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暑假,玲瑄最期待的就是一年一度的社團幹部研習營,對有在認真玩社團、擔任幹部的學生來說,這是一個絕佳學習經驗,還能夠交朋友的好機會。
只是聽到今年的研習營要辦在○○大學後,玲瑄心裡便覺得有點擔心,因為○○大學位在山上,優點是場地夠大、環境也很貼近自然,但宿舍跟設備是出了名的老舊,聽說有許多學生寧願在山腳下的市區租房子,也不想住進宿舍,雖然學校已經在蓋新宿舍了,只是還沒完工,這次參加研習營的學生們恐怕只能住進舊宿舍裡了。
研習營當天到○○大學的宿舍一看,因為是暑假的關係,本來住宿的學生已經把東西清空了,環境還算乾淨,但無法掩飾宿舍本身的老舊瑕疵,不管哪間房間,裡面似乎都有一種霉味,那不是學生留下的味道,而是建築物本身日積月累後,無法抹除的味道。
宿舍的格局是最傳統的那種,中間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學生的房間分佈在左右兩側,走廊最底部則是浴室跟廁所,洗手台跟鏡子則是裝在廁所外面,玲瑄想像得出來,每天早晨走廊上一定會擠滿刷牙洗臉的學生。
廁所的隔間門都是木製的,只要有人開門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搖晃聲,十足的恐怖音效,加上廁所外面的燈管是壞的,走廊上只剩幾根暗黃色的老舊燈管亮著,只差一台攝影機就可以拿來拍鬼片了。
跟活動人員反應後,他們很快換了一根新的日光燈管上去,新的燈管發出亮眼的白光,啪一下照亮了走廊上的空間,頓時就沒有那麼恐怖了。
為期四天三夜的幹部研習營正式開始後,大家把宿舍的問題拋在腦後,盡情享受主辦單位安排的活動,玲瑄也趁這個機會交了許多其他學校的朋友。
一般來說,一大群學生在外面過夜是不可能準時睡覺的,大家一定會緊抓住每分每秒,玩到最後一刻才肯睡覺。
不過在女生宿舍這裡,不到十二點大家就全都躺平睡著了,畢竟白天的活動實在太多,大家的體力都耗盡了,加上宿舍本身的鬧鬼氛圍,大家都逼自己早點睡,誰都不想半夜起床上廁所。
關燈之後,大家本來還會在黑暗中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等到了十二點就完全沒聲音了,玲瑄聽到室友床位上傳來輕微的鼾聲,看來是全都睡著了。
「好,時間差不多了……」玲瑄不想吵醒其他人,小心翼翼地下床,準備去上廁所。
這是玲瑄的一個壞毛病,半夜十二點前她很難睡著,不過只要去上個廁所再躺回床上,睡意很快就會來了。
半夜的走廊上沒有半個人,每間房間都靜悄悄的,大家似乎都睡著了,雖然廁所外面新裝上去的燈管很亮,整個宿舍死寂的氛圍還是蠻詭異的。
玲瑄放輕腳步朝廁所走去,就在她快走到廁所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她身後說:「可以請妳幫我把燈關掉嗎?」
玲瑄的肩膀因為受到驚嚇而聳了一下,她回頭一看,發現離廁所最近的房間門被打開一條縫來,有個女生正從那條門縫裡看著她。
「就是那盞燈,可以幫我關掉嗎?」那女生又說了一次,她瞇著眼睛,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玲瑄意識到她在說廁所外面的新燈管,便走過去按下開關,把燈關掉了。
「謝謝妳,它真的太亮了,就算我閉上眼睛還是適應不了。」那女生揉著眼睛說。
玲瑄猜想她的眼睛有畏光的毛病,有些人的眼睛在太陽底下是正常的,但太強烈的燈光反而會刺激到他們,讓他們的眼睛感覺刺痛不舒服,特別是這種日光燈管,對他們來說簡直是酷刑,偏偏開關又在洗手台旁邊,要來關燈就一定會被強光照到。
「抱歉,害走廊上變黑了,這樣會妨礙到妳嗎?」那女生問。
「沒關係,我不怕黑。」玲瑄說,雖然關燈後的走廊變得很暗,不過她從房間一路走到這裡,已經完全習慣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那女生走出房間,她可能也是要去上廁所吧,玲瑄沒有多想,直接走進了廁所。
等玲瑄上完廁所出來時,那女生卻還站在洗手台旁邊,她剛剛有進去上廁所嗎?玲瑄不記得有聽到沖水的聲音啊。
因為正上方燈被關掉的關係,廁所外的洗手台跟鏡子都藏在黑暗中,不過玲瑄很快就找到水龍頭的位置,打開水開始洗手。
「今天的活動好玩嗎?」
黑暗之中,那女生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喔,很好玩啊!」
玲瑄洗著手,黑暗的鏡面只反射出兩人模糊的身影,玲瑄用眼角餘光觀察那女生,黑暗中有點看不清楚臉孔,但對方似乎是個蠻漂亮的女孩,玲瑄白天沒看過她,也可能是自己漏掉了,畢竟參加研習營的學生有一百多位,她不可能一天內就把每個人的臉都記下來。
玲瑄甩甩手關掉水龍頭,反問道:「那妳呢?覺得今天的活動怎麼樣?」
「喔……」那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其實……我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不是你們營隊裡的。」
「咦?」玲瑄覺得有點奇怪,她聽說住宿的學生已經都回家了,怎麼還有人留下來?是要參加暑修或其他活動嗎?
