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啊,時間對不上……」我反覆看那幾張照片,實在想不透,「那不就要重新
解剖?」
「對啊,剛剛我才叫阿德趕快推去退冰。」步入中年的林亦祥好像煩惱得又多了幾根
白髮,「我還得請X大的昆蟲系教授幫忙鑑定一下他身上的蟲子。本來以為只是自殺,很
好解決……」
他看我一眼,驚覺自己說錯話,連忙改口:「噢、不……不是,我沒有什麼意思,我
是說……那個……自殺嘛……」
「我知道,自殺本來就很簡單,也不用看太仔細。」我接下去笑著說完,轉換話題,
「你沒把那些蛆丟掉喔?」
「昨天趕著開會,匆匆忙忙地,把垃圾袋綁起來之後就忘了。還好忘了。」
他看起來還是很頭痛,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再怎麼樣也不會是你看錯,這屍體
怎麼看都不只兩天,絕對不只。」
「那怎麼會有人證?」他一臉陰鬱,像講秘密似地小聲道:「會不會是妳哥不想讓女
友擔心,所以……顯靈陪她?」
我悄悄瞄白定威一眼。這傢伙是那麼體貼女友的嗎?印象中不是啊?在我家那種重男
輕女的環境下長大,他早就耳濡目染我爸的大男人主義,把女友當下人呼來喚去,不合他
意就破口大罵。這種人會擔心女友?
不過我也不便對同事批評自己親兄,只道:「就算他顯靈好了,屍臭是實際存在的,
這種氣溫不用兩天就會臭死人,一般正常人絕對待不了多久,哪還能有說有笑。」
仍蹙緊雙眉的林亦祥看著我,「所以妳認為……證人說謊?」
我嚇一跳,連搖雙手,「等一下!我可沒那麼說喔!我只是就事論事!」
他乾笑兩聲,「我知道。幹嘛那麼緊張。」
我留他自己獨自煩惱,從放空白文件的抽屜拿了請假單。反正楊朝安說我可以把囤積
一堆的補休用掉,難得他那麼大方,我就趁他還沒反悔之前快請吧!
我把請假單放在組長桌上就溜了。我請那麼多假不是為了出去玩--雖然我是很想啦
--主要是為了查一查白定威的死。照那傢伙腐爛的程度,絕不可能只死兩、三天,而且
有人前一天晚上和女友笑鬧到半夜,然後第二天自殺嗎?難道白定威有憂鬱症?實在很難
想像。
怎麼想都很可疑。我得先去找張刑警問一問。
走向大門的途中,我接連在走廊上看到三個平面的鬼影,我平時一發現對方不是人就
盡量裝作沒看見,但是我雖然看得見,以往頂多也就一個月看見一兩位,今天這頻率也太
高了吧!該不會是因為白定威跟著我,害我運勢變差了嗎?
天天碰死人不要緊,我可不想天天見鬼啊!
我邊走邊撥張欣瑜的手機,請她先在局裡等我,我想和她談談證人的證詞。
如果白定威的女友因為是兇手所以說謊,那鄰居為何也說謊?串通?白定威綠光罩頂
?
我猜想是女友和鄰居串通,結果是我這個憨人想得太簡單。
白定威住六層電梯公寓的三樓,整棟公寓幾乎都聽到他和女友吳婉華大笑聊天的聲音
,當時是晚上十點多,相當擾鄰,所以對門的鄰居陳建文去按電鈴,要他們小聲一點。
「我哥有開門嗎?」我問。這很重要,因為照腐爛的狀況,當時他應該已經像活屍電
影裡的活屍那樣,眼球突出,臉脹得跟豬頭一樣,身上紫紫綠綠的,臉部和手腳佈滿暗綠
色的血管紋路。
「沒有。」張欣瑜翻閱她的小本子,「陳先生說他按門鈴要他們小聲一點之後,雖然
沒有人開門,但講話聲就變小了,所以他就回去了。」
「那時有聞到臭味嗎?那時他死了至少三天,應該非常臭。」
「對喔,臭味……」張欣瑜回想,「我忘記問了,可是他也沒特別提,應該是沒有吧
?」
「他女友,那個吳小姐,幾點去幾點走?有沒有監視器錄到她?」
「我沒去調。我沒理由鎖定她。」
說的也是。我總覺得白定威的女友很可疑。
「我想去我哥家看看。請問我可以--」
「妳當然可以去,妳是家屬,那房子現在歸妳。」
「不,我是請想問妳方不方便帶我去。」我有點不好意思,跟工作方面的人談起不光
彩的私事總是令人尷尬,「我不知道他住哪裡,也沒鑰匙。說實話,除了我父母的葬禮,
我跟他大概十年沒連絡了。」
張欣瑜開偵防車載著我,還有後座的白定威,一同到他家去。
我從沒來過白定威的家,當初只聽爸媽說他要買房子,要我拿出全部存款來湊一湊給
他當頭期款。我差點砸了我的手機。我好不容易從租雅房到租套房,他竟然要我拿存款給
他買房子?門都沒有!
