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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對天祈禱了好久好久,終於盼到了。
「無所不能的胭脂主啊,您能拯救我嗎?我不想再被『關』在這……」
「妳是指--想擁有自由嗎?」胭脂主終於回應她了。
「甚麼是『自由』?」女孩不懂。
「我也是新學的,歐羅巴州上的人甚至為它斬首國王,可能就是不想做甚麼便不用去
做,無拘無束如天上飛鳥、大海魚兒,這是妳想要的嗎?」
「是的,我不要再被牠關起來了,請賜我自由吧!」
「可以!但妳要先確定關妳的是大蜘蛛妖嗎?還是被牠控制的這一片土地?或是這片
土地上的人?男人?女人?滿人?漢人?不同的自由須供奉不同事物。妳想清楚了嗎?」
女孩開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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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能獲得自由的是供奉者還是受奉者呢?
晚秋,向晚。
那一條鋪滿枯黃落葉的小徑通往黃家村墓地群,除清明與中元,平時人煙罕至,但每
一塊墓碑旁一根雜草都沒有,山下的老廟祝麥仔爺總不遺餘力照料這。
1958年秋天開始得早,又不知不覺離去,黃昏時分寒意逼人儼然已如冬。但李子喬似
乎沒感受到,連一件長布衫都沒罩,僅著一襲單薄的紅嫁衣,身上唯一保暖物是頸上那一
條陳舊的白色圍巾。
像雪一樣潔白的圍巾。
李子喬孤身駐足在一新墳前,四下樹叢不時傳出窸窣窸窣的異響,但她沒有多留意。
天邊的夕陽讓她想起小時候,姊姊牽著她哼唱〈夕燒小燒〉時的無憂無慮,那是她最喜歡
的時光。
自由的時光。
「阿姊,妳在這嗎?」墳頭上刻著姊姊一家三口的名字。
明明上次見面還是幸福美好的,回首卻皆長眠於此。
像此時才受了寒,李子喬吸吸鼻子,聲音微顫道:「阿姊,我要嫁人了,轎夫抬我過
這,來看妳一下。」火柴燃起,一點火星沾上冥紙暈開。
姊姊一家是被「魑魅」殺死的,連九歲的小姪女都不放過,就在上個月。
「搵住這八十年,山裡魑魅沒這麼兇過,竟攔路吃人,鐵定也被山另一頭的『赤潮』
影響到腦袋壞去,搵沒法度啊,真夭壽的紅傘鬼喔!」麥仔爺是方圓十里最有公信力的修
者,連他都沒能力收服妖孽,村民至今只能終日惶恐。
自去年夏天起,東方不時傳出妖魔誘拐與吃人的駭事,但誰能想到自己最親的姊姊,
就在回家路上遭逢厄運……
「嫁人的感覺是怎麼樣呢?」
後方草叢中「嘶-嘶-」騷動不止,不時傳來咀嚼與吞嚥聲,而子喬則滿臉通紅陷入
回憶渾然不察。晚霞點點灑在她標緻的臉蛋上。
「阿姊當時也會緊張嗎?會害怕嗎?應該比我好一點吧,妳跟民雄哥是自由戀愛的,
戀愛是什麼感覺呢?」沒有人回應她。
姊姊的戀情家裡是反對的,那時民雄家不過是個小佃農,李家可是活躍北府的大米商
,但家裡的壓力沒拆散他們,反持續在私下往來,李子喬也幫忙瞞著父母,企盼這段戀情
能有轉機。
夜裡,她總偷偷打勾編織,希望幫姐姐的嫁妝出一份力,但自己技巧很差,總勾了又
拆、拆了又勾,明明課堂上很認真學習了……
「妳這樣不行啦,等妳出嫁那一天都會沒嫁妝的。」總玩在一起的阿海那一天終於忍
不住幫忙,男生明明上的是木工課,但他打起編織的手卻很巧。
「這一條圍巾是順便打的啦,妳加減戴吧!」在阿海幫助下,子喬「作弊」地給姐姐
嫁妝添了一匹雙色床單,自己也多了一條白色圍巾。
