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鳥,以狡詐聞名,將火鳳凌虐至死後吞食其身。
他們藝高膽大,連天地間唯二的神獸也敢覬覦。有相同目標時,他們合作力極強,願意以
整個族群幾近覆滅的代價殺死鳳凰,但平時又毫不惦記血脈之親,骨肉相殘屢見不鮮。
所有的禍鳥都很自我,蒼素也不例外。
蒼素原身是隻白鳥,他的人身膚色森白,肩披白羽衣,是承襲了原身的一些特點。雖是千
年大妖,但其面容宛如年方十八的少年,黑髮配上一彎薄朱唇,十足邪性。
對可以重塑外貌的禍鳥來說,皮囊都是假象。
他實力到哪我不清楚,縱然愛湊熱鬧,但會讓禍鳥覺得需要不死不休的局面很少,他們習
慣攪亂渾水就抽身。我過去和蒼素見沒幾次面,溫昭比較熟悉這傢伙。
蒼素心情甚好,他經過斷首時嘴角帶笑,著實以殺戮為樂。
禍鳥並非不死之身,但看群蟲重塑他身軀的模樣,暫時摸不出他的弱點在哪。
詭異的黑線在他臉上變換,乍看像是被沾了墨的筆尖劃過,但細看會發現那是他還來不及
修復的缺裂,縫隙底下,群蟲交纏。這樣一看,扒開他的皮絕對不會是個好點子。
「今天這麼熱鬧,不死點人說不過去。」蒼素眨動妖異金眸,剛復原的肩胛發出喀拉聲,
「我們來玩個遊戲。我負責毀局,你們負責解局,我們看誰的速度比較快。」
蒼素說完,抬手招風。
霎時,勁風撲面,勢如摧枯拉朽。祈山草木不敵風勢,巨樹紛紛倒塌,居民住處被破壞殆
盡。群眾對這橫禍摸不著頭緒,呆愣原地,眼睜睜的看著屋樑自頭頂落下。
蒼素攻勢凌厲,現場只有我和梁不問來得及反應。
但我沒有餘力保護這麼多人,只能先掐指在花年歲面前凝了道風牆,堪堪護住入局幾人。
梁不問幾無思索,在屋樑徹底砸落前,透白的靈絲破開風勢,飛竄而出。他弓起掌背,條
條細絲捆住怔神的居民,將他們帶離屋內,移至一旁安全的空地。
他表情淡然,眨眼收回靈絲,再轉身,泛著流火的靈絲直刺蒼素額心!
蒼素瞳孔猛地一縮,他側身避開白絲,但顴骨處還是被靈絲帶起的罡風劃傷。
梁不問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真要動手起來是說殺就殺。
蒼素摸過臉上傷口,鮮血混著蟲類屍骸從他的皮下流出,他將指尖探進肉裡摸索,勾起嘴
角說:「哎,真兇。都傷到骨頭了。」
語畢,他微瞇起眼,含著笑意看向梁不問。
方才雙方動作得快,梁不問第一反應選擇安置村民,沒有太多時間保護自己。蒼素凝起的
風宛如利刃,梁不問臂上紅痕斑斑,鮮血蜿蜒流淌,順著他垂在身側的靈絲滴落土壤。
絲絲縷縷的冤煞自他血裡瀰漫而出,紅黑交混,詭戾不祥。
一般修者讓魂相裡的冤煞溢散至此,離入魔只餘一步之遙。
「梁家人……」蒼素玩味的望著他,幸災樂禍的竊笑:「魂相受冤煞蠶食,你怎會淪落至
此?可惜了一付絕頂天資,你別有那些捨己為人的胸懷,現在絕不止這樣。」
梁不問心境沉穩,神靜性明,斷不是會在對敵時被三言兩語挑釁的人。面對嘲諷,他一句
話也沒回,情緒似無波靜湖,調息過後再次出手。
他封住蒼素所有退路,流火靈絲鋪張成網,將對方可以行動的範圍一一鎖死。
靈絲速度極快,眨眼直取禍鳥面門。生死一線,卻見蒼素不驚不慌,定立原地。
退無可退,蒼素唇線收抿,冷笑輕嗤:「你這種狀態,最不該對上的人就是我。」
語畢,蒼素闔眼。
下一刻,唳鳴響徹祈山。
禍鳥原身半顯,單肩覆翅,風刃切斷層層圍困的靈絲。難以辨清的呢喃縈繞不去,似異界
