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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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巧合與紅衣
文一菊的哭聲,傷心欲絕。
我站在黑暗無光的頂樓,默然地聽著,如聆聽自己的罪惡。
「喀。」
「喀啦——」
靠近樓梯的大門,以及唐紫竹的套房房門,都忽然打開了,光線再次射入這一層頂樓
,秦小姐從大門外走進,身上白襯衫加鉛筆裙的裝扮,明顯才剛回來。而唐紫竹則探出了
睡眼惺忪的圓臉,疑惑地張望。
秦小姐先是不解地看著站在紅磚地上的我,接著聽到文一菊的哭聲,蹙眉道:「三更
半夜的,那個妓女在吵什麼啊?」
「閉嘴!」我馬上惡狠狠地瞪著秦小姐,「滾回去你的房間!」
秦小姐一愣,隨即面露慍容,對我回瞪,似要發作,但我已擺出絕不退讓的姿態,幾
秒鐘後,她高傲地「哼」了一聲,大步經過我的身邊,走進她的套房。空氣裡瀰漫著一股
廉價刺鼻的香水味。
唐紫竹愣愣地看著我。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我向唐紫竹道歉,她明顯是睡到一半被吵醒。
「馮先生,發生了什麼事啊?」唐紫竹疑聲道:「文小姐在哭,是跟你有關嗎?」
我嘆了一口氣,只點了點頭。
唐紫竹又問:「馮先生,是跟你遇到那個……叫顧米晴的女阿飄有關嗎?」
「對。」我懶得多說,決定隨口應付。
唐紫竹看了看文一菊的套房房門,又看了看我,一臉無法理解「為何會與文一菊有關
」的表情。
「那……請問……」她用不甚確定的口吻,再次問道:「解決了嗎?」
「還沒。」
「呃?」
「別問了。」我疲倦地說。
唐紫竹不語。
我指著文一菊的套房,用拜託的語氣,沉聲道:「今天,讓她哭吧,請包容一下。」
「我知道了。」唐紫竹道:「不要緊,我沒有不高興的意思,只是出來看看發生了什
麼事情而已。」
「謝謝你。」
「那沒事的話,馮先生,晚安了。」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出聲叫住唐紫竹。
「嗯?」
「唐小姐,我請問你一個問題。」
「請說。」
「今天在我和我的朋友到『飛紅』義大利麵店前,不是有一位客人先在那邊嗎?」
「啊,你說那個偽裝成顧米晴高中老師的《水果日報》記者嗎?」
「對。」我說:「那個,我想請問一下,那位《水果日報》的記者,和秦台生聊了什
麼?」
因為我猛地想起,唐紫竹從頭到尾都在「飛紅」義大利麵店裡,她一定有聽到秦台生
與張勇豪之間的對話。
「嗯……」唐紫竹想了一下,道:「其實他們也沒聊什麼特別的事,那位《水果日報
》的記者就只是詢問一些關於那位顧小姐生前的瑣事,秦哥後來被他搞得有點煩。」
「這樣啊……」我有點失望,張勇豪也沒有問出什麼特別的內幕嗎?