那是最後的自由的日子。
轉機來得快又殘酷,市場劇烈波動下阿爸生意一落千丈,家道快速中落,先是捉襟見
肘,最後為了躲避債務輾轉各地;而民雄家減了租,最後竟然還有了自己的田,真是難以
想像。阿爸像趕火車似地把姊姊嫁出去。
穿洋裁白紗的姊姊,真美,那是跟鳳冠霞帔完全不同的美;那一年子喬15歲,對她來
說,那是自由戀愛的勝利。自由隨著那一場婚禮結束而告終。
紙錢一片片放入小火堆,像要葬送某些不捨。
「我沒可能談戀愛吧?」
點點火星飄散,在昏暗的蔭下如螢火蟲飛舞。
「明早就要去拜堂,跟一個能當自己爸爸的人結婚呢……」子喬忍不住哽咽道:「阿
姊,我真的好不想嫁人,但恩公對我很好,讓你們一家都能厚葬,也把阿爸跟阿母的墳重
新修建了。恩公還說,如果事成就幫李家建一座祠堂,這樣阿爸心願就能了結了……」
冥紙燒罄,白煙裊裊。
「所以接下來就交給我吧。我會好好的。」子喬努力忍住沒有回頭。
霎時,一道黑影攔在子喬面前,若直立的水牛般高大,身上僅圍一條虎皮短兜,一頭
赤髮如焰,青面獠牙的醜陋面容正獰笑,手捧一具被開膛剖肚的屍身,大小腸鮮血淋漓流
瀉將草地染成赤色,屍身雙眼已成兩窟窿,而怪物的雙眼則充滿欲望,除了食慾還有其餘
同樣原始的渴望。
子喬一時嚇得忘記尖叫。
日薄西山之時,大地將吸飽熱騰騰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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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關帝廟裡人聲鼎沸,一頂兩人抬的小花轎停在關公像旁。
「找到沒?」四名鄭家轎夫滿頭大汗,面對廟祝-老麥仔-紛紛搖頭。
「村裡、村外都找遍了,就剩後山了……」
「唉唷,夭壽喔!」老麥仔慌得來回踱步。傍晚要趕往鄭家大院的迎親隊伍本在廟裡
稍事休息開伙,但新娘突跑得不見人影,眾人現在慌得如熱鍋螞蟻。
——山裡多危險啊!要出甚麼三長兩短他這「老媒人」可怎麼辦才好?
李子喬父母雙亡後沒人曉得她在城裡做甚麼維生。上月姐姐又遭逢厄運,她卻忽來求
自己幫她入鄭家的門,不管當妾還是幫傭都行,老麥對子喬的坎坷很是心疼,要能嫁入鄭
家就不愁吃穿了。
「鄭家一直苦盼第二個男丁,我說妳這面相是多子多孫。那就是了!」--這一點找
老麥仔打包票就對了,以前在城裡擺攤混得是風生水起,整個東方都曉得麥仔爺看相是一
流水準。
事情意外順利,幾乎一拍即合,反正做細姨本不需門當戶對,年齡也可以寬容一些。
重點是清清白白,能傳宗接代。
但好事將成新娘卻搞失蹤,老麥仔想上山救援但有心無力,他看相一把手但捉妖屬最
末流,別說魑魅魍魎,上次作祟的吊死鬼就差點弄死他。想著山裡藏著一隻食人妖魔他就
手心冒汗,眼巴巴望著剛進駐關帝廟的華家軍去救人……
1958年秋日時值「三十年赤潮」熱戰方酣,東方一片風聲鶴唳。
魑魅食人引起秩序會注意,由第四大隊隊長王炯明領一支中隊前來降妖。挺著大肚腩
40開外的王大隊那一張又肥、又厚又很會出油的臉是標準的富貴相。一大笑鼻子就會被埋
起來看不見,但他可以常呵呵笑,卻很少人敢笑他。
--肩頭掛著燙金的三株楊柳支閃閃發亮,這軍階在陰陽界現在橫行無阻。
28名著藍白半軍半道服的官兵正酒酣耳熱,在偏廳大吃大喝、談天說地。三張八仙桌
上三牲一應俱全,有熬燉老母雞湯、燒鴨與大鍋三層肉,全是尋常人家過年過節才有的大
菜。老麥仔完全不敢怠慢。
「奶奶個熊哩,咱替國家賣命時有些人忙討三姨太太,怎這好命啊?」
