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吧，你會用到的。」
狄重山眨眨眼睛醒來，全身肌肉僵硬痠痛，天地彷彿都在搖晃。他覺得臉麻麻的，抓
了抓落腮鬍，落腮鬍旁刺著三個字「別惹我」，那是他三年前一時衝動的傑作。腿上有一
個重量壓著，他下意識伸手撿起來湊近看，那是......一把手槍？
他嚇得要扔到地上，「別亂丟啊。」那個聲音阻止他，「嚇到其他人可不好。」
狄重山這才看清楚他在哪裡。
搖搖晃晃的地板和天花板，明亮的光線從窗外照射進來，窗戶外面雖然有海和天空，
但光線卻不像陽光，就連那天也不像普通的天空，泛著橘色的光。
他在一輛纜車上。
重山看了看時間，手錶上是九點五十五分。
「噢，我是怎麼了？」他的媽媽吳碧雲扶著頭醒來，爸爸狄塵也發出一聲咕噥聲，妹
妹狄梅揉揉眼睛，都是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他發現自己手上還握著手槍，嚇得趕緊插到後面腰帶裡收好。
「我們在纜車上睡著了？」
「應該是吧。」
爸媽扶著頭討論著目前的狀況，似乎還有點暈眩。重山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他們一家
四口準備搭上錶網市觀光纜車，打算前往四腳山，一面喝茶一面欣賞世外桃源鎮的鳥瞰美
景，度過悠閒的下午。
問題是，前往山上，絕對不可能有海的啊，這裡到底是哪裡？重山的手指按著堅硬的
纜車窗戶，他發現窗台上有許多像指甲印的痕跡，他該不會還在做夢吧？
「這絕不是作夢。」有人說話。
他們四個人這才稍稍清醒過來，發現這輛纜車上不只他們而已。
對面有一個黑盒子放在椅子上，聲音似乎從裡面傳出來的。經過這段時間，這一家四
口已經慢慢清醒過來，頭腦可以開始正常地運轉思考了。
「這不是錶網市觀光纜車，」狄塵是位看起來十分和氣的中年男子，但身為一家之主
，覺得必須保護他的家人，立刻展現了敵意。「你是誰？這是綁架嗎？」
「別緊張，狄先生。」男子的聲音溫柔有磁性，重山認出來，剛剛就是這個聲音在跟
他對話。男子說：「這是一個實境節目，叫做『真心話纜車歷險』，我們會問十個問題。
若您們四人能回答到最後，就可以得到我們節目提供的獎金五十萬。」
「五十萬！」吳碧雲驚呼，忍不住挪動了她肥胖的身軀。身為這個家的女主人，她總
覺得自己的穿著品味比不上同年的那些家庭主婦，每次經過名牌店總是想買又下不了手。
有了這五十萬，她就可以把她中意的貂皮大衣帶回家，不，甚至還可以連旁邊的高級皮草
一起帶。
「但是這未免太過分了吧，竟然沒有經過我們的同意。」狄塵埋怨著，但口氣已經軟
化許多。
狄梅舉起手，她是一位高中年紀的小女生，坐在她媽媽身邊，顯得十分嬌小。
「請說。」男子示意她開口，纜車裡面似乎裝了監視器，男子看的見她。
「有人可以不參加嗎？」
「這個活動是連坐報名制，如果一人不參加就代表整個家庭棄權。」
「棄權會怎麼樣？」
「這問題只有您們確定棄權後才能知道，」男子問：「所以你們決定要棄權嗎？」
「等、等一下。」狄塵看著其他三名家庭成員，他內心有點激動，五十萬，這筆錢超
過他一年的薪水。他試探性地問：「反正回答問題而已又沒什麼，不如參加吧，好不好？
」
「當然啊，回答問題就有五十萬耶，這麼賺的事情誰不幹？」吳碧雲鼓起臃腫的腮幫
子躍躍欲試。
重山沒有意見，他自己有在賺錢，如果額外得了五十萬當然是很好，但真的有這麼輕
鬆的事嗎？會不會有什麼代價？但爸媽好像都已經被這筆錢沖昏了頭，根本不考慮其他可
能性。大概只剩他妹妹還能冷靜思考吧？不過她應該會拒絕......