誦語,又似妖類痛苦哀吟。擾人心智的魔音霎那貫穿人腦,直擊精神深處。
我體內冤煞被他鳴聲引動,眼前幻象再起。
四周屍骸遍地,豔豔血色鋪張出一條妖紅華毯。頭頂是純白雪山,腳下是無數亡魂,落日
盡頭,唯見血海茫茫,不見邊際。
而我身如孤舟,獨自在血海浮沉。
從錦沙城到魄雪峰,百里之遙皆是煉獄,一路都是我殺的人。
往事擾人心神,我驟然回魂,覺得自己心在痛,卻已疲憊得連一點疼痛的表現也沒有。都
說天地無心,或許我本就是無心之人,才能在一次次的幻覺中清醒得如此迅速。
我向前一看,見單邊白翅半掩天日,瑰麗的鮮紅瞳孔遍佈巨翅內側,沿著羽軸密集叢生。
嘔心感驟然湧至,我心中驚駭,迅速撇開視線,不去看他羽下紅瞳。
蒼素聞聲,轉頭看來。他眨了眨金瞳,嘴角笑得燦爛,也笑得駭人。
「大人。」他朝我頷首,「您這清醒速度,是幾乎沒有昏呢。」
「廢話。一點幻覺而已,是要昏多久?」我撐著頭痛,咳嗽兩聲,咬牙甩出靈絲,「你吃
飽沒事,叫也不叫好聽一點,是在亂叫什麼東西?」
蒼素站在原地,掩嘴說道:「大人您真幽默。」
其實他若要將我們一舉殲滅,現在多得是動手時機。
也幸虧禍鳥本性貪玩,蒼素說想殺人,八成是想享受殺戮過程,而不是為了結果。他刻意
留給我們的喘息時間,是我們唯一可以翻盤的轉機。
「我想說有梁家人在,機會難得,和他玩會兒。」蒼素聳了聳肩,語帶可惜:「沒想到他
魂相受冤煞侵蝕,竟變得如此脆弱,一玩就壞。哎呀,大人,您在做什麼?」
他意欲挪步朝我靠近,卻見一股冤煞排山倒海,化作無數尖錐,直刺他的要害。
蒼素白翅乘風,後躍閃過攻擊。我轉頭看了眼,只見王尋眼裡佈滿血絲,精神狀態不堪負
擔的村民陸續死亡,累積的冤煞都匯聚到了這個局心身上。
王尋一反先前常態,露出少有的憤怒,在清醒後二話不說直追蒼素。
「生氣了。」蒼素呵了聲,他看向王尋,抬指以風劃開冤煞,狀如分海之象,「為什麼要
生氣?為了正在哀嚎的村人?你仔細想,他們被你殺死和被我玩弄至死,有何不同?」
蒼素側過頭,他思索一陣,逕自得出答案:「因為你會為他們哀悼,而我以殺戮為樂?」
王尋不答,蒼素見狀,忍不住捧腹譏諷。
「醒醒吧,你我都犯殺孽,被你殺死的人一樣會恨你。人在瀕死之前,才不在乎劊子手在
想什麼。」他滿是惡意:「收起你多餘的情緒,那只會讓這一切看起來更荒謬可笑。」
王尋依舊沒有回應,但見冤煞浮動的程度,他顯然有被蒼素影響。
雖然失控的局心也是讓人頭疼,但我很感激他現在稍微吸引了蒼素的注意力。
我現在身軀無力,方才甩出靈絲不是為了攻擊,而是要把梁不問拉來身邊。
局內冤煞漫天,居民受蒼素影響後溢散的恐懼,王尋長年壓抑後失控的情緒,還有梁不問
體內不知從何而來的濃烈恨意混雜一塊。
梁不問額側落下冷汗,他在被我拉來之後一聲悶哼,單膝跪地。
他神智清明,只是體內冤煞太難控制,又被蒼素有意引出,才會落得這樣狼狽。
梁不問跪在地上,抿緊唇線,抬眼看我。汗水淌濕衣襟,他雙目長睫一片濡濕。
即便如此,他背脊仍是挺直,半聲疼也不喊。
「嘖。」我扳開他在身側曲起的長指,明明心生憐惜,心頭卻又蔓生出一種惡劣的快意,
「你這時候不是應該請我幫忙一下嗎?這樣是嘴硬,還是不識時務?」
千年前的我,在梁絕眼中是否也如這般?
毫無抵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是這般無害的模樣,才讓他心軟,鬼使神差地留我一命?
