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宿舍生活的第一周,此時尚未正式開學,算是半強迫參加的新生英語營,第一天去
了後,除了授課老師幾乎都用英文外,課程上的安排並無新意,甚至可以說有些莫名其妙
。
有種被騙了的感覺。
撇開浪費時間的英語營,我更傾向於要如何跟室友們打好關係。由於住宿前已經爬過
各大論壇的室友文,因此我特別在意自己配對到的室友是怎麼樣的人。
我位在靠窗的D床位,與我相間一道隔板的是A床位,待在那的住宿生是同系同學阿傑
,瘦瘦高高的,初見面時略拘謹,聊了幾天後卻發現很好相處。
A床位對面的B床位睡的則是應外系的阿彥,但看起來更像體育系的,理著平頭,有在
健身,兩塊胸肌跟我的臉差不多大,整體身材非常好,雖然為人過於老實木訥,不過是個
好人。唯一讓人詬病的是他早睡早起的優良習慣。
C床位的也是同系同學,原本瞧他模樣以為是個斯文青年,意料之外的特別多話。只
是他多話的內容總是使人不予置評。
「欸欸,你們都不覺得晚上睡起來不太安穩嗎?」
C床位同學在第二天這麼對我們說。
「沒啊!我睡得挺好的。」阿彥回道。
「你問我不準啦!我這個人,躺哪睡哪的。」阿傑邊滑手機邊回應。
「怎,你是認床的人嗎?」我問他。
「沒啦……」他欲言又止,眼神飄來飄去,緊張兮兮地說:「……欸我告訴你們喔,
那個……其實我有些靈異體質耶!阿可是沒那麼嚴重,但多少會有感應……你們別被嚇到
了喔。」
「靠杯,你都講完了才提醒我們別被嚇到?」阿傑滑著手機幹譙,聽他語氣倒是完全
沒放在心上。
「嗯……不過心存正念應該就沒事了吧?」阿彥認真地思考一下後給出這個答案,接
著便爬上床梯,躺到床鋪就位。
我看了看電腦時間,21:02。真準時。
目光又瞥向兩腳翹在桌上打著手遊的阿傑。
以及在他身後圍觀戰況的大頭、阿B、大C、小D。
「唔哦哦哦!欸欸他滿強的耶!」
「隔壁117那個跟他一比根本菜逼八一個。」
阿傑貌似毫無反應。
「喂喂!你以為我在騙人嗎?」C床位同學見我沒回話,似乎有點不快,搓著手嘖聲
說道:「這棟宿舍陰氣真的頗重的,你們知道嗎?聽說這邊以前是女宿,因為有人自殺,
所以才改建成男宿,用男生的陽氣來抑邪!」
我若有所思低下頭,用手機估狗了一下關鍵字,發現毫無查詢結果。
所以你才來住第一天,是從哪得到這資訊的?
「我告訴你喔!」C床位同學把頭湊過來,一副想講秘密的姿勢,只是他人目前在床
上,而我則在書桌,然後我們中間還隔有一塊小空地,所以看起來略顯滑稽。
「我昨晚睡覺時總覺得有人在我耳邊竊竊私語,還越睡越擠。」他表情害怕,悚然著
說:「而且……睡到一半我感覺腳被拉了一下……」
「幹他有腳臭,誰想去拉啊操!」大頭這時抬起頭嗆了一聲。
「……我還以為可能阿彥睡覺時手不小心揮到,但後來我想了想。」
C床位同學屏息著認真說道:「我跟阿彥睡覺的位置是頭對頭,他的手怎麼可能碰得
到我的腳呢?」
嗯,真恐怖。
「嘶……」他突然倒抽一口氣,用力蹭了蹭雙肩衣袖:「不說了不說了,你知道那些
東西最喜歡聽人討論它們的事,我覺得有些冷,還是別講了比較好。」
「幹!」阿傑忽然大罵一聲。
「輸了喇!對面開掛是不是!」
「你爛吧。」我說道。
大頭它們在阿傑振臂爆氣時像是被嚇到一般,瞬間半截身軀縮入地下,身形都透明起
來。
之後一整個禮拜我們幾乎天天都在被C床位同學的靈異言論騷擾,阿彥早睡早起,因
此能聽他訴苦的人選剩下我與阿傑。
「媽的他今晚敢再講那些五欸某欸,老子就把他的嘴撕了!」趁著阿彥與C床位同學
不在的時候,阿傑張牙舞爪地這麼說著。
「來,你去撕,敢的話我請你一杯珍奶。」
「喜咧靠杯逆!」阿傑虛揮一拳:「阿不過每天被他這樣念,我都覺得自己快被洗腦