「那就參加吧。」狄梅突然開口。重山愣了一下，有點困惑，他對她妹妹的印象，要
是沒有一定資訊的陌生事物，她是死也不會去碰的。
「重山呢？」狄塵問。
「我沒意見，參加吧。」重山盯著狄梅，但從她妹妹的臉上讀不出任何表情。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就開始出題了。每一題回答時間限時一分鐘，請注意。」黑
盒子頓了一下，忽然間，大量的白色濃霧包圍纜車，四個人都嚇了一跳，不斷瞪著窗外。
「這是怎麼了？」重山感覺十分不安。
「只是一點舞台背景而已，畢竟人生就像在迷霧中行走一樣啊。」黑盒子留下謎一樣
曖昧的回答，然後開始發問：「第一題，請問四個人裡面身高最高的是誰？」
四人面面相覷，這問題未免簡單過份了。黑盒子上方出現計時畫面，數字開始迅速地
減少。
「我。」狄塵舉手。
「答對了。第二題，請問四個人裡面體重最重的是誰？」
「呃，我。」吳碧雲有點不好意思地舉起手，這個月她的體重正式劃破最新紀錄，要
承認這一點實在很丟臉，不過能得到五十萬，要她承認幾百次都行。
現場洋溢著輕鬆歡樂的氣氛，問題實在太簡單了，令人難以置信。
「答對了。那麼，接下來我們將針對特定對象進行發問。第三題，狄重山，請問你的
女朋友偷吃過幾次？」
問題風格轉變的太快，四個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重山，他們一家四口都見過他的女朋友，蘇妃，她是位綁著馬尾的乖乖牌，相
貌樸素，別說偷吃了，連跟別的男人搭話都很少看過，這是在開他玩笑嗎？
「零次。」他很有自信地說。
忽然間，緩緩前進的纜車停住，然後墜落，吳碧雲尖叫出聲。幾秒鐘後纜車停下，四
個人各自抓緊窗台或是椅子，神情十分緊張。
「若是答錯的話，就會像這樣墜落，你們有十次答錯的機會，目前剩九次，當機會用
完，這輛纜車會直接墜入海裡。」黑盒子氣定神閒地說：「還剩三十秒，再問一次問題，
狄重山，請問你的女朋友偷吃過幾次？」
「喂，墜入海裡是開玩笑的吧？」狄塵的嗓音顫抖，「實境節目不是綜藝節目嗎？你
們這樣不怕警察抓嗎？」然而黑盒子完全沒有回應。
重山望著窗外白茫茫的濃霧，什麼也看不見，很猶豫，蘇妃背著他偷吃過？這個黑盒
子到底是什麼人或是什麼團體？怎麼可能會知道這種事？他越想越煩，粗壯的手臂捏起拳
頭爆起青筋，要他承認這種事，根本比死還難。
「重山，」狄塵勸說道：「我也覺得蘇妃不是那種人，這可能是節目在惡搞挑撥你們
的感情。不如隨便亂猜一個數字看看，比如說三次......」
「哪有可能這麼多！」重山厲聲道，實在被逼到無可奈何了，他只好沉著臉說：「一
次。」
纜車瞬間又墜落一下，吳碧雲再次尖叫，臉上的肥肉不斷顫抖。
「兩次！」重山說完，纜車再次下落。
「三次！」
重山痛苦地臉已經扭曲了，其他人緊張地看著黑盒子。
「答對了，還剩七次機會。」黑盒子的語調充滿欣喜，「就是這樣，你有沒有更了解
你的女朋友呢？」
「閉嘴，給我快點下一題！」重山口氣兇狠，抹抹發紅的眼睛，此時此刻想到蘇妃的
臉，他就痛苦不堪。是節目效果吧？不，這一定是節目效果。
「好的，第四題，吳碧雲，請問狄塵結婚以後，有沒有和老婆以外的女人上過床？」
吳碧雲緩緩轉頭看著她老公，沒想到是這種問題。
應該說，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想過。答案太明顯了嘛，她的老公平時看起來憨憨厚厚和
氣老好人的樣子，看起來不可能有外遇，就算要有，也不可能有什麼女人會喜歡他啊。
她盯著狄塵，然而狄塵卻一臉不自在的樣子。
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
「狄先生，」吳碧雲每次只要一談論嚴肅話題，就會喊他「狄先生」。這個不自然的
