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他行走在一座深山裡,遠遠見前方有一處古寺寶剎,黃色的山牆黑色的屋瓦,
不像台灣常見飛簷畫棟的廟宇,倒像是禮佛念經的禪寺。以他過往身為遊民,在台
灣也算得上是遊歷多處,畢竟有大廟就有香客,有香客就有錢可討,但唯獨卻對這
座大廟沒什麼印象,此時腦中空空,腹中更是嗡嗡,他想既然自己是為神明辦事,
那也算得上是半個和尚,不如就來此寺中化緣個齋菜,拜佛之前,先祭祭五臟廟再
說。
來到山門前,抬頭一看,「哎呦!這不是回娘家嗎?」只因門簪上的牌匾,寫的正
是「靈隱寺」三個大字,王胖再怎麼不學無術,也略知頂上老闆的事蹟一二,這「
靈隱寺」正是當初濟公活佛李修緣逃婚後的出家之地。天下這麼大,哪個廟不去,
竟來到「靈隱寺」,不正是老闆找他回來敘敘舊嗎?
於是他拍了拍山門,沒想到門鎖起來了,怎麼樣都打不開,他覺得奇怪,大白天哪
有在關山門的,心底罵道:「他媽的,這廟公竟然比我還懶!」才一嘀咕,忽然門
就開了,來開門的是一個掃地的小和尚,一見到王胖,開口就是:「阿彌陀佛,這
位施主………」話還沒說完,王胖搶著說道:「誒,我不是施主,也沒啥好施的,
說起來咱們還算同行,嘿嘿嘿,老闆都同一個。」說時,瞄了一眼小和尚身後的大
殿,然後繼續說道:「師兄我呢,想向你化點齋飯,不知………」
「施主還是請回吧!我們師父雲遊四海去了,這廟門是沒打算開的。」小和尚說完
,正要關門,王胖又哪有這麼好打發,一個胖腳搶先伸入門檻,仗著人胖就硬闖進
來,邊走邊說道:「不礙事不礙事,師父雲遊他的四海,你掃你的地,我化我的齋
。」便要去尋這寺院裡的灶房所在。
沒想到他從前院逛到後殿,從東牆打到西壁,別說看不到灶房,竟連一個人影也沒
有,再走到前院時,這下連剛剛那個小和尚都沒看到蹤影,他不禁心頭怨道:「小
和尚真不夠意思,就算沒齋飯也不用躲我吧!」只好悻悻然踏出山門,一走出「靈
隱寺」外,忽然看到一個全身衣著破爛,像是乞丐叫化的遊民坐在一棵樹下,他正
愁找不到人發牢騷,眼前不就有一個跟自己同道的道友嗎?趕緊趨前說道:「朋友
,來晚了!」
那乞丐一頭亂髮,正在抓頭皮癢,聽他這麼一說,更癢了,抓著頭問道:「什麼來
晚了?」
「誒,都做到這行當了,還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兄弟我已經幫你進去看過了,裡
面沒飯沒人,我們來晚了一步!」說著逕自坐到那道友旁,並把背靠在樹幹上,用
力磨蹭個幾下,消消癢。
那叫化又朝他瞅了一眼,看得王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雖然他現在的衣著確實
有些邋遢,服飾品味跟這乞丐比起來也沒兩樣,但王胖還是想在這道友面前顯顯派
頭,於是說道:「誒兄弟,你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神明指定的乩身,這不是人人都
幹得成的事業,說到底還是古往今來萬中選一也不為過!」
「乩身?」那乞丐也好奇了起來,看似對王胖的話頗感興趣。
「正是!」王胖圓眼一睜,胖身一挺,頗有神佛法駕的氣勢。
「這神佛再法力無邊,但要幫人收驚喬事合八字看日子斷風水,還不是得上我的身
,才能好做安排,指點眾生迷津。」神佛當然沒在幫人看日子合八字,但過往王胖
在神佛附駕後,自己也迷迷糊糊,不清楚到底做了些什麼,於是便把坊間算命師的
那套搬弄上身。
「而且,不瞞你說……」王胖刻意壓低嗓子說道:「我因為從小開天眼,看得到鬼
,所以天生就是幫神佛辦事的人才,再加上跟裡面那位走很近,」他指指「靈隱寺
」,言下之意當然就是「濟公活佛」、「降龍羅漢」。「所以也有點未卜先知的能
力,就拿最近一件事來說……」於是王胖便把近期的得意代表作,勸喻警察對街友
好一點,沒想到卻破獲一個大案子的事說了一通,其中自不免加油添醋,說的虎虎
生風,自己料事如神了。最後總結一句就是:「所以呢,我恐怕還有點當神佛的才
幹,哎這種事是講天份的,可不是我在這邊胡吹亂蓋!」
那叫化微瞇著眼,靜靜聽他說完後,倒也沒說什麼,只搔著悶癢說道:「這世間事
還真奇怪,有時看似捉弄人,卻無意間成全一樁好事;有時看似是幫了人家,卻無
意間害人家起了癡妄。呵呵,你說神佛真有這麼好當嗎?」
王胖一聽,也覺奇怪:「他怎麼知道我一開始只是想捉弄那幾個警察,這我可沒說
啊?」而且聽叫化這麼說,大有不表贊同之意,於是王胖也扯白了說道:「哎,乩
身你沒幹過,所以你不曉得!要當神佛,那還不簡單!要是給我來幹,世間人求什
麼就給什麼,神佛法力無邊,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吝嗇不給的?」
「求什麼就給什麼?」叫化摸摸臉上鬍渣想了一想,然後說道:「好,那假如今天
有一個人來你這,他遇到鬼了,向你求平安,」
「那我就把這鬼收了!」王胖不待叫化說完,做一個握拳收鬼的動作,他平生最怕
鬼,有機會收鬼自然收得乾淨俐落。
「可是,若鬼是這人前世的冤仇,這人前世犯了殺業,把人害死變成鬼,所以鬼才
找上他,你要是收了鬼,這鬼的冤仇又向誰索?」