王炯明一下大聲調侃諷刺,一下又笑說:「等等我們輪流幫鄭家摸摸小妾屁股夠不夠
大,看會不會生,免得絕後!」,黃段子鬧得一干修行士兵哄堂大笑,像深怕鄭家迎親隊
伍聽不到似的。
「唉唷,鄭公好福氣,當然不是搵小人物可以比的嘿嘿嘿。」老麥仔也只能笑著跟軍
爺打哈哈。
黃家村過去在畫龍鄭家勢力範圍下,如果有妖魔作亂當然首先求助之,但自華家來後
都改變了,天下正統制定出新規則,尤其在收服西部大宮小廟後,大家都知道他們是玩真
的。鄭家也不願再出手惹事。
——別讓官爺不高興,不然廟公會變妖魔,或是突然多個跟赤傘掛鉤的罪。
自赤傘魔去年春夏之際開始做亂,由華家主導的「陰陽秩序委員會」已派遣達十個大
隊出征東方剿滅紅衣鬼,超過900名驅魔戰士掃蕩鄉里,好不威風。
「這廟香火是不是還不錯啊?」王炯明話鋒一轉,滿嘴油膩問道:「應該都有按規定
上繳會費吧?」。
「那自然,搵關帝廟是守法的優良廟宇。」老麥仔趕緊陪笑。
「口說無憑,有登記作帳吧,本子拿出來爺們瞧瞧。」王炯明笑得奸。老麥仔嘆了一
口氣,這點官兵老把戲他當然熟得很。
將八十屆滿的老麥仔這輩子看過太多受政權冊封的修行者嘴臉,滿人、東洋人、漢人
……這些「師父」進村不趁機劫掠、姦淫婦女就該很感恩。如果只坑一點廟產,然後吃一
頓雞鴨就開始作法驅妖,那真是你祖上積德了。
積三輩子的德!
「王隊,這搵黃家村一點心意,知道各位道爺辛苦,長途跋涉跑來打鬼,所以特地去
湊了些出來……」老麥仔雙手捧一小麻布袋,臉上堆滿笑容道:「還請笑納,有勞道爺們
收掉那些害人的東西了。」。
麻布袋沉甸甸的,九成都是自掏腰包,老麥仔受附近村民尊重是有理由的。
「你這是幹啥呢!」王炯明一付驚駭見大頭鬼的樣子,一把接過麻布袋開始惦量起來
,嘴裡不斷碎唸:「太客氣、太客氣了,維護陰陽秩序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應該的!」
是呀,官派的秩序會,人民有繳稅就該來幫忙捉鬼;你又說地方宮廟有參與運作,定
期抽一部分香油錢也沒問題(雖然選主席跟常務,是投完票老麥仔才知道有這件事),都已
經剝村里兩層皮了可以斬妖除魔了吧?答案是否定的。
明處規則你乖乖走,但還有潛規則。
「您收下吧!這村民們一點心意啊。」老麥仔拼命強顏歡笑。
如果不再上一筆「勞軍費」、「茶水費」官軍還是會找其他名目坑得你家財散盡,例
如:查帳找碴。又例如:鬼物怨念太強需要辦大法會方可化解,獅子大開口要萬把塊,實
際上弄一盞十來錢的鎮魂燈或光明燈唬你……
所以大家都學乖了,剝三層皮就三層吧,只盼能真正「太平」就好。不然,遇到赤潮
這種有組織、大規模的妖魔食人為樂有誰能抵抗?華家軍會把你荷包榨乾,但不會將你做
成人肉乾吊在樹上。
「那這份心意也只好接受了。官民一家,下次別這麼客氣啊。」差下屬拿走麻布袋,
王炯明自然也忘了檢查帳本的小事情。挺有默契的。
「好啦!洞洞洞么洞五洞、洞洞洞洞勾五柺去偵查回來沒有?」酒足飯飽,勞軍費也
點清後,王炯明終於想起一小時前派去林子裡的驅魔士兵。
呀—啊—
像呼應大隊長的問題,忽傳來一聲驚叫,眾兵隨即趕到廟外頭一探究竟。
「報告王隊、王隊……」一名滿頭大汗的士兵指著昏暗的山坡口,手足無措道:「洞
洞洞么洞五洞被人摸了腦袋,開膛剖腹……『插』在樹上陣亡了……」。
「操!」
剛剛還酒酣耳熱的士兵們頭皮發麻起來,好幾人忍不住幹罵髒話壯膽,本輕鬆愜意的
氣氛瞬間緊繃。
「全副武裝,以廟正門為排面列『戊己陣法』,動作!」王炯明也是在戰場上打滾過
數十年的,立即暴吼穩住想軍心。
——媽的,哪來這麼兇的魑魅?
