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完結篇(上)
那扇窗戶的模樣,我還記得一清二楚
青苔分布的位置、玻璃表面的刮痕,還有窗溝裡經年累月堆積下來的灰塵,一切都是如此
地熟悉。這已經是我這個月第五次造訪此處
……只因為那個人類,仍改不了遇到芝麻小事就在內心呼喚我的壞習慣
「死神先生救命呀───!!」
這句話的音調高低以及抑揚頓挫,早已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一旦腦中記憶的開關被觸
發,就像撞擊骰盅內壁的骰子般,不斷回響於耳畔。這簡直就是一場惡夢
不過這一次,我是自己主動前來此地,為了一件重要之事
狹小的租屋處內,除了幾件大型家具仍留在原處外,大半東西都被裝載於成堆的紙箱當中
,並置放於角落,昔日常見散落於地的垃圾與雜物,全都不見了蹤影,看來是經過了一番
徹底的打掃與整潔
小女孩坐在沙發上,觀賞著電視播映中的兒童節目,她那一頭紅褐色的捲髮被綁成了雙馬
尾,身穿一套淡色粉紅底與純白衣襯的洋裝,腳底一對纏繞緞帶的芭蕾舞鞋,讓她看起來
像個剛參與完練習的小舞者
她的名字是血腥瑪麗,那曾經流竄於鏡中世界、處處與我作對的惡靈,如今她似乎早已忘
了過往的身分,待在這個小窩當中,把自己當成人類一樣過著生活
當她轉過頭來,發現了我的存在之後,那對湛藍的雙眼像是閃亮寶石般,面露驚喜與歡欣
,腳下一躍,嬌小的身軀穿透了窗戶,直接撲進我的懷中
不得不說,她的熱情確實嚇到了我
「……呃,你好。」
我有些尷尬地轉過頭去,沙啞的嗓音流露出難為情的反應
然而,血腥瑪麗仍雙手環繞著我的後頸,將臉蛋輕靠於我的胸前,雙眼緊盯著我,擺出一
副安心又放鬆的表情
「死神先生,幫助瑪麗。瑪麗,喜歡,死神先生!」
她輕啓朱唇,表達方式就像個剛學說話的孩子般,但那甜美音色卻有種迷人的魔力。我想
她應該是在傳遞對我的感謝之情
這讓我更加感到彆扭
「嗯……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客氣。」
那一對水汪汪的大眼,讓我無法直視。邪惡的視線並不會讓我畏懼,但被如此天真純然的
眼神給注視著,卻讓我有種赤裸又詭異的違和感
我嘗試改變話題,意圖化解這尷尬的氛圍
「你們……要搬家了?」
血腥瑪麗鬆開了那對環抱住我的小手,同時拼命點頭,臉上洋溢著興奮
「伊恩,蘿西塔,住在一起,瑪麗也要一起去!」
她的身影懸浮於半空中,上下跳躍著,隨即又轉了好幾圈,看樣子她早已迫不及待
伊恩與蘿西塔,原本像是兩道平行線的人生,透過血腥瑪麗的巧手而交會在一起,兩人的
生命將在新的地方共同盛開花朵。計畫被打破了,卻讓我看到嶄新的發展與可能性
或許,當初將血腥瑪麗送回這裡,也是出自於對她的信賴
我信賴著惡靈嗎?呵,曾幾何時,我早已不再是原先的自己了
屋內傳來的跌撞與物品摔落之聲,拉回了我的思緒,應該是那個煩人的傢伙又闖了什麼禍
,接下來應該就是……
「啊啊腳撞到了,好痛啊!死神先生救命呀──!!」
果不其然,那傢伙的呼喚聲再度傳入我的耳中
(唉……)
看到我用手掌白骨摀住額頭的模樣,血腥瑪麗忍不住輕笑了幾聲
「死神先生,幫助伊恩。瑪麗,感謝,死神先生!」
「……」
我抬頭望向那張可愛的臉蛋,許久後才終於開口:「如果可以的話,有一件事想麻煩你。
」
血腥瑪麗聽了之後,立刻湊近我的面前,並眨著那對閃耀光彩的藍眼
我看向窗內那跌個四腳朝天的伊恩,隨後將視線投回她的身上
「以後我可能……無法隨時響應他的呼喚,我希望你能照看好這個人類。」
「唔?」
血腥瑪麗微歪著頭,似乎對於我的請求感到有些訝異,我不怪她出現這種反應,因為這的
確有些突然
不久,她的臉上再度恢復燦笑,並將雙手摀在胸前