了,欸,我們房間是不是真的很陰啊?」
「唔。」我摩娑著下顎,睨了一眼正在一旁打麻將的四鬼。
沒錯,它們有麻將,說是不知道多久以前有人燒給它們的。
話說雖然阿傑一點感覺都沒有,但大頭它們來我們房間時幾乎都喜歡窩在阿傑旁看它
打GAME,不過每次嘴上嚷著靈騷事件的人卻總是C床位同學。
「欸你們到底有沒有去弄他啊!」
某次剛好另外三人都不在時,我問了它們這個問題。
「沒啊,怎麼可能。」大頭搖了搖頭:「我們覺得他怪怪的。」
自從那次得到這個回答後,我就把C床位同學私下稱做小神經了。
才來到宿舍一個禮拜,大概是因為態度友善,大頭它們和我相處愈發熱絡,串門子的
頻率越來越高,但難得能跟另一界的居民關係這麼好,我自己本身也算樂在其中。
大頭它們活動範圍基本僅限男一宿,半夜可以出去溜達一陣子,不過時間無法過長,
且很費力,因此它們久久才去校園晃一圈。
於是日子便在與人鬼打屁互動的狀況下過去,為期8天,沒啥路用的英語營結束了。
之後在開學前一日的全校健檢,我在學校體育館遇到了小茜。
「嗨!」我朝小茜揮了揮手。
小茜一如既往輕便普通的穿著,可是個人魅力在那跑不掉,她身邊圍著幾名可愛的女
生,有說有笑的。
見我突然打招呼,那群女生看起來好像還被稍稍嚇到。
我尷尬地舉著手,小茜並沒有回應,反而立於原地用著檢視的眼神對我上下打量。
欸欸,妳再不回應的話,我可就要被當作是一個不自量力的搭訕者了。
然後她嘴角扯了一個挺難看的笑容:「真巧。」
接著小茜便帶著竊竊私語的眾女越過我而去。
留下不知所措的我。
健檢完後還沒中午,回房間時另外三人都不在,阿B跟大C倒掛在床邊護欄上,像蝙蝠
一般聊著天。
「另外兩個咧?」我一進門先把小包扔在旁邊書櫃,整個人攤在椅子上,心情莫名地
煩悶。
「它們去其他房看熱鬧,聽說是在幫過生日之類的。」阿B將上半身側彎九十度湊到
我這邊:「怎麼,被女生甩喔?」
「沒啊……」我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說。」
「嘖嘖,人心真是複雜。」阿B搖頭晃腦著,把手臂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拍了拍我的
肩:「幸好我們早就不當人了。」
我聳了聳肩,縱使沒有肩膀被拍的實觸,但它的手拍在上面時還是會讓人有種緊繃壓
抑的感覺。
所謂肩膀感到重重的,大概就是指這個FU了吧?
這時LINE忽然震動了一下,小茜的訊息跳了出來。
小茜:你有看過你現在的模樣嗎?
我搔搔頭,從抽屜拿出小立鏡照了照。
我:剛看過了,貌似變更帥了。
小茜:好吧。
我:怎?
小茜:你氣場變了。
我琢磨著所謂的氣場是什麼意思,小茜又傳了訊息。
小茜:別跟它們太熟。
我:……怎辦,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好兄弟了。
小茜:相敬如賓就行了。
小茜:它們沒跟你勾肩搭背吧?
我心裡一堵。
勾肩搭背,方才阿B拍我肩那個算嗎?
轉過頭見到正交互纏繞學著伊藤潤二漩渦姿勢的阿B和大C兩鬼,回想一個多禮拜的相
處,絲毫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不過小茜都這麼說了,以後還是盡量少與它們有肢體上的碰觸好了。
我:沒喇,搭肩什麼的怎可能,喇賽講幹話而已啊。
雖然很想問問搭肩會有什麼影響,但既然知道這不算什麼好事,那之後少做就行了,
我可不想了解會發生什麼不好的後續。
阿B它們是不錯的朋友,我也相信它們並無惡意。
小茜:你自己注意一點,我系上有點忙,沒空搭理你。
我:好喔!