後來爸媽就拿自住的老公寓貸款給他,然後想叫我還貸款……一樣沒門兒。我就這樣
跟家裡鬧翻了,誰也不先低頭。
得知父母車禍過世時我是有一點難過,但是在知道兩老早把一切都贈予白定威,那混
帳還大發慈悲想叫我扛下那間欠一屁股貸款的老房子,我就決定放棄繼承,順便把最後一
滴悲傷的眼淚彈掉。
我還曾經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總覺得我和那三個人格格不入,彷彿他
們三個才是一家人,我是外面撿來的。
車子停在一棟淺棕色壁磚的公寓樓下,這一帶雖然不是高級住宅區,但也是不錯的地
段,意思就是房價不低。
張欣瑜在電梯裡戴上口罩,她要拿一個給我,但我當然也有準備。電梯停在三樓一開
門,濃濃的蚊香煙味穿透口罩鑽入鼻腔,門口沒貼封鎖帶的那一戶門口放了三圈燃燒中的
蚊香,搞得樓梯間煙霧瀰漫。我想那應該不是驅蚊用的。
煙味實在太重,我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張欣瑜也咳了幾聲,趕緊拿鑰匙開門。「當天
我們找鎖匠開門,順便請他打了一支。」她解釋道。
門一打開,換成屋內濃郁的腐屍臭味襲擊鼻腔,畢竟屍體放了五、六天,昨天才剛運
走,味道沒那麼快散去。雖然有心理準備,實際聞到還是很噁心。
一邊是會令人窒息的濃煙,一邊是令人作嘔的屍臭,這時連想吸一口新鮮空氣都是奢
侈。
我還算習慣,但張欣瑜似乎需要一些時間適應,她站在門邊朝向外面的蚊香濃煙吸幾
口,又被煙嗆得咳了幾聲後,才關上大門。
白定威的家,好大--這是我呆呆地看著室內的感想。
光是客廳就比我整間小套房大上兩倍吧?還有看起來像單人床那麼大的米白色皮沙發
、不知道幾吋的好大一台液晶電視、還有四個高高的喇叭……是傳說中的家庭劇院組嗎?
這傢伙的生活這麼豪華啊?
沙發與墊了玻璃的整塊樹幹茶几下的地板上有一大片米白色的長毛地毯,除了被一堆
來採證的鞋印踩得灰灰髒髒的,還有一灘從茶几的玻璃上流下來的黑褐色惡臭液體。
我抬頭看茶几上方的華麗吊燈,然後轉頭看白定威,他也抬頭看著吊燈,似乎在沉思
,不過也可能是發呆。
「他就吊在那裡嗎?」我指那個吊燈。
張欣瑜點頭。
我目測茶几到吊燈的距離,「他怎麼上去的?踩著茶几……踮腳尖?」
「他的腳尖離桌面只有兩公分多。」她指著散落在茶几和沙發之間的幾本雜誌,「可
能是踩著那些上吊的吧?」
雜誌的紙質很滑,如果踩著疊起來的雜誌上吊……我想像白定威才把頭套進電線圈裡
,結果腳尖一用力,不小心就把雜誌踢走,他於是慌張地──不對,他沒有掙扎,所以他
是確確實實地把那幾本雜誌全踢開,忍住求生本能,直挺挺窒息死的?
「你們進來的時候,桌上本來就是空的嗎?一本雜誌都沒有?」我問。
「對。」
「那很奇怪。」我蹲下來看那五本雜誌,有八卦週刊和時尚雜誌,最厚的頂多一公分
高,「他的腳尖離桌面還有兩公分,那至少會有一本他踢不掉,掛在桌邊吧?」
張欣瑜看著我,白定威也轉向我。
「妳的意思是……」張欣瑜試探問道。
「他不是自殺,是被人吊死的。」我順便澄清道:「這不是我猜的,是他本人自己說
的。」
「他……本人?」張欣瑜好像倒抽一口氣,然而這裡空氣太臭,她不由得又咳幾聲。
「嗯,他就在這裡。」我轉身用雙手沿著白定威的輪廓,由上至下比出人形,「成天
跟著我,只說他不是自殺的,之後就什麼都不說了。莫名其妙。」
「所以他不是自殺?」她捂著戴口罩的嘴巴。
「這案子由妳來辦,不就代表你們也不當這只是單純自殺?」她的問題讓我很驚訝。
「不是。」她苦笑著搖手,「是因為很多人都被調去找那個失蹤的小女孩,人手不夠
。」
「可是鬼魂的話不能當證據啊……」我困擾地到處看。光憑雜誌沒留在桌上,感覺上
不夠證實白定威不是自殺。
撇開滿地的鞋印,這屋子確實很乾淨,東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條,杯子、碗盤、毛巾都
在自己的位置上,像剛洗過一樣光亮潔白,連垃圾桶都是空的。
──垃圾桶是空的?
我蹲下來仔細觀察垃圾桶,連裡面的角落都沒有灰塵,應該被人仔細擦拭過。
太乾淨了,這裡。
我在客廳走來走去,然後問張欣瑜:「他女友的頭髮長不長?有沒有染?」
「蠻長的,到這裡吧?」髮長及肩的張欣瑜比了自己的左上臂一半的地方,「髮色是
有點……怎麼講?土黃色?」
「總之是有染的長髮就對了。」我點點頭,盯著地板。
地上一根長頭髮都沒有,倒有一些短頭髮,可能是鑑識或員警的。看來是個有潔癖的
女友呢,白定威受得了那種女人?真稀奇。
「如果這是刑事案件,就能調監視器了吧?」我問。
「『如果』是的話。」張欣瑜強調那兩個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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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靈異元素變淡了.......囧
沒關係,只要有白先生在.....還是可以繼續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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