「瑪麗照顧伊恩。死神先生,不用擔心!」
她稚嫩輕柔的話語,如同飛舞的蝴蝶般輕飄入耳,掃除了我內心的部分憂慮
我用右手的食姆指骨,輕點了一下黑袍的帽緣
「……感謝你。」
伊恩坐倒在地上,雙手按住扭傷的右腳腳踝,原本抱在手裡的紙箱,裡面裝著的鐵製物品
與雜物散落一地
「嗚啊,真痛……怎麼這麼倒楣!」他張口碎念著,而逐漸腫起的腳踝處,卻突然湧現冰
涼之感,他定神一看,只見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的血腥瑪麗,正對他微笑著,並用那雙小
手輕撫著他的傷處
「哈!瑪麗,原來是你呀。」
伊恩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搔著頭,隨後也輕撫過血腥瑪麗頭髮上的雙馬尾,問道:
「這是蘿西塔教我的綁法,你喜歡嗎?」
血腥瑪麗點了點頭,臉上盡顯滿意與開心之情
「呼……那就好,本來還擔心你會覺得奇怪呢!」他擺出鬆了口氣的模樣
我在窗外一角凝望著他們的互動。良久,我轉身離了現場
直到最後……我終究沒有向血腥瑪麗提出自己真正的請求,儘管這是個迫切需要人手與戰
力的重要時刻
也許是因為,我不忍心剝奪這些願意回頭的惡靈,所享有的寧靜時光。在一切都結束了之
後,他們可能會成為這世上少數僅存的良善
在那通往地獄的大門開啟之後
「彼德,朵拉,午餐準備好囉!」
樓梯下傳來蘿西塔的叫喚聲。週六的中午,一切都是如此地愜意與愉悅,尤其對於此時的
彼德而言更是如此
在彼德身旁的女孩名叫朵拉,這已經是她住在彼德家的第二個禮拜了,蘿西塔雖然感到奇
怪,但對此也鮮少過問,甚至將朵拉當作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施展一些迷惑人心的把戲,對於彼德體內的寄宿者而言本來就不是難事
「啊,彼德,雷納小姐在叫我們了!我們得快點下去……」
朵拉的秀髮當中,夾帶著幾縷雪白的髮絲,看起來相當顯眼,她並未嘗試將髮色染成同樣
的色澤,因為她希望能保留自己真正的模樣。今天的天氣有些炎熱,她穿著一件寬鬆的短
袖米色棉衣,而在牛仔熱褲下則有著一雙白皙修長的美腿
「不──要──!」彼德哼了一聲,不以為意地說道:「你還沒把故事講完呢!」
「故事……啊,是說白女巫的故事嗎?」朵拉問道
「對呀!你剛剛才講到一半呢,怎麼可以說停就停?」彼德雙眼閃閃發亮,露出興致勃勃
的模樣,「可以繼續說給我聽嗎?」
「好是好,不過……」
朵拉低下頭,臉頰泛著紅蘊
「你一定要……躺在我的腿上嗎?」
女孩此時是呈跪姿坐於床面,而彼德則將頭枕在她勻稱又柔軟的大腿之上,同時緊盯著她
的面容不放
「當然!我最愛朵拉的腿了,又軟又舒服……嘻嘻。」
彼德用臉頰磨蹭著朵拉的腿上肌膚,彷彿沉浸在溫柔鄉一般,這讓朵拉原本發紅的臉又更
燙了
「好了,該進入正題啦!你剛剛還沒說完,所謂的白女巫跟黑女巫究竟是怎麼回事?」
面對彼德不斷的追問,朵拉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
「其實這些故事都是小時候從我母親那裡聽來的,根據母親手上所擁有的古書記載,女巫
一族最早是源於地獄的靈體,為了躲避地獄紛亂又險惡的環境,大量逃難到了人類世界,
透過巫術知識的傳遞,與人類交換生活資源與庇護,到了後來甚至與人類共同繁衍後代。
久而久之,純種的女巫靈體幾乎已不存在,大多是有著人類與女巫混血的後代
「女巫只要到了我這個年紀左右,就會因幼年的成長經歷與自身意志的發展,而隨機轉化
為黑女巫或白女巫。黑女巫擅長惡毒的咒術與魔法,用以侵襲及佔據生活之地,隱身於黑
暗中伺機而動;至於白女巫則精於守護與治療的力量,據傳只要使用白女巫的血肉之軀,
