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要結婚了。
在文化廣場旁的金石堂二樓,他說他要結婚了。
在我還覺得婚姻離我們很遙遠的那個年紀裡,
他是最憧憬婚姻的。
他說,婚姻就是回家的時候有你愛的人迎接,
而你出門拚命也是為了你愛的人。
我想起我也曾經是那個他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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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zdmFHf4Wkk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進了室內我的臉頰依然感受到那些還沾著雨水的髮絲,
在只有稀疏幾個人的二樓看見他,
手裡拿了一本侯文詠寫的親愛的老婆正在細細咀嚼文字的他。
我逛著金石堂,準備挑本書跟剛剛咀嚼著文字的男孩一樣,
看本霸王書,好看才付錢,或者說等有錢的時候才來把書帶回家。
這是我在補習班放學之後唯一的樂趣,看書看到十點書店打烊,
然後拍拍屁股走人,走回其實就離書店五分鐘路程的家。
然後我發現那個看侯文詠的男孩跟我一樣,
九點五十分,他闔上書走下樓。
那是一個下大雨的晚上,九點五十分,
他嚼著侯文詠,我讀著劉梓潔,沒有交談也沒有四目相交,
書店放著千遍一率聽到我都會彈的kiss the rain,
混著外面的雨聲,我還記得那時候我重新看了父後七日的第一日,
司機問了作者家裡是拜佛祖還是信耶穌的?
她一時意會不過來,司機更直白的問了她家裡有沒有拿香拜拜?
她點點頭,司機把卡帶推入音響,南無阿彌陀佛響起,
作者疑惑,那另一面是什麼?難道是哈利路亞嗎?
男護士幫她的父親持續著偽呼吸。
我想繼續閱讀,但我們都急著在被店員催趕之前先逃離店內。
玻璃門打開的時候我的肩膀碰到他微濕的制服襯衫。
「抱歉。」我輕輕點頭,拿了外面傘架上我的白色摺疊傘。
他也輕輕點頭:「沒關係。」然後伸手拿了另一把白色雨傘。
那是一個下大雨的晚上,九點五十分。
我讀到男護士正幫劉梓潔的父親持續著偽呼吸,
這個動作叫做「最後一口氣」。
我吐了一口氣,撐起傘,走了五分鐘的路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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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康學姊是一個綁著馬尾、髮尾捲捲的、總是很亢奮的學姊,
她姓康而且是康輔社社長,
是阿康的姊姊,是Nathan暗戀的人,
是臻臻崇拜的人,是我最羨慕的人。
也許是家族遺傳,阿康也是一個非常自high的人,
他無時無刻都在唱歌,慶幸的是,他唱歌很好聽,
我最喜歡聽他唱陳奕迅,配著他微捲的頭髮很合適。
康康學姊很喜歡我們,我們常常去阿康家唱家庭卡拉OK,
這時候Nathan會在旁邊安靜的聽著我們胡鬧,
臻臻會和康康學姊一起幫阿康伴舞,
我會假裝很興奮的拍手和歡呼助興。
像是每個人的例行公事一樣,總是這樣。
終於輪到我和Nathan當值日生的某個下午,
他擦著放學後的黑板,像平常一樣一言不發。
「欸,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當值日生。」我打著板擦,試圖打破尷尬主動向他搭話。
「對阿。」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停下手中的板擦面向我說。
我移開視線,然後我們又繼續一個擦黑板一個打板擦。
「這也是妳第一次主動跟我講話。」他擦完黑板之後笑著把板擦遞給我。
這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淺淺的酒窩。
「呃,是嗎,哈哈。」我猜我大概露出了很難看也很尷尬的笑容。
「欸,其實......」他回到位子收拾書包,說了一串話。
我沒有回話,因為我打開板擦機後吵雜的機械聲阻隔了他後面的那些字句。
我尷尬的看向他最後一排的位置,他笑著和我揮揮手然後走出教室。
我關好教室門窗,然後按照例行公事的列表走向補習班,
心裡呢喃著再也不要隨便亂做例行公事之外的事情,
好比主動向Nathan搭話結果弄得更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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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臻是個很像少女的少女,
喜歡指甲彩繪、喜歡各種飾品、
喜歡減肥和美妝雜誌、喜歡浪漫還有戀愛。
還有她最會的就是問出別人的暗戀對象。
臻臻喜歡的人是Nathan,
所以她總是在Nathan身邊繞阿繞的。
臻臻無時無刻講著Nathan的好,
Nathan的籃球打得好、Nathan的數學厲害、Nathan很穩重、NathanNathanNathan......
