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從柵狀木窗透進,不算明亮,但足以讓宋舒看清面前嬰兒。
鮮血自他嘴角流下,嬰兒邊哭邊咳,一塊來源不明的生肉被他反吐出來,掉落在地。
宋舒看到這幕,二話不說,轉頭逃離木屋。
孰料,她一開木門,門外滿山滿古的黑鳥齊齊高叫。其中幾隻率先發動攻勢,能劃破皮膚
的利爪瞄準宋舒,如猛禽獵食,俯衝而下。
宋舒看了眼屋外,一時找不到能供躲避的掩體,只能再退回木屋。
嬰兒還在哭,活像受了剜肉之苦的淒厲哭叫。
他扭動小小的身軀,臉皺成一團,淚水混著鮮血撲簌流下,染紅了裹身的白布巾。宋舒壓
住反胃感靠近,只見新鮮肉沫混著黑色斷羽,黏在嬰兒嘴角。
牙都沒長齊,怎麼現在就在吃肉,還是生肉?
宋舒合理懷疑,是有人把屋外的野鳥宰來喂小孩,不然黑羽從何而來?
嬰兒嗓音尖細,屋外的鳥群不知是否被哭聲惹惱或吸引,開始猛烈撞擊大門和窗欄。
木門足夠堅固,鳥群一時半刻無法破壞,但窗戶就沒那麼樂觀。宋舒有種直覺,那些黑鳥
如果是吃肉的,那一個小嬰兒絕對不夠牠們果腹。
窗欄已經搖搖欲墜,宋舒繞了一圈室內,沒找到可以修補的東西。
這如遭廢棄的木屋,內存物屈指可數。堆置角落的受潮柴火、舊毛巾、幾本睡前故事、一
把鋸刀,還有剛從嬰兒口中掉出的肉塊,如此幾樣,便是全部。
她總不可能拿著鋸刀,去對付一整群黑鳥吧?
宋舒走去撿起刀,放上手心掂量。雖然知道自己就算拿了刀,面對一群山鳥也是寡不敵眾
,但握著一把武器還是讓宋舒心裡比較踏實。
她將指腹抵上刀尖。刀子十分鋒利,稍一使力便會見血。
宋舒提刀走到窗邊,對著窗外群鳥揮舞鋸刀,瞄準,刺出,試圖達到一點威嚇作用。事與
願違,黑鳥被她的舉動激怒,見到同伴負傷,牠們撞擊窗欄的動作越發猛烈。
沒有效。
宋舒絕望的發現,再這樣下去,牠們終究是會撞破窗戶的,早晚罷了。
「嘎!嘎!嘎!」
她退離窗戶一步,鳥鳴聲和哭聲交雜,吵得她頭好痛。她好想解決這些噪音。
鋸刀重量沉甸甸,宋舒五指握緊刀柄,回頭,望向另一個噪音來源。
嬰兒還在哭。用盡吃奶力氣大哭。
一個想法打入宋舒腦中,如果鳥群是被嬰兒哭聲吸引而來,那讓嬰兒不要再發出聲音,黑
鳥會不會就此放棄入屋?一把鋸刀,要解決鳥群是天方夜譚,但用來處理嬰兒綽綽有餘。
是啊,她早該想到的。
只要讓嬰兒安靜就可以了。
念頭一起,宋舒整個人彷彿著魔,腦中再也無法甩脫這絕妙的解決方式。
她握著尖刀步步走向嬰兒,對方絲毫沒有察覺近身殺機,仍在白布中掙扎。宋舒加重呼吸
,天冷到能呼出白霧,但她手心卻在冒汗。她走到嬰兒身旁,蹲下,深深注視著他。
五官不協調的嬰兒咧開血紅大嘴,雙眼濃黑無光,表情似哭似笑。
有那麼片刻,她似乎聽到了嬰兒的聲音。
不是哭聲,而是一種彷彿自遠方傳來,如虛如幻的問句。
那天真、無辜的嗓音,帶了點試探和戲謔,直擊神識不清的宋舒。
「妳要殺掉我嗎?」
異樣感一瞬即逝,她再回神,手中鋸刀已哐啷一聲落地。
宋舒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雙手,她剛剛在想什麼?
她怎會如此喪心病狂,想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下手?
宋舒冷靜下來,當務之急,還是必須想辦法讓嬰兒安靜。
但她實在沒什麼顧小孩的經驗,也猜不透嬰兒是為何哭鬧。她撿來舊毛巾,擦拭嬰兒頰邊
血肉。手忙腳亂一陣後,嬰兒還是不賞臉,窗欄在鳥群攻擊下即將失去保護作用。
宋舒別無他法,最後破罐破摔的拿起其中一本睡前故事。
這幾本書她都沒看過,手中這本叫四隻小豬……看起來是三隻小豬的翻版?
