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只紀衍良,所有人都被這個說法給驚到了,就連孫雪英這邊的人也是第
一次聽說。
「小默,你有什麼證據嗎?」儘管身在無法說謊的世界,為求謹慎,祝永晴還是想再
確認一下。
「只要你們對花語稍有了解,應該就知道這東西有很多不同的版本。而我所知道的版
本,就是我姑姑教我的,用來解讀說謊者身上的花,從來沒有出錯。」怕別人不信,畢小
默又拿出手機,開啟電源。
雖說人們已無法用手機通訊,但如果裡面存有重要的東西例如照片等等,有些人還是
會選擇帶在身上。畢小默讓手機保持關機狀態保留電力,為的就是這個時候。
她找到存放影片的路徑,點選一個檔案並切好時間軸後交給祝永晴。
這個動作引起大夥兒的好奇,很多人都圍了過來。
這是一段電視臺的訪問影片,時間點明顯是在疫情爆發前。攝影棚中,兩名女性端坐
在舒適的沙發椅上,面對面暢談著製作單位安排的題目。為便於拍攝,沙發椅擺放的角度
都是略朝向攝影機的,因此能清楚看見她們的容貌。
根據畫面上的人物介紹字幕,可得知右邊這一位就是留美病毒與免疫學家畢元麗博士
,不到四十歲的她,舉手投足間都充滿自信的風采。
聽主持人稱畢元麗為臺灣之光,祝永晴想起自己確實聽過這一號人物,只不過當時並
沒有深入去了解。社會大眾更是如此,在任何大規模傳染病爆發前,鮮少有人會特別去關
注這個領域的人事物。
當談及自己的家庭生活時,畢元麗大方承認自己很享受單身未婚的生活,只是每每返
回美國時,都會很想念留在臺灣的姪女。為此,她還特意拜託主持人,讓她公開留一段話
來鼓勵電視機前的姪女。
「小默,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要勇敢哦!Aunty等你來美國,一起看不同品種的花!
」
兩人說話的內容其實都是沒有字幕的,不過「小默」兩個字發音十分清晰,而且據畢
元麗所言,她們姑姪倆確實都很喜歡花,還一起做過研究。
影片到這裡差不多就結束了,畢小默急忙拿回自己的手機並關掉電源。她之前意外得
到的行動電源也已經沒電,萬一祝永晴等人不相信她,她恐怕就得保留一些電力,繼續用
這影片去說服新的團隊接納她。
「這樣你們願意相信我了嗎?」
「你姑姑一個人能搞出這麼大的事?」病毒學什麼的,紀衍良是不懂,但也不信單憑
畢元麗一人就能夠毀滅世界。
「詳細情況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很確定,她就是這個病毒研究計畫的負責人,她的
實驗室裡有一整個團隊。」
「所以……她現在是在美國?」方孝賢也問。如果是這樣,那就傷腦筋了,別說民航
飛機和輪船已全部停駛,軍方更無法提供協助,現在就是要他們搞一艘船偷渡過去,也很
困難。
更令他錯愕的是,讓世界變成這樣的源頭,居然是一種……生化武器嗎?
「我聽說她幾個月前就已經回到臺灣,但是我不知道她在哪裡。」畢小默一臉愧疚又
傷腦筋地說道。
「嗯,大人總是有大人的理由。」方孝賢雖然不知道畢元麗為何不與疼愛的姪女聯絡
,但或許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吧,譬如她正遭到美國通緝之類的,「總之,既然這樣
,你們就先跟我們一起行動吧,有些事情,我也想慢慢搞清楚。」
畢小默用力點頭,事情總算往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可是,」紀衍良還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她當初到底為什麼要研究這種病毒?
你看,現在害死了這麼多人。」
畢小默低下頭,無語良久,才說道:「姑姑曾經跟我說,她正在做一個實驗,想要讓
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我想她說的應該就是這個……」
「騙鬼啊!」忽然間,一個人影衝出來,狠狠打了畢小默一巴掌,竟是孫雪英,「世
界變成這個鬼樣子,你們滿意了嗎?美好?笑死人了!」
畢小默撫著臉頰,凝望這些天來一直照顧自己的孫雪英,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我
……」
「我的親人可是全部都死了啊!」孫雪英怒氣未消,繼續道:「還有我在醫院的同事
、我的未婚夫……他們到底是為什麼才犧牲的啊?蠢死了,自己去逃難不就好了嗎?居然
為了這種蠢理由……」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撲簌簌掉落下來,但情緒依舊激動,甚至繼續出手拍打畢小默,
「還他們命來!你們這些自私的王八蛋,還他們命來啊!」
當初仍以為這疫情有解方的時候,她的未婚夫曾許諾,只要一切穩定下來,兩人就立
刻結婚。隔著病房玻璃窗,與值班的他深情一吻,原以為是再平常不過的承諾,豈知這一
吻最後竟成了訣別。
而今,罪魁禍首的親人就在眼前,又要她如何以平常心看待?
