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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顧子行和沈紹清又喜又驚
「段亦謹你沒事!」
「等等……這會不會又是幻像」沈紹清突然擔心地說。
段亦謹的頭部和四肢都纏著繃帶,繃帶中還透出些微鮮血。
他一瘸一拐的拖著腳,走到花鬼面前,將沈紹清和顧子行兩人擋在身後。
「瀟瀟,都是我的錯。你放過他們吧」
段亦謹本來就白皙的皮膚,此刻更加無血色,他的臉頰瘦削,神情哀淒。
花鬼的紅色的雙眼簡直要凸出來,看起來更加可怖,她厲聲吼道:
「你叫我什麼?」
段亦謹又往上前,花鬼身體一震,霎時間無數長滿尖刺的粗藤從她身上飛出纏滿段亦謹,
尖刺劃破了他全身。
「你休想造次!」花鬼又恢復了之前的乖張。
確認段亦謹無法動彈以後,她還是不死心,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誰?誰是瀟瀟?」
段亦謹本來就哀愁的眉頭突然緊皺,他嗚咽著:「瀟瀟……對不起……我……我是沈靖。
」
沈靖……沈靖……
塵封的記憶逐漸死灰復燃,往事一幕一幕翻飛。
這名字她怎麼可能忘記,那個她可以為了他拋棄大山和家人的男人,那個欺騙她的薄倖男
人。
那個害她在芳華正盛的年紀,慘死於非命的男人。
要不是因為她還有阿黎,要不是藉由阿黎的力量,她就枉死在沈家的後院裡了。
沈家人都不得好死!
花鬼沉默了半晌,突然發出淒慘的嚎叫,轉瞬間就從牆上爬下,化作人形,死死地掐住段
亦謹的脖子。
「都……是……你!」花鬼的聲音在抖。
沈紹清看到花鬼的嘴部和眼睛開始變化,本來是一個怪物,現在看起來越來越有人臉的樣
子。
自稱沈靖的段亦謹,此刻雙眼盈滿淚水,十分吃力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
知道……」
「你騙我!你用你的戒指和信騙我跟你遠走高飛!你們沈家恩將仇報,死一千遍都不足惜
!沒想到吧!我們花族的神靈回應了我,讓你全家死絕!」
「我沒有!我沒有騙你」段亦謹,或者應該說沈靖吞吞吐吐地說:「我……去南方的路上
,丟失了玉戒。」
他這一番話,讓連同花鬼在內的眾人全怔了。
「我到上海下榻的時候,怎麼樣都找不到。我簡直要把房間翻了過來,也託沈祁在馬車上
找,但就是找不到。」
「但是…….是你說老爺反悔我們婚事了……信中還附上了那只玉戒……我一見玉戒……
而且信是小玉給我的。」花鬼看起來十分迷惘
「瀟瀟,你得信我!我真沒有寫那封信!」沈靖激動地大叫
記憶碎片正一點一點積聚拼湊,好多好多畫面瞬時衝上心頭,花鬼的樣貌開始迅速地變化
,本來嚇人的怪物竟逐漸變成一個秀美女子。
她想起臨別前,她將沈靖贈與自己的定情玉戒又還給了他,並說:
「我要你帶著它,見到它便能想到我。我要你跟它一起回來。」
那天她含著眼淚,與情人相擁告別,心中忐忑不安。
這一去,還會回來嗎?