「我唸故事給你聽,拜託不要再哭了……」宋舒其實認為唸故事給還不會說話的嬰兒聽是
對牛彈琴,但她也想不到其他哄小孩的方式了,「算我求你,再不安靜我們都要完了。」
四隻小豬是繪本,書封邊角還沾到不明污漬,宋舒對此莫名有些排斥。
她翻開第一頁,邊唸邊觀察嬰兒反應:「從前從前,有四隻小豬,他們住在不同的四棟房
子,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直到有天,大野狼來了……」
「豬大哥身強體壯,不怕大野狼。豬二哥住在磚頭屋中,他也不怕大野狼。豬三弟平時好
吃懶做,身體不好,房子也是隨便搭的茅草屋。再這樣下去,他就要被吃掉了。」
宋舒唸到這,停頓。她看書速度比唸的速度快,故事至此沒有異樣,不過接下來的發展就
有點微妙。雖然內容詭異,但至少嬰兒願意買單,聽著聽著還真的安靜下來。
嬰兒止住哭聲後,黑鳥們也不再破壞窗戶。
宋舒見這方法奏效,也顧不得故事在說什麼,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唸下去。
「大野狼最後還是找上豬三弟,他隔著草門,摸著咕嚕叫的肚子問:『裡面有人嗎?我是
郵差,您有信件哦!』豬三弟聽到大野狼的聲音,嚇得瑟瑟發抖。」
「這是陷阱,就算不回答,大野狼最後還是會闖進來。他害怕極了,該怎麼辦?」
「豬三弟的小腦袋瓜轉呀轉。最後,他急中生智,心生一計!他衝去開門,朝大野狼喊:
『不要吃我!豬四弟的肉更嫩,你不吃我,我就告訴你豬四弟的家要怎麼進去。』」
故事最後,經過一番周旋,大野狼答應了豬三弟的提議。
信任兄弟的豬四弟成了犧牲品,而豬三弟吸取教訓,蓋了最堅固的磚屋,再也不怕大野狼
的威脅。可憐的豬四弟,就這樣漸漸被人們遺忘,被大野狼拆吃入腹,含恨而終。
宋舒讀完,完全想不出這童話故事有什麼好的寓意。
提醒小孩要隨時提防親人,以防自己哪天被背後插刀,死於非命嗎?
嬰兒彎起眼睛,充滿腥味的嘴笑起來有些懾人,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懂宋舒的話。宋舒
放下故事書,心裡鬆了口氣,誰知她一起身,嬰兒就又微弱的抽咽起來。
鳥群一聽到聲音,又開始撞窗。
啪擦!一根窗欄從中斷裂,領頭的黑鳥將紅喙探入屋。
宋舒腦中警鈴大響,倉皇間又拾起一本書。她翻開首頁時匆匆一瞥,書名是「小六」。
第一頁,只有雜亂的黑色線條,像糾結成團的骯髒毛線。
「好冷。」宋舒唸出第二頁上唯一的單詞。
後面幾頁,都是一些圖像,宋舒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唸什麼。嬰兒沒聽到聲音,眼睛又紅了
。小孩一急,宋舒被逼得更急,她快速翻動書頁,終於看到文字。
「從前在一個偏遠山區,有一個和樂融融的小村。」看得懂的字一出現,宋舒馬上就開始
朗誦:「但好景不長,某一年,有隻會吃人的怪物來到村子。他的名字,叫做小六。」
「小六很狡詐,為了混入人群,他學會……如何偽裝成人的模樣。但是,他裝得,並不好
。他的眼睛很大,這樣晚上才好捕捉……獵物。他的皮膚白皙,因為他不喜歡曬太陽。他
的手指頭有六隻,為了、為了……」
宋舒唸得七零八落,這繪本的文字位置安排得很怪,像是後來才決定要安插上去,畫圖時
並沒有預留擺字的空間。書裡的圖缺乏色彩,像是用黑筆在塗鴉,畫面也不細緻。
宋舒邊唸邊翻,她隱約覺得圖和文字內容不太符合,但眼下沒那麼多時間讓她慢慢看這本
書。書中圖像讓她反胃,小六一直在滴血,身上傷口越來越多。人待異己總是殘忍。
後面大部分文字被塗掉了,宋舒一路翻到最後幾頁,終於又看到字。
那是一行手寫字,歪扭的褐色字跡橫跨兩頁,濃重怨念透紙而出——
為了殺光你們。
宋舒看著這行字,舌頭不聽使喚的打結。她唸不出口。
剛剛的四隻小豬已經有點詭異,這本「小六」又是另個程度的書。寒意冷透宋舒四肢,書
的最後還有幾頁,若真全部唸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嬰兒看到宋舒遲疑的表情,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他的情緒漸不受控,即便宋舒轉唸其他本書,都不再有安撫作用。
聲音再次引來黑鳥,令人心驚的斷裂聲響起,一隻黑鳥側著身體,鑽入室內。
領頭的仿聲鳥站在窗邊,怪叫一聲,飛向嬰兒。
黑鳥來勢洶洶,宋舒反射性退開,看牠分毫不差的降落在嬰兒身上。
牠的利爪踩上嬰兒胸口,帶有倒鉤的喙尖伸進他柔軟的嘴。嬰兒張口,大聲尖叫,聲音彷
彿能貫穿耳膜。黑鳥趁機從他口中扯出一截肉舌,姿勢如拉出樹幹裡的肥蟲,仰頭一吞。
鮮美多滋。
黑鳥得逞,挑釁般朝宋舒展翅,發出滿足的叫聲。
源源不絕的血從嬰兒口中流出,越來越多黑鳥鑽進屋內,開始分食這份大餐。
嬰兒的身軀很快就被鳥群淹沒,最後,那條裹身布巾被撕扯開來。頭腔被啄成爛泥的嬰兒
不再掙扎,他的小手軟趴趴的垂在身側,一二三四五六,有六根手指。
多出來的拇指和掌心相黏,黑鳥啄了兩三下,一條韌筋啄不斷,鮮血染濕牠嘴邊細羽。
屋內腥味瀰漫。
宋舒再也受不了,她甚至忘記要逃,就在原地跪下乾嘔。
宋舒在這屋子裡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地上嬰兒成了碎骨,飢腸轆轆的鳥群轉頭看向她。
離她最近的黑鳥張開翅膀,鳥爪沾染腐敗和死亡的氣息,直面抓向她的臉。
宋舒動彈不得,她無助的閉眼。
預期的刺痛感沒有傳來,夢境嘎然而止。
宋舒赫然撐開眼皮,她平躺在地,一雙覆滿白翳的眼近在咫尺,和她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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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在的地方網路實在不太行,下次發文改下禮拜一,大概剩兩三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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