即使再嚴重的傷痛都能瞬間痊癒。」
「哦?這麼厲害!」彼德突然輕握住朵拉細瘦白嫩的右手臂,同時用舌頭舔拭了一下自己
的嘴唇,「意思是只要咬一口你的肉,不管什麼傷都能恢復對嗎?」
「嗚……別開這種玩笑,彼德!我不喜歡……」
朵拉抽回自己的右手,輕摀在自己胸前,渾身微微發顫著。彼德立刻坐起身來,將頭輕靠
於朵拉肩上,柔聲說道:「我當然不是認真的,不管發生任何情況,我都不會對朵拉做這
種可怕的事。」
男孩真摯的語氣,讓白女巫不禁苦笑了一下,開口繼續說了下去
「在人類發展的歷史當中,曾對女巫一族造成的重大傷害,就是中世紀時的獵巫行動,當
時大量的黑女巫遭到獵殺與焚燒,幾近滅絕,僅能依靠散居於世界各地的白女巫,延續女
巫一族的血脈,在夾縫中努力尋求生機。」
「……」
「然而,在近一百多年前,這些為數不多的白女巫們,也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無蹤,沒
有人知道她們究竟到了哪去。我的母親幼年時,緊跟在同為白女巫的祖母身旁,在這遼闊
的世界努力尋覓安身之處,但某一天祖母就像是人間蒸發般,沒有任何警示地消失了,這
對於母親而言,是非常沉重的打擊。
「失去摯愛的祖母,再加上落入歹徒之手,讓母親最終成為一名黑女巫,並大開殺戒,也
讓她的心就此扭曲,認為要在這殘酷的世界生存下去,只有仰賴黑女巫的咒術才可以。或
許這也是母親在我小時候,不斷對我施暴與束縛的緣故,因為她希望我能走上跟她相同的
路,讓我擁有能保護自己的力量。」
「但她沒有如願,對吧?」彼德說道:「因為你最後還是成為了一名白女巫。」
朵拉點了點頭,臉上掛著的笑容溢滿了欣慰:「好幾次處於絕望中的我,都想放棄無謂的
堅持,走上與母親同樣的黑暗之道,但彼德那天突然的出現,將我給挽救了出來。」
「我?」
「嗯!因為被施了咒法,渾身總是散發惡臭,再加上被迫扮成的醜陋模樣,沒有任何人想
接近我,在學校時遭遇的永遠都是嘲笑與排擠。但彼德跟那些人不一樣,只有你願意像朋
友一樣對待我,甚至是不斷地……嗯……稱讚我。」
彷彿講到害羞之事一樣,朵拉臉上再度湧上紅潮,這讓彼德忍不住在心中竊笑了一番
「呵呵,原來我這麼重要呀!」男孩忽然將臉湊近至朵拉面前不到幾吋的距離,賊笑地說
:「那麼……就來個代表感謝的親吻,應該可以吧?」
「啊───!!!」
朵拉驚叫了一聲,脹紅的臉簡直像蒸汽機一樣快要冒出煙來,狼狽地逃往房間的門口,此
舉又逗得彼德哈哈大笑
「討厭……每次都欺負我。」
白女巫鼓起臉頰,似乎有點生氣的模樣,但她的表情隨即恢復成原先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真的很謝謝你……彼德。」
彼德一愣,面對朵拉態度的轉變,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聳了聳肩,表現出
不在意的樣子
「那我在樓下等你呦,你也要趕快下來!」
房門關上的落鎖聲傳來後,彼德轉頭面向窗外,久久不發一語
他的雙眼再度翻白
剛才朵拉說出道謝之詞後,他心臟猛然一跳的反應,讓寄宿者感到頗不是滋味
「……真是個無趣的白女巫。」他冷言說道,同時用手摀住左胸,「冷靜點,親愛的彼德
,如果在這個時候動了感情,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遠方傳來的雷鳴之聲,吸引了彼德的注意
那盤旋密佈於空中的怪異雲霧,讓他的嘴角上揚
「久違的腥風血雨,終於要開始了嗎……等你們消耗完了,就輪到我登場,嘻嘻嘻。」
他舉起右手,彈了一下手指
「滴……答……滴……答……」
這是泰瑞莎‧休斯當上警長的第三年,在她臨近市立警局總部的轄區內,她擁有響亮的名
