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關山按照約定,講述了他的過去,是他倆一起享用早餐的時候說的。他一
邊大啖牛排,一邊說得雲淡風輕,不過倒是把重點講得頗詳細。
躺在醫院裡的植物人確實是他的祖母,小葉馬纓丹則是從他祖父身上摘的,他的祖父
是個說謊者。
留他祖母的性命是為報答養育之恩,這一點並沒有錯,關山自小就是祖父母養大的。
他的父母過世得很早,並未在他年幼的心裡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只知道在祖父母的口中
,父親是個好人,母親則是刻薄又淫賤,非但對他們父子沒有任何責任感,還在未離婚的
情況下和其他男人有染。
三不五時就聽兩老如何說她的壞話,關山不恨母親才怪。
說實在的,他的祖父母也並沒有特別疼他,而且還有多次虐待他的紀錄,只是他把恨
都轉移到母親的身上,對此才沒有過多埋怨。甚至為報答祖父母,他自發性地用功讀書,
進好學校、找好工作,讓二老脫離貧窮。
直到有一天,他見到母親的親妹妹,也就是他那素未謀面的阿姨,才知道祖父母說的
都是謊言。他的母親愛他愛得不得了,在丈夫死後就一直想把他帶在身邊,獨自扶養他長
大。但他的祖父母為了把家中唯一的男丁血脈留住,竟是拚了命地造謠中傷自己的媳婦。
長期與孩子骨肉分離,又不堪謠言攻擊,身心俱疲的她最後選擇自殺,沒能等孩子長
大後再親口道出真相。
看著母親寫給他的一封封書信裡道盡對骨肉的愛與思念,關山恨透了祖父母。在他的
成長過程中,兩老就形同他的父母,卻也已成「不幸」的代名詞。如果不是他們,他或許
會在單親家庭中過得有些辛苦,但至少會有母親的疼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聽信謠言
沒能相信母親的懊悔中度過餘生,這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不過世界災變後,他第一個動手殺的人,是他的表姊。儘管祖父母並未特別疼愛關山
,卻把對女性晚輩的刻薄同樣轉移到他的表姊身上,所以他的表姊從小到大也沒少欺負過
他,甚至還曾羞辱他過世的母親,並唆使男友打斷他的腿。後來能有機會惡整這對狗男女
,他是感謝這世界的。
祝永晴暗自猜測,八成也是出於這些原因,才讓他下定決心不再被任何人操弄他的人
生。此外,他母親的事情或許也牽連到更多層面,再加上受到楊亞妍口中的那個邪教影響
,才會令他如此憎恨人性。
喝一口杯中的飲料,今天的居然是奶茶。如今已不太可能喝到鮮奶,有奶粉製品也算
足夠奢侈了,也不知道她幫過的那個小寶寶是否明白自身的處境有多艱困。
「關sir,有事報告。」嚴信驟然闖進來,令在場兩人同時皺眉。
「說。」
「我是要向您一人報告。」
祝永晴放下茶杯,很識趣地起身離席。
不過走出餐廳沒多久,她又悄然無息地接近門口。
「弟兄們當中,已經開始有人對現狀感到不滿,覺得他們保護太多的米蟲,得想出新
的辦法滿足他們,順便裁減更多的人口。」這是嚴信的聲音。
關山似乎嘆了一口氣,「如果你有想到什麼好辦法,或者讓他們自行討論出該怎麼辦
,再來向我報備。」
「恕我直言,好像自從那個姓祝的女人來到這裡之後,您大部分的心思都在她的身上
。請不要忘記,一個月前有人帶頭叛變,差點毀掉這裡。」
「你們可以想著怎麼娛樂自己,我就不能找新的樂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您應該放更多心思在管理層面上。何況,那個女人能否
信任,我也還沒確定。」
「你?難道要把我們兩人的對話詳細向你報告,你逐一檢查完後發現沒有問題,才不
會像現在這樣,當著我的面質疑我的判斷能力?」
「……是我唐突了。」
「如果你沒別的事,就離開吧。」關山不耐煩道。他很想叫祝永晴回來,可要是真的
這麼做,嚴信這傢伙又得囉嗦了。