「要是我和那隻笨鳥是同夥的,你要怎麼辦?」我將他的五指攤平,手心與他相貼。從他
身上溢散的冤煞被我吸引,轉而流入我的體內,「喂,我知道你能回話。梁……」
未出口的話卡在喉中,我陡然噤聲。
我斂下眼,和他視線交會。
眼前人雖然狼狽,但依舊沉穩。
他仍是無心無情,無記無掛,眸中沒有半點波瀾的梁家人。
「你不是要陪我找齊心玉麼?」我忽覺委屈又忿恨,遂彎腰貼近他的耳側,手上硬是與他
十指交扣,咬著牙低語:「你怎麼可以死在這裡?你不能、不能……」
「你沒資格死在這裡。」
我抽開手,他身周冤煞被我吸納入體,針刺般的疼痛自指尖蔓延至脊椎。
我有一瞬間的錯覺,覺得自己好像聽見梁不問微不可聞的嘆息。
他收斂心神,站起身,沒有回應我的妄語,只說:「你拖一下那禍鳥的動作,我先處理局
心。只要把局解了,其他事問題不大。」
說罷,他調整呼吸,數條靈絲自指尖竄出,隔開纏鬥的王尋和蒼素。
梁不問雙手交疊,條條細絲密織成陣,將王尋和他自己困入陣中,不受外界打擾。
「咦?他這麼快就沒事了?」王尋被困入陣,蒼素見狀忽爾一笑,將頭轉向我說:「大人
,我是真真真搞不懂——梁絕的作為,是給了鞭子又施捨點糖,您難道看不出來?」
我咂了聲嘴,「吵死了,我看不看得出來關你什麼事?」
一個彈指, 火花在他腳下炸開,我嫌惡地說:「嘰嘰喳喳,你是小麻雀嗎?」
「小麻雀?這麼可愛,也是不錯啦。」蒼素閃過火勢,嘴上仍不饒人:「那您要不要考慮
把小麻雀帶在身邊?我可以每天早起抓一碗蟲給您當早餐,夠貼心吧。」
「不考慮,我喜歡安靜一點的人。」
撇去精神方面的能力不談,禍鳥屬性主風,五行裡對火最沒轍。
「我和梁家人新仇舊怨一堆,在沒有理清之前,他不能死。」我順了氣息,抬手凝出一條
烈焰長鞭,幽幽地說:「而且誰準你把他玩壞?要玩也是我來玩,你插什麼花?」
「我是童話裡會送花的小鳥啊。」
蒼素閃過火鞭,一躍飛上枝頭,嬉皮笑臉地說:「插個花,並無不可吧。」
我抬眸回道:「很少見到歪理比我還多的,你也是奇葩了。」
他聞言大笑,露出朱唇後一排白牙,「多謝青玉大人誇讚!」
蒼素原身只是半顯,他現在是在玩,並沒有太認真。但無妨,只要拖到梁不問解完局,那
出去之後也有辦法不要正面和蒼素槓上。
烈焰在樹叢間延燒,濃煙飄升,蒼素身輕如燕,從一端枝頭躍至另端枝頭,從容地避開火
勢。忽然,他停下腳步,側頭端詳起自己的手說:「嗯?怎麼感覺不太對……」
下一刻,他的手從指尖處開始泛黑,不出幾秒,半隻手臂已有潰爛徵兆。
「啊,是我剛剛提的那顆人頭……」他自言自語,想斬斷一臂阻止黑斑蔓延,但那毒素已
經深入血肉,「一群瘋婆娘,妳們是吃了什麼東西啊,血怎麼那麼毒。」
翠竹教醫術精湛,她們雖不擅於正面迎敵,但對藥毒領域有著獨特的理解。
蒼素嘗試把毒性逼出體內,但試了幾次都不見效用,黑斑逐漸爬升至肩頸。他肢體動作失
去協調性,倉皇中,素色羽翼被燒毀大半,白羽飄落,他半跌半摔的從枝頭落回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手忙腳亂,烈焰熔毀半邊相貌,全身著火也沒打算撲滅,
就只是神色驚恐的朝我直直撲來,「青玉大人,救我!救我!好痛,好痛啊——」
「瘋子。」
我低罵一聲,微微蹙眉,閃過蒼素的環抱,同時瞥見他嘴角陰騭淺笑。
禍鳥喜食毒蟲,他們對毒的抗性並不低,在吞食鳳凰後更彷彿擁有半具神軀。
他如果真的不敵,也不該維持這只有半個原身的模樣,那他現在這樣是為了……
思即此,伴隨著一道入耳女聲,他如今這浮誇的演出都有了答案。
早先躲在暗處的一位翠竹教長老現身,語帶悲憫的看向蒼素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毫無慈悲心的妖物,你來世當謹記此言。」
「毫無慈悲?怎麼會呢?」蒼素面容扭曲,啞聲問:「長老,我們不是說好合作嗎?」
「你一入局便虐殺我教教友,奪去心玉,偽裝成萍娘。以此行徑脅迫我教,合作一事怎可
能成立?」她說:「如今劇毒入體,你合該受盡折磨而死。」
雖不能完全肯定她是如何從蒼素的鳴聲中恢復正常,不過我盲猜是因為青煞心玉幫她擋了
一部分影響,然後她方才也離蒼素離得夠遠。