反應，令她內心震驚逐漸升級，「你該不會，真的有......」
「我沒有、沒有！」狄塵慌忙道：「妳快回答吧。」
吳碧雲看著狄塵驚慌失措，但願一切只是她想太多。
「沒有。」
忽然間纜車又瞬間降落，幾秒鐘又停了，眾人緊緊抓著身邊可以扶的地方，臉色都是
一片死白。
「還剩六次機會，請回答問題：吳碧雲，請問狄塵結婚以後，有沒有和老婆以外的女
人上過床？」黑盒子似乎很開心。
吳碧雲心裡好像什麼東西碎了，她愣愣望著眼前這位曾經和氣又友善的男人，頭低低
的握緊拳頭，她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
「有。」她顫抖地回答，眼神死死盯著狄塵，狄塵卻不敢看她。
「答對了。」
「你這王八蛋，」吳碧雲一拳又一拳捶著狄塵的肩膀，眼淚不斷流下來，她每一全都
重的可以，狄塵卻不敢還手，「是什麼時候的事？什麼時候？」
「妳、妳懷重山的時候，」狄塵縮著身體挨拳，「抱歉，因為那時候實在悶的發慌，
有一天公司喝酒就不小心被灌醉了，對不起、對不起。」他低著頭，重山從來沒有見過他
爸爸這麼卑微的一面。
「灌醉？」吳碧雲哭的眼睛紅腫，拳頭懸在空中，「所以你不愛她嗎？」
「怎麼可能，我至始至終愛的就只有妳一個，」狄塵慌忙地解釋，他抓著吳碧雲的肩
膀，認真地說：「我發誓，那是酒精作用而已，後來再也沒有了。我一直很後悔也很害怕
，怕妳不肯原諒我，所以、所以......才一直沒跟妳講。」
「你死定了。」雖然這麼說，但吳碧雲拳頭已經緩緩放下，儘管心裡還是酸溜溜的不
是滋味，但畢竟照他這麼說，也都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十年前的她或許會要求立刻離婚
，但現在她也明白，如果每個錯誤都要追究到底的話，他們也走不過這二十幾年。她冷冷
地說：「哼，回去罰你做一個禮拜家事。」
「一、一個月都行！」狄塵摟著吳碧雲，內心悄悄地鬆了一口氣，老婆的反應比她想
像的還要平淡，以她過去年輕那種潑辣個性，他原本以為八成會被扔下纜車之類的，看來
歲月真的讓人改變不少。
「太棒了，我真的很高興看見夫妻這麼和樂。」黑盒子十分欣慰，「第五題，狄塵，
請問吳碧雲和鄰居李先生，多久睡一次？」
狄塵摟住吳碧雲的手僵住，不自然地抽身離開，吳碧雲已經聽傻了眼。怎麼可能？她
心裡瘋狂吶喊，他們明明都很小心，去參加婦女會，去練習高爾夫球，每一次的見面理由
都無懈可擊，這件事怎麼會被發現？是誰？有人在跟蹤他們嗎？
「那個死人？」狄塵錯愕，眼神中不但瀰漫著不信任，還有恐懼。
上個月，他們的鄰居李先生死在自己家中。
李先生和妻小同住，死亡那天，妻子剛好帶著小孩去參加夏令營住在外面。據警察說
，這並非強盜入室殺人，因為金錢財物都沒被搶走，只有一把刀子插在他的胸口上。問題
是，李先生極其注重隱私安全，所以門上的鎖特別嚴密，除非李先生親自開門，否則一般
宵小根本進不來。
所以警方推理，兇手極有可能是李先生認識的人，兩人拌嘴吵架一時激動，然後刺殺
李先生。
「所以是妳殺的嗎？」狄塵起身離開位置，開始後退，「你們多久睡一次？」
「我沒有殺人，不是我，」吳碧雲哭叫道，去拉狄塵的袖子，「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會
這樣問，但你要相信我真的沒有......」
狄塵一把甩掉她的手，眼神好像看著一頭怪物，「得了吧，你沒聽到它剛剛問什麼問
題嗎？我承認，那些問題都是確有其事，所以它才會問，所以妳快點說吧，別讓我們都掉
下去。」他抓著頭髮看著啜泣的吳碧雲，她緊閉著嘴，狄塵覺得頭很痛，「噢，老天，別
再裝了，快點說吧！」
吳碧雲吸吸鼻子，低聲說：「一、一個月。」
「碰」一聲，狄塵用力一拳捶在纜車牆上，纜車晃動不已。重山從來沒見過爸爸這麼
生氣過，就連他高中打破他最心愛的寶貝古董花瓶，他也沒有這種表情。
