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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久候的十年終於等到那台白色喜美。
全新似地不帶灰塵的白色喜美在超商外停下。十年的手機鈴響時,車窗同時搖下,握
著手機的以豪冷然掃視店面,尋找十年的身影。
兩人的視線相會,於是十年省略接電話這個動作,在店員依然狐疑的目光注視之下,
他強忍傷勢帶來的痛楚,蹣跚地走到店外。
「你的傷勢比想像得還輕。」以豪說。
「讓你失望真抱歉。」十年回應。他沒有放鬆戒備,機警地確認周圍的狀況後,才鑽
進副駕駛座。
「有人跟蹤?」以豪透過後照鏡看著車後。
「現在沒了。」十年繫上安全帶。手忍不住按著肋骨。
以豪注意到他的狀況,因此緩慢起步,刻意保持速度避免車身震動。除此之外,他不
斷透過後照鏡確認是否有可疑的車輛尾隨。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十年伸出援手等於招惹危險,畢竟牽扯到的是傑克會那群瘋子。
「對方幾個人?」以豪問。
「不確定,不只一個。」
「被偷襲?」
「算吧。」十年心想若不是僥倖一博,自己恐怕已經慘死輪下。
白色喜美順暢地轉彎,直上忠孝橋。不時有其他的車輛呼嘯而過,以豪依然維持穩定
速度。
十年降下車窗,讓橋上強勁的夜風吹進車內。堤岸的成排路燈映照在漆黑的河面,晃
蕩著點點橘光。
「記得張霖青嗎?」以豪突然問。
「有印象。」十年當然不會忘記,就是在刺殺這個傑克會成員之後引起警方的注意,
當時讓他躲藏好一陣子,還落進姚醫生的圈套。
「那,對他女兒有沒有印象?」車內陰暗,正好藏住以豪嚴肅的面孔。
「沒忘。提這個作什麼?」十年問。若非當初姚醫生刻意提供假情報,也不會落得有
目擊者。那個女孩跟她的弟弟可是親眼目睹父親慘死的樣貌。
「她現在在姚醫生那裡。」以豪嚴肅地告誡:「你會待在醫療用的專門樓層,為了避
免你們碰面,你不能外出。放心,房間附有浴室跟盥洗用具,更換衣物也很齊全,不用怕
髒。」
「我也不打算見到她。」十年表示。在被傑克會追殺的此刻,更是不必節外生枝。他
是不可能束手償命的,但那女孩不知道會採取什麼舉動,報警是可能性之一,但姚醫生不
會允許她這樣做。
「那就好。她還不知道真相。」以豪頓了頓,補充說明:「不知道父親是傑克會。」
他沒繼續說的是,培雅也不知道父親的死是姚醫生一手促成。
「這從一開始就在姚醫生的計畫裡?先讓我殺了父親,再收留女兒?」十年問,他心
想這個女孩或許不要知道真相比較好。
「不。是臨時造訪的小靈感。」以豪說。
「可以把這種事當成惡作劇的,也只有她了。」作為曾經的受害者,十年的體會不能
更深了。
深夜的內湖空曠得像座死城,馬路只剩零星車輛。這讓十年可以輕鬆確認沒有被跟蹤
。車子行駛到姚醫生的診所外側,以豪按下遙控器升起地下停車場的鐵捲門。
十年對這裡的環境不算陌生,畢竟曾經在這裡落腳好一陣子。這不代表他懷念姚醫生
的診所。
下車之前,以豪扔了一頂鴨舌帽給十年。他要求:「戴上,盡量把臉遮住。」
十年依言照作,但免不了疑惑。
「不要以為是我小題大作,你不清楚培雅的狀況。」以豪率先下車,確認變電箱偽裝
的秘密入口。半掩的箱蓋露出通往地底的黑色隙縫。
又來了。以豪聽見陣陣哀號聲,多半又是鬼哥的手下。培雅至今仍未放棄從他們嘴裡
逼問出那個人的下落。
「姚醫生的新消遣?」跟著下車的十年也聽見地下室的異狀。
「她沒有這種粗俗的愛好。」以豪口氣充滿責難,他認為十年的誤解徹底地汙辱了姚
醫生。「是培雅。」
無法理解的神情在十年臉上閃過,被觀察力敏銳的以豪精準地捕捉到。
以豪解釋:「就是那個培雅。現在的她跟當初你見到的樣子完全不同,也跟我看過的
不一樣。她變了。你能夠明白為什麼我要這麼謹慎了?負傷的你就算被她殺了也不奇怪。