「如果硬要說他們有什麼比較特別的狀況嘛……」唐紫竹道:「大約在你們來之前的
一分鐘,那位《水果日報》的記者,有問了秦哥一個問題,結果秦哥頓了一下,沒有馬上
回答他。」
「什麼問題?」
「那個記者問秦哥:『秦先生,你說你那天中午十二點到顧米晴的租屋處,是去收房
租的,所以你母親所有的房客,都是由你親自到府收房租的嗎?』」
「喔!」我心頭一凜,秦台生也是這樣對警方說的,但這也是我的疑問,因為姜房東
從來沒有請她的兒子來代收房租過。我先前與許薏芊聊天時,就對此提出過懷疑,我覺得
秦台生有所隱瞞。
「所以秦台生回答不出來嗎?」我問。
「嗯。」唐紫竹說:「我會留意這件事,就是我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我是每個月親自
拿房租去姜房東家給她的,馮先生,你也是這樣,對不對?」
「對。」我說:「我敢判定,這種要親自到姜房東家繳房租的方式,是所有房客都一
樣的。因為我曾經在繳完房租離開姜房東家時,遇到文小姐來繳。」
難怪張勇豪後來會來找文一菊,他一定知道,文一菊的房東也是姜房東。他來找文一
菊,除了問與鄭英書的事情之外,一定也問了她平常是如何繳房租。
勇君真是厲害啊,竟然能從聽起來沒什麼問題的說詞裡,挖出這麼細的問題來。
「那後來呢?」
「因為你和你朋友進來了,焦點都移到你們身上,所以秦哥也沒回答他這個問題。」
「原來如此……」我說。後面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唐紫竹又問:「馮先生,你問這些事,是有什麼原因嗎?」
「啊,沒有。」我不願多說,「純粹好奇而已。」
「喔……」唐紫竹的表情,顯然也看得出來我只是不願說,但她也無意追問,「那沒
事的話,馮先生,我要回去睡覺了喔,晚安。」
「嗯,晚安。」我向她揮手致謝。
我默默地開門,走進自己那黑如停屍間的套房。
開燈,凌晨兩點半了。
房間的隔音並不好,文小姐肝腸寸斷的哭聲,透過牆壁傳了過來。
我黯然,心頭宛如有一塊鉛塊,無止境地往下沉去。
進浴室盥洗,洗完澡後,泡了泡麵,可是卻越吃越沒胃口,只好囫圇硬吞完。
看了一下手機的LINE,許薏芊卻連讀都沒有讀,長嘆一聲,只好等到早上再直接電話
聯絡她了。刷完牙,就草草關燈往床上一躺。
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只覺得身體雖然很累,人開始昏沉,但腦子裡的運作
卻一直停不下來,思緒雜紊亂飄,漸漸有點不受控,文小姐的哭聲越來越遠,直至不再聽
見。可是我很清楚自己處於一個要昏不昏的狀態。
這個狀態經過一段時間後,我稍微翻了一下身,結果意識又漸漸清晰了起來,身體還
是很累,有點重重的,可是睡意正在消退。躺了一會兒後,我感到氣餒,曉得不會再睡著
了,自從來台北後,這種情況已經快變成我的家常便飯。我懶懶地伸手去拿擱在床頭的手
機,才早上七點半。
「唉……」
我平躺在床上,雖然知道已經無法再入睡,但我仍不想起床,疲倦地望著漆黑如墨的
房間天花板,腦袋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著昨日與凌晨所獲得的大量資訊。
全部都串起來了。
無論是程毓梅的命案,還是顧米晴的命案,都從茫無頭緒,到現在的一切逐漸明朗。
此時,我這才想起,我還沒將手機裡的錄音檔案都備份。
只好掙扎爬起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我開燈,打開了電腦,將手機裡的錄音檔,全
部上傳到電腦裡備份,同時也將檔案存進了另一個隨身碟裡。
望著正在跑檔案傳輸的電腦螢幕,我喟然暗忖,實在想不到,兩起命案,背後相關的
人,竟然大多是相同的。
甚至,許薏芊的說詞,讓我意外地發現,顧米晴與程毓梅這兩起命案,竟然存在著若
干的巧合——
顧米晴獨居在士林,被有吸毒習慣的父親顧雄財找上門糾纏。
程毓梅也是獨居,也被有吸毒習慣的哥哥找上門,甚至到學校堵人。
都是獨居的女人,並且都有著吸毒且不友善的親人。
「太相似了,這樣的背景。」我自顧自地嘆道。
