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象預報說今天開始氣溫回升,剩沒幾天就到的農曆新年將會有個好天氣,但我還是
穿上讓我整個人蓬成一隻企鵝的黑羽絨外套,走進辦公室時已經先到的林亦祥噗一
聲差點笑出來。
「白宜臻,妳的外套也太蓬了。」
「辦公室很冷啊。」我一邊發牢騷一邊把包包放進辦公桌下方。
「會嗎?可是氣溫不上不下,不調低一點冷氣不會冷。」
對,最近對別人來說不冷,可是對我來說很冷。前陣子是因為死後被冰塊冰鎮一週多
的死者想讓我體驗她的經歷;接著當案子破了,她好不容易離開我身邊,我好像又感覺到
有鬼魂在辦公室拉低溫度。
說「感覺」,是因為我沒確切看見,只有偶爾在眼角瞥到人影,想仔細看時又看不到
了。
印象中,好像是個女人,再不然就是留長髮的男人。這也不是沒可能。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半調子的陰陽眼,我只是想知道那個鬼魂為什麼在辦公室徘徊?我
問過其他兩位同事,這幾天都沒有處理過髮長大概過肩胛骨的死者。
「快過年了,真期待啊。」林亦祥一面敲著鍵盤一面跟我聊天,「妳今年也有地方去
了吧?陳檢有請妳去他家嗎?」
這個問題尷尬到我不知該怎麼接,遲疑又遲疑之後,我吞吞吐吐道:「哪……沒有啦
,我……跟他說,我們不適合……」
林亦祥大概沒想到會是這樣,他也破天荒沉默了好一會兒沒講話才道:「也是啦,我
也覺得陳檢察官和妳不太適合,早點說開也好。不過妳沒打算交男朋友嗎?」
「再說吧,事情多得要命,沒時間想那個。」
沒多久楊朝安和李育德先後進來,楊朝安喊了聲「早」之後,看一眼張延昌的座位,
很驚訝地問道:「昌哥還沒來?」
我看一下錶,還有五分鐘才到上班時間,不過他這時還沒出現確實很奇怪。
「他從星期一開始就有點奇怪,好像心情不太好。」林亦祥道。
他真是觀察入微。我猜張延昌是因為老婆離家才愈來愈低潮,可是他上週五好像很早
下班,我驗完劉依心回來時只剩李育德在,平常跟我是加班好夥伴的張延昌,聽說六點多
就走了。
而星期一……回頭想想,好像也是從這週一開始,我時不時會瞄到那個鬼魂。
應該是無關的兩件事,只是恰好都在星期一發生吧?那個鬼總不會是張延昌的太太。
應該不會是吧……
想著想著我心中也出現不太好的預感。只是心理作祟而已,我在心中對自己說著,並
把今天要處理的檔案搬到桌上。
門外的走廊傳來皮鞋快步行走的聲音,接著張延昌出現了。
「早。」他微喘著氣,右手撥一撥亂了的頭髮。
「難得耶,今天怎麼了?」楊朝安看起來只是隨口問問。
「鬧鐘沒響。」
我覺得張延昌也只像是隨便回答。不重要的事情,不需要回得太認真,而且如果原因
是早上便秘之類的私人事情,總不可能說出來。
張延昌要坐下時看到我,笑問:「宜臻,妳怎麼還穿那麼多?不是聽說今天會升溫嗎
?」
我覺得他像是刻意想做出日常閒聊的樣子,好掩飾其他不想曝露的心情。
「我還是覺得冷啊,好像有鬼在辦公室。」我聳肩,用開玩笑的語氣道。
我注意到張延昌的表情呆了呆,或是說僵了一下,然後一聲不吭坐下。
「宜臻妳別又說那種話嘛……」楊朝安蹙眉看我。
「組長害怕喔?」李育德揶揄他。
「是誰?還是那個長頭髮的嗎?」好奇的林亦祥問道。
我半正經道:「那個女的好像還在,不過我看不到所有的鬼,說不定還有別人。」
「被妳一說,我也覺得變冷了。」被心理作用影響生理狀態的楊組長抱著雙臂搓一搓
,像是真的很冷的樣子。
「組長,你也太誇張了。」林亦祥笑道。
張延昌不是怕鬼的人,他說以前也遇過幾次靈異狀況,還笑說畢竟我們是和死人打交
道的人,夜路走多總會遇到鬼,所以他現在的沉默不太正常;也許他沒心情跟大家講廢話