聲。同行中最優秀的警探、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對於犯罪擁有比飢餓豺狼更為敏銳的嗅覺
,諸如此類的評語不絕於耳,她總是認為想出這些用詞的人,應該把創意用在工作上
許多人認為,少了家庭的羈絆,是她成功的一大主因,這也讓泰瑞莎明白地了解,這個不
友善的社會,仍免不了對一個年近四十歲的未婚女性貼上莫名的標籤
最近,一件大案子落在她的肩上。她的內心感到煩躁不已
這並非尋常的情況,對於她這樣的工作狂而言,案件就是精神糧食,沒什麼事比平淡枯燥
的日子讓她感到恐懼。顯然,這個案件不是她煩躁的原因
今天下午,泰瑞莎召集了麾下組員,進行一場對於那件大案子的會議。她一如往常披著那
件淺棕色的女用夾克,與她的小麥色肌膚顯得十分相襯
「她的心情極差」,這是與會的成員們一致的感想,多年的共事讓他們培養出從簡單的肢
體動作,就能判斷對方情緒的能力。不過,儘管不具備如此默契者,也能從現場鬱悶的氛
圍中察覺異常之處
「簡單來說,就是一場鬼抓人的遊戲。」俐落的開場白,泰瑞莎最喜愛的方式,「身披紅
袍的宗教狂熱者,近幾個月在這座城市內活動頻繁,我們將與聯邦調查局配合,掀開那些
傢伙的老巢。」
幾個人點了點頭,沒有人出聲應答
她用手指向身後的白板,上頭貼著一張市內地圖、好幾張夾雜嫌疑者與邪教徒樣貌的照片
,還有無數用黑色麥克筆畫出的錯綜複雜線條
「線索很少,他們的模式看起來是有組織運作與規劃安排的行動,除了獻上自己身體而殉
道的成員屍體外,我們從未確切掌握住他們的行蹤,甚至連組織名稱也是未知數。」
與會者一片沉默
「來自東岸警局負責協助此案的警探,前幾天也已經來這裡報到,你們應該也有看到過他
。有趣的是,在我追了此案這麼久的時間,上頭才第一次交付給我主導,但一個從東岸來
的小小警探,手上卻已經握有比我還多的線索……」
現場仍舊一片寂靜。泰瑞莎終於察覺如此情況
「你們心裡在想其他的事。」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
泰瑞莎嘆了口氣,她的組員都相當尊重她,但有時實在太過尊重
「如果跟我有關,就直接說吧。」
「你心情很差。」其中一名調查員說道
「嗯。」泰瑞莎毫不隱諱地給予肯定的答覆
緊接著,一場猜謎大賽就此展開,對於現場某些人而言,這比討論案情要來的有趣多了
「因為無法掌握邪教行蹤?」
泰瑞莎搖頭
「因為尚恩‧莫雷的風波?」
這是個很好的猜測,曾經同個警局內的明日之星,犯下綁架與監禁幼童的嚴重惡行,造成
警界極大的動盪,儘管對方只與泰瑞莎共事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但光是應付上級與外界
的調查和詢問,就已經夠折騰了
但泰瑞莎依舊搖頭,這激起了眾人更大的好奇心
「失眠?」
搖頭
「跟圈外朋友有關?」
搖頭
「未婚懷孕?」
不知是誰提出了這個問題,讓泰瑞莎臉色一沉,額上冒起些許青筋。與會者趕緊禁聲,不
敢再胡亂猜測
警長雙手抱胸,閉上眼囁嚅道:「為什麼非得是『他』來協助調查……」
幾個坐在離她最近的警探彼此對看一眼,隨即了然於胸。煩躁的原因,果然跟「那個男人
」有關
「那個……我有一個問題。」位在會議室最後方的一個資淺菜鳥,默默地舉起手來,「如
果雷門‧嘉德納警探手上握有更多線索,為什麼他沒有來參與這場會議呢?」
坐在前排的那些警探們翻了翻白眼,因為菜鳥就這麼剛好在這時直接點出了「那個男人」
的名字
不過,泰瑞莎對此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冷笑了幾聲
「那傢伙……如果會乖乖待在這跟我們一起開會,那就一點也不像他了。」
碰!!