「女朋友喔?」大C也飄來參一咖。
「女性朋友。」我認真地說。
「要追她嗎?」大C擠眉弄眼著。
「……欸話說我其實一直想問你們耶。」我選擇岔開話題。
「問啥?」
「大頭叫做大頭,阿你們怎沒名字?」我提出了這個算是縈繞在腦中一陣子的疑問。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發現阿B它們都會稱大頭為大頭,但它們相互間卻完全沒有代
號暱稱之類的,大頭與它們說話時也是,嘴上掛著的都是你我他,彷彿僅大頭擁有「名字
」這個特權。
而且「大頭」甚至不算名字,頂多是個綽號。
「名字什麼的,早忘記了啊!」阿B笑嘻嘻地說:「你不是叫我阿B?那我就叫阿B囉
!」
「也太隨便。」
「哪裡隨便,大頭這個稱呼當初也是別人幫它取的啊!」大C說道。
「咦?所以大頭這個綽號與它本名也無關囉?」我睜大雙眼。
貌似得知了一條內幕消息?
「嗯呀。」阿B點點頭:「好像是之前某屆房客取的,後來就一直沿用至今囉!」
「原來如此。」我低頭思索。
「你也可以幫我們取個綽號啊!哈哈!」阿B猛然貼近距離,眼神充滿興奮。
宛若孩童一般的單純目光。
「再說吧。」我呼攏了過去,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對了,為什麼目前為止都只
見到你們四個而已?」
「你還想看更多唷?」大C平舉雙手轉動起來,我猜可能是在模仿螺旋槳。
「女宿也有啊!只是那邊是小花的地盤,我們當初協議過了,不能隨便過去,阿……
不過你是人,過去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不,問題可大了,我是男人。
但我意不在此。
「我的意思是,不是有五個嗎?」我開口問道。腦裡浮現出那個翻閱輕小說的學長。
「蛤?」阿B歪頭,擰著眉開始折起手指:「這我不知道囉!而且你是要怎麼算啊?
我們可以算作四個,但是也能算成四五六七八九十超多個唷!」
總覺得有些意義不明呢,不過大致可以理解為宿舍內非常多阿飄吧?
「沒啊!我說的是當初那個帶我進房的學長。」
「喔他呀。」
阿B和大C突然閉上了嘴,直愣愣盯著我。
「幹嘛?」我不明所以,滿頭問號。
「沒事哈哈!」接著它們倏地回神,彷彿win10忽然重啟一般。
然後它們又開始與往常一樣跟我哈啦,關於那位神祕學長的身份卻避過不提,雖覺奇
怪,但考慮到或許含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我也不打算繼續追問。
難道是死對頭之類的?
我暗自揣測。
幾天後的某日中午,我回來時房間恰巧無人。
而大頭正攀在阿傑的床梯上,活像隻無尾熊。
「它們咧?」
「睡覺吧。」
「原來你們也需要睡覺?」
「當然。」大頭斜睨著我:「累了自然就會睡,不過有時候只是生前的習慣罷了。」
「是喔……」我點頭附和,腦裡閃過了前些天詢問阿B它們的事情。
「欸大頭,你為什麼叫大頭啊?」我好奇地問。
「阿林北就叫大頭啊,有啥什麼為什麼的。」大頭搖首晃腦著:「綽號有時只是順口
而已,難道早餐店阿姨叫你帥哥,你就真的是帥哥嗎?」
幹,原來我一直以來都會錯意了?
「不是喇!我的問題是,大頭這綽號怎麼來的?總是會有個契機吧?阿B它們說是別
人幫你取的耶!」
「啥?」大頭回道:「哪是,別聽它們亂講,大頭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所以你幹嘛叫自己大頭啊?」我不解地繼續追問。
「阿災。」它做了個古怪的動作,話鋒一轉:「大概是當初別人幫我取的吧?想說反
正也沒有名字,索性用了。」
「哦……」我點頭表示理解。
理解個屁。
「欸幹,殺小?你這說法跟剛剛完全矛盾啊!」
前一句還在說這個名字是自己取的,下一句立即變成是別人幫它取的?