一個月一次？這算什麼？他們現在房事頂多才兩個月一次，那個死人竟然比他還多？
纜車還在晃動，吳碧雲害怕地蹲下來，「親、親愛的......」
「一個月。」狄塵額頭頂著冰冷的牆面，冷冷道。
「答對了，還有八次機會。就是這樣嘛，家人同心協力一起過關不是很好嗎？」黑盒
子的聲音充滿歡愉。
明明才五個問題而已，重山盯著形同撕破臉的父母，除了狄梅，他們三人的狀態都很
糟，尤其他自己的心才像是被撕裂般，他剛剛想立刻打電話找蘇妃對質個清楚，手機卻沒
有收訊。
再這樣下去不妙。
「停止問答！」重山大叫，「五十萬我們不要了！停止問答！」
「這怎麼可以？」狄塵轉頭看著他，雙眼都是血絲，「都已經回答到這裡了，放棄的
話，我和你媽犧牲的這些秘密不都白費了？我們要繼續問答，五十萬剛好分一分去離婚！
」他瞪著他太太，吳碧雲瑟縮在角落，什麼話都不敢說，剛剛哭叫捶打的氣焰已經全部消
失。
「確定不放棄？現在放棄的話還來的及喔。」黑盒子好心詢問。
「不放棄，繼續！」狄塵果斷地說。
「好，第六題，狄梅，請問哪一款美工刀割手腕用起來最順手？」
三個人都驚愕地望著這個瘦小、一直沒有出聲的少女，她毫不猶豫地回答：「OLFA。
」
「答對了。」
「狄梅，妳......妳......」重山結結巴巴，在他印象裡妹妹學歷高又聰明，在學校
人氣又旺，和「自殺」這兩個字根本沾不上邊。況且，狄梅一直都是這個家裡最冷靜的人
，不論遇到什麼狀況，她總是不吵不鬧，可以迅速想出解決辦法並執行。
這樣的人會割手腕自殺？
吳碧雲也不敢相信她的小女兒竟然會自殺，她挪動胖胖的身軀，抓住狄梅瘦小的手，
用力脫下她的紅色護腕，底下盡是深深淺淺的刀疤。
「小梅，」吳碧雲眼裡蓄滿了淚，「妳......妳怎麼這麼傻啊？要是有什麼過不去的
難關，可以跟爸爸媽媽說啊，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
「說了就有用嗎？你們連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了。」狄梅面無表情，從她肥胖的手掌
中抽回手。
三個人聽了沉默不語，狄塵聽了她的話，逐漸冷靜下來。對啊，他在幹什麼啊？明明
是一家之主，失去冷靜，還沒辦法好好保護自己的家人。老婆的事姑且不論，狄梅那個疤
痕，很明顯不是只有一次了。自己的女兒在眼皮底下自殺，卻都沒有發現，他真是一位糟
糕的爸爸，糟糕透了。
仔細一想，對方怎麼會知道我們所有的事呢？一定是調查很久了，也就是說，他們根
本是被設計的。笨蛋，這麼明顯的事怎麼沒有早點發現呢？狄塵深深懊悔著，自己竟然因
為五十萬讓全家陷入這樣的危險當中，真是宇宙大笨蛋！
「第七題，狄塵，請問狄梅援交過幾次？」
「援交？」吳碧雲一臉震驚。
「夠了！」狄塵不想再聽了，已經受夠了。「我們不繼續參與了，聽到了嗎？我們要
退出！」
「來不及了，狄先生，剛剛唯一的一次退出機會，您已經放棄了。」黑盒子遺憾地說
：「現在除非回答到底，否則纜車一樣會墜落進海裡，最近的陸地距離這裡有幾十公里，
您要是有自信找到方向並游的過去，那也是沒有問題的喔。」
「可惡！你這個王八蛋！」狄塵抓起黑盒子，憤怒地要將它砸個粉碎。
「爸！不行！」重山趕緊阻止他，「萬一你毀了它，我們直接掉下去怎麼辦？」
這道理狄塵心裡也明白，他頹然鬆手，緩緩走到狄梅身邊，跪下來。吳碧雲驚訝到什
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摟著狄梅，默默地流著眼淚。
「小梅，是真的嗎？」他難以置信地問：「妳......援交？」
「二十三次。」狄梅面無表情，就好像是點餐說「不要辣謝謝」那樣輕鬆。她對狄塵
說：「爸，快點回答吧。」
「為什麼......」狄塵跌坐到地板上，老了，他真的是老了。這一天發生太多事，他