會議室大門被甩開,一名臉上戴著厚鏡片眼鏡的警員闖了進來,打斷了眾人的談話
「我以為已經交代過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來打擾我們。」泰瑞莎面露不悅
警員粗喘著氣,回道:「除了這件事以外。」
「……?」
此時,泰瑞莎也注意到了,門外那迴盪於警局內的嘈雜之聲,比平常要多了好幾倍,其中
還混有哭泣、驚叫,甚至怒吼、咆哮
在過去一個小時裡,緊急報案專線被同樣的報案事由給塞爆,每個轄區內的警力都分身乏
術
身穿紅色長袍的不名人士們,光天化日下擄走街上的孩童,甚至闖入民宅內直接將孩童脅
持而去,便消失無蹤,令人完全猝不及防。五分鐘前,第一百名孩童被拖進一台箱型車當
中,隨即揚長而去
各地警局內擠滿了失蹤孩童的父母與親屬,狹窄的空間裡滿布悲傷、焦急,甚至絕望的負
面情緒,哭泣之聲源源不絕地傳來
面對眼前的亂象,泰瑞莎揪緊衣襟,不甘心地說道:「那些混帳……早一步出手了。」
亨利與山姆駕駛著出勤用的警車,在過去一小時內,幾乎跑遍了轄區內的每個角落。那些
失去孩子的雙親已經喪失理智,除了朝向趕赴報案現場的警員發洩情緒外,他們的焦慮對
於情況毫無幫助
「你們這些傢伙一點用處都沒有!」
布魯克太太哭倒在地,紅腫的雙眼燃燒著絕望。二十分鐘前,在她住家樓下的餐車座位,
她親眼目睹自己不滿十歲的兒子,被一群身穿紅袍的人劫持上一輛小轎車,伴隨著刺耳的
輪胎磨擦地面之聲,歹徒迅速逃離了現場,前後只花費不到半分鐘的時間
在場的人全都看傻了眼,直到布魯克太太發出驚恐的尖叫,餐車的營業者才想到要打電話
報警
「電話裡的那個蠢貨,只會給我一樣的答覆,不管我報警多少次,他們最後也只能派你們
這些沒有用處的傢伙來問案,我的孩子在哪裡?蛤?我的孩子……」
布魯克太太歇斯底里地咆哮,嗓音幾乎都啞了,從她的反應足見剛才她歷經了多麼大的驚
嚇
亨利與山姆面露無奈,只能嘗試安撫這個可憐的女人。事出突然,他們也束手無策,直到
上頭有明確的指令下來前,警方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轄區內不停打轉
「幹這一行好幾年了,從沒見過這種荒唐事!」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亨利,忍不住開口抱怨著,短時間內遭受眾多報案者的疲勞轟炸,讓他
有些神經緊繃
「穿著如此醒目的服裝,在街上大規模地劫掠孩童,那些混帳到底有什麼企圖?」
「上頭不是已經在調查那些傢伙的動向了嗎?再等等吧。」山姆說著,左手握緊方向盤的
同時,咬了一口右手紙袋內撒滿巧克力碎片的甜甜圈,然後拿起飲料架內的紙杯,啜飲著
杯中盛裝的全糖咖啡
「你真的不該再把這些垃圾塞進你的嘴裡,它們有一天會讓你的血管變得跟堵住的臭水溝
沒兩樣。」亨利從後照鏡看了一眼後座的男人,問道:「嘉德納警探,你有觀察到什麼嗎
?」
面對亨利的提問,男人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男人身穿素色襯衫配上黑色無袖針織背心,外頭罩著一件廉價的灰夾克,俊俏卻又陰鬱的
臉龐遍布鬍渣,銳利的雙眼緊盯著手中的那本小簿冊。幾分鐘前,他出示警徽攔下了這輛
車
「我是雷門‧嘉德納警探,讓我與你們同行。」
除了這句話外,他沒有作其他任何解釋,由於亨利曾在局裡看過他好幾次,因此也沒有多
餘的猶豫,讓他一起上了車
眼見身旁的夥伴自討沒趣,山姆跟著提問:「所以我們後座的貴客要上哪去?就算是心情
好想外出閒晃,也總有個目的地吧?」
「……」
雷門沒有理會山姆的話語,然而眉宇間突然湧上的刺痛感,打亂了他的專注,他闔上手中
的小簿冊,掏出懷裡的橘色藥瓶,將裡頭的三顆藥送入嘴裡,接著向後靠在椅背上閉目養
神
服用止痛藥,這是他對多年老毛病的消極處置方式
從後照鏡望見雷門如此,山姆小聲地說:「如果要吃那個瓶子裡的東西,我寧願繼續吃這
些會堵塞血管的垃圾。」
亨利瞪了自己的夥伴一眼,然後轉頭問:「嘉德納警探,你還好嗎?」
雷門依舊沒有答話,只是不斷用右手食姆指搓揉著自己的眼窩
幾秒鐘之後,警車無線電傳來的聲響,打破了車內有些尷尬的氣氛。斯坦菲爾路與第二街