起身倒了一杯水,坐到書桌前,從側背袋裡拿出筆記本,翻到先前在學校附近的咖啡
店裡,與皮子雄通電話時的抄錄資料。
「補習班老師、疑似被騙了兩百萬元、養貓、彰化人……」
看著自己那時抄錄的關鍵詞,我回憶,當時就曾覺得,好像有什麼相近的事物,正在
自己的腦海裡載浮載沉,但卻一直想不起來。
現在總算想起來了。
是錢。
這兩個女人都曾經付出了一大筆金錢,給接近過他們的男人。
程毓梅給了廣華仲七百五十萬元。
顧米晴也給了鄭英書兩百萬元。
雖然許薏芊說過,顧米晴提領那兩百萬元,是為了醫治九尾化貓的耳聾,但從「烏拉
拉動物醫院」的張醫生並未同意;以及後來從鄒政東去砸補習班時,鄭英書對他慍道「我
明明先前才剛給了你兩百萬啊」來看,可以確知這筆兩百萬元,應該仍是被鄭英書取走的
。
畢竟他們夫妻從皮鄒兩人那邊詐領了五百多萬元,如果他們口袋夠深,可以在東窗事
發後馬上還款,鄒政東根本就沒必要去砸補習班,整件事早就和平解決了。鄭英書應該仍
是向顧米晴拿了這兩百萬,然後還給鄒政東。
「還有貓啊……」我的目光落在「養貓」這個兩個字上。
真的是始料未及,顧米晴與程毓梅,這兩個人竟然先後養了那兩隻貓。
「巧合啊……」
兩個情況相似的女人,連在養寵物上都有如命運軌跡般的巧合。
尋思至此,我又長嘆了一口氣。
因為在聽完文小姐敘述的往事後,在得知九尾化貓能夠化作阿豐的模樣之後,我已明
白了一件事。
在「食食客客」外遇到的那位有著黑長直秀髮,穿著與顧米晴上吊自殺時款式一模一
樣的紅色緊身連身裙,並同樣有著月牙型的眼睛的紅衣女子,她的真實身分究竟是誰了。
無論是在「食食客客」的店外,還是下午時在我的套房外,那位紅衣女子,都與那條
左前腳已瘸的虎斑貓在一起。
「看來,它就是九尾化貓啊……」我恍然大悟地喃喃道。
我提筆,在筆記本上寫下兩行字:
白衣女子:「烏拉拉動物醫院」的張醫生。
紅衣女子:九尾化貓。
「可是牠的靈魂在此際化作人型,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我深吸了一口氣。九尾化貓
為什麼要變成與顧米晴穿得一樣的紅衣女子?
其實我更不解的是,無論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九尾化貓為什麼都要糾纏並攻擊我
?而且牠和虎斑貓對我的敵意很深哪!
此外,為什麼黎開山無法察覺牠是靈魂或妖怪呢?
不是我質疑黎開山的功力,但這一點實在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沒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陰魂的死亡氣息。」黎開山一再地強調著這件事。
黎開山明顯清楚先前在我背上抓出那四條血痕的貓靈,是有很強的靈力,所以在「白
波壇」對我注入「太平真氣」時,就已明言「不用高興的太早,這只是暫時性的壓制,說
不定晚一點,它又會復發了。」事後也確實如其所言,在顧米晴的故居裡復發了。
但黎開山卻無法馬上判斷出,其實纏著我的,一直都是兩隻貓靈,先前在「白波壇」
裡,皮子雄告訴他顧米晴養的是兩隻貓時,黎開山似乎很意外。他看不到九尾化貓,他一
直只看到虎斑貓的貓靈,也曾誤以為我後頸的那四道血痕,是虎斑貓的貓靈所抓。就算傍
晚時,在我套房外的紅磚地,黎開山直接面對著紅衣女子,他也無法判斷出,她就是九尾
化貓所變成的。
反倒是這位身穿白色短袖T恤與長牛仔褲,留著一頭俏麗金色自然捲短髮的女子,也
就是「烏拉拉動物醫院」的張醫生,明顯是看得到九尾化貓所變成的紅衣女子,因為兩人
在「食食客客」外,有聊天的舉動。
「好難理解這種狀況啊……」我丟筆嘆道。
目光移到隨手放在案旁的《台灣民間傳說的創新與再生》。
我下意識地翻開,看著「第一章:〈台灣民間紅衣厲鬼之演變〉」。
標題旁卻有個小星號,於是我往下看註腳。
「未刊稿……?」
不由得一愣,風茂陵的這一篇,是沒有在學術期刊上發表過的論文。以風茂陵中研院
院士的學術地位,要找一個頂尖核心期刊發表,理應不是什麼難事。那他為什麼不先發表
,反而直接收錄進這本書裡面?