,因為離家出走的妻子還沒回去。
我曾試著想了解他的心情,現在跟我最要好的人是張欣瑜,要是哪天她突然消失,我
想我肯定不會有張延昌這麼冷靜,至少他還能若無其事來上班。
下午我相驗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妻子安穩地死在床上,丈夫側身躺在客廳地上,身
體呈粉紅色。地檢署檢驗員從外觀研判,是丈夫悶死妻子之後再蓄意開瓦斯自殺,但家人
認為丈夫不可能殺妻,因此要求驗屍。
瘦弱的妻子在上下眼瞼與臉頰上有點狀出血,這是窒息的特徵,鼻子與嘴巴周圍有瘀
血,上排牙齒還咬破下唇,應該是兇手摀死她時施力過度。她的指甲縫裡殘留了一點點皮
屑與血跡,雖然丈夫的手臂上沒有明顯抓痕,檢察官也幾乎確定兇手就是丈夫。
聽說妻子有失智症,但沒有診斷記錄,所以我把她的大腦切片,稍後再帶回去用顯微
鏡檢查。
丈夫疑似一氧化碳中毒,內臟與屍斑都呈現粉紅色,與過度蒼白的妻子成對比。
「又是長照的悲劇。」檢察官嘆氣。
「可是丈夫手上沒有被抓的傷口,只有手掌側面的瘀傷。」我翻開男性死者的手掌,
兩手側面都有瘀傷,像生前捶打過某物體,然而女性死者身上沒有相對應的痕跡。
「可能是上班弄傷的吧?工作不順,生悶氣捶桌子之類的。」檢察官推測。
我不置可否,剖開男性死者的軀體,一一取出臟器,剖開。
「呃,檢座,恐怕是凍死的。」我切開他的胃,深紅色的內部有多處潰瘍產生的小紅
點。
「有什麼發現?」驚訝的檢察官湊過來看。
「體溫太低的時候,身體會停止把血液供給胃這種不太重要的器官;但是到了快死的
時候,血液會大量流向胃,造成急性胃黏膜病變。」我把剖開的胃翻開。
檢察官好像難以相信,「凍死……也是粉紅色的?不是只有一氧化碳中毒才會?」
「粉紅色是因為血紅蛋白沒有與氧氣分離,溫度太低也會。」
「那這個,可能是……」檢察官看著死者的手,「被關在冷凍櫃或什麼地方的時候,
用手捶門造成的?」
「可能吧?」
「還以為是擴大性自殺,變成謀殺了啊……」檢察官看起來挺頭痛的,在空曠處踱步
,「報案的人是對面的年輕人,他說劉先生付錢請他一天去看妻子三次,順便送飯,已經
做了一年多了……再去問問他有沒有看到可疑人士。」
擴大性自殺是自殺者對人生絕望,自己想死之餘也不想讓親人痛苦地活著,於是先讓
對方「解脫」再自殺。是長期照護親人時,一不注意就會發生的悲劇。
「說是開瓦斯自殺的話,」我想了想,「那個人發現時有關上瓦斯吧?」
「嗯,對。」檢察官理所當然回答後,靈光一閃,「對!瓦斯開關應該會有他的指紋
,是吧?如果上面沒有,就很有問題!」接著他叫鑑識員警和他一起走,「有發現再告訴
我。」
人都走光了,剩我一個人善後。我看著兩個解剖檯,嘆一口氣。
一個人連剖兩具屍體實在很累,整理完時天早就黑了,我騎著我的小機車回法醫所,
半路想順便買個便當,於是打電話回去問誰要一起買。
這通平凡無奇的電話,卻讓我聽到震驚的新聞。
「昌哥被警察帶走了!說他殺了大嫂!」手機傳出李育德慌張的聲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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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格有無媽佛的欣瑜視角小番外:<見鬼的法醫事件簿-更進一步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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