「咦?是嗎。」它用手搓著腦袋,模樣略為苦惱:「不知道耶,在這裡待太久,記憶
糊糊的。」
「你們到底在這邊多久了?」
「很久囉,都快忘記了呢。」大頭仰望著天花板,驀地頭一撇,與我對視:「做人的
感覺。」
一個剎那,大頭的眼神變得和往常略為不同,靜如止水,冷冷清清的,雖無惡意,卻
飽含著渾噩的單純,那是一種無法在人類身上捕捉到的神態。
僅只一瞬間,大頭笑了出來,表情變得生動起來,突地拉近距離湊到我面前:「喂喂
,隔壁好像在跟樓管吵架,我去看個熱鬧!」
「慢走不送。」我眨了眨眼皮,勉強回笑。伸掌輕撫著臂膀,感受著手臂上浮起的一
粒粒疙瘩。
縱使關係再好,我們仍不是相同世界的存在。我意識到了這一點。
大頭前腳剛走,阿B立刻便進來了。
「隔壁在跟樓管吵架耶!不過那傢伙好像已經不是初犯了,恐怕站不住立場。」
「你還真了解內情。」我誇了一句。
「哈哈。」阿B在空中做了個優雅的迴旋,像個興奮的孩子:「剛剛聽大頭說了,你
問我們在這裡多久了喔?」
「隔壁吵架那個是做了什麼啊?」
「你很好奇我們在這裡多久了嗎?」
「大C小D呢?」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們在這裡多久了?」
「……」
我閉上嘴巴。
阿B懸浮在我身前,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閃爍著希冀,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孩童
一般鍥而不捨的頑強迫問。
「……沒錯,我挺好奇的。」
我選擇屈服,決定順著它的意思詢問。
「我就知道你很好奇。」阿B雀躍的拍著手:「不過我沒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
太久了,所以記不清楚。」
那你那麼執著要我問的用意在哪?
「是有那麼久?」我隨手估狗了一下,發現校舍成立至今還不到三十年。
「咦?不可能的,一定更久。」阿B見到資料顯示後,神色變得些許困惑,但很快調
適回來:「我們可能比這幢宿舍還老吧,哈哈!」
我還沒回話,它便又自顧自呢喃起來。
「咦……不過我們好像有在這裡念過書……啊,還是做過清潔人員之類的?是嗎?是
吧!嗯……」
阿B擺動著身軀,做著毫無意義的動作。
它們似乎處在一個古怪的狀態之下?我思索著,時間是否會影響靈體的記憶精確度?
找個時間去問問小茜好了。
「阿不談這個了。」阿B抱著頭在半空前翻一圈,咧著嘴笑道:「欸欸當人好玩嗎?
」
「還不錯。」我禮尚往來回敬一句:「那當鬼好玩嗎?」
「嘻嘻,要試試嗎?」阿B黏到我身邊,整張臉幾乎要貼到鼻前。
我不由自主將上半身後仰了一些幅度,不曉得是不是我想太多,總覺得這陣子大頭
它們靠近我的頻率漸漸增加了。
「免了,反正以後總是會死,我還想享受短暫的人生。」
「唉,真可惜。」它嘻嘻笑著,語氣是真摯的惋惜:「做人多無趣啊!當鬼好玩多了
,你說是不是呀!」
「以你們的立場來看或許挺好玩的,但我目前是沒有很想當啦。」我連忙婉拒。
「沒有很想當。」阿B整個身體向後拱成倒U型,聲音聽起來有些開心:「那代表還是
有想當的意思嘛。」
「痾……畢竟世事難測嘛,興許哪天不小心發生意外,不想當也得當了。」我說出自
己心中的想法。
「我們可以幫你啊!」它說出了這麼一句話,語調自然和藹,頗有助人為快樂之本之
意。
幫我?
阿B的目光充斥著熱情與善意,然而我只感到毛骨悚然。
幫我去死嗎?
畢竟死了才能當鬼,不是嗎?