我開始看前言。
本文係從民間「穿紅衣死亡必成厲鬼作祟」之傳統觀念,與台中大坑「紅衣小女孩」
之鄉野傳說進行聯繫,並爬梳整理先前已有之文獻及研究成果,判斷「紅衣與厲鬼」之間
的關聯性,以茲證明清代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裡,「俚巫」言「紅為陽色,猶似生魂
故也」之說法為真,進而剖析台灣近年來民間「紅衣厲鬼」演變之狀況。
「喔?猶似生魂?」
這引起了我的興趣。風茂陵的意思是,他寫這篇論文,是為證明「紅為陽色,猶似生
魂故也」這個說法是「真的」,大有晉代干寶寫《搜神記》是為了「發明神道之不誣」的
意念。
我翻到文章結論,發現這是一篇很短的小論文,只有四節。於是我喝了一口水,回到
前言,認真地看了下去。
這篇論文分成四節,第一節是文獻的整理爬梳,風茂陵先引用了紀曉嵐《閱微草堂筆
記》卷十三〈槐西雜誌〉三〈李廉夫言〉條:
李廉夫言:……又在揚州宿舅氏家,朦朧中,見紅衣女子推門入。心知鬼物,強起叱
之。女子跪地,若有所陳,俄仍冉冉出門去。次日,問主人,果有女縊此室,時為祟也。
……縊鬼長跪,或求解脫沉淪乎?廉夫壯年氣盛,故均不能近而去也。俚巫言:「凡縊死
者著紅衣,則其鬼出入房闥,中霤神不禁。蓋女子不以紅衣斂,紅為陽色,猶似生魂故也
。」此語不知何本。然婦女信之甚深。故銜憤死者,多紅衣就縊,以求為祟。此鬼紅衣,
當亦由此云。
風茂陵繼續引用南臺科技大學的王見川教授所寫的〈紅為陽、似生魂:穿紅衣自殺為
厲鬼的考辨〉一文之觀點,表示王見川教授對於〈李廉夫言〉的內容已提出過三條見解:
1、至晚在清中葉乾隆五十七年(1792)民間已有穿紅衣自縊而死,就能為祟。
2、這樣的說法是「俚巫」,即民間的巫所言。
3、道理是穿紅衣出入家戶時,「紅為陽、似生魂」,所以守護家中人的神——中霤神—
—不會因此攔阻,以致紅衣鬼可以暢行無阻,任意為祟。
換句話說,王見川教授已指出,「紅衣與厲鬼」之間的關聯性,僅存在於因為「紅為
陽色,猶似生魂故也」,所以屬於家神的「中霤神」,不會擋著穿紅衣的鬼進入家裡,故
許多懷著怨恨憤怒之人,為求死後報復,故刻意在死前穿紅衣,以便己之亡靈能順利侵入
對方家中,進行報復。
王見川教授並進一步指出,這表示「穿紅衣自殺成厲鬼復仇」的民間觀念,是從「穿
紅衣自縊後作祟」後的誤解延伸:
就其本源而言,我們可以說「穿紅衣自殺」成厲鬼復仇,是「穿紅衣自縊」可為祟說
法的誤解。原先,僅限於穿紅衣自縊會為祟,後被傳言者擴大解釋,變成穿紅衣自殺會變
厲鬼報仇,這一誤會也葬送不少冤魂。不知多少人因此枉死,迷信之害人,莫此為甚!
但風茂陵爬梳完這段文獻後,卻在結尾寫道:
筆者按,就王見川所言,此係人鬼與紅衣之關聯,但王見川並未直接肯定,亦未直接
否定「鬼穿紅衣」,能使「中霤神不禁」一事之真偽。故筆者舉現今台灣最出名之鄉野傳
說「紅衣小女孩」為例,此例俗以「魔神仔」論定,然非人鬼,何以仍以「著紅衣」之姿
態現身?故筆者舉此例,展開聯繫,以期證明《閱微草堂筆記》「紅為陽色,猶似生魂故
也」之說法為真。
在第二節,風茂陵開始爬梳關於台中大坑「紅衣小女孩」的鄉野傳說,並引用2009年
,一位自稱是當年節目的剪接師於「臺大PTT八卦板」爆卦的內容,該位剪接師表示「紅
衣小女孩」的影片為真,非造假,並指出該段影片中的「紅衣小女孩」有影子,所以他認
為那是「山精」。
風茂陵接著大量引用了一些論及「魔神仔」的文獻,全是關於「魔神仔」穿「紅色衣
飾」的,例如日本民俗研究者池田敏雄,在《民俗台灣》的〈牽牛子〉中指出,「魔神仔
」是「戴著『紅帽子』之幼兒的亡魂」;中研院民族研究所的研究員林美容,亦指出「魔
神仔」與「紅色有非常密切的關係,牠的眼睛是紅的,戴紅帽,穿紅衣」。
而李家愷亦於《台灣魔神仔傳說的考察》中,獨立〈魔神仔的紅色隱身帽〉和〈山魈
的隱身帽〉兩個小節,探究「山魈」、「魔神仔」、「帽子」之間的關係。大致上來說,
中國的「山魈」,「帽子」有紅與不紅,也都不是「山魈」本來所有,如袁枚《子不語.