覺得自己的心臟在也沒辦法承受下一個重擊。纜車搖搖晃晃，但腦中的震驚已經讓他對一
切都無所謂了。「為什麼？為什麼妳可以像沒事人一樣？難道妳不覺得這很......」
「很髒？」狄梅漠然看著他，她很清楚這些大人怎麼想她的，「你就是想這樣講對吧
？可惜你骯髒的女兒不是自願，是被強迫的。美美她們威脅我，不做的話就要把裸照散播
到網路上，我只能做了。」
「那妳可以告訴我們，」狄塵懇切地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爸，快回答，沒有時間了。」狄梅提醒，黑盒子上的計時器已經只剩下十秒鐘。
「二十三次。」狄塵艱難地吐出這個數字。
「答對了。」黑盒子歡快地說。
但狄塵心中的悲憤情緒卻持續翻湧的更兇，他的視線模糊了，望著狄梅，彷彿是一名
陌生、他根本不認識的少女，過去他熟悉的那個可愛、善解人意的小女孩已經消失了。「
小梅，為什麼不告訴我們？是不是覺得我們是這麼差勁的父母，不值得妳信賴？」
「就算我說，有人願意聽嗎？」狄梅不只看著狄塵，還看著吳碧雲和重山，「我穿短
袖的時候，有人注意到我手臂上的瘀青嗎？我不想去學校的時候，有人問過我嗎？我晚回
家的時候，有人好奇過理由嗎？」
狄梅轉頭看著吳碧雲，「妳只怕我在外面丟臉，叫我袖子拉好一點，不要讓人家知道
我們家小孩被人欺負。」她對著重山說：「你的眼中只有女朋友，其他人都是空氣。」她
轉頭看著狄塵，「你只管工作，下班後拼命喝酒應酬，其實只是不想回家在外面鬼混而已
。我的狀況怎麼樣，你不知道，不曉得，也不會過問。」
「而我，既弱又沒有勇氣，什麼都不敢跟任何大人講。在學校也只是裝著一副好學生
的人氣空殼而已，每個人都是利用我才接近我，遇到這種事也只是叫我忍一下，反正馬上
就要畢業了。這種事你們知道嗎？」狄梅眼角滑下一滴淚，淡淡地說：「我們根本不是一
個家庭，我們只是『分租公寓的室友』而已。」
狄梅的話敲在每個人的心上，三個人都怔怔說不出話來。
「小梅，對不起......」狄塵疲憊地擠出一句話，他現在的臉看上去像老了十歲。
「第八題，」黑盒子突然打斷他，「狄重山，請問狄塵七天前約會上床的對象是誰？
」
「什麼？這......」這是個古怪又充滿暗示性的問題，重山看看他的媽媽，又看看他
的爸爸，有點尷尬，「呃，我媽？」
纜車轟然下降，然後停住，眾人晃的歪七扭八。
「答錯了，可惜不是你媽，你還有五次機會。」
「狄塵，」吳碧雲心灰意冷地說：「回去以後，我們就離婚。」
「爸，那是誰？」重山抬頭看著狄塵，狄塵臉色變的十分駭然，好像想到了什麼恐怖
的事。
「不行，這不能說......」
吳碧雲查覺到異狀，為什麼狄塵不敢讓她知道？她慘白的臉逐漸沉下去，站起來揪住
狄塵的衣服，厲聲說：「你該不會，跟我妹妹......」
「我、我......」狄塵滿頭大汗，比剛剛的問題都還要慌張。
「還是李達華的太太？」吳碧雲十分激動，李達華就是剛剛提到被刺殺的李先生：「
你早就發現我和他的事了吧？所以為了報復我，你就搞這招？你說，是不是他還是你殺的
？」但無論她如何逼問，狄塵臉色難看，就是不開口。
「媽，」重山看著計時器飛快減少的時間，「時間快到了。」
「你猜猜看李先生的太太，還有你阿姨。」吳碧雲惡狠狠地說。
「我要回答，」重山匆匆忙忙地對黑盒子說：「李先生的太太？吳阿姨？」
纜車連降兩次，在空中搖搖晃晃停下來。
重山慌了手腳，一時衝動猜測道：「還是剛剛第四題上床的那位？」
纜車又降了一次，吳碧雲簡直急壞了，狄梅靜靜坐在一旁，冷靜地看著他們。
「你還有兩次機會，請謹慎作答。」黑盒子看好戲似地說。
吳碧雲急壞了，忍不住扇了狄塵一巴掌，「狄塵，你是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和孩子
死是不是？你不要命我們還要命，你他媽的快給我說！」然而狄塵只是雙眼無神，喃喃道