就算回來了,會不會帶著另一個如花美眷。
那只玉戒,能不能也套在他的心上,讓心愛的人永不變心。
她只能等待命運的到來。
本來只是二週的出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竟已將近二個月。
沈靖一點消息都沒有,而自己在這沈宅也無從打聽,就連消息靈通的婢女小玉也不得知實
情。
阿瀟心急如絞,所以當那一向支持自己和大少爺的貼身婢女小玉,將那一小紙包塞入自己
手中,她完全沒起疑心。
她不知小玉早收下沈祁的金錠,決定幫助他棒打鴛鴦。
阿瀟看完信,喜憂參半,喜的是一方面她終於等到了情人的消息,憂的是果然兩人的結合
命運多舛,恐怕又有變故了。
還好,沈靖還是要她的。
當時的她,一心想的是與情人私奔,兩人回到她從小生長的大山中過著平淡又幸福的生活
,又怎麼會知道,等待自己的竟是如此殘酷的算計和虐殺。
我真是個傻子……
「我們都被騙了。」沈靖此刻雙手已能自由活動,他伸手想觸碰花鬼。
花鬼一躲,臉上又恢復了冷峻。
她冷笑道:「閉嘴!少叫的那麼親暱!當時你在哪裡?你家人害死我的時候你在哪裡?你
要我信你不知道這一切?」
「我病了,南方當時正流行洋人的怪病,這病傳染性極強,一開始只是喉部乾澀,後來竟
咳血了,紡織廠通報了官府,於是我被強制送到洋人醫院隔離。我不知道得要被關在醫院
多久,這期間我寫了好多封信,託了人帶回去。但後來,沈祁來上海探望我,他告訴我,
妳不想等了,於是在夜裡離開沈宅了」
阿瀟一聽到這名字,雙眼又變得通紅:「又是那沈祁……」惡狠狠地看向沈紹清。
「我不相信妳會走,但沈祁說妳什麼都沒有留下,一早起就不見蹤影了,還帶著小玉來作
證。他還給我帶了藥來,說是治肺病的老方子,是娘到處託人找上等藥材製成,特別要他
給我帶來,且叮囑他要看著我服下。」
沈靖這麼一說,花鬼阿瀟臉色一變,旁邊的沈紹清和顧子行也在心中喊著不妙。
「你喝下了?然後呢?」
「那藥清涼又帶著一股子清香,服下後當真舒適不少。我心想,我應該很快可以回家了。
回去後,我要上山找妳!
「只是…..
「只是什麼?」在一旁看著一切的沈紹清竟脫口而出
「當天晚上,我突然腹部劇痛,吐血不止,洋人醫生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我知道我大概是撐不住了,瀟瀟!我當時只想再見妳一面!
本來以為人死了,不受身體禁錮,能要去哪就去哪,但其實無法。
我每天都在白玉橋上遊蕩,一天一天等著妳。橋邊的孟婆說很久沒見過我這種死腦筋的人
,她好心指點我。她說,每個人都得到她那兒喝下湯,妳早晚都會來的,但是我等了好久
,怎麼樣都等不到妳。孟婆好幾次押著我要我喝湯轉世,我咬緊牙關就是不肯。」
花鬼阿瀟的眼神穿過了眾人,彷彿看向沒人看見的遠方,她喃喃地說:
「因為我死前求了阿黎,求她救我,讓我也成為花鬼,生死輪迴已和我們無關,我沒辦法
去奈何橋……」
「那……你跟段亦謹又是什麼關係?」顧子行有點唐突地打斷沈靖,他覺得眼前的景象實
在很詭異,到底為什麼段亦謹會突然變成沈靖呢?
沈靖並不回答,又接著說:
「我遲遲等不到瀟瀟,次次誤了輪迴,孟婆也容不下我了。
最後我還是喝了湯轉世,只是我對瀟瀟執念過重,心毒過深,之後即使轉世,轉世者與女
子來往皆不會順利和美。除非天機成熟,有一天我能再見瀟瀟,了結心頭執念,才能讓轉
世者不再遭受離別失去之苦,看來這一世就是機緣成熟的時候。」
沈靖的雙眼充滿淚水。
原來如此,難怪段亦謹的情人都薄命,竟然真的是因為段亦謹的業報而被剋死。
花鬼阿瀟聽完沈靖的話,她哀怨地笑了。
接著放聲大笑,她轉了一圈,對著段亦謹,應該說沈靖,輕蔑地問:「怎麼樣?好不容易
啊!你滿意你看到的嗎?滿意現在的瀟瀟嗎?」
阿瀟抬頭對著空中喊道:
「阿黎!你聽到了嗎?他說他一直在等我?哈哈哈……哈哈哈……」
現在知道這些有什麼用?