「勞煩多心了。」我艱澀地開口。
「唉呀,不用客氣啦!大家都是好朋友!」阿B順勢將手彎來想搭在我肩上。
我閃開了。
阿B似乎有些錯愕。
「躲什麼呀?」阿B不解地問,可轉瞬又換回開朗面容:「當鬼很好玩的啦!上天下
地,自由自在,整天無所事事,什麼都不用煩惱的。」
「你不是很好奇我們在這裡待了多久嗎?」
「你想知道我們是怎麼死的嗎?」
今天的阿B貌似特別多問題,雖然問題的類型都挺怪異的就是了。
「欸欸,你想不想知道我們是怎麼死的啊?想不想啊!想不想!」它不斷逼問,態度
迫切,與其說是煩人的急躁,不如說是一名頑童意欲讓人知曉自己的事情而想方設法地誘
導對方提問。
「你們是怎麼死的?」於是我順著阿B的話問了出口。
阿B話音頓停。
「欸幹我還沒死咧,問殺小?」
我眼神越過阿B,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滿臉問號的阿傑,又回頭望向窗外,天色悄然
拉下暗幕。
「欸你想知道我怎麼死的喔?」
我把焦點轉移回來,卻發現方才那句話的出聲點在更遠一些的距離。
「你.想.知.道.我.怎.麼.死.的.喔?」
阿傑做著嘴型,開闔間是虛無的空洞,雙眼眼窩一片雜灰,宛若信手塗鴉亂撇出來的
渾沌,一字一字與其說是從嘴裡吐出,不如說是流瀉。
從深淵之中逐漸滿溢上湧,嘴裡啜飲的虛無化為貫通兩界的通道,慢條斯理的字句便
順著緩緩延伸出來,攀著唇角,稠稠地滑落,淌了一地,隨之入耳的是極度匱乏的聲調,
猶如投石入井後,久久盪上的迴音。
虛幻不定,浮浮的飄逸,但音色拔高至一個程度後,那華而不實的空泛就會放大,進
而轉為輕盈的墜落感。
我也被攫著墜落。
猛地睜眼,我從床上爬了起來。
惡夢嗎?
窗外光明無限,我腦裡卻渾渾噩噩的。
「欸你醒啦!」
循聲望去,房門是大敞著的,@抱了副麻將走進來,#跟%陸續跟進。
「打麻將啊!」
「來。」
如往常一樣。
「今天還不把你胡到懷疑人生!」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等等連莊摸到你們後悔做鬼!」
「哈哈!」
我笑著洗牌,心裡百般的不爽。這幾日打下來,沒有一天是贏的。
可能是輸太慘,所以昨晚才會做惡夢吧?
「今天是誰來打?」我依慣例問了一句。
「我啊!」@指著自己:「我是阿B啊哈哈!」
「大C。」「小D」#跟%也各自表態。
我點點頭,心裡暗自記了下來。
帶圓框眼鏡,髮型挫挫的男生是阿B;一頭亂髮,頦下一小撮鬍子的也是阿B;黑框眼
鏡,一臉小生文青樣,留著韓系髮型的也是阿B;臉型瘦長,雙目有些失神的也是阿B。
而今天的阿B身材較為圓潤一些,臉頰微肉,笑咪咪的和善表情。
大C小D的面容也多,但總體來說阿B仍略勝一籌。
都記住了。
不知不覺打到窗外熾陽炎炎,我捏著手中的牌,琢磨著上下家的牌型,思考半晌後,
毅然丟出。
「胡了。」阿B叫道。
大C小D接後攤牌。
「一砲三響!」異口同聲的說。
幹你娘。
「阿B你運氣不太好啊!」阿B笑著說。
「阿你媽啦!我是小A。」我鬱卒地給出相應的點數。
「唷!打牌呢?」驀地門口傳來聲音。
「大頭嗎?」我打量著倚門而立的男子。
「嗯呀!」大頭圓睜雙眼,擺出了一副誇張的尊容,活像個戲精:「一砲三響!挖靠
,是不是我忘了敲門,給阿B你帶來了霉運!哈哈,也太衰小。」
「B你個頭,我是小A喇幹!」
除卻大C小D之外,大頭的百變造型也跟阿B有得拚,有時走廊遇到都得先問問那張陌
生臉孔的主人是誰。
「再來!」阿B興致盎然。
「我休息一下。」我站起身,走向門外:「我去串串門子。」
走廊上一道道身影往返不輟,每間房門都呈敞開狀,能清楚看見房裡的情形。有些房
裡大家在打著電腦遊戲,有些則是桌遊,基本上全部玩得不亦樂乎。
若只是待在廊道觀望,眼裡見到的便是數個穿著長相截然不同的男生在嬉鬧,不過等
到主動打招呼後,就會發現其實都是差不多的人。
「玩啥呢?」我湊到隔壁房,撒著滿地的撲克。
「心臟病。」其中一人回應,其餘幾者表情皆非常專注。
「有誰?」我好奇地問。
「我阿B啊!」回答我問題的人拍慢了,回收卡牌時抽空回頭翻了我一個白眼。
「哦哦。」我恍然。需要記住的面孔又多了一張。
「我是大C。」
「我大頭喇!」
「我也是大頭。」
有兩個大頭。
縱使怎麼看都不覺得是同一個,可是它們模樣坦然自若,似乎習以為常。
前些天還稍稍有點驚訝,我現在倒開始處變不驚了。
所謂的入境隨俗嗎?