：「不行，這要是說了、這要是說了......」
「時間到。」黑盒子宣布，纜車突然下降一段，吳碧雲和狄塵紛紛摔倒在地，重山抓
著椅子，心臟跳個不停。
沒救了，他們全家都會死在這裡。
「剛剛用一次機會抵銷你們的時間，剩下最後一次，你可要好好回答喔。」黑盒子的
語氣十分愉悅，計時器不斷飛逝。
「拜託，」重山徹底絕望了，「我爸的朋友我都不認識，我怎麼可能會知道？這至少
要是我認識的人啊......」
重山的話聲匣然而止，他的腦中閃過剛剛的九題問題，當中有一絲隱隱的巧合：每一
題問題都有一位現場的人知道答案，而且這答案絕對和「被問的人」有關。
按這條邏輯，也就是狄塵約會上床的對象，和他有關。
「蘇妃。」
重山顫抖地說，他的女朋友。
計時器在最後倒數十秒時停了下來。
「恭喜答對了，呼，還真是千鈞一髮啊。」黑盒子欣慰地說。
重山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斷線了，他大步地朝狄塵走過去，一把推開他媽媽，用力一
拳揍在狄塵的臉上。狄塵整個人撞在纜車門邊，嘴角流下一點血絲。
「重山！」李碧雲被他這個樣子嚇壞了，「你先冷靜一點，我們還有兩題，先讓我們
冷靜下來度過這個危機......」
「危機？」重山全身肌肉鼓脹，太陽穴的青筋不斷跳動。他恨恨地說：「你們都見過
蘇妃，媽的，他明明知道她是誰還敢這樣做！」他氣得發抖，許多想法在腦中衝撞，一股
憤怒憎惡的黑色力量直衝腦門，他必須做一件事，他一定要做一件事。
「我要殺了他。」
重山拉開纜車門的插栓，踹開纜車門，茫茫的霧氣隨著敞開的門口飄進來，他咬著牙
揪著不斷掙扎的狄塵拖到門邊。李碧雲嚇壞了，尖叫道：「重山，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我要殺了這個人渣。」
「重山，對不起、我對不起你！」狄塵抓著重山的手奮力掙扎著想爬起來，但他兒子
的體格精壯，他哪裡是對手？他感覺到涼颼颼的霧氣搔著他的脖頸，害怕地叫：「對不起
，是我的錯，但蘇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要告訴你，那天是她主動來勾引我，找我聊天
......」
「你們感情已經好到可以聊天，所以你也知道她背著我偷吃了三次對吧？」重山雙眼
充滿血絲，表情陰狠，「所以剛剛第三題的答案你早就知道了，才想引導我去猜『三次』
對不對？」
「我、我們本來沒有想聊這個，但是她......」
「住嘴！」重山雙眼暴突，死命搖晃他的衣領，只要他一鬆手，狄塵就會掉下去，「
你明明可以拒絕的！你明明可以拒絕的！」突然他想到了那一把槍，他激動地從背後抽出
來，抵住狄塵的頭。
「重山，快點住手！」吳碧雲嚇壞了，槍？他怎麼會有槍？「不要這樣，他好歹是你
爸爸啊。」她哭叫著，現場一片混亂時，黑盒子突然響起來：「第九題，吳碧雲，請問殺
了李先生的是誰？」
「誰殺了他？」吳碧雲暗罵這黑盒子根本來攪局的，她瞪著計時器倒數，慌的手足無
措，「連警察都查不出來了，這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嘛。」
「那天我放學的時候，我看見妳和李叔叔在一輛車裡面。」狄梅突然抬頭看著她，「
然後我告訴了哥哥。」
「什麼意思？」吳碧雲一時還沒意會過來，「妳把我們的事告訴了重山？妳......」
她突然倒抽一口氣，試著不去想那個可能性，但眼前的畫面卻又不斷提醒她這件事的
合理性。
吳碧雲呆呆盯著重山，她的兒子正試圖將她老公推下去，謀殺他。
謀殺。
「重山？」
她愣愣地說。
李先生對她來說重要嗎？不如這樣說吧，這個男人彌補了吳碧雲在狄塵身上找不到的
心靈空缺，她重視與狄塵的婚約，但李先生是她的心靈伴侶。在李先生的屍體被發現後，