士兵們趕緊將楊柳盾、桃木劍、符紙補給包與黑狗血水壺上手,在廟門口迅速整隊,
但光是眼神與舉止就騙不了人,老麥仔不禁擔憂:這並不是一支在前線衝殺的部隊。他親
眼看過號稱「夜狼」的第二大隊,大隊長賴明月領的那些才是真正能殺鬼除妖的軍人。
「排頭報數!」王炯明揚聲長嘯。
咻--
剎那,像再次呼應大隊長,山坡上飛來一球體落在法陣前。定神一看,那赫然是派去
偵查的0001050的腦袋瓜子,染血面容上是驚恐的凝結。
還有一截被折斷的桃木劍硬生生塞在嘴中。
「咿呀—」部隊忍不住騷動,甚至有人當場便嘔吐,登時沒消化乾淨的燒鴨與三層肉
等劇烈氣味瀰漫開來。
這是示威,妖魔告訴驅魔修者牠並不恐懼你們。
「全撤回廟裡去!」而王炯明的聲音卻聽得出顫抖。
老麥仔也是雙腿發軟,忍不住祈求關帝爺今日能逃過此劫,雖然他自己很清楚:關老
爺從來沒有賜予他斬妖除魔的力量。
天邊殘陽如血,輝映著廟前頭顱噴濺出的點點紅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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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海納已經十年沒見過李子喬了。
小時候在北府那幾年曾住同一條街上,鄭、李兩家都來自東方而結下情誼,還訂過口
頭上的娃娃親,但阿爸幫他訂的親事何其之多?根本不差這一筆。
「我以後才不要要嫁給你呢!」小子喬曾吐著舌頭這樣說。
「妳這種連打勾編織都不會的,誰娶誰咖衰!」
這次父親迎娶的三房是她--那個在印象中已逐漸模糊的女孩--之前當然沒有跟他
商議過,剛回國就接到這消息實在令人錯愕。
大當家鄭江凝做任何決定從不需經過家人同意。
或許二姨年初時的小產讓阿爸真的慌了--鄭家需要子嗣--單脈相承是危險的,鄭
家渡海三百年的香火經不起冒險。尤其在這比過往更堅困的年代,傳宗接代是當務之急。
子喬在記憶中還是那個15、16歲的女孩,現在已是風姿綽約的成熟女人,猶憶在她姐
姐婚禮結束沒多久就音訊全無。直到現在,鄭海納一眼就認出她來--
「吼!」
高大的妖魔狂吼一聲飛躍而起,瞬間,熱騰騰的血肉碎塊灑落,華家士兵屍身竟給硬
生生掰成兩半。山林躁動,飛禽走獸紛紛驚慌奔離。
一觸即發!
分秒必爭之時,鄭海納箭步邁出,手中長畫軸「唰」一下攤開,左手二指沾血往上壓
去,轉眼,一頭異常敏捷的金毛獅子高速朝妖魔狠狠撞去,只要攻擊奏效,再強壯的怪物
也會登時被撞飛。
鄭家畫龍咒.狻狔
但妖魔一見龍子霎時竊笑,竟如背後長眼睛似的,半途旋過身避開撲咬,阿海深怕傷
及子喬立刻操控狻狔轉向,猛地「轟」然撞上樹幹,而這一來一往鄭海納本身反而空隙大
開。
妖魔沒浪費絲毫時間,如樹幹粗壯的獸腿閃電踹去!
