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等一下,有事情要跟你講。」
我剛下班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老媽突然把我叫住。
她歪著頭,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是要告訴你什麼……對了,白天的時候有人打電話來家裡找你。」
「有人找我?」我問。
「是誰啊……奇怪,怎麼想不起來了?」
老媽的眉頭越皺越緊,好像她這麼做就可以把記憶擠出來似的。
「那時我在看韓劇,劇情演得正精彩,然後電話就來了,我一邊看一邊接電話,那個人說要找你,我就跟他說你不在家,然後他好像要通知你什麼事情,到底是什麼呀……唉呀,都怪那個人,為什麼要挑劇情最精彩的時候打電話來啊?」
老媽不停發著牢騷,彷彿這全是對方的錯,因為對方在錯誤的時間點打電話來,她才會忘記電話的內容。
這我倒是不意外,老媽上了年紀後,日常生活的大小事就越來越記不住,奇怪的是,韓劇裡錯綜複雜的劇情、角色間的愛恨糾葛她倒是能記得一清二楚。
「那個人到底在電話裡說了什麼啊?好像是一件對你很重要的事情……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想起來!」老媽還在試著找回記憶,不過我對這件事不是太在意就是了。
「媽,算了啦,應該不是什麼急事,我先去洗澡了。」我說完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究竟是誰打來家裡找我,又想告訴我什麼事情呢?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主管跟客戶會用LINE直接打給我,畢竟現在每個人都有手機,會用市內電話的人已經少之又少了。
其實只要使用電話機的回撥功能,就能打回去跟對方問清楚,但我不想這麼做,因為現在會打來家裡的不是推銷就是詐騙,老媽接到的八成也是詐騙電話,要是回撥過去,可能就中了詐騙集團的計了。
我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回房間洗澡去了。
******
隔天中午,我走出公司大樓,正在煩惱午餐要吃什麼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轉過頭,看到一個年齡跟我差不多的女生站在旁邊,她雙眼直盯著我看,就是她在叫我。
我打量了一下她的臉,她不是公司裡的人,但她的臉孔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沒錯,我認識她,但是在哪裡認識的呢?
她一臉擔憂地看著我,似乎很怕我認不出她,還好,我很快就想起了她的名字。
「妳是安彤吧?好久不見了。」
聽到我說出她的名字,她這才露出笑容,說:「是啊,真的好久不見了。」
安彤是我的國中同學,也是我上學時的「鄰居」。
我國中的時候,我們學校用的還是舊式的長型課桌,必須兩人共用一張桌子,而在我三年的國中生活裡,我有兩年的時間都跟她坐在一起。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坐在一起,自然會出現很多問題,雙方會把自己在桌面上的地盤定位得很清楚,第一次跟安彤坐在一起時,她就在桌子中間畫了一條線,警告我絕不能超過這條線。
有時我的手只是不小心壓到線,她就會開始兇我,叫我不能超線,我跟她因此吵了好幾次。
不過平常吵歸吵,遇到考試的時候,最能依靠的還是彼此。
當時我擅長的是國文、歷史、地理等需要硬記的科目,安彤則是數學跟英文比較厲害,我們會互相交換筆記學習,考試時真的遇到不會的題目,也會在桌子底下叫對方偷偷給答案。
我們逐漸變熟之後,桌上的那條線也形同虛設了。
與其說我們變成好朋友,不如說我們是一對歡喜冤家,我們會因為一點小事吵一整天,隔天又能很開心地玩在一起。
班上甚至有謠言說我跟安彤在交往,不過我跟她都說沒這回事,畢竟我們兩個整天坐在一起,根本不會有感覺,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當年沒有FB、IG這樣的社群軟體,我們國中生甚至連手機都沒有,一旦從學校畢業,就代表友情差不多要結束了。
我跟安彤都在彼此的畢業紀念冊上留下家裡的電話號碼,但我一直沒有打電話給她,而是全心投入在忙碌的高中生活裡。
不用急著聯絡,反正以後一定會再見面的,我當時這麼想著。
時間回到現在,安彤就站在我面前。
「好多年不見了,你畢業後都去了哪裡?」安彤臉上泛著淺淺的微笑,跟國中時比起來,她變得更有女人味、更漂亮了。
我把我畢業後的發展都告訴她,升上高中後快被考試壓垮的地獄、沉迷於線上遊戲的大學生活、進入公司上班後變成被壓榨的血汗勞工……
說也奇怪,如果在路上遇到其他同學,我可能簡單打個招呼就走了,可是在安彤面前,我卻想把我現在的人生全都跟她分享。
全部說完後,我問:「那妳呢?妳現在過得怎麼樣?」
「我嗎?」安彤的眼神突然飄了一下,像是想閃躲這個話題。
「是啊,妳的樣子變了好多,這段時間妳一定也過得很精彩吧!」我想起自己正要去吃飯,便問安彤:「妳餓了嗎?要不要一起吃午餐一邊聊?」
「沒關係,不用了,我還要去其他地方。」安彤說:「我只是想在你知道之前,先來找你……」
我聽不懂安彤在說什麼,在我知道之前?我該知道些什麼嗎?
