記得,但又同時無法放棄想讓自己成為人類,
不想死去,害怕,恐懼,但卻依然為了自己要去做,然後不斷的矛盾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因為人也是這樣。」黃郁佑說看著那黑影的人臉。
黑影的人臉逐漸清晰,黑色的身影散去,黃郁佑這時才真正看見自己父親的模樣,是個有
如學校的國文課本上會出現的文藝青年長像,穿著白襯衫西裝褲,戴著粗框架眼鏡,手被
黃郁佑牽起著,父親看著他,表情非常愧疚。
對不起。雖然沒開口,黃郁佑感覺到自己父親的歉意。無法陪伴自己童年和生活的總總虧
欠感,以及想利用自己的身體成為人的慾望的罪惡感。黃郁佑都清楚的感受到,但他也感
受到父親另一股不同的感覺,一種暖暖的說不上來讓人相當舒服的心意。黃郁佑認為這應
該就是父親對他的慈愛。
你跟素娥長的真像。
父親的手撫摸著黃郁佑的臉頰,這時的臉上一股淡淡的笑意。黃郁佑知道父親的心情,他
並非想要傷害他或侵佔自己,而是無法壓抑自己那種不被控制的慾望,那種想成為人類的
慾望,迫使他侵蝕自己的身體,但此刻這個當下,黃郁佑想對真正的父親說。
「能把身體還給我嗎?爸爸。」
我也想將身體還你,但是我無法壓抑自己的慾望滋長。父親回應到。
所以只有一種辦法…
「什麼方法?」
那就是我自體性的完全毀滅,消失。但是我們魔神仔無法主動讓自己消失,必須依靠能人
將我們消滅,而黃郁佑,我的孩子,你有這個能力,親手讓我得到解放。
拜託你。
「不,一定還有別的方法。我不認同這種做法。」
黃郁佑不同意這個方法。接受父親記憶的同時,他無法認同自己父親終究要被消滅。但是
此時身後的外公黃正英拍著黃郁佑的肩膀,不語的搖搖頭,意同他父親,說明只有這種方
法。當父親放開黃郁佑的手往後退時,黃正英手一揮,黃郁佑見到一串文字,飛舞於父親
左右,將他困住。
那是…自己刺青的經文?
「爺爺死去之後,能力大不如前。無法完成你父親的願望。黃郁佑,現在唯一可以讓你父
親和爺爺安心離去的,只有你。別害怕或抗拒,你的父親他在你身體裡時,應該早算到會
有這天……」黃郁佑聽見外公在他耳邊說。
看著自己的眼前的父親。黃郁佑從小就一直有想過自己父親會是什麼樣貌,雖然母親告訴
他自己的父親是不得已離開,是個好人,但他始終無法勾勒自己父親的樣貌,而現在眼前
他…真正的父親,面容慈祥,默默的陪伴了他好多年,甚至在危機時救過他。有自己的慾
望,也有哀傷,不管是過去跟母親的記憶,還是更遠父親和許多人相處的回憶,或是剛剛
那句對自己說的話。
爸,你已經是人了啊。
黃郁佑看著父親,流下一行眼淚。
黃郁佑伸出手,照著剛剛外攻黃正英教的方式。經文壓縮自己父親的身體,黃郁佑看著,
因為經文而逐漸燃燒分裂,那個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父親沒有恐懼,接受了自己消逝的事
實。而突然一個感覺,黃郁佑覺得體內多了股流動,不是自己也非來自父親和外公,那是
一股自己很熟悉的感覺。
那感覺傳達到黃郁佑手中,相當溫暖,像是牽起黃郁佑的手。
「這是……」黃正英感覺到這股力量。嘀咕的說了句:「是那苗族姊妹…」
媽媽?黃郁佑發現這熟悉的感覺,黃素娥握著兒子黃郁佑的手笑著,轉頭看向那個陪她走
過青春的「他」,流下了眼淚。
「對不起,一直沒有想起來。我不會忘記你。跟你相處那段時間,我不在乎你是魔神仔還
是人,因為你就是你,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個北部來的害羞木訥的歷史學者。」黃素娥對
「他」說,然後緩緩的喊出父親那時用的假名。
你的就這樣放棄當人!
我身體的慾望這麼說,看見小孩妻子的我當然希望自己變成人。但是我的「慾望」啊,雖
然我想成為人類,但是我更想要的是縣在眼前,有人記得我,真正將我的一切記入腦海中
的人。比起傷害人成為人類,我寧原放棄所有成為人類的慾望。而且……
我看著眼前自己的孩子,還有老婆。
能在最後看見黃素娥真是太好了。
父親一點也不剩的消逝了,黃郁佑也瞬間感受到母親的消失。急忙轉頭看向外公。黃正英
伸出手要他別擔心,說:「你母親那應該是爺爺我過去,認識的原住民巫女所做的事,雖
然我不知道她們怎麼找上你媽媽。但至少也算了了你父親和母親的一庄心願。和爺爺我的
心事。」
「爺爺你會恨我…爸爸嗎?」黃郁佑問。
「做父親的沒有人會真正喜歡自己女兒選擇丈夫,但爺爺在你媽媽決定生下你的時候,就
已經不恨你爸爸了。當時發生那件事情,亂了陣腳的是我,而試圖解決事情救活人的,反
而是「他」,做出讓步的也是。也許最不該恨他的,反而是我。」
黃正英嘆了口氣,而此刻黃郁佑也發現自己的外公正在一點一滴的消逝。黃郁佑想也許在
自己體內的外公一直堅持到現在,除了保護自己之外,也包含著對父親的虧欠吧?
而我現在…能夠做的…只有…
黃郁佑見到孫營長身子往後倒,人消失在中山堂放映機所投射出來白花光線內。紅衣小女
孩的攻勢猛烈,黃郁佑不解,如果紅衣小女如同父親說的去消逝被慾望吞噬的他們。那麼
在父親消逝後,紅衣小女孩究竟為何要追殺著他?
「我父親的慾望是成為人類,但是他最後卻放棄而選擇留下我。那麼為什麼紅衣小女孩…
你…還要繼續追殺我?」黃郁佑問,但他畢竟體能和反映都沒孫營長好,吃不消紅衣女孩
的攻勢,一個被逼到牆角。
無關於他,對於魔神仔與人類所生的孩子,在這世間應當不可存在的。當魔神仔介入了人
類,引發混亂,這就是你必須死亡的原因。
紅衣小女孩小刀一刺,黃郁佑驚險的差幾公分閃過,但臉立刻被劃了到疤,那小刀竟然直
接穿透水泥牆,讓黃郁佑完全難以置信。雖然紅衣女孩傳達了祂的原因,但是黃郁佑卻對
此懷疑。他感覺到紅衣小女孩似乎有著非得讓他死去的原因。
不管結果會如何?黃郁佑在下一刀來襲前,抓住紅衣小女孩的手臂。一陣刺痛與讓腦袋爆
炸的訊息立即蜂擁而上,紅衣小女孩最直接記憶和心境此時,正對黃郁佑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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