走吧,趁培雅還在忙,先帶你上去。」
電梯直達四樓,這裡原本是閒置的樓層,以豪為了不時之需,後來特別改建成醫療專
用,拆除所有房間並整合成小型醫院,當然不比正式規模的醫院來得完善,不過至少堪用
,足以處理十年目前的傷勢。
入口直接仿照醫院,是自動玻璃門。這層樓整體散發著不帶人味的純白色調,空調的
冷空氣中飄散刺鼻的消毒水味。
「本來不想讓你來的。可是姚醫生吩咐待在這裡你比較安全。所以我把醫生請來。」
以豪口中的「醫生」是十年曾經打過照面的老密醫。先前他負傷的時候,經由大衛杜
夫的介紹,在老密醫的秘密別墅接受治療,事後才知道那也是姚醫生擁有的生意之一。
老密醫手捧熱茶,低垂的目光望著冉冉上升的霧狀熱氣。依舊是那樣沉穩,散發著見
慣生死的人才能顯露出的淡然。
另外還有兩名助手隨侍在老人身邊,與老人的淡然自若不同,他們的眼神銳利,雖然
年輕,但看來精明幹練。已經穿著好全套的裝備在等待。
十年依照指示躺上病床,兩名助手拉起簾幕,開始作初步的創傷檢查。
以豪對助手交待幾句便離開了。褪去衣物的十年望著天花板,他還不認為自己已經安
全,更不會放下戒心。這裡畢竟是姚醫生的地盤。
若非別無選擇,十年不可能再次踏足此地。
*
二樓的會客室。
「我把十年安置好了。密醫正在檢查他的傷勢。」
「嚴重嗎?」姚醫生手托腮子,興致盎然地問。
「死不了。」以豪蠻不在乎地說。
「吃醋?」姚醫生笑問。
以豪否認:「沒有。可是我不放心。提醒他不要亂跑,免得撞見培雅。」
姚醫生的笑容越加燦爛,欣喜地說:「你這樣提起,反而讓我越想看見他們兩人相遇
會是什麼樣的情景?或許我找機會帶培雅上四樓看看?」
「姚醫生!」以豪不自覺地放大音量,隨即發現自己的失態。「對不起。」
「這麼擔心十年?」
「不,也不是。十年沒有替你保密的義務。如果他透漏給培雅,兩人聯手呢?」以豪
從未遺忘那天十年闖進姚醫生的宅裡,差點就要奪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囉。」姚醫生答得輕鬆,卻讓以豪更急了。與其說是要設計十年
與培雅,現在的她更像捉弄以豪為樂。
以豪不斷勸阻,惹得姚醫生笑意更深,終於忍不住鬆口:「不逗你了,我不攪亂這渾
水就是了。」
以豪虛脫似地坐在桌邊,發現姚醫生還盯著自己笑,終於明白姚醫生根本是故意捉弄
。於是扳起臉緊抿著唇,責難地盯著她看。
姚醫生故意裝作沒發現,並岔開話題:「十年說是傑克會的人出手?真有趣,他們終
於發現十年。老實說未免太後知後覺。跟他們成員之間的互動有關?傑克會習慣單獨行動
,除了在網站上的互動之外,私下應該是少有來往。」她回憶,一面開啟暗網進入傑克會
的網站。
以豪彎下身,湊到她的身旁盯著電腦的畫面。
在開頭慣例的「WE ARE JACK」動畫之後,接著出現的卻非平常的活人開膛影片。
出現在首頁的,赫然是十年的照片以及滴血的WANTED。
十年的照片旁邊附上一串紅色英文字體的註解,發文者的帳號是Mr.J01。大意是指十
年專門獵殺成員,現在台灣的傑克會將展開報復,要將他活逮,呼籲若有成員發現他的蹤
跡,隨時提供情報。
Mr.J01同時表示已經組建獵殺團,逮到十年之後會以加倍痛苦的方式虐殺他,敬請成
員們期待影片。
「看來十年惹上大麻煩了。」姚醫生的口氣依然輕鬆,彷彿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慣
於在危險地帶打轉的她,當然不會因此畏懼。
以豪卻是擔心得要命,一旦傑克會發現十年躲藏在此,必定採取行動。
「要盡快把十年轉移到其他地方,留在這裡不安全。」以豪不假思索地提議,想趕緊
把這個災星弄走。
「不要緊,傑克會進不來的。除非他們想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姚醫生很有自信,「
一路上你一定有留意有沒有人跟蹤,對嗎?」