而且見多後,我發現其實它們之間還是有些區別的,阿B們模樣雖不盡相同,但習慣
動作與散發的氣質,輪廓多少有些相似,另外的大頭它們也是如此。
「阿B你也要來玩嗎?」阿B吆喝了一聲。
「滾。」我笑罵一句,跟它們住一起後,阿B好似變成了我的代稱,儘管一次次糾正
,它們仍舊故我。
這是哪款惡俗的玩笑話嗎?
阿B笑了笑,沒再出聲。
我看了幾輪遊戲過程,覺得索然無味,轉身走了出去,沿著廊道行至宿舍門口的沙發
區。
寥寥幾人坐在那,表情或是呆滯,或是思索,或是落寞。
都是常客。
一樓設立的幾處沙發區總有那麼些個熟悉的身影整日佔據在那。
「嗨!」
打了聲招呼,它們也僅是冷淡瞥了一眼,不過我習慣了,所以沒有計較。
禮多人不怪嘛。
打牌打累時,我就會來到沙發區域,坐著發愣,看看宿舍外的景色。
沙發區的常客與其他頻繁穿梭廊道中,拜訪著不同房的阿B它們不同,這群沙發常客
每天只待在此處,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裡,且謝絕外來訪客。
有搭訕者的話,輕飄飄瞥一眼,承認你的存在,接著目光便只看著自己,知道你在旁
邊,在跟他說話,但兩者間的接觸僅限初始眼神相交時取得的那份存在證明,它們並不擁
有用言語建構彼此進一步互動的能力。
一開始雖覺奇怪,待久也看開了。
一群邊緣怪客。
奇怪的是,我很享受和阿B它們玩在一起的愉悅,卻也不排斥與這群沙發怪客共同耍
自閉的時光。
真是矛盾。
待在宿舍門邊,即使現在已過了大半天,出入者仍然極少,久久才會有人進來或出去
,有時是阿B,有時是大頭,有時是大C小D,又或四者同時出去。
我靜靜矚目外頭的景象,從偌大的光照燦爛,漸化稀芒,爾後昏暉,濛濛亮,再來謝
幕,宿舍成為一盞明燈。
我開始也只能看見自己。
熄燈前又陪阿B它們打了幾場大老二,完了後和它們告別。
另外三床是空鋪,阿B它們曾問過是否能過來睡同一間,我拒絕了。
心裡隱約覺得那三張空鋪另有其主。主人不是阿B它們。
同住卻不給睡同間,其實對阿B它們感到些許愧疚。阿B它們反倒大方,很尊重我的意
願,隨興好相處的態度讓我心裡略為舒坦。
隔天我起了個大早,天光尚濁,我打開房門,注意到對面房門倚著一名男子,手中捧
著一本書,正津津有味地讀著。
「阿B?」我試探著出聲。
男子闔上書籍,我注意到了書本封面是個畫風可愛的短髮少女。
宅氣沖天。
它不說話,瞇眼盯著我,盯得我渾身不對勁,連忙快步走遠,和它拉開距離。
「喂!」它忽然喚了一聲。
「你不用上課嗎?」
「蛤?」我不明所以,才轉過頭,它已然立於我身前,自來熟地搭上我的肩膀。
「大學生,不上課,不怕被21喔?」它笑笑著說。
「……?」我緊皺眉頭,隱約想到了什麼,身體被它帶著朝宿舍門口走去。
「上什麼課?」
這時,所有房門被齊齊打開,大頭、阿B、大C、小D一起探出頭來,廊道一眼望去,
萬頭錦簇,它們臉上擺著幽怨的表情。
「跟我們一起玩不開心嗎?」
「啊?我……」
「你沒有必要回答。」偕著我的男子掩住了我的嘴。
我感到自己的身體突然失去了自主權,一舉一動全被它給牽制住,充滿著無力。