那女生顯然不打算聊這個話題,她跟機關槍一樣,陸續丟出其他問題給玲瑄。
「所以妳也是社團的幹部嗎?妳是哪間學校的?」
「你們社團平常都在做什麼?很常參加比賽嗎?」
「妳覺得我們學校怎麼樣?環境是不是很漂亮?」
「你們這幾天還有哪些活動?」
「聽起來都很好玩的樣子!我也好想參加啊!」
假如是在平時遇到有人像這樣對自己死纏爛打,玲瑄一定會直接走掉不理她,但那女生的聲音充滿誠摯,可以感覺到她是真的想知道這些事情,而不是為了其他目的才問這些的。
玲瑄本來就喜歡交朋友,加上那女生誠摯的眼神跟聲音,讓玲瑄有問必答,把有關自己的一切都說出來了。
兩人就這樣站在沒開燈的廁所前聊天,那女生像是永遠無法滿足似的,一個問題問完永遠還有下一個,玲瑄也回答的很開心。
等到快一點時,玲瑄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說:「時間很晚了,明天還有很多活動,我要先去睡了。」
「啊,」那女生終於意識到自己問太多問題,帶著歉意說:「對不起,耽誤妳這麼多時間。」
「對了,我還沒問妳叫什麼名字。」玲瑄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一大堆,卻連對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那女生說自己叫做彩妍,是這間學校三年級的學生,至於為什麼她暑假還留在宿舍,則沒有特別解釋。
彩妍最後說道:「還有一件事想請妳幫忙,可以請妳等我回房間後再開燈嗎?」
玲瑄比出大拇指,說:「好,沒問題!」
彩妍走進房間時,她笑著跟玲瑄揮了一下手,然後才把門關上。
玲瑄接著打開開關,日光燈瞬間亮起來,廁所前又恢復了光明。
重新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玲瑄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因為剛才那場在黑暗中的對談,實在太沒有真實感了……
******
第二天的活動,玲瑄本來也是滿懷期待的,不過因為一件事情,讓她的心情開始變得糟糕了。
同組一個叫做悅豪的男生開始糾纏玲瑄,在參加研習營的幹部中,悅豪算是出眾的帥哥,也是知名大學的社長,其他組別一直有女生跑過來跟他要Line,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對同組的玲瑄情有獨鍾。
第一天的時候,悅豪就頻頻有小動作,用餐的時總是刻意坐到玲瑄旁邊,休息時間也一直想找機會跟玲瑄獨處。
這些玲瑄都還可以忍,不過從第二天開始,悅豪的行為從言語跨越到肢體上,他總是找機會跟玲瑄拉近距離、觸碰她的手跟身體,可怕的是玲瑄根本躲不掉,因為主辦單位這次安排了許多需要互動的團康活動,就算再討厭這種行為,玲瑄只能忍氣吞下,畢竟研習營還有三天,現在撕破臉對大家都不好看,不管這傢伙有多討人厭,活動結束後不要再聯絡就是了。
第二天午夜十二點,玲瑄離開房間去上廁所時,她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可以請妳幫我把燈關掉嗎?」
玲瑄轉過頭,果然又看到瞇著眼睛、站在門縫中間的彩妍。
「抱歉,又麻煩妳了。」彩妍說。
「沒關係。」
玲瑄伸手把燈關掉,黑暗壟罩洗手台周圍的空間,只是這次玲瑄已經完全習慣了。
「今天過得怎麼樣?活動也很精采嗎?」彩妍一走出房間就問,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玲瑄今天的經歷了。