「這……」王胖一想,好像又有幾分道理,不禁皺眉苦思了起來。他腦袋其實不太
靈光,以前當遊民時唯一要煩惱的只有下一頓的著落,叫他去想個什麼兩全之計,
實在是比登天還難,而且想沒兩下子,肚子更是餓的震天價響。
叫化看他這副搜索枯腸的模樣,不禁莞爾,也不想打斷他的思索,便站起身邁步往
山下走去。
「誒,朋友,你要去哪裡?」王胖見道友走了,急忙叫道。
「剛剛那小和尚不是說了嗎?這陣子要去雲遊四海,圖個清靜清靜……」叫化頭也
不回,便往山下走去,而且聲音未止,人已經消散在一片山林之中。王胖趕緊拔腿
直追,他忽然感覺這叫化絕非尋常,一股沒來由地不安隱隱在他心頭震盪。他一路
直衝往下山的路不斷追趕,又哪裡有那叫化的人影。就在這不斷叫喚與奔走中,王
胖忽然從夢中驚醒,全身嚇出一身冷汗,睜眼一看,才知自己正躺在「濟公廟」的
廂房裡。
「原來是夢啊!」王胖呼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只是在作夢,而且是做一個自己很餓
的惡夢,於是到廚房開了一包素餅吃,吃飽了又回頭繼續睡………
待得早上起床後,他一如平日開始了在「濟公廟」的大小事。先向壇上濟公上一柱
香,因為今天有問事,所以只能吃齋菜,接著唸經文,還不等念完,「濟公廟」外
就來了許多要問事的香客,讓清早的廟宇更顯熱鬧。
這些香客多是住附近的婆婆媽媽,王胖跟他們可說是熟到不能再熟,常跟這些婆媽
開講閒聊,衆婆媽們也知道,這胖乩童在起乩前,說話做事都出人意表,不時有驚
人之語,讓人臉上三條線;但起乩之後,卻說話練達,智若超群,言談舉止自有安
撫人心的力量在。
然後等問事的時間到,王胖穿上道袍坐在神桌前,正中間一盞薰香冉冉,一邊放柄
蒲扇,一邊放個葫蘆,還有一疊壽金與毛筆,一旁則站了「桌頭」,負責協助「乩
童」一切所需。要問事的人一個挨著一個坐在塑膠椅上,就等壇上濟公來降駕。
平時對王胖來說,降駕可說是易如反掌的事,他本來就是沒什麼雜念的人,尤其是
吃飽之後,更沒什麼憂煩掛心頭,所以對他來說,降駕就像是睡覺一樣,坐在桌前
,聞著薰香,人閉上眼無思無慮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但是今天,他卻是真的睡著了………
直到桌頭搖了搖他,因為就在眾人等他降駕的時候,漸漸有人聽到了醇厚震天的呼
聲,然後眾信徒全都圍了上來,雙手合十來看, 就見坐在神桌前的王胖,低頭睡著
了。
桌頭本以為是有什麼特殊感應,直到燒了半柱香,王胖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竟只是睡
覺,這才把他搖醒。王胖也訝異自己怎麼會睡著,後來想想,應該是昨晚沒睡好,
尤其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一想到那個夢,他就再怎麼樣也無法進入到「降乩」狀
態………
一旁的桌頭看王胖今天不對勁,這桌頭之前配合過其他乩童,所以有時也會遇到這
種「出槌」狀況,通常默契好的乩童與桌頭,如見情況不對,會先以「裝乩」的方
式矇混過關,但桌頭知道,以王胖的資質,如果要他「裝乩」,那鐵定會露出馬腳
,直接打壞「濟公廟」的名聲。因此那天桌頭趕緊跳出來,對眾香客說失禮了,王
胖吃壞肚子,問事擇期再辦。
等人散了之後,他趕緊回頭問王胖是怎麼一回事,前一晚有沒有近女色,或是做了
什麼虧心事?
這「桌頭」年紀比王胖還大,過去在學校當國小老師,所以肚裡還有一點墨水,王
胖也不敢瞞他,一五一十把昨天見了誰去了哪老老實實的說,都是稀鬆平常的事,
聽不出古怪處,直到王胖把那個夢境說了一通。他也只能說個大概,對話的細節忘
得差不多了,「靈隱寺」長什麼模樣倒還印象深刻………
桌頭一聽,臉上一驚,用手指沾了香灰,在神桌上寫下「靈隱」兩字,然後顫顫巍
巍地抬頭看壇上金身,對王胖說道:「恐驚濟公師父的真靈正駕,已經不在這!」
「蛤?」王胖仍不解其意。
「靈隱啦!神『靈』,『隱』藏起來了,不在這了。」
王胖正要再問時,忽然一對男女從外面走進拜殿,男的年約三十多歲,穿西裝打領
帶,一臉油頭粉面,看上去像是銀行行員;女的卻看來有四十來歲,而且脂粉未施
,打扮有些鄉下人的模樣,怎麼樣都跟身旁的男人不登對。他們一進廟裡,當時王
胖還穿著濟公的道袍,女的一見就趕緊抓著王胖,神情激動說道:「濟公師父,你
一定要救救我妹妹,她被鬼附身了………」
待續........
濟公臨終前曾作一偈:
「六十年來狼籍,東壁打到西壁。如今收拾歸來,依舊水連天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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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贏韓國,但我好想成為作家,用我的故事打敗韓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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