仇恨支持著她們姊妹那麼多年,阿黎本是溫和不濫殺的,但因為阿瀟的執念,
她們姊妹兩化做怪物蟄伏著,以人間各種情劫孽緣為食,奪走人命以壯大自己力量。
阿瀟在等待時機,沈家人必須死絕,阻擋她的人也都得死。
而阿黎總是心軟,阿黎沒出過大山,不知道山下的漢人能多險惡,姊姊阿黎為了救妹妹,
灰飛煙滅被燒死於花鬼沼澤。
阿瀟還記得那天。
入春,暖暖的東風撲在臉上,她揹著藥草蔞像往常一樣去採藥。
要怪就怪那天,她不該停下,導致一切悲劇的相遇。
她不該幫助那身材頎長,摔傷腳踝坐在樹下一臉蒼白的和漢人青年,還為了他離開家人,
才變成這般下場。
阿瀟看著互相攙扶的沈紹清和顧子行,她還清楚記得,當年那個姓顧的臭道士,是如何拼
命與自己纏鬥,就為了保住沈祁的遺孀蕭氏和她的孩子。
女人對於這種事的直覺向來準確,那種不顧一切的樣子,分明是對那小寡婦有情,沒想到
臭道士的後代終究又跟沈家的後代走到一塊。
只剩自己。
到頭來,還是剩自己孤身一人。
「瀟瀟,我們沈家對不起你,這世已經來不及,但只要我們倆心念一至,只要你能走出魔
障,還是能再轉世。到時候我會認出你,我們再也不要分開!停手吧,別再殺人了!」沈
靖沉痛地說,一邊抓住阿瀟的肩膀。
阿瀟用力將他的手甩開,「不行!沈祁欠我一命,再怎麼樣我都要她的命!」
她轉向沈紹清,右手一指,無數刺棘往她飛去。
顧子行早有準備,一旋身就將沈紹清擋在身後,荊棘的尖刺瞬間將顧子行割得鮮血淋漓。
阿瀟一看顧子行又護著沈紹清,更是怒火攻心:「那你就陪她一起死吧!」使出最後一擊
一個輕柔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
「瀟瀟,住手吧!」
阿瀟愣了愣,停了下來,想找尋聲音處。
此時她胸前的花形項鍊射出一道紅光,紅光裡一個長髮飛揚的女子身影逐漸成形。
「姊姊……」阿瀟看著眼前的人影
「姊姊,是你嗎!」阿瀟的臉上掛滿淚水。
「瀟瀟,這麼做妳就能快樂嗎?」紅光中的少女身影溫柔地問。
阿瀟愣住了,但還是語帶不甘地說:「這是沈祁欠我的!復仇有什麼不對!姐姐妳這些年
不也……」
阿瀟的話被少女光影深深的嘆息打斷。
「但我當年替了妳,是想要妳替我幸福,不是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看看我們成了什麼怪物
?這不是我,也不是妳想要的人生。」
女子的話彷彿一道利箭狠狠刺進阿瀟的心。
原來當年花青女挑選須將適合年紀的少女生辰交出給村中的祭司卜算,阿黎阿瀟兩人同胞
雙生,本來挑選出的花青女應是妹妹阿瀟。
因祭司認為身強體健,總是精力旺盛的阿瀟比起文靜的姊姊阿黎,能成為更好的神器。
姊姊阿黎早先一步得知這消息,她知道妹妹一直夢想離開大山,看看廣闊的世界,思索了
好幾天,去哀求了祭司,讓自己替了妹妹。
「我們是雙生子,生辰一樣,並不犯忌諱。」阿黎堅定地對祭司說。
後來,阿瀟才知道,原來花青女本應該是自己,阿黎為了讓自己能離開這封閉的村寨,過
上幸福的人生,犧牲了自己。
可自己卻害了阿黎,從一神格守護靈變成了惡鬼。
這一切都不是姊妹倆能預想到的。
阿黎的犧牲換來了妹妹離開大山的機會,命運卻讓妹妹慘死並因怨恨魔化。
阿瀟此時已無任何一點凶煞之氣,現在的花鬼,只是一個疲憊哀傷的女子。
「姊姊,帶我走吧!我們回家吧!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阿瀟低著頭,喃喃地說
「瀟瀟!別走!」沈靖忍不住叫出了聲,他在奈何橋上等了那麼久,一心要再見愛人的執
念甚至影響了每一世的命運。
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短暫借了今世段亦謹的肉身還魂。
當時段亦謹已被蓋上白布,但卻突然吐了一口長氣後清醒。