的路口,發生了激烈的槍戰,派勤員請求附近的單位火速馳援現場,而已經抵達該處的警
力,也不斷用無線電呼叫支援
「見鬼!那個地方不是馬戲團遊樂園的大門口嗎?」
山姆擱置手中的食物,打開了車頂的警燈,接著猛力踩下了油門。亨利下意識的握緊了腰
際上的配槍
無線電傳來的聲響沒有停止
「警員倒下!警員倒下!第二街街口需要支援!」
「對方火力兇猛,需要立即援助……啊──!!」
慘叫聲伴隨著雜訊,還有陣陣爆裂的聲響,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亨利額上冒出冷汗,吞了
口口水,而山姆也嘗試用冷笑壓抑緊張感,說道:「嘿嘿……看來這次是玩真的了,夥伴
。」
警車疾馳越過路上的車陣,穿梭於大街小巷,距離目的地只剩不到半分鐘的車程。呼嘯於
風中的警笛聲,像是趕赴戰場前奏鳴的號角,為即將到來的衝突揭開序幕
雷門猛然睜開雙眼,久經險惡環境歷練的身體反射神經,讓他嗅到了橫阻在眼前的陷阱
「停車!」他大聲吼道,這是他上車以後所說出的第一句話
然而,他的反應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擋風玻璃破裂,碎片四射。亨利大聲咒罵著。山姆踩下煞車,整輛車在街道上因打滑而迴
旋,在路面留下兩道焦黑的煞車痕跡
雷門拉開身後的車門,敏捷地翻滾至地面,利用車身當掩體躲於其後。他拔出腰上配置的
手槍,同時探頭嘗試理解眼前的情況
砰!砰!
他聽到的是子彈射擊於車身上所發出的破裂巨響,這讓他又縮身躲回掩體之後。傳自遠方
的槍擊之聲不絕於耳
俄製步槍,單從槍響就讓他斷定對方所持有的武器為何,然而從聲音傳來的方向,以及火
光閃爍的位置,讓他明白槍手不只一人
探頭。遊樂園的門口,身穿紅色長袍的男子,手持步槍對著周圍的警車掃射。兩側的圍牆
後,三個槍手。門口右側內部的建築物,一個狙擊手
短短幾秒,雷門就估算出了敵人的數量
砰!!
一顆子彈擦過了車尾燈,罩殼的碎片四散,割傷了雷門的右頰,傷口流下了溫暖又帶有鐵
鏽味的液體。只要再慢一秒閃避回車後,那顆子彈就會打穿他的腦袋
斯坦菲爾路的方向增援了兩輛警車,轉移了對手的火力,這給了雷門寶貴的機會,查看坐
在前座的同僚的狀況
駕駛座的大門敞開,山姆倒臥於地,左手摀著頸部,泉湧的鮮血從指縫間不斷滲出,身體
微微抽搐,雙眼圓睜,面露驚恐
雷門呆滯了半秒。人在垂死前的掙扎,這個景象他絕不陌生,也是他記憶深處永遠的夢魘
山姆長吁了一口氣,瞳孔放大,全身靜止不動
「……」
雷門果斷放棄,眼下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哀悼。翻身滾向車身的另一側,只見躲在副駕駛
座門後的亨利,用手壓著肩膀的槍傷,忍不住出聲哀嚎著
他匍匐前進,用手緊抓住亨利脖子後方的衣襟,將對方硬是拖回了車尾的安全之處
幾秒鐘之後,槍手的子彈再度回歸,那扇單薄的門瞬間被密布的火網給轟爛
「警員倒下……支援……支援!」
亨利胡亂地叫喊,槍傷的劇痛讓他有些意識不清。當他愈出力,傷口噴灑出的血液就愈多
「噓!放鬆,然後閉嘴。」
雷門用手緊壓住亨利的傷口,腦中構思著脫困之計,但瘋狂打在車身與周圍路面的流彈,
讓他完全動彈不得
從剛才那持槍暴徒的外型,他知道對方的來歷是自己追查已久的邪教徒成員,但他從沒想
到,這些只敢躲在暗處活動的臭蟲,此次竟然引發了如此大的騷動。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之外
愈來愈多的警笛聲朝向槍戰現場靠攏
亨利昏死了過去
突然,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響起了猛烈的落雷,覆蓋過了現場所有的騷亂聲響。邪教徒
們停止了射擊,全都手舞足蹈朝向天空歡呼,彷彿群魔亂舞一般
湧現並密布於藍天的大量腥紅色雲朵,遮蔽住了陽光,使天色瞬間昏暗下來。血色之雲如
漩渦搬盤旋於空中,伴隨著細長的閃電之光,就像圍繞著篝火舞動的蛇群,呈現出一幅詭
譎又充滿濃厚惡意的景象
「搞什麼鬼……?」
目睹如此光景,雷門心中湧上惡寒,身體不由自主地發顫了一下
他感到恐懼