「你冷靜點!」方孝賢連忙過來拉開孫雪英,「病毒不是這孩子製造的,她是無辜的
啊!而且,就算你現在打死她,又能改變什麼呢?」
「是啊。」祝永晴跟著輕聲道:「我們一樣思念已逝的故人,現在所能做的,就是活
下去,和其他還活著的人見面,不要再留遺憾。」
孫雪英聞言,一雙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才終於放下。
氣氛變得很尷尬,儘管在場其他人還有許多疑問想要問畢小默,或者也有人跟孫雪英
一樣,忍不住想把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悲劇遷怒到這個女孩子身上,可一旦開口,好不容易
平息的衝突怕是又要被點燃,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只能暫時作罷。
最後在方孝賢的帶領下,一行十三人先是離開這裡,另找他處休息,接著又弄來兩輛
貨車,朝下一座城市前進。
原本大夥兒是希望畢小默和孫雪英能暫時保持距離,不過畢小默堅持和孫雪英待在同
一個車斗上,也只能由她去。
時值深夜,不再遭受光害的夜幕滿是燦爛的星斗,連空氣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清新許
多。
聽著不知名的夜行性動物的啼叫聲,孫雪英一路無語,只是任由車體顛簸,搖搖晃晃
,搖搖晃晃,許久,才忽然開口問道:「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
坐在她身邊的畢小默肩膀一抖,吞吞吐吐道:「啊我……我就怕被罵啊。而且,在遇
到你們之前,我也幫其他人解讀過花語,可是……可是因為那是意思很負面的花語,對方
沒有辦法接受,所以我……我又被打了。」
孫雪英慘笑一聲,短短幾句話讓她彷彿看到自己的影子,無論是當時打了畢小默的人
,還是挨打的畢小默,皆然。
「思念遠方的友人,是嗎?」她喃喃道,「你覺得,陳以理在把我們鎖進倉庫裡的時
候,為什麼要騙我們說郭友澄會回來?他自己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個謊言,所以才會變活屍
,不是嗎?」
畢小默想了想,說:「或許是希望雪英姊你們能夠安靜一點,等待救援吧。雖然當時
只有我剛好離倉庫很遠,你們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我這樣的人身上,其實連我自己都覺得,
如果不是運氣好,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太可能帶人回來幫忙的……不過,只要等附近的活
屍散去,就算我沒回來,也說不定能等到別人路過這裡,把你們救出來。」
看了旁邊那輛卡車一眼,她隱約在夜色中看見江大濤在打量同車的祝永晴,只是礙於
紀衍良就在旁邊,江大濤才不敢過於明目張膽。
「而且我也覺得,」畢小默復壓低音量,繼續說:「或許陳大哥是想說,只要你們認
定有人會過來,江大濤就不敢對雪英姊你下手。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就算真的是這樣
,這想法也不是說很周全。只是當時情況很危險,陳大哥就算有心為大家考慮,倉促間也
沒有辦法想得很多吧。」
孫雪英低下頭,陷入沉默。
她不是沒有注意過江大濤的眼神,只是她把怨念全都集中在陳以理身上,壓根沒想過
這個姓陳的會保護她和畢小默。現在想想也是啦,如果陳以理沒把他們鎖進倉庫裡,那麼
他們即便沒有立刻被活屍咬死,也等不到方孝賢等人用計救援,陳以理這是給了他們生存
的希望。
想到祝永晴稍早對她說的話,她開口問:「你說陳以理身上的是百日菊?」
畢小默點點頭,「這種植物又叫『百日草』,花期很長,有的將近一百天……如果是
屍花的話,應該能開更久吧?」
「但是開得再久,郭友澄都不會回來了吧?」孫雪英抱著膝蓋,似在自言自語:「不
然我真想知道,姓郭的看見那些花,是否能夠認出他來,又是否能夠明白他的心意?」
當初那兩個人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會決裂的呢?她已經想不起來了,也有可能其實
從來沒有弄清楚過。之所以會記得陳以理的生日,只是因為那個人在當天把她罵到臭頭,
剛好團隊裡又有個人戴著日曆腕錶,不時會無聊到提醒他們今天是幾月幾日,如此而已。
以後還有很多事情會被遺忘吧?包括人們自己。
說起來人類這種生物真的很脆弱,明明有思想也能開口說話,卻無法表達自己的真心
。從前世界堪稱和平的時候,就有人用花語傳達情意,現如今,居然仍必須透過花語來述
說生前的心意,人類真是一點都沒變。
「欸,你和你姑姑感情很好嗎?」
「嗯……以前我在學校常常被欺負,說真的,我……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什
麼。是姑姑帶我一起研究這些花花草草,我才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活著可以這麼快樂。
」
想到過去的種種,畢小默又流下眼淚。孫雪英輕輕撫摸這孩子的肩膀,那是白天時候
被她打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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