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計程車上想查小男孩的名字，把那串拼音輸入搜尋引擎，我得到一個叫「長谷川
翼」的名字，還是個運動選手。或許是父母對小孩寄予厚望，所以取了這樣的名字吧。
雖然我的家人都蠻爛的，但我認為世界上愛孩子的父母應該還是佔了大多數；愛父母
的孩子更是不少，甚至很多不被愛的孩子仍然愛著父母。
今天這兩件案子，一個是老人，一個是小孩，剛好是對比。
老人之家的案子，是機構的護理師說老太太有高血壓，昨天晚上忽然心律不整，急救
後送醫仍然回天乏術，醫院方面也表示老太太有長年高血壓病史，應是死於高血壓性心臟
病。
可是在老人之家給的記錄上，老太太的血壓看來控制得不錯，所以孩子們懷疑有人為
疏失，要求解剖過世的母親，他們想知道母親死亡的真相。
在另一件案子，根據警方給的現場照片與資料，身高一百零九公分的長谷川弟弟，是
溺死在深度頂多只有五十到六十公分的公園小水潭裡，怎麼看都不像意外，而且昨天早上
晨跑的民眾報警之後就送到Ｃ醫院等家屬來認，一直等到晚上都沒有人去報案兒童失蹤，
目前協尋兒童也沒有符合特徵的，才送到殯儀館。
如果找到長谷川弟弟的父母，他們應該也會想知道孩子死亡的真相吧。孩子溺死在六
十公分深的水潭，沒有父母會接受的。
檢方排了先驗老太太，畢竟人家有家屬會催，長谷川小弟弟沒有。
下刀前我先抽了老太太的血，老人家病痛多，吃的藥也雜，不能排除用藥錯誤致死的
可能。
接著進行慣例的解剖。手術刀剛插進老太太的皮膚時，長谷川小弟弟從解剖檯的另一
邊露出頭來，張大眼睛看著我手中的手術刀在老太太皮膚上劃出一道斜線；我被預期之外
的小觀眾嚇得手震了一下，差點切歪。
這裡兒童不宜，十八歲以下禁止進入啊！不對，非相關人員本來就禁止進入！可是我
又不能叫他出去，不只是怕被旁人當神經病，重點是我不會出去的日語。
我故意咳了幾聲，長谷川小弟弟的一雙小眼睛往上看我，我趁機用表情加小幅度擺頭
要他離開。
「白法醫，妳怎麼了？」徐檢察官問道：「脖子不舒服？」
「嗯……」我裝模作樣地將頸子左右彎一彎，「常常得低著頭，脖子難免僵硬。」
長谷川小弟弟好像明白我的想法，悄悄移動到解剖室的牆邊去。是個很會看臉色的小
孩。
我深吸一口室內的負壓冷氣，切開皮膚後觀察肋骨與胸骨，再移開。老太太的骨質相
當脆，肋骨不太費力就剪斷了，有某程度的骨質疏鬆。
切開圍心膜，露出稍微肥厚的心臟。這是高血壓性心臟病的特徵，不過老太太的心臟
也只比一般平均重量多了一百克，不算嚴重，不會是死因；冠狀動脈粥狀硬化也算輕微，
這方面的死因應該也可排除。
身體檢查完輪到腦部，這次我鋸得更小心，以免脆弱的骨頭碎裂使大腦損傷。腦部血
管沒有破裂，顱內沒有出血，沒有腦溢血跡象。
我把結果告訴檢察官，檢座問道：「總之不是心臟病？」
「可能性很低。」我說得保守，畢竟世界上任何事都有意外，「等驗血報告看看，或
許是藥物的問題。」
「可是最近沒有換藥，這些降血壓和心臟病的藥她都吃很久了。」
「還是得等報告出來再說。如果一切正常，那麼應該就可以歸因於高血壓性心臟病引
發心律不整，心臟衰竭致死。」
我想目前家屬應該不會接受這樣的說法，不過事實就是如此。而家屬如我所想的，果
然個個繃著臉，看上去就是不接受。