這是他任職警探以來第一次出現的情況
馬戲團遊樂園內的一角
這裡是特別提供給年幼兒童玩樂的園區,有藍色大象造型的溜滑梯、整齊排列又色彩繽紛
的搖搖馬,還有沙堆、盪鞦韆,以及室內球池
在這本應熱鬧無比的週末下午,園區內卻看不到半個遊玩的孩子,杳無人煙的設施之間,
只有一個孤寂的影子獨坐於鞦韆之上
他穿著鮮豔色澤的服飾,一頭紅磚色的捲髮,在陽光照射下顯得十分亮麗。然而,與耀眼
外表有著強烈對比的,是他那張愁雲慘霧的臉,昔日開朗的笑容已不復見
他的身分是這個遊樂園內最知名的小丑邦尼,但這也許即將成為過去式
一個星期以前,他參加了提姆‧哈里斯的喪禮,那幅景象猶如虛無的幻影,對他而言毫不
真實
「邦尼,那個人也睡著了嗎?」
小丑年幼的養女南茜,伴隨著小丑一起出席。而南茜的問題也顯得相當合理,因為一陣子
之前,在她雙親的喪禮上,小丑編造了同樣的謊言,避免讓她捲進悲痛的漩渦當中
如今,這個謊言反噬到了自己身上,讓小丑感到心痛如絞
「噓!那我們不能吵醒他……」南茜將右手食指豎於嘴前,小聲說道
面對小女孩純真的童言童語,小丑不禁苦笑了一下,用那厚實的手掌,摸了摸自己養女的
頭
喪禮結束後的幾天,一場與哈里斯高層的會面,又讓小丑面臨了更加沉重的打擊
「你知道的,邦尼,馬戲團這玩意兒早已是過去式,最近我們的營收愈來愈下滑,來自外
界的輿論壓力也從來沒有少過。」
「可是……大家都很喜歡邦尼的演出!」
「因為我們幫你擋掉了不必要的壓力,讓你享盡鎂光燈,那是老提姆不切實際的心願,如
今他已經不在了,董事會不打算再繼續這樣下去。你沒發現馬戲團最近都招募不到新血嗎
?再加上那些動保團體的聲勢愈來愈高漲,已經沒辦法再忽視下去,他們可不相信你身邊
的貓咪是自願跟你一起上台演出的!」
「可是……」
「轉型是必要的,這就是我們眼下的處境。如果可行的話,我們希望你能擔任企業內類似
於親善大使的角色,但你必須褪下這身小丑裝扮,很多人都怕小丑怕得要死!至於馬戲團
的演出,我們會找個時間對外發佈聲明,就此讓它結束吧。」
「啊!邦尼……邦尼會更努力的呦!拜託你們不要結束馬戲團,不然……不然哈里斯先生
會很傷心的……」
「……小丑先生,我想你似乎誤會了這場對談的性質,我們並非在徵詢你的意見,而是提
出要求。」
一切都結束了,對於小丑而言,在各方面都是如此
名為馬戲團的夢想,以及與昔日摯友札克與綺拉同台演出的時光,就如同驟逝的提姆‧哈
里斯的生命,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咿喳───咿喳───
四周太安靜了,只有鞦韆上端連結處的搖動聲響,迴盪在這個兒童園區內
小丑猛然從思緒中抽離而出,他不在乎旁邊沒有半個遊客,但有一個重要的人不在現場,
這讓他感到驚恐
「南茜?」
他出聲叫喚。沒有任何回音
不久的剛才,他被南茜拖來這裡一同玩耍,沒想到在他呆坐於鞦韆上恍神之際,小女孩就
這樣消失無蹤
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南茜絕不會離開小丑身邊半步,這也讓小丑感到更加緊張
「南茜───!你在哪裡的呦──?」
小丑一邊大聲呼喊,一邊四處張望與尋覓,但沒有見到養女絲毫蹤跡。隨即,他終於發現
了另一個不尋常之處
整座遊樂園裡,沒有任何其他的遊客,這在星期六的下午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各種疑惑
與焦慮的負面情緒,充斥於小丑的腦海當中,讓他的思緒頓時一片混亂
「嘻嘻嘻……」
尖銳惡毒的笑聲,讓小丑倒抽一口氣,身體如反射般向下壓低重心。雙手手掌平舉,掌心
燃起兩顆亮紫色的光球
那記憶中熟悉的高聳黑影,矗立於幾步之遙的地方,而對方正是剛才那陣笑聲的來源所在
「哦哦!是你……」小丑緊抿著用紅蠟筆塗抹的厚嘴唇,問:「你把南茜……帶到哪裡去
了?」
黑影沉默,隨後又冷笑了幾聲
「依舊是個蠢貨廢物。」
小丑心急無比,高舉起兩手手掌上懸浮的亮紫色光球,恫嚇道:「如果你再不回答,邦尼
會把你變成煙火的呦!」
「……」黑影搖了搖頭,語氣依舊漠然:「竟然將那股力量稱為『煙火』,你果然還是一
點長進也沒有。」
嗖──!!嗖──!!