她獨自在房間裡哭了一個月，那段時間她謊稱自己過敏，眼睛總是紅的。
「答對了。」黑盒子驚喜地說：「不錯嘛，已經答到最後一題了耶。」
吳碧雲從小看著這個兒子長大，他生氣時是有點暴躁，情緒一上來往往無法理性做事
，但他永遠都是那個可愛體貼的小男孩，至少在她心中，她永遠可以看見他稚氣、沒長大
、被需要的那一面。
直到今天。
她好像看著一位一點也不認識的陌生健壯男子，先是將刀子插進李先生的胸膛，然後
現在正要殺死她的老公。
「你要幹什麼？你想要殺死你爸嗎？」狄塵死命大叫，他用力扯著重山的衣領想要爬
回纜車，重山重心不穩，一股氣上來令他手指用力，「放手！」
砰一聲。
狄塵手裡抓著重山衣領的一部分，扣子在空中飛揚，重山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狄塵扭
曲的臉瞪大眼睛，血珠從雙眼中間的血洞散出來。
然後他墜下纜車，消失在茫茫的白霧中。
「狄塵！」吳碧雲絕望地驚叫著，重山聽到叫聲轉過來，他的雙眼通紅，神情十分驚
慌，手上還拿著那把冒煙的槍。
「是他的錯，」重山腦中一團亂，慌忙解釋著，「他想要把我扯下去......」
「不要過來！你這個殺人魔！」李碧雲害怕地離開座位不住後退，好像看著什麼恐怖
的東西，她靠在另一面的纜車門上，滿臉都是淚。
「媽，我......」
「不要喊我媽！」吳碧雲打開纜車門插栓，門立刻敞開，白色的霧氣緩緩飄進來，「
你再靠近，我就跳！我寧可自己跳下去也不要死在你手裡！」
重山嚇到了，立刻將槍放在地上，舉起雙手。
「媽，妳聽我說。我不是殺人魔，是他，妳沒看到都是他的錯嗎？」重山越說越慌，
越慌越惱，一股火從心底悠悠燃起，他一步步走向他的媽媽，今天怎麼回事？每個人都這
個不通情理，有沒有搞錯？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明明才是......
忽然間，纜車晃了一下，吳碧雲一下子沒踩穩，摔了下去。
「媽！」重山大喊，趕緊衝過去，但還是晚了一步。
怎麼會這樣呢？其實她從來沒想過要真的跳下去，但剛剛他又看見重山眼底的恨意和
殺意，忍不住越踏越後面。
我們家到底怎麼了？吳碧雲最後懷著這個疑惑，消失在白色霧氣中。
重山跪坐在敞開的的門口，放聲哭著，霧氣漸漸侵入纜車內的空間，狄梅坐在另一個
角落，面無表情看著重山。
「最後一個問題，狄梅，請問妳得到妳想要的答案了嗎？」黑盒子的聲音在纜車裡迴
盪。
重山漸漸收住哭聲，沉默漸漸取代了現場的氣氛。
「小梅？」重山轉頭看著她，神情怪異，他無法理解剛剛那個問題，「我聽不懂。」
「是，我得到了。」狄梅站起來，慢慢走到纜車門口邊，霧氣纏繞住她的腳。
「好的，」黑盒子欣喜地說：「十題問題全部回答完畢，恭喜你們，你們一家四口將
可獲得獎金五十萬。」然後黑盒子裡面傳來罐頭掌聲和歡呼聲，在空洞洞的纜車內響著。
「小梅，『得到想要的答案』是什麼意思？」重山又一次問。
「我替我們家，老師，還有那些霸凌我的人全部報名了這個節目，算是我給自己人生
的一個最後機會。其他人活該去死，但我原本想看看我們家是不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結果
還是一樣，表面一副和樂融融的完美家庭樣子，結果每個人還是只想著自己，自私自利。
」她淡淡地說：「那麼，我也可以放心去死了。」
「等一下，小梅！」重山大叫，但來不及了，狄梅往後倒下去，消失在白色的霧中。
他趕到門口拼命地撈，但什麼都沒有，霧裡面空蕩蕩的。
每個人都走了。
重山抱著頭，孤單和難過的混和情緒堵在他的胸口，眼淚不住留下來。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這是一場夢嗎？是夢的話，拜託快點醒來吧！
突然，纜車「喀」地一聲，停了下來。