「沒有被跟蹤。」以豪自然會留心到這點。
「那就好。在這棟大樓的人有誰會洩密?」姚醫生問。
以豪思索,自己跟培雅是不可能的,請來的密醫當然也不會,與姚醫生合作可以得到
的利益絕對遠大於背叛她。至於十年……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他會對姚醫生不利,但是有
自己看著,十年想要傷害姚醫生是絕無可能的事。
望著以豪的臉,姚醫生知道他已經得出答案。「不必擔心,先這樣吧。會不會覺得我
偏心?」
「如果我說會呢?」以豪反問。
「那我就只好欣賞你吃醋的樣子囉。」姚醫生忽然戳了以豪的臉,指尖就這麼停留在
他臉頰,刺出小小的酒窩,「你跟十年對我來說各有不同的意義。可是只有你可以留在我
身邊。」
以豪認真聽著,他的表情是那樣認真,就像當年那個囚禁在育幼院的小男孩。當他被
姚醫生選中時,也是這樣認真聽著她說話。因為以豪知道,這輩子就跟著這個人了,永遠
永遠、一直一直。
「你讓我很安心。」姚醫生輕撫以豪臉頰,「不要去跟十年比較,誰都不能取代你。
」
聽她這麼說,以豪也安心了。不得不承認,十年的出現讓他一再懷疑自己對於姚醫生
的價值有無。
「至少讓我把其他人召集回來。多點人留守比較好。」以豪建議。
「這樣好嗎?琴鍵收掉之後,好不容易讓他們又有新的店。歇業的話他們會失望吧?
」姚醫生抽回手,不過以豪看起來完全不會在這點退讓。「好吧,讓你也安心,就把他們
叫回來。」
「我現在就去聯絡。」以豪心想事不宜遲,迅速地開始動作。
姚醫生目送以豪匆匆離開,不禁莞爾。他總是那樣認真地為自己著想,認真得讓人忍
不住想捉弄。
*
地下室。
已成血人的鬼哥手下無法再哀號了,滿目瘡痍的他像殘缺不齊的沙威瑪肉塊。
培雅扔掉沾滿肉屑的刨木刀,甩落滿地血滴,踱步進入清洗室。
她扭開水龍頭,洗去手掌的鮮血,染紅的血水不斷流入排水孔,在陰暗潮濕的室裡發
出巨大的回音。
這幾日的拷問令她越加憔悴、失落。希望一一落空,就是沒有人知道傳翰的去處,連
鬼哥都人間蒸發似的。也因為鬼哥跟著失蹤,讓這些嘍囉沒有老大帶領,更似一盤散沙,
才會輕易地被培雅捕捉。
將手洗淨之後,培雅回到地下室。那曾經中人欲嘔、令她反感無比的血腥味,如今已
經麻痺了。曾經她在下手時還會猶豫,現在卻是無動於衷,無論這些手下如何哭喊求饒、
如何慘叫,培雅始終木然以對。
她沒有發現自己的劇烈轉變,她不在乎這些。這些日子她唯一掛心的就是那個大騙子
的下落。
培雅拎起防水布,隨手披在面目全非的鬼哥手下的身上。忽然一陣眩暈襲來,迫使她
跪坐在地。她仰頭,看著天花板的燈泡變成數個重疊的影子,忍不住捂著眼睛,發出虛弱
的喘息。
她伸手進外套的口袋摸索出一台銀色的傳統型手機,按下被設定好的、唯一可以撥出
的號碼。
「我這裡……一個屍體。地點一樣……」力氣耗盡的她連說話都很虛弱。明明前幾天
才被以豪逼著休息的,為什麼現在又是如此無力?
她所忽略的是自從休息後醒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未曾再闔眼。那股偏執變成瘋狂的精
神力,支撐她繼續行動。
培雅忽然劇烈地乾嘔,臉頰變成病態的慘白。
究竟是培雅會先找到大騙子,或是先崩潰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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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再對抗了
山谷裡不再有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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