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魷魚媽媽49槍聲

　　橫著的水泥地上，有銀黃色粉塵，那是建築物經年累月被風刷下來的灰，在一處偏僻
的野地裡，總會從天下飄下來一點一點反射陽光的東西。
　　除了這些銀黃色的粉末，地上最多的就是葉子，數不清的葉片掩埋泰半的道路，即便
已經勉強將它們掃到兩旁，堆得像是座小山，底下總瀰漫著腐敗的惡臭。
　　她不知道人們都上哪去了，她一個人住，在一間說不上豪華的單人透天厝，不感到孤
單，起初他以為隔壁的雜貨店裡會有跟她一樣的人，但她始終沒見過，她只知道父母總是
很孤單，她是在他們口中了解這個詞彙。

　　「爸。」那是他們常用的杯子，裡面裝了些飲料，灑進土裡。

　　「媽。」透天厝前，一塊小農地上種了些長得不是很好看的植物，孱弱萎靡，但果實
還是能吃的，她把她的父母埋在農地裡。

　　那天，院子裡一樣堆滿落葉，她蹲在葉子腐爛後的泥濘裡玩蚯蚓，她把牠們一條條的
抓出來，排列整齊，雖然還是會胡亂蠕動，等到蒐集完五六條之後，像是拉直麵條一般，
控制力道，左右一扯，並沒有要扯斷牠們，只是像是痙攣似的，頃刻間，那些蚯蚓就溫順
地不亂動了，她將蚯蚓白色的那節互相對準，拿起美工刀正要割下去的時候，一道槍響從
二樓的窗子裡傳來，她緩下手邊的動作，內心忐忑地望著家裡的門，旁邊有一扇落地窗，
上頭有自己用刀子劃的全家福。槍聲的震動，讓爸爸的眼睛掉下了一塊碎片。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樓梯，緊接著當她要推開父母臥室的房門時，迎來第二聲槍響。

　　牆邊連接著高大的書櫃，上頭有許多書籍，關於醫學，有關於生物，一些食譜，還有
小說，跟繪本，她都讀過，也記得那些書本總散發濃濃的霉味，但這些腐朽仍蓋不過棉被
散發出的，一陣陣腥紅色的味道，父母在床上相擁，紅色的液體從他們倆相連的衣襟下滴
答，在泛黃的棉被上積篡成一座小小的湖泊；爸爸靠著床頭，媽媽躺在他的胸膛上，安詳
地睡著，沿著床緣的鮮血更為漆黑，直到留到床腳下，把地毯也染成黑紅色。

　　房間到處都是血，爸爸背後的牆壁上像有一朵玫瑰盛開的圖畫，窗子是開的，太陽照
進臥室，一下子，槍聲的耳鳴被大自然的聲音洗滌，葉子滑過水泥的嘎嘎聲，風帶起窗簾
布捲的聲音，緊接著，一隻飛蚊循著散布在空氣中的黏稠而來，牠悄悄的停在媽媽的臉頰
，她忽然想起自己媽媽有本日記總不給她看，她便在梳妝台上翻找，但上頭除了爸爸的獵
槍之外，什麼都沒有，遍尋不著，直到越來越多蚊蟲聞味而來。

　　她從沒上過學，爸媽告訴她，她有病，不能上學，所以除了在家看書，在農地上玩耍
，她沒有朋友，除了父母，也沒見過其他人，她以為本來就是這樣子，生活就該是這樣，
把父親手邊的槍械從床上拍落，她爬上父母躺的被單，在覆蓋母親身體的被子上摸到一塊
硬物，她也許知道那是什麼，掀開棉被，她躺進父母依偎中的有空間裡，冷卻的血液經由
自己的體溫重新獲得了溫度，引起周遭無數蚊蟲的興奮，但她只是抽起母親懷抱在臂彎裡
的日記本。

　　藍色的日記本，書皮是厚厚的不織布，上頭還用金色絲線鑲編了一串文字：安瀾醫院
紀念手冊，旁邊有幾滴沒滲透的血珠。

　　：女兒病了，她總會在菜園旁虐殺小蟲子，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老公說隔壁雜貨店老闆帶著全家搬走了，一定是女兒在吃蚯蚓的時候被他們偷看到
了。