「什麼意思?」我問。
安彤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手來,在我跟她之間畫了一條看不見的線。
「妳在幹嘛啊?」我往前站了一步。
「喂,不可以超線啦!」
安彤指著那條看不見的線,她這次沒有擺出凶巴巴的表情,而是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再見啦,你要記得,絕對不能超線喔!」
安彤一邊忍著眼淚,一邊在臉上擠出笑容,慢慢往後退。
「喂,妳要去哪裡?」
我想往前靠近她,但我的腳步卻怎樣都跨不出去,她畫的線在空氣中擋住了我的身體,強制把我留在原地,就跟以前一樣,我只能待在線的這一邊,不能超線……
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裡,我的腳才終於能跨出去。
但我在人群中已經找不到她了。
******
「喂,等一下,有事情要跟你講。」
下班回到家時,老媽再次把我叫住。
「我想起來了啦,你國中的時候是不是有個女同學,叫謝什麼安的……」
「謝安彤。」我說。
「對啦,昨天就是這個謝安彤的爸爸打電話來,他說安彤前幾天去世了,生病走的,他記得安彤跟你的感情很好,剛好他們在畢業紀念冊上有找到我們家的電話,所以就打電話來通知你,你有空的話再去幫人家上個香喔。」
「嗯,我知道了。」
老媽說完後就繼續看她的韓劇,我則是拖著腳步回到房間。
這是我第一次希望老媽接到的是詐騙電話,安彤沒事,她還活著,我今天還遇到她了……
但安彤今天跟我說的那些話、她畫的那條線,還有她最後離奇的消失,種種跡象都證明了一點:安彤爸爸打來的電話是真的,安彤離開了。
「我只是想在你知道之前,先來找你……」
我終於知道安彤這句話的意思了,當時的我還不知道她的死訊,所以在我認知的世界裡,她確實還活著。
當我們跟一個好朋友很久沒聯絡時,我們不會想到他可能死了,而是覺得他一定在某個地方生活著,說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會遇到,遲早會再見面。
但收到對方的死訊後,這樣的想法就會發生改變,再見面的機率一下變成了0%,因為我們知道對方已經離世,不可能再遇到了。
在公司門口遇到安彤的時候,她的表情會那麼擔心,並不是怕我認不出她,而是怕我已經知道她的死訊了。
要是我知道她已經死了,我就無法發現她的存在,因為我的意識已經認定我不會再見到她了。
她想在我知道之前見我最後一面,跟我做最後的道別。
這反而要感謝老媽那不可靠的記憶力,不然我就見不到安彤了。
回到房間後,我馬上把畢業紀念冊從櫃子裡翻出來,安彤的簽名跟她家的電話號碼就寫在最後一頁。
我觸摸著她寫下的筆跡,以前跟她在課桌上爭吵的畫面開始浮現在眼前,每一幕畫面都清晰的像是剛發生一樣。
當年,她畫在課桌上的線代表了我跟她的地盤,一人一邊不准超線。
今天,她在我面前畫的那一條線則是代表了生與死兩個世界,她即將前往另一個世界,我則留在這個世界。
我想起安彤最後留下的話。
「再見啦,你要記得,絕對不能超線喔!」
或許她是想提醒我,好好活著,不要太早跨過那條線去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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