無法回答阿B它們讓我很驚慌,只能頻頻轉頭,試圖用眼神傳達我的意思。
「你沒有必要去看。」它的手腕輕輕扣住我的頸部,柔柔地把我的頭轉回正向,然而
其中蘊含的卻是毫無還手餘地的勁道。
「嘖,要不是那丫頭貢獻了幾本我中意的小說,我才不想淌這渾水。」架著我的同時
,它嘴裡也在念念有詞。
「你沒資格帶走他!」阿B它們躁動起來:「它喜歡和我們在一起的生活!你不能剝
奪他的選擇!」
「夠了吧。」它大聲說道:「你們也為女宿那群著想一下,這幾天它們可是被鬧翻了
啊!它們那股哀怨氛圍,我根本不敢踏進去沾染。平衡也是我的工作好嗎?」
阿B它們停止聒噪,空氣裡仍瀰漫著緊迫的沉悶。
我們走到門口,大門開啟,風吹了進來,帶來一絲久違的氣息。
「去上課,別在這鬼混。」
驀地,它推了我一把,我踉蹌跌出。
「別忘了去保健室!」它在背後喊著。
我眼中只剩光明。
的確只有光明。
純白天花板,幾個燈泡,周圍半拉的布幔。
我得先理清一下現況。
想要起身,四肢卻莫名無力,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虛弱無比,想做一個動作都至少
延遲數秒,頓感十足。
忽地唰一聲,布幔完全被拉開,露出布幔後的人們。
我爸、我媽、感覺像是保健室阿姨的人物、可能是助手的同學,以及拉開布幔的小茜
。
她的面色略顯疲憊,然雙眸依舊炯炯有神,與我對視一眼,挑了挑眉,嗤笑一聲。
「睡爽沒。」
我足足花了快兩小時才搞清楚了現況,這其中包含了前一小時我的腦袋完全處在開機
狀態,以至於床邊人說了什麼,一概沒聽進去。
第一個得知的訊息是,我不醒人事一個禮拜了。
七天前我直接在宿舍,阿傑面前,毫無徵兆倒了下去。當下立刻被送到保健室。
持續這狀態幾小時後,學校將我轉送附近醫院,可是醫院也查不出病癥。我陷入極度
深沉的睡眠,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叫不醒,腦電波卻又顯示正常,幾乎等同植物人。
「然後啊!今天她突然打電話過來。」老媽指著一旁滑手機的小茜:「叫我們務必要
把你帶回學校保健室!所以我們就把你帶回來了,接著沒多久你就醒了。」
怎麼可能那麼順利,要說服我家老爸並非一件易事。
我望了小茜一眼,她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揮了揮手:「程設還沒看完,我先回去
讀書了。」
由於才睡了七天,因此肌力並未流失過多,擁有基本活動能力後,我不用人攙扶便走
回了宿舍。
爸媽本來想接我回家休養,我查看時間,發現今天是星期五,明後是假日。
我婉拒了。一來待在宿舍也能休息,我還沒虛弱到要家人看護的程度。二來,我有些
事情想要釐清。
此時已入夜,回到宿舍房間,三名室友都在,依序對他們表達出的想念與驚訝做出回
應後,我洗了個澡,早早休息。
大頭、阿B它們不見蹤影。
隔天超早起。
但我是被嚇醒的。
敲敲昏沉的腦袋,隱約記得是個惡夢,夢裡內容卻模糊不清。
發呆片刻,身邊手機震了一下,小茜的訊息跳了出來。
小茜:吃早餐嗎?