　　：我的指甲刀又不見了，上次找到它是在女兒的房間，旁邊有許多剝落的蝸牛殼，這
個瘋子，我怎麼會生出這種瘋子？

　　：老公總替她說話，為什麼？

　　：女兒又在窗戶上亂畫了，也許她不是我生的，不是，老公每天都要出去採買食物，
誰知道是在哪打工的婊子。

　　媽媽的鼻孔滲出鮮血，與太陽穴上的缺口匯流，滴到她的肩膀上，她轉頭看向媽媽，
幾隻蛾蚋在鼻孔周圍猶豫，最後好像下定決心，便鑽進血流的源頭。

　　：我該跟著他出去，他一定是跟哪個婊子搞上了。

　　她又轉頭看了下父親，爸爸靠在床頭的脖子有點扭曲，才發現他的眼睛沒來得及闔上
，蚊蟲在他眼球四周盤旋，有的找好了位置，在眼瞼築了新家。

　　：家裡的車壞很久了，老公每天都徒步出門，老公出門總帶著獵槍，我以為他打
獵去了，但每天帶回來的總是些罐頭，水龍頭前些年就不出水了，總讓他去問問水電公司
，他總說用礦泉水就好，我懷疑他，總覺得老公瞞著我什麼。

　　媽媽提到的那把槍還扔在梳妝台上，接著這篇日記很長，長得讓她正襟危坐，正了頸
子，讓太陽的反光沒亮去那些字句和段落。

　　：我也帶了把小左輪，這是老公留給我的，說只要有盜賊上門，就射殺他，別聽任何
解釋，但我想用這把他送的槍殺了那婊子，我想那婊子永遠都不會料到自己會被這把他送
的槍殺掉。正當我樂得尾隨老公到附近的鎮子上，我很生氣，那是一間很大的超市，接著
讓我更生氣的是，裡頭衝出一個長髮女子，那一定是他的情婦，但我一下子就嚇呆了，他
舉起獵槍把女人的腦袋轟了，我壓著嗓子，不敢叫出聲，很害怕，他們果然是父女，兩個
殺人魔，我趕緊沿著原路跑回家，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今晚，老公應該什麼都沒發現，但我總覺得他知道了些甚麼，我把小左輪落在門外
，那天直到晚餐時間，我都埋在棉被裡不敢出去，老公問我左輪怎麼掉在外面，我說今天
有外人，我拿出去嚇嚇他，老公信了，抱著我下樓吃晚餐，環著他的脖子，我問他為什麼
身上有血跡，他說他殺了些野獸，但沒什麼肉，所以沒帶回來。

　　：今天的晚餐依然是罐頭，總是罐頭，但這些都比不上我發現他是個殺人魔的事實。

　　不知道看了多久，天色暗了，蚊蟲也越來越多，甚至連爸爸眼中的幼蟲也孵化了，於
是她翻到最新的一頁，後頭都是空白的，但在這一頁後面有一張紙被撕掉了。

　　是昨天的日期。

　　：我該走了，我沒辦法繼續過這種日子。

　　短短的一句話，母親不想活了嗎？爸爸手上握著那把小左輪，另一隻還抱著媽媽，她
在這隻手上找到揉皺的日記紙。

　　：我得把他們兩個人殺了，我今天要把他們殺了，一定要把他們殺了，趁他們還沒發
現，我要偷偷殺了他們。

＊

　　夜晚，她坐在一間空無一人的理髮廳裡，落地窗外的街道什麼人都沒有，只有車子和
路燈，車門開著，路燈是太陽能的，但線路歪曲，總是一閃一閃的。
　　藍色的筆記本和獵槍被放置在鏡子前的桌台上，拿起剪刀，鏡子裡，一大把一大把厚
重的頭髮落在地板，後頭連接的長廊一直延伸到一間黑暗的空間，上頭有男女標記，應該
是間廁所，裡頭有些動靜，在閃爍的路燈下，玻璃內的牠走出黝黑的空間，在長廊的紅地
毯上一亮一暗，交錯間，只依稀看得清楚牠的下顎不顧撕裂的拉開，舌頭比獵槍還要長，
蠕動得比蚯蚓還厲害。利落的短髮說不上造型，但至少不會蓋住眼耳，剪刀飛進明滅的走
道上，一陣淒厲的嘶吼，嘁嘁作響，那頭爸爸說的猛獸衝了過來。
　　夜晚，理髮廳裡傳來幾聲左輪的槍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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