我實在不會處理這種場面，於是拿還有屍體要驗當藉口開溜了。一般人對檢察官和警
方會比較有顧忌，不敢說得太過份，對我們這些法醫就不一樣了，我可不想留著當眾矢之
的。
我回到解剖室時，長谷川小弟弟已經站在解剖檯旁，凝視著不鏽鋼解剖檯上的自己。
檢警相關人員也到齊，所以馬上進行驗屍工作。
我刻意站在長谷川小弟弟的位置上，想擋住他的視線，但沒用。我下一秒就看到他出
現在解剖台前方水槽上，坐著俯視檯子上的自己。看來他打定主意要看到底。
我小心翻動這副僵硬的身軀，察看外觀傷痕。報告上寫屍體被發現時幾乎全身僵硬，
判斷已死亡十到十二小時，現在屍僵開始緩解，不過只限於小肌肉的部分，四肢和軀體還
是蠻硬的。
蒼白的皮膚上連瘀血都沒有，表示沒有人抓住他、或是綑綁他，迫使他浸入水裡。手
也很乾淨。不過這裡乾淨就不太尋常了。
「手本來就這麼乾淨嗎？」我輕輕抬起細小的手指仔細看。指甲裡和指緣縫隙幾乎沒
有髒污。
「對。太乾淨了，對吧？」身材粗壯的莊檢察官自顧自地點頭，「不管是意外還是被
害，溺水一定會掙扎，那個池子那麼淺，下面都是爛泥和水藻，手上怎麼可能不卡一些？
」
「而且沒有被束縛的痕跡，可能是下藥。」我一邊說著，從屍體頸部下方抽了一管血
。
「死亡時間推測是晚上六點到八點。」莊檢察官道：「那段時間正涼，很多民眾帶小
孩在公園運動或散步，如果抱著一個小孩，別人只會以為孩子睡著了，不會讓人起疑。」
例行解剖胸口，分開結締組織與肋骨，就看到肺泡吸滿水的鼓脹肺葉，連肋骨都陷進
去。
「果然是溺水。」經驗老道的莊檢看了也道。
我從肺中抽出一管水待驗。溺斃的現場不見得是在公園，還是驗驗看比較保險。
移出心肺之後，我拉出氣管切開檢查，沒有出血。有時生前溺水會因為在水中掙扎呼
吸過於用力，導致氣管出血。這孩子或許是很平靜地溺死的，也加重了有人事先餵他吃藥
的可能性。
他的胃也像水球一般充滿了水，我也抽了一管待驗。這孩子的死因是溺水，已經無庸
置疑，現在待解答的問題是：公園是否第一現場？以及到底是誰把他帶過去？
還有，他的父母呢？
「還是沒有人報案有失蹤兒童嗎？」我問莊檢。
他搖頭，接著道：「我聽說Ｘ分局有要派出所找那附近的日籍人士，妳認為這個小孩
是日本人？」
我朝水槽的方向看一眼，長谷川小弟弟神情漠然地看著解剖檯。
「嗯……因為……我覺得他長得像日本人。日本、韓國、中國、台灣人的長相，多少
有點不一樣。」我隨口瞎掰，其實我也很難分得出來。
莊檢露出一副不予置評的表情，「可是如果是日本人，孩子失蹤了應該會立刻報案吧
？台灣家庭如果是失能家庭，還有可能不會注意孩子行蹤。」
「會不會……中文不好，不知道怎麼報案？」
「那他們應該會找交流協會幫忙。」
我也思考著。這樣說來也是，可是直到現在都沒有人報案，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兇手是……他的父母？
我輕輕搖頭，否決這個想法。
應該不會吧？可是又沒有人報案，難不成……
我心裡祈禱，希望別出現有日籍男女遇害的消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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