「到站了。」黑盒子好心提醒他：「如果你不想領獎金的話，我們可以讓你眼前這一
切恢復原狀喔，然後再為了你損失的時間和精力給你一件『小禮物』做補償。」
「什麼意思？」重山抬起頭愣愣地問。
「放棄五十萬獎金，然後你的三位家人都會回到你身邊。」
「你、你們辦的到？」
「我們沒有什麼辦不到的，」黑盒子催促道：「下一批客人要來了，快決定吧。」
「啊，已經快到了。」
重山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一個乾淨透明的纜車內，他爸爸坐在正對面望著窗外，
一臉興奮。
「都這麼大了，還興奮得像小孩子一樣。」他媽媽坐在爸爸旁邊，忍不住笑著虧他。
「哎呀，平常工作太忙了，難得休閒嘛。」
狄梅戴著耳機默默坐在他身邊，望向窗外看了一眼，繼續坐回去。
他們一家四口好端端地坐在錶網市的觀光纜車內，手錶時間九點五十四分，就好像剛
剛的一切都沒發生過，重山眨眨眼睛，捏捏臉頰，確定現在自己不是在作夢。
太好了。
重山差點哭出來，是夢，原來是夢啊。他的家人都還活著，原來一切不過是場惡夢而
已。
「重山，小心！」吳碧雲突然叫道。
重山嚇一跳，原來他手上竟然還拿著一瓶剛打開的水，另一隻手拿著的瓶蓋一下子沿
著椅子滾到他身後去。
「怎麼了，看到美景心不在焉啊？」吳碧雲笑了，那充滿福態的笑容令他好懷念。
「是有一點。」重山笑笑，伸手到後面去撈蓋子，突然他的手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那個熟悉的形狀和冰冷的金屬感，他一下子就認出來。
「然後再為了你損失的時間和精力給你一件『小禮物』做補償。」那時黑盒子這樣說
。
有一把槍插在他的褲子腰帶裡。
重山渾身僵住，心跳瞬間加速起來。「喂，你看看，」他看見媽媽拿著手機說道：「
李太太傳訊息說周末請我們去她們家吃飯。」
「唉，她也真是很辛苦，李先生走了，她就得一個人帶小孩......咦？怎麼？妳哭了
？」
「好像有東西跑進眼睛裡，是灰塵啦。」
「小心一點啊妳，」他爸爸說：「重山，怎麼樣？周末有沒有空？」
重山看著他爸媽期待的臉，媽媽和李先生，那些醜陋的畫面、對話依然歷歷在目。他
心跳跳得越來越快，幾乎要窒息了。
「應、應該有空吧。」他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卻發現狄梅的手，她手上有一個紅色
護腕。之前的到底是夢？還是不是夢？他的呼吸急促，恐懼像霧一樣逐漸滲透入他的身體
每一處角落。
「對了，重山，」狄塵說：「這一次也叫蘇妃一起來吧，她上次還說要教我做菜呢。
」
「怎麼？你最近跟人家蘇妃那麼好啊？」媽媽忍不住虧。
「未來的準媳婦嘛，總要好好的照顧一下啊。」
照顧。
突然間世界彷彿靜止了，血液瞬間充滿重山的腦袋，他握緊身後的手槍，掏出來，指
著狄塵的頭。
是夢？還是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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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 BIG LEO！
這是《世外桃源鎮》系列最後一篇短篇，也是我個人最滿意的一篇，算是替短篇系列做一
個小小收尾。之後，會開始分享《世外桃源鎮》的長篇部分。
偷偷透露一點，十六篇短篇中所有的結局，將會在長篇全部提到並顛覆一次！可能會有截
然不同的閱讀感受，大家可以告訴我感想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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