「嗯,今天也很好玩!」
玲瑄也在期待這一刻,她想快點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給彩妍聽,跟彩妍說話有種魔力,玲瑄感覺自己像回到了小時候,變回最單純的小學生,學校裡發生的每件事都會想跟家人分享。
只是說到一半時,玲瑄突然想到悅豪的那張臉,一股怒氣瞬間湧上來,反正彩妍不是研習營的人,跟她說也沒關係,於是玲瑄一鼓作氣,把全部苦水都吐了出來。
「妳也覺得很可怕吧,參加活動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以為自己想要的都可以得到,一直在測試我的底線。」
玲瑄氣憤地說完,本來以為彩妍會跟她一起罵悅豪,沒想到黑暗中遲遲沒有聽到彩妍的聲音。
「彩妍?」玲瑄看著彩妍在黑暗中的臉,感覺有點不對勁。
「我聽到了。」彩妍的聲音失去了活力,而是變得像水泥般厚實,在黑暗的更顯得沉重:「那種人,妳要離他遠一點。」
「這……這我當然知道。」玲瑄被彩妍的聲音嚇到,聽起來簡直是另一個人。
「我是認真的。」
彩妍說完便轉身走回房間,留下玲瑄獨自一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黑暗的空間裡。
******
研習營第三天,玲瑄整個人像是完全變了個樣,在小組討論時幾乎沒有發言,其他組員都察覺到玲瑄變得不對勁,紛紛關心她,玲瑄卻都說自己沒事。
「真的沒事嗎?身體不舒服的話要說喔。」組員們還是很擔心玲瑄。
「嗯,真的沒事。」玲瑄知道大家都是出於好意,因此臉上還是掛著笑容,但她心裡其實怎麼也笑不出來。
為什麼感覺會這麼難過呢?自己只是被一個人冷落了而已,而且那個人也稱不上朋友,只是一個在上廁所時偶然認識的女生罷了,可是怎麼會有這種感覺?這種被獨自拋棄、被丟在黑暗裡慢慢死去的感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這一天,也就是最後一天晚上,玲瑄一樣在午夜十二點時去上廁所。
快走到廁所的時候,玲瑄看了一下彩妍的房門,今天她也會出來請玲瑄幫忙關燈嗎?可是看她昨天那副奇怪的樣子,今天可能不會出來了吧……玲瑄在腦中想了很多,最後還是決定把燈關掉了。
燈光熄滅的那一刻,一個聲音從走廊的轉角後傳了出來:「不錯,很有氣氛喔。」
這次不只肩膀,玲瑄全身從頭到腳都顫抖了起來,因為她聽到的竟然是悅豪的聲音。
悅豪的身影從轉角後走出來,逐漸逼近黑暗中的玲瑄。
黑暗無法遮蓋悅豪臉上的野性,他猙獰地笑著說:「妳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來,才特地把燈關掉啊?」
悅豪的獰笑散發出一陣寒意,讓玲瑄感覺雙腿一軟,差點嚇得坐到地上,不過她仍全力挺立著,正面迎擊道:「你怎麼上來的?」
男生宿舍跟女生宿舍不同棟,門口都有隊輔在輪流看守,他不可能就那麼簡單就溜上來。
聽到玲瑄的問題,悅豪不屑地笑了:「都最後一天了,妳以為隊輔真的那麼認真?他們全跑去房間吃火鍋開慶功宴了。」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這個時間會……」
「跟妳同房的女生有人來跟我抱怨,說她連續兩天都被妳半夜上廁所的聲音吵醒,這件事妳不知道吧?」悅豪邁開腳步,開始朝玲瑄靠近:「妳身體不舒服吧?我注意到妳怪怪的,話都變少了,沒關係,我知道妳在等我行動,要我上來關心妳對吧?」
他到底在說什麼?這人的想法真的有病,憑什麼認為我需要他的關心?