縛山魈》就有「門外有怪,頭戴紅緯帽,黑瘦如猴,頸下綠毛茸茸然,以一足跳躍而至。
見諸客方飲,大笑去,聲如裂竹。人皆指為『山魈』,不敢近前。……怪已不見。地上遺
緯帽一頂,乃書院生徒朱某之物。方知院中秀才往往失帽,皆此怪所竊。而此怪好戴緯帽
,亦不可解。」
但台灣的「魔神仔」,「帽子」皆多是「紅色」,且本為「魔神仔」所有物。
風茂陵又寫道:
「魔神仔」近似中國之「山魈」、「山臊」,此見解已諸多學者提出,如劉還月、董
芳苑等人皆有提及,李家愷亦於《台灣魔神仔傳說的考察》中,整理出「山魈」與「魔神
仔」之近同處,大抵為台灣「魔神仔」無中國「山魈」之「獨足」特徵,而「帽飾」多採
「紅色」,其餘形態多雷同。
而今之疑問在於,何以台灣的「魔神仔」多以「紅色衣飾」、「帽飾」為特徵?
看到這裡,我突然明白,為什麼這一篇論文是「未刊稿」了,蓋因就學術論文角度而
言,這是一個結論無法用科學來證明的論文,且在引用「臺大PTT八卦板」爆卦的「紅衣
小女孩」內容,略有孤證之嫌。
我不禁皺眉,以風茂陵的學術地位,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寫論文,是有問題的。但他
竟然選擇硬寫,寧可以「未刊稿」之姿,也要讓這篇文章見世,我暗忖,這一定有他的用
義,於是繼續往第三節看了下去:
按筆者長年參與殯葬業相關事宜,所悉之經驗,亡靈是否成「厲鬼」,多肇於其有無
仇恨的「執念」,無論對活人能造成「有形的傷害」或「無形的傷害」,無「執念」皆不
成,亡者衣飾有無紅色,並無直接關聯;又謂,若穿紅衣亡必厲,倘今有一人穿紅衣出門
,不幸遇意外,或突發性疾病而亡,該人之亡靈豈不是一定成厲鬼?筆者認為,此理實不
通,「厲鬼」成否,端看「執念」,「紅色」非主因。
我「啊」了一聲,「厲鬼索命」、「有形的傷害」、「無形的傷害」等事必需仰賴「
執念」,這些靈學知識,黎開山也提過。這一點,風茂陵與黎開山在觀念上,是一致的,
顯然系出同門。
繼續往下看,風茂陵又寫道:
且按台中大坑「紅衣小女孩」一事來看,影片中已有一人於事後病故,則已有作祟索
命之結局。好臆者或謂「抓交替」,但筆者判斷當非,蓋因「抓交替」者,係「地縛靈」
性質,為求解脫而作祟;而被「抓交替」者,當絕命於該地,豈有事後方以「無形的傷害
」而病故身亡之理?且現有影片中,「紅衣小女孩」有一路尾隨出遊隊伍之舉,此非「地
縛靈」可為,而其又有影子,活妖有何「抓交替」之必要?故「抓交替」之臆測,實謬。
「紅衣小女孩」僅當以「魔神仔」解釋之。
職是,回頭論之,人鬼屬亡靈,「山魈」、「魔神仔」有影子,屬活妖,兩者卻皆同
以「著紅衣」或「戴紅帽」形象現身作祟,此係何解?筆者研判,此當與「紅為陽色,猶
似生魂故也」有關聯。
筆者認為,從中國古代即有「紅衣鬼」出入可不受「中霤神」所禁之認知前題,到袁
枚載「山魈」戴「紅緯帽」後,可直接登堂入室;到台灣「魔神仔」多有戴「紅帽子」之
形象;再到現代「紅衣小女孩」全身紅裝之打扮,其尾隨之隊伍中,有一人事後返家甚至
身亡之事來看,皆表示無論亡靈鬼怪,或活妖,倘著「紅色衣飾」,就可直接侵入民宅為
祟。「紅色衣飾」之用,係為通行無阻耳。
故筆者研判,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所載「俚巫」言「紅為陽色,猶似生魂故也」
,故「中霤神不禁」一事,當係為真,非偽語。上述材料,皆可為證。
下面的第四章的結論,風茂陵將相同的見解,再一次闡述後,於結尾寫道:
而由「魔神仔」「戴紅帽」,到現代「紅衣小女孩」演變為「穿紅衣」之特徵來看,
筆者當指出,足見台灣民間「紅衣厲鬼」之演變,仍持續進行中,透過原有的民間傳說的
「再生」,達到「創新」之效。或許未來,亦會有不同的「紅衣厲鬼」,以新風貌之姿進
行演變,顯現於世人眼前。
「哇塞……」
我望著論文的結尾,嘴巴張得大大的。
整篇論文的意思是,風茂陵對於紀曉嵐所載民間「俚巫」傳言「紅為陽色,猶似生魂
故也」,故屬於家神的「中霤神」,會誤判該靈的陰陽歸屬,遂不會阻擋亡魂進出之觀念
,他是持肯定態度的,認為是真的——「『紅色衣飾』之用,係為通行無阻耳。」
所以他從亡靈聯繫到活妖,舉出袁枚載「山魈」戴「紅緯帽」並登堂入室、台灣「魔
神仔」多戴「紅帽」的形象等例,最後再聯繫至「紅衣小女孩」全身紅裝打扮,尾隨郊遊
隊伍,並有人返家後病亡一事,進而判斷「無論亡靈鬼怪,或活妖,倘著紅色衣飾,就可
直接侵入民宅為祟」。
這是科學無法證明的學術研究,可是風茂陵之所歸納與剖析,並非無道理,他就是要
傳達「只要鬼魂妖怪穿紅衣,能使家神誤判,達到來去不受禁止」的靈學觀念。
難怪風茂陵寧可選擇硬寫,再將此篇論文以「未刊稿」之姿,錄於《台灣民間傳說的
創新與再生》此書中。
「原來是這樣啊!」
同時,我茅塞頓開地喃喃道。
蓋因風茂陵的這篇論文,一下子讓我想到很多的可能性。
九尾化貓,是因為這個緣故,才刻意變成一位穿紅色緊身連身裙的女人嗎?
是否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顧米晴穿著紅衣的靈魂,還有九尾化貓變成的紅衣女子
,才能一直在這一層有著「鎖魂陰陽陣」的頂樓來去自如呢?
想到這裡,心頭不由得微微感到振奮,思緒又如浪滔般地翻湧著,向周劍瑛借這本《
台灣民間傳說的創新與再生》,真的是借對了!風茂陵的這一篇〈台灣民間紅衣厲鬼之演
變〉,瞬間又讓我對很多原有的疑問,有所新突破。
我起身,轉頭卻看到,手機傳到電腦的錄音檔檔案,以及傳到另外一個隨身諜的錄音
檔檔案,都已經傳完了。
於是我走過去,坐到電腦桌前,拔掉手機的傳輸線,點開傳進電腦的錄音檔,準備聽
一下音質狀況如何。
音質還不錯,皮子雄與鄒政東昨晚關於「顧米晴命案真相」的對話,如流水般地從電
腦喇叭流將出來。
一段時間後,錄音檔的播放,進入皮鄒兩人輕佻的話語——
「嘿,那是因為她是個美女啊。」鄒政東邪邪地笑道:「說真的,當我探知她是鄭英
書外遇的對象時,我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呢!那對月牙型的眼睛有夠迷人,一看過就很難
忘記,感覺她笑起來時,真的會勾人哪!連我看了,都心癢癢的,更何況是鄭英書呢?難
怪他會暈船。」
「欸欸,這些話別講了。」皮子雄道:「那個女人再怎麼樣都是衝著你,去穿著紅衣
上吊自殺的耶,你都不擔心她變成厲鬼,半夜去找你呀?」
「怕個屁!」鄒政東毫不在乎地說:「我隨身攜帶師尊給的護身符,哪怕她變成什麼
紅衣厲鬼?再說了,現在也晚上十點半了,顧米晴就算變成厲鬼,要來也差不多該來了,
如果還不來,那我想大概是不會來了。」
「哈哈,你這傢伙!」
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猛地大響。
正專注於聽錄音檔的我,當場嚇了一跳。
「嗯?誰在這時候打給我?許薏芊嗎?」
低頭一看,卻見到正在大響的手機螢幕上,雖是亮燈,但畫面竟是一片灰黑色。
沒有顯示來電號碼,也沒有顯示可觸碰接通的綠色鈕,或可掛斷的紅色鈕。
我一愣,螢幕壞了?