「阿海!」子喬放聲大叫。她也輕易就認出自己,十年像並不存在。
鄭海納側身避開,但獸腿中途卻虛晃一招當誘敵,「嗖」一下反手將他的畫軸撕成兩
半才是殺招。下一秒,撞上樹的金獅忽地「嘩」破碎成一大灘墨汁。
畫龍咒轉眼遭破解。
鄭海納頓時就察覺:妖魔的目標一開始就是他,牠早發現自己在後頭伺機偷襲,就佯
裝攻擊子喬,找到一恰好的「點」來打反擊戰,目的是直接毀掉畫軸。
--太大意了,看牠若無靈智之妖魔,沒想到如此有備而來。
畫龍修者古稱「繪師」或「持畫者」,透過攜帶受供奉龍族之魂的宣紙與畫軸施咒鬥
法。因此打擊一般繪師最有效的即是破壞其憑藉之物。
「嘻哈哈哈!」一招將繪師的戰力殲滅,妖魔似乎非常得意。
牠忍不住狂笑,趁勝追擊一下快過一下,沾滿人類皮脂與肉屑的雙爪與硬如岩石的膝
蓋連番打擊,若要空手擋住四匹駿馬拉的車撞來。但鄭海納可非赤手空拳,他掌中有一管
上好的狼毫毛筆。
那便足夠了。
「子喬妳退遠一點!」她的大眼中布滿擔憂,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眸。
「哪一路的妖孽,報上名。」眼見她躲至安全距離,鄭海納瞪著妖魔冷笑。
「你去死啦,剝了你的皮我再好好幹她,像上個月那樣,一面幹那一對母女一面在她
們嘴裡塞滿先生跟阿爸的內臟還有手指……」
--這妖魔究竟甚麼來歷?
牠根本不是魑魅,魑魅無非就是山中精怪,像河川會有魍魎;城鎮藏著壁鬼一樣,這
種「老住戶」絕不會兇成這樣,也不會刻意凌虐人類取樂、更不可能三招內就壓制修行繪
師。當畫軸被破壞,一般繪師必敗無疑。
好在,鄭海納不是一般繪師,他是鄭家百年才會出一個的天才。
「雜碎。」
沒被這一串淫話穢語激到,反越加冷靜,鄭海納先是雙腿一蹬往上拉開與妖魔的距離
,同時袖中預藏的墨水罐灑出,右手揮毫,剛健渾厚的筆法在空中靈巧地舞動出新的龍之
子。
鄭家畫龍咒‧饕餮
當妖魔也躍起追擊之時,便中了陷阱,牠的眼前忽地出現一隻羊身人面的巨型異獸,
異獸畸形的軀幹裂開是一張佈滿刀山血盆大口,大口「嘩」敞開時,妖魔便如羊入虎口「
喀嚓」一下給活生生咬住,任憑牠徒手撕人的蠻力也都無法掙脫開。
「殺人償命!」
繪師在空中扯開衣襟,鎖骨上劃過一條口子,一道形成美麗流線的鮮血滴入龍之子口
中,剎那,肌肉與筋骨被撕裂的巨響爆出,當鄭海納飄飄落地時妖魔已被饕餮活生生攔腰
咬斷,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徒留一具下半身在草地上彈跳抖動不止,猙獰的面孔永遠停
留在難以置信的那一瞬間。
食人妖魔轉眼灰飛煙滅,這即天才驅魔繪師的手筆。
當畫龍咒熟練至另一層次便不再需畫軸,筆與墨便可憑空畫龍,而施咒者的鮮血除用
來「點睛」,也可增幅靈獸的強度與持久度。鄭家先祖亦有傳說:當進入反璞歸真,連筆
墨都不需要,一根指頭,信手拈來就能龍飛九天。
「我替妳姐姐一家人報仇了。」
「謝謝。」女孩久違的微笑襯著晚霞,在這一片潑灑滿鮮血、五臟六腑與屍身殘屑碎
渣之地,她的笑容令人頭暈目眩。當兩人眼神對上,好多往事都湧上心頭,開心、難過、
恐懼、害羞,那些全都被忘卻、被塵封的記憶一下流瀉而出。
「回去吧。」忽想起他是替父親來迎親的,胸口像被某些異物卡住。或許太久沒在鬥
法中擊殺敵手,一下子讓人喘不過氣。
「我走不動了。」像終於意識到眼前如地獄圖的駭人景色,子喬一屁股癱坐在地,小
小聲道:「好像軟腳……」
「不會吧?」
「你要負一半責任,所以得背我回去。」
「欸?」阿海抓抓臉,吶吶道:「我去叫轎夫過來。」
「欸個頭啦,這種羊腸小徑轎子能走嗎?」子喬像小時候那樣雙手叉腰,用微嗔的語
氣說:「背、我、回、去!」那是他過去無法拒絕的女孩。
鄭海納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將李子喬背上。
「你以前說『龍』都喝血,看來是真的呢。」背上的子喬在他耳邊低語,順手將圍巾
纏上他的頸項,止住鎖骨上不斷滲出鮮血的傷口。
殘陽下,最後一抹紅染上潔白無瑕的圍巾,十年前偷偷編織的雪白圍巾,如今吸滿鄭
海納自己的鮮血。
隨之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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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來,沒有一個士兵想在此時入林捉妖,就算剛喝了幾升酒也不行。
「奶奶個熊哩,這啥鬼地方都沒訊啊,肏你祖宗十八代的!肏!」
「搵這窮鄉僻壤沒法啊,真歹勢、歹勢啊!」
華家軍戰戰兢兢緊閉廟門,像忘了他們是來進攻而不是守城;王炯明試圖從鄰鎮調來
更多支援,無奈一直聯繫不上;老麥仔心亂如麻繼續陪笑。
所以當鄭海納背著李子喬回來,手上還拽著妖魔首級時,每一個人都只能目瞪口呆,
像目睹某種不可思議的神蹟突然發生。
「可以收兵了,勞煩各位官爺前來收妖,不好意思我已代勞。」
「不愧是大少爺!」老麥仔剛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腦袋瓜子-
-大傻瓜,都活到八十了還不會看場面。
一旁大隊長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老麥仔當然清楚:有士兵在這裡陣亡,這種可以大
力操作、大撈一筆的天賜良機王炯明怎可能錯過?