玲瑄想要逃走,可是在悅豪的凝視下,她卻連雙腳都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悅豪離自己越來越近。
「多謝妳把電燈關掉,現在的氣氛真的太棒了,反正廁所都沒人,不如就讓我們進去裡面,確認一下彼此的心意吧?」
幾句話的功夫,悅豪已經來到玲瑄面前,只差沒把臉完全貼上去了。
只不過,回應悅豪的卻是另一個聲音。
「你們這種人的味道,在黑暗中聞起來真的一模一樣。」
悅豪警覺地轉過頭,只見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玲瑄訝異地「啊」了一聲,因為那身影正是彩妍。
「妳誰啊?」悅豪瞪著彩妍。
彩妍則是直接對著玲瑄說:「玲瑄,妳現在可以開燈了。」
電燈開關就在玲瑄的右手邊,玲瑄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按了下去。
啪,燈管照亮整個空間,洗手台跟鏡子恢復了明亮。
這是玲瑄第一次在燈光下看到彩妍的模樣,跟本來預想的一樣,彩妍是個很漂亮、氣質型的女孩子。
不過鏡子裡的畫面,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鏡子裡,彩妍的頭頂裂出一個毛骨悚然的大洞,像有某種怪物從她的腦中爆發竄出,碎肉濺在她的臉上,鮮血沿著她蒼白的臉頰緩緩流下,還有她那透過鏡面的反射直接盯著悅豪的冰冷眼神。
那眼神就像彩妍在對悅豪發出警告,警告中寫滿了她對悅豪這種人的憤怒、厭惡,以及怨恨。
悅豪全身像是被彩妍的眼神封印住般,完全無法動彈,直到他把所有力氣集中在喉嚨上,發出劃破黑夜寧靜的尖叫。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悅豪的叫聲響徹整棟建築,玲瑄知道女生宿舍的其他人一定會被這叫聲吵醒,在房間裡慶功的隊輔也會被吸引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悅豪大叫著逃下樓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對誰道歉,他只是遵從本能,在恐懼感的驅使下道歉的。
悅豪逃下樓後,玲瑄將視線看向彩妍,現在她眼前有兩個彩妍,一個是在她面前,正常人模樣的彩妍,一個則是在鏡子裡的,頭破血流的彩妍。
玲瑄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鏡子裡的彩妍才是她真正的樣子,同時也是彩妍最後死去的模樣。
彩妍一直留在宿舍,不過她是用另一種方式留在這裡的。
她被留在這裡多久了?十年?二十年?在越來越少人的宿舍裡,她一定覺得很寂寞吧。
沒有學生的暑假,她好不容易等到了玲瑄,一個半夜不怕黑、敢自己出來上廁所的女生。
彩妍的眼睛根本不畏光,她是擔心燈光亮著的話,玲瑄會看到鏡子裡的她,然後被她嚇走。
她想跟人說話,然後問好多好多問題。
她好不容易在第一天晚上遇到玲瑄這個朋友,可是第二天晚上,聽到玲瑄提起悅豪的事情時,彩妍知道這段友情很快就會結束。
因為味道……彩妍認得那種男人的味道,她知道那種男人會做出什麼事,她知道那種人一定會闖進宿舍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因為她就是這樣被殺死的。
等到那時候,為了保護玲瑄,彩妍必須站在燈光之下,用最真實的自己來趕走悅豪。
玲瑄聽到宿舍房間有許多人在議論,也有人探頭出來查看,不過沒人敢走出房間。
「怎麼啦?是誰在叫?」
「我怎麼聽到有人喊有鬼?真的有鬼嗎?」
「這裡果然有鬧鬼,不要開門啦!鬼跑進來怎麼辦?」
宿舍樓下也傳來隊輔們的喊叫聲,看來他們已經發現悅豪了。
「喂!你怎麼會從女生宿舍裡出來?」
「你溜進女生宿舍幹嘛?等一下,不要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從聲音聽起來,悅豪似乎是一邊道歉一邊跑給隊輔追,看來彩妍成功對悅豪造成重傷害,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正常了。
「謝……」玲瑄張開嘴巴,勉強發出聲音來:「謝謝妳,彩妍……」
彩妍笑了一下,轉身朝房間走去。
「再見了,我本來想聽妳說更多事情的。」
語音剛落,彩妍的身影已經穿過房門,消失在門後了。
「等一下!」
玲瑄衝過去打開房門,房裡卻只有陰暗空蕩的床位。
就跟昨天一樣,玲瑄被留下來了,只不過這一次,她頭上的燈是亮的。
不用再幫我關燈了,光明處才是妳該待的地方,而我終究要回到黑暗裡,
看著眼前的黑暗,玲瑄彷彿能聽到彩妍的聲音這樣對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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