我:學校的嗎……沒胃口。
小茜:校外的。
我:我還沒出過校= =
小茜:死宅男。
小茜:我帶你。
約在體育館前,小茜一如往常的穿著,基本每次都見她固定那幾套在搭的。
「走吧。」雙方見面,我腳步還沒停到幾秒,小茜直接起步,賞了我一個順暢轉身的
背影。
我跟了上去,與她並肩走著。
「有沒有想問的?」她淡然說道。
「有。非常多。」我思考了一下:「但不知道該怎麼問。」
「無法理出脈絡,那就從個別人物下手。」小茜給出建議。
「嗯……阿B它們是怎麼回事?」
「哦,這問題不錯。」小茜伸了個懶腰:「不過我也不好講太明。」
「……」
「別那麼無言嘛。」小茜聳肩:「畢竟我看小說時,都頗反感擔當事後諸葛的角色呢
。」
「總之,阿B它們的身份與其說是地縛靈,不如說是大量或殘缺或完整的地縛靈體集
結而成的幾團意識共存體。」
「聽起來是個值得深究的設定呢。」
「哪裡要深究。」小茜睨了我一眼:「我一句話便概括完了不是?」
「好像是。」我想了想,又問:「我怎麼會變成那樣?」
「失魂落魄嗎?」
「……等等,這應該不是僅只成語方面的解讀吧?」
「對。」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不是早叫你別跟它們太熟嗎?」小茜站在上位處俯視,不太高興的說。
出校前有一段好漢坡,對於大病初癒又遭逢惡夢侵襲的我來說,爬得簡直和跑三千一
樣累。小茜只得走一段停一段,駐足等我跟上腳步。
「這……這有……關聯嗎……」我喘著氣問。
「靈體是單純的存在,因為單純,所以它們容易過度喜歡一個人,反之亦然。一旦對
人產生好感,膨脹的程度是飛快的,會擅自把你視為它們的一份子。」
「接著它們會為你著想,想讓你過上它們認為的好生活。」
於是選擇把我帶進它們的世界是吧。
「這個……該怎麼說呢,自私……還是雞婆?」
「你可以理解為善。」小茜兩手一攤,無奈地說:「它們出發點是好的,在它們看來
,活在它們的世界是最無憂無慮的好生活了。」
過於單純的善,便會化為造成他人負擔的自私。
「靈體都是自私的。」小茜贊同道:「人本來就是自私的,靈體的本質即是呈現人的
原貌。你該慶幸至少它們本質是良善的,不然你就回不來了。」
「妳怎麼不早跟我說清楚……」我感到非常鬱悶。
「我以為這是常識。」她撇撇嘴:「現在我知道了,你是個毫無概念的靈感者。下次
我會多加留心的。」
「那後來送我出來的是誰?」
「地基主。」小茜答道。
「它也挺無奈的,畢竟是這幢校舍建完後才進駐,那群裡多的是資歷比它深的。」
強龍不壓地頭蛇嗎?
到附近早餐店隨意點了份套餐。
「欸,等等去家樂福買些吃的。」小茜倏然開口。
「怎,妳有吃零食的習慣?」
「你昨晚做惡夢了吧?」小茜突如其來這麼說。
「咳……咳妳怎知?」我喝著奶茶時被這句話嗆到。
小茜遞了衛生紙過來:「它們大概很不爽你吧。」
「不爽……幹,我差點回不來,怎麼想都是我有資格不爽吧!」
「別用你的邏輯去想。」小茜單手托腮,另隻手輕捏吸管攪著豆漿:「對它們而言,
你接受了它們的盛情,最終卻選擇離開它們,是背叛。」
「所以妳的意思是叫我買點食物跟它們謝罪嗎?」我哼了一聲。
這算什麼?別人踩了你一腳,你還得付錢給對方把這腳當足療嗎?
「由不得你。」小茜盯著我:「除非你想天天被惡夢嚇醒。」
「……真是毫無選擇餘地呢,阿賠罪再來咧?我該怎麼辦,它們原諒我之後應該一樣
會常出現在我面前吧?」
「不要過多接觸,謹記三個原則。」小茜伸出三根手指,並非大家閨秀的那種芊芊玉
指,而是指腹飽滿,指節不粗但挺而有力,呈現一種健康的運動美型。
「莫問、莫答、漠視。」
我買了好幾袋零食,照著小茜教的說詞反複幾遍,甚至還偷偷燒了幾炷香,把香藏在
邊角拿行李箱掩住,將電風扇開最強,且窗戶全開。
幸虧室友們都不是非冷氣不可的類型。
他們似乎沒有察覺我偷燒香的舉動,我不知道是我太會隱藏,還是他們根本就有嗅覺
障礙。反正能蒙混過去當然是最好的,不然被發現的話我也很難解釋清楚。
一日好眠。
隔天起床時我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是阿B。
它用著懶散的姿勢穿過門扉飄盪進來。
莫問。
「你買的那些不錯吃耶!哪裡買的?」阿B離我幾尺之外。
莫答。
「家樂福對不對!哈哈。」阿B興奮地繞著圈。
接著它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不時做些違反常理的動作。
漠視。
人鬼殊途。
我們到底不是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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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前篇太歡樂了,歡樂到我都有些愧疚了,個人比
較想走那種怪誕離奇的風格呢~
打這篇時遇到一個困難,由於一開始日常幹話寫得太順,以至於該用怎樣的筆法來去轉折
劇情,著實讓我苦惱了一陣子,幸好最後還是接續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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