醒來完全不認得任何人,自稱沈靖。
尹川和桑卡連忙通知白教授,十萬火急把人帶到千槐莊,然而沈靖卻從白教授口中得知事
情已經發展到他從沒想過的境界。
他心愛的甜美可人的愛人,恐怕已經變成惡鬼
他有好多話還沒說,他還想彌補沈家對造成的傷害。
即使她已經入魔,但他終究是捨不得。
阿瀟抬頭,看著眼前曾經可以為他死的男人,她驚訝於自己如今的平靜。
愛恨嗔癡皆無益,這麼多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由來自對沈靖的愛和對沈家的恨。
因愛而生的恨最難平息。
死了再多人,自己胸中那不平之火還是難以消散。
罷了,罷了。都是命中注定。
此時阿瀟望著眼前姊姊阿黎的輪廓,又回想起那碧綠的大山,以及姊妹倆在山中小溪邊戲
水抓魚的回憶,她的嘴角不由地彎了起來。
「阿黎,我們回家吧……」
阿瀟低低說道
「靖,一切都過去了。我倆緣盡於此,對你我都是好事,讓一切了結吧!」
阿瀟聲音平靜,但雙眼還是定定地看著沈靖,好像要把他印在腦海一樣。
罷了......可還是想將他印在記憶中
沈靖此時早已淚流滿面,無法言語。
阿瀟起身,看向沈紹清和顧子行,她的表情複雜,像同情又像是欣羨。
接著她的身體慢慢浮起,與紅光中的少女身影逐漸靠近。
兩人身影重疊之時,霎時間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沈靖不顧一切衝向紅光,伸手想抓住阿瀟,但被顧子行和沈紹清拼命攔住。
「讓她走吧!」沈紹清對著沈靖說「你留下她又能做什麼呢?」
沈靖一愣,自知沈紹清所言不假,便不再掙扎。
光芒散去之後,花鬼姊妹身影已不在。
那條花型項鍊從空中匡噹一聲落在地上,迅速碎裂分解,一陣風吹過,噩夢如同塵灰飛散
在空氣中。
顧子行聽到一陣哀號,沈靖哭著奔向方才項鍊落下之處,跪下拼命用手掌掃著地上的灰燼
,好像這樣就能將阿瀟找回來,模樣令人鼻酸。
顧子行從胸前口袋中拿出顧家家傳的那只玉戒,對沈靖說:「這應該是你的。我家祖先,
當年跟花鬼鬥法,後來就留在我家族裡。」
他將玉戒交到沈靖手中。
沈靖沉默著接過,看著戒指一會兒,竟出手撿起石塊用力砸碎。
「它是我們的定情物,也是這東西讓瀟瀟受騙。」
沈紹清和顧子行傻在一旁。
沈靖的情緒稍稍平復,接著說:
「瀟瀟走了,我已經沒有存在的理由。每一世的轉世,我都影響著那個人的人生。現在,
該把人生還給他了。」
「所以段亦謹真的還活著!」沈紹清急忙問
「他在生死邊緣間,我才有機會借他肉身。」沈靖點點頭說,「但他會活著的,我欠他的
,用我的魂魄換他的命,從此不會再影響他的人生。」
「那你會去哪裡?」顧子行問
沈靖苦笑說:「我本就是幾世前的一縷執念,寄生在轉世之人身上。說什麼跟瀟瀟一起再
入輪迴,找到彼此,想想都是空話。我誤了瀟瀟一生,也該放手了,我這世是個比我好的
人,因為我的執念過深,導致他姻緣難成。他才值得活下去,而我不配也不應再入輪迴,
存在世上了。」
沈紹清和顧子行說不出話來回應。
「請幫我跟他道歉,也對不住你們了,瀟瀟不是故意的,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都是
我.......」沈靖一邊說,露出慘淡的笑容。
沈紹清和顧子行點了點頭,沈靖倚靠著牆,慢慢坐下,接著就失去意識。
顧子行和沈紹清連忙攙扶住昏迷的段亦謹,兩人一左一右架著他往外走。
此刻天已微亮,當他們走出宅第,大門外站著白教授、尹川,連桑卡都在。
沈紹清終於放下一切煎熬,痛哭出聲,眾人一擁而上,擁抱哭泣成一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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