現在全被鄭海納毀了,煮熟的鴨子飛走誰會好受?
「喂!你死小子給我站住啊!」王炯明跳起來就指著鄭海納破口大罵,「誰準你這雜
種用咒術殺妖魔啊?你甚麼東西啊?你有跟秩序會申請嗎?」
秩序會成立後,各地的信仰據點與修行者都須向該機關報備,得到一紙准許開壇與施
咒的文件,如沒有便不能擅用咒術以免破壞社會秩序,有些「咒」被認定威脅國家安全更
明令禁止,例如:群魔蔽日之咒。
--大概沒人看不出,這禁令是針對地方最大勢力佛門的滅赤上人而來。
鄭海納完全不理會王炯明鬼吼,小心翼翼將睡得酣甜的李子喬放回花轎中,轎夫見大
少爺凱旋歸來都鬆了一口氣,欣喜地上前幫忙攙扶未來的三太太。
「叫你啊渾小子,王八蛋聾了啊?」。
鄭海納回過頭不卑不亢瞅著軍官,冷冷道:「畫龍鄭家三百年來都捍衛這一片土地-
-」他順手將妖魔赭紅首級往前一拋,嚇得王炯明「哇哇」亂叫。
「直到永遠。」語畢,鄭家大少爺指揮轎夫啟程。
妖魔頭顱「叩嘍」一聲碰在地上,給今日的血腥饗宴敲響最後一聲鐘。
「你這毛沒長齊的雜種給我記住、記住……」王炯明知道自己理虧,畢竟大家表面都
是來降妖除魔的不好硬著幹,只能撂下狠話先忍下來。
--你媽個屄的,總有一天整死你們姓鄭的全家!
「匡噹-匡噹-」
迎親隊伍敲起鑼離開黃家村,將在良辰吉時抵達「潛龍川」旁的鄭家大院。
老麥仔雖歡喜妖魔被除去,但也不禁感慨:鄭家跟秩序會的衝突大概無法避免,這讓
他很苦惱,幫哪一邊都不是。出生就聽著大修者鄭湧泉騎龍飛天故事長大,他對鄭家崇敬
又景仰,但華家也萬萬不得招惹……
如果王炯明又去跟上頭進讒言,鄭家處境會更艱難。
思索著權勢角力的老麥仔沒有多留心--看似安睡的李子喬在上轎前仍緊緊抓著鄭海
納頸子上的圍巾不放。如青蔥般的指頭捏得煞白。
老廟祝非常希望子喬嫁入能成事,趕緊替鄭公生個白白胖胖的男孩,也能改變她自己
的地位,不然鄭家二姨太也不是吃素的……唉,鄭公苦等快三十年,就是盼不到第二個男
丁,甚至連家族詛咒這種謬論都傳得沸沸揚揚。
誰敢詛咒東方陰陽界的大望族?荒謬!
--沒人在乎李子喬想要甚麼。
小花轎遁入夜色時,鄭海納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匡噹-」鑼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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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自己都快忘了這些故事!複習一下!
這是一個中篇的前傳,故事比較走文藝風(其實沒有),大家加減看~
7/22之後才能比較穩定周更,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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