但緊接著,在持續不斷大響的手機鈴聲裡,灰黑色的手機螢幕,卻漸漸浮現出一條模
糊的紅線。
不,那不是一條紅線!
那是一個人型,一個漸漸越來越清晰的紅色人型。
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啊……啊啊……啊啊啊……」
眼睛,漸漸越睜越大;心跳,也漸漸開始加速。
伴隨著持續大響的手機鈴聲,灰黑色的手機螢幕裡,漸漸浮現出那一天,我所拍攝的
,顧米晴上吊自殺的曝光屍體照片。
顏面神經頓時一陣抽搐,我極度震驚地望著眼前的畫面。
——我不是早就刪掉這張照片了嗎?
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驀地戛然而止!
沒多久,我眼前的視線,卻開始逐漸模糊,目光所見,盡是一片鮮豔炫目的紅色。
我大驚,急忙起身,往旁退開。
一個女人聲音,卻直接在我的腦海裡響起。
「好痛苦啊……我好痛苦啊……馮先生……我好痛苦啊……」
我緩緩抬起頭,只見那暴突的雙眼,射出幽怨的寒光,月牙型的眼眶整個扭曲變形;
鮮紅色舌頭,怪異且無力地下垂著;一身大紅的緊身裝扮,如一條廢棄的抹布。
顧米晴的靈魂,緩緩在我的手機上方,顯現出來。
我全身大震,整個人直接縮到門旁邊。
「顧……顧米晴……?」
並非第一次看到顧米晴的靈魂,甚至早已看到有點麻木,沒什麼恐懼感,但我震驚的
是,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現身呢?
我當機立斷,立刻打開了房門。
「喀——」
上午的日光,瞬間照進我的房間裡,灑在電腦桌上空的顧米晴靈魂身上。
沒有消失!顧米晴的靈魂一點動靜也沒有!
心頭一凜,果真,如程毓梅所言:「鬼不會因為被太陽照到,就煙消雲散。」
顧米晴的靈魂緩緩地朝我轉了過來。
女人的聲音,再度在我的腦海裡響起。
「求求你,救救我……馮先生,求求你……」
「救你?」
顧米晴的靈魂似乎有些激動。
「救救我……救救我……」
她竟然開始朝我移動過來。
「你給我退後!」
我驚慌地大叫一聲,急忙伸手,一把抓起電腦桌上的手機與房間鑰匙,踉蹌地逃到門
外。
轉過頭,顧米晴的靈魂竟然就跟在我的背後。
「馮先生,救救我,求求你……」
女人的聲音在我腦中尖叫起來。
「不要靠近我!」我一聲大吼,趕緊拉開樓梯旁的大門,一躍而出。
有「鎖魂陰陽陣」在,顧米晴的靈魂肯定是出不來的。
果然,我回過頭,只見顧米晴的靈魂像被一股無形的牆給阻止了前進,無法再跟將出
來。
我喘了口氣,低頭一看手機,螢幕裡,顧米晴自殺曝光照業已消失,畫面一切正常,
只有一通未接來電。
點開「來電顯示」,映入我眼簾的那一組數字,正是顧米晴的電話號碼!
「嗚嗚嗚……」
頭一抬,只見顧米晴還在大門門口徘徊著,想要跟出來。
我的心念登時數轉。
打給黎開山?還是打給風茂陵?
牙一咬,瞬間已下決定。
「嘟嚕嚕嚕嚕嚕嚕嚕——」
「喂?」
「喂——喂喂——風爺!我是馮惲霆,顧米晴——顧米晴的靈魂現在在我的租屋處出
現了!」
十五分鐘後,下面的樓梯猛地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爬樓梯聲響,沒多久,只見風
茂陵手持九節金杖,大步奔將上來。
而他的身後,閃著一道螢光。
程毓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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