小丑掌中的兩顆光球,朝向黑影發射而去,像子彈一樣沒入黑影體內。半分鐘過去了,什
麼事也沒發生
「哦哦哦──!!邦尼的煙火……竟然沒有用?」
小丑面露驚嚇,雙手捧著臉,嘴巴呈O字型大張著
黑影又冷笑了一聲,說:「沒有燃體,你的力量就毫無用處,永遠別忘了這一點,邦尼。
」
「唔……」小丑雙拳緊握,他對於自己的束手無策感到相當無力
「再過一會兒,我的本體就會響應那些愚蠢天使的召喚而來到此地,也是時候……該作個
了斷了!」
語畢,黑影猶如散去的雲霧,消失於空氣當中
在黑影消失的同時,傳自高空的轟然巨響,讓小丑嚇了好大一跳,他抬頭望去,只見大量
的血腥色澤雲朵湧現而出,染紅了晴朗無雲的藍天,並不斷堆積與旋繞,完全遮蔽住了原
先溫暖的陽光,伴隨四周疾走的閃電,雷鳴之聲響徹雲霄
「哦哦……這……這是?」
小丑的聲音顫抖不已
他知道此時出現在天空的這幅景象代表著什麼
我隻身返回了馬戲團遊樂園,陪伴我的僅有手中的那柄鐮刀
出現於昏暗天空的血色異象,彷彿正在為終曲樂章奏下第一個音符
環狀的露天舞台,四周擠滿了身披紅袍的邪教徒們,彼此手拉著手,齊聲高唱邪典之音。
舞台地面被用鮮紅色的油漆畫成一個極大的五星陣,蜷縮倒臥在星陣中的,是一百名陷於
昏迷當中的孩童,他們全都是這個下午遭到劫持的受害者
「儀式」已經開始,一切都照著上位者的安排進行
在露天舞台正上方數百英呎的高度,有一個圓環型的結界懸浮於半空中,所有昏迷孩童的
靈魂,全都困於其內,大聲哭喊、尖叫,但沒有任何人回應他們的求救
幾千名來自天堂的天使,大張純白羽翼,整齊列隊於結界旁的空間,那幅情景顯得十分壯
觀。面對雷聲隆隆的血色天空,他們全都表情肅穆,嚴陣以待
如此大規模的動員,是計畫派天使掌權的時間裡所罕見,也反映出我們即將面臨的命運,
會有多麼凶險
握在手中的鐮刀開始震盪,不安地躁動著,它似乎感應到了什麼
站立在結界中央的少女,有著雪白秀髮與碧綠雙珠,用天使羽翼製成的護身白袍披在她纖
細的身體上
她的目光與我對上,對我微微點了一下頭,但面容盡顯憂傷
這不是伊芙琳平常會展現出的模樣,我知道她非常不喜歡自己此時被賦予的職務,圍繞在
她身旁驚恐哭嚎的孩童靈魂,想必讓她的內心飽受折磨與煎熬
上位者的豪賭與孤注一擲,終究還是讓人類成為了犧牲品
我轉頭看向那群陣容浩大、備戰待敵的天使們,心頭突然閃現一絲不安,隨著時間一分一
秒過去,這股不安感沒有減緩,反而愈加濃厚
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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