約莫是看穿他的想法,嚴信離去時的面色更加不悅。
他本來就提防著祝永晴,結果這些天,堂弟又跟他講了祝恆雨的諸多不好,讓他愈發
厭惡這對兄妹。
本以為自己為社區付出這麼多,認識關sir的時間也較長,應該多少能拉回關sir的注
意力,豈料反而弄巧成拙,這令他心中的憤恨更深。
踏出餐廳走沒幾步,他忽然查覺到異狀,旁邊平常都敞開的雜物間居然關上了門。
「婊子。」轉動門把,發現鎖住了,果然有人躲在裡頭,嚴信忍不住低聲咒罵。
※
紀衍良今天有點悶,不,應該說是超級煩悶。
今天的他本該待在社區裡的。關山這傢伙難得起意要巡視社區,正好給他一個機會狠
狠揍他一頓,如果可以直接帶走祝永晴那就更好了,誰知道關山的手下說話不算話,竟然
把他抽到的籤作廢,硬是強迫他加入外出搜索隊。
這是自他進入社區以來,第一次回歸外面的世界,可惜他半點興奮之情都沒有。這不
只是因為此番出來非他自願,更重要的是,他很想念她。
她的笑、她的溫柔、她的體貼,都讓他光是回憶都覺得難受。而那天她抱著新生的寶
寶站在他的面前,更是在他心底落下深深的刻印。這就是他理想的家庭該有的模樣,她就
是他一輩子認定的女人。
難受,真的很難受。
低頭看同行的人沒能擊斃的活屍還伸出腐爛的手試圖抓住他的腳,他冷哼一聲,一腳
踹爛活屍的臉。
「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嗎?」此行帶頭的男人自然也是關山的部下,這隻活屍也是他放
倒的。他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紀衍良,這傢伙完全沒有其他居民的那種卑微,一路上更是
擺出看什麼都充滿不屑的臭臉,而剛剛踹爛活屍的舉動,就彷彿是在嘲笑他無能的一種挑
釁,他當然覺得不爽。
「我不只對你有意見,那個姓關的養的所有走狗,我都有意見!」紀衍良一手握著借
來的柴刀,一手朝對方比中指,「事實就是到目前為止,我殺的活屍比你還要多,你敢否
認嗎?剛剛差點被活屍撕爛肚子的又是誰?拿槍了不起嗎?有種放下武器跟我單挑啊!」
「你……」
「別、別吵了,又有活屍過來了!」眼看帶隊的舉槍就要射死紀衍良,其他人連忙勸
阻。這時候要是還起內鬨,只能等著滅團。
「呿,這些活屍怎麼都殺不完?」帶隊的男人移開槍口,既憤怒又焦慮。他們離開社
區沒多久就被活屍包圍,想硬衝出去也無法,因為輪胎和底盤卡了太多爛肉和碎骨,即便
想清除,也得先打一仗。
「誰叫你們……」紀衍良也是越想越氣。這些人引活屍包圍方孝賢和孫雪英的事,他
已經知曉,一想到兩人還生死未卜,他就想殺了眼前這個王八蛋,更別說,眼前這些活屍
八成就是他們引來的餘孽。
「你這傢伙,等回去之後,我一定想辦法弄死你!」帶頭的男人知道紀衍良的身分很
敏感,既是方孝賢和孫雪英的前夥伴,也是祝永晴的前男友,要是放著他不管,他遲早會
大鬧一場,毀掉社區的安定。只不過,在外頭一槍斃了他固然輕鬆,卻也太便宜他,不如
去向關sir打小報告,這樣或許會有好戲可看。
衝突難歇,現場除了活屍的腐爛惡臭,尚瀰漫著兩人散發出來的火藥味。
其他人正覺得尷尬又為難,倏地有一人指著不遠處喊道:「看,那是什麼?」
眾人解決眼前的活屍後,轉頭一看,該處的某棵行道樹上居然吊著一具遺體。
再走近細瞧,死者的頭頂插著一把刀,膚色也不自然,應是曾經變成活屍。詭異的是
,他的上身赤裸,胸口還被人用刀刻了一排字:
Yes,sir.
儘管不知是誰留下的,目的又為何,「sir」這個單字卻讓人直覺聯想到關山,於是
大夥兒不約而同看向帶頭的那個男人。
「我們不能空手回去。」那男人想了想,說:「先解決眼前的麻煩,然後隨便找些有
用的物資,回程時再把這玩意兒卸下來,帶回去給關sir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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