但是,不管如何,她如果夠聰明,就不該現在出現在這裡。
「受盡折磨……哈哈……」烈焰之中,蒼素聽完對方的話,低頭肆笑不止。
禍鳥以狡詐聞名,他們的一舉一動,皆不可信。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眨了眨眼,嘆道:「長老,您這想法未免太自大了。」
「以自己的想法,去度量他人的感受,因為不希望以後有人讓自己不快,所以要求自己現
在也不能這樣對別人。」
蒼素驟然舒展白翅,冽風自天而降,竟瞬間撲滅纏燒在他身上的火勢。他按住自己肩頭,
喀嚓一響,骨裂聲清脆,燒得焦黑的單邊翅膀被應聲折斷。
破壞和重生幾乎同時完成,焦翅一被折落,嶄新羽翼就又現於背後。
我早該料到,既然能待在溫昭身邊,蒼素一定比想像中還要難對付。這妖物的身體修復能
力和身為化靈的我有得拼,以我和梁不問現在的狀態,就算聯手,也不一定能贏過他。
他處理完翅膀,再動手撕下方才被燒毀的臉皮。
黑蟲重新構築他的樣貌,蒼素悠哉地說:「我來告訴你們,這句話有多麼不合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就是說,只要我不排斥,那對別人做就沒關係。」
「既然如此,那我歡迎別人來殺我,這樣我就能盡情殺戮。」他長嘆一聲,沉浸在自己的
世界裡,慨然道:「我心胸開闊,百無所忌,照這道德框架來看,我也是個聖人吶。」
我聽這些垃圾話聽到頭疼,在蒼素徹底恢復之前,我一手凝出靈絲,同時彈指織起火網,
打算讓五行和控靈互相搭配,至少讓他閉嘴個幾分鐘。
蒼素見狀,足下踏起勁風,一轉方才被動姿態,轉守為攻。
他揚手帶起風刃,揮落。
我屏氣凝神,卻在最後一刻發覺他轉換了攻擊方向,那些風刃既非朝我而來,也不是針對
不遠處的長老,而是空地上那群還在殘喘偷生的祈山居民。
風刃難阻,破局時的狀態會對這些居民往後輪迴造成影響。不得已,我只能迅速收勢,轉
手立出一道風阻,搶在風刃將居民削成肉泥前擋下攻擊。
但這樣一來,蒼素有了可趁之機。
他略過我的身側,目標直取那位長老的項上人頭。蒼素形影不定,迅如鬼魅,對方來不及
閃,喉嚨已經被他掐在掌中。
蒼素得手,緩緩說道:「而且,我以為翠竹教是以慈悲為懷,結果長老您居然要我受盡折
磨而死,害我聽了好難過。」
他單手緊掐對方纖細的脖子,在眼前人劇烈掙扎中,說著不合時宜的話。
「好難過,真的好難過。」他捂著胸口,「晚輩覺得自己脆弱的心被傷透了。」
禍鳥五指越縮越緊,喀嚓一聲,被掐斷頸椎的人滑落地面。
「睜眼說瞎話。」我厭棄地賞了他一個白眼。
「啊,怎麼連您也這樣說。」
蒼素扔掉屍體,揩過不存在的眼淚,嘆道:「人類非我族類,您是化靈,我是吞食火鳳血
肉的妖,我還以為大人您和我會比較親。原來只是我一廂情願。」
他擺了擺手,「算啦。到處都是負心漢,我也不是受個情傷就會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他開始折起手指,提醒我說:「大人,我們的遊戲還沒結束。萍娘,方才斷頭那位,還有
現在這個,目前局內還有兩位翠竹教的人,如果她們全死光,這局就要毀了。」
這我明白,因為這場生死局建成時不只依賴局心,同時也深受翠竹教眾和心玉的輔助。
蒼素話說到這,轉頭望向王尋被困住的方向,饒富興致的笑了起來。
「您覺得我會先殺完剩下兩人,還是梁家人會先解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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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假快樂!祈山剩兩三章完結哦~
然後明天中午會發蒼素的圖,上禮拜半夜在用,結果中間自己被一些怪圖嚇到,他的圖真
的有夠難用,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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