雖然跟Nathan沒講過幾次話,
但我卻覺得對他已經有很多的認識。
她問出Nathan喜歡的人是康康學姊之後,
並沒有因為Nathan喜歡的人是學姐而對她有敵意,
反而因為Nathan喜歡康康學姊而崇拜她。
康康學姊喜歡遲到,她就學著學姊遲到、
康康學姊在畢業前剪了妹妹頭,
她拉著我陪她去剪了妹妹頭。
「欸,妳這樣Nathan也不會喜歡上妳吧。」
我摸了摸前額不習慣的劉海。
「我又不是要讓Nathan喜歡我才做這些的。」
她似乎很滿意的梳著劉海。
我猜這大概也是某種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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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康喜歡我,在康康學姊畢業之後的那個暑假,
他喝醉酒的時候不小心說了出來。
他躲過了臻臻的逼問,但終究輸給了一瓶40元的啤酒。
慶幸的是那時候整箱啤酒幾乎被飲盡,大家都已經醉得徹底。
「妳沒醉。」Nathan坐到我旁邊,額頭輕輕的靠著他的膝蓋。
我沒有回答,我想假裝自己不知道阿康的告白。
「他可是說他要娶妳喔。」他拿走我手中的難喝啤酒。
我驚愕的看著他。
「不要緊張,我知道妳想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他笑著,我看著他的酒窩。
「其實我也想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說完他喝光了原本屬於我的啤酒。
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Nathan是臻臻說的那個Nathan。
讓人覺得很安心、而且想依靠的那個Nat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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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完臉之書鍾曉萍篇章結束的那個夏天。
「Nathan。」我看著揮舞著仙女棒的阿康、臻臻、康康學姊和康康學姊的男朋友。
「嗯?」他也看著他們,我看見他眼睛裡反射仙女棒火花的小光點。
「畢業快樂。」我看著那些小光點。
他沒有轉頭看我,我也移開落在他眼睛裡那些小光點的視線。
「you met me at a very strange time in my life.」
在沉默很久之後,他說了fight club的台詞。
我想到那個在大樓裡手牽手的愛德華諾頓和海倫娜寶漢卡特。
畢業之後的過渡期,或者說我開始學著不再偷偷喜歡Nathan的過渡期,
或者說是劉海的過渡期。
我和臻臻約好把該死的妹妹頭留長,
約好不再是康康學姊的小跟班,
不再刻意留和康康學姊很像的髮型、
不再模仿她跳舞的時候把薄外套系在腰間,
不再只是偷偷想要吸引Nathan注意的小女孩。
大學開學第一個禮拜,臻臻又剪了妹妹頭。
她說,妹妹頭這種東西就像前男友,
有時候你就是像中邪啦一直想一直想。
我笑著揶揄她的意志力薄弱,仔細的把旁分的劉海撥到耳後。
我看見facebook上,
Nathan和阿康被tag在一張玩那隻叫巧克力的巧克力色貴賓狗。
其實我想像過Nathan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我就幾乎可以想像得到。
他會喜歡的女生就像是那種,在路邊慢跑,
牽著一隻巧克力色的玩具紅貴賓,
穿著好看的運動背心,帶著耳機聽著音樂的那種女生。
而我知道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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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欸,張小姐,現在已經不流行說自己單身增加行情了喔。」
我的大學室友小靜看著我跟學長的facebook聊天室窗。
我搶過被她偷拿走的手機,重新設定我的解鎖密碼。
「真的沒男朋友齁。」
她和臻臻很像,一樣八卦、一樣喜歡減肥和美妝雜誌、一樣喜歡浪漫跟戀愛。
小靜一上大學就交了男朋友,是她的帥哥直屬,
她常常逼著我聽她分享她的感情世界。
而我也被迫必須跟她分享我的私人空間,
例如必須在半夜的時候突然被下鋪的叫床聲吵醒。
我不好意思問小靜是怎麼在半夜把男人帶進宿舍的,
所以那陣子宿舍夜夜笙歌。
也不知道小靜是不是覺得這樣比較刺激,還是是學長覺得比較刺激...
反正那天我想起床上廁所卻撞見裸體的小靜跟學長在書桌上活塞運動的畫面,
我現在還是印象深刻。
後來學長介紹了幾個學長給我,但我不怎麼提得起勁,
大二要結束的時候,連小靜都著急了。
升大三的暑假,回社團整理私人物品的時候看到一個調皮的學弟。
「我不敢相信我們已經大學了你還在欺負烏龜。」
烏龜被頭髮自然捲的男孩翻成肚子朝上的樣子,四腳朝天。
他不理會我,繼續逗著烏龜玩。
「先生,可以請你不要虐待動物嗎?小心蒲島太郎來抓你。」
「我才不敢相信妳都大學了還相信那種童話故事。」
他抬頭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然後我在回宿舍的路程中想著,
如果我們沒有童話故事可以相信的話,
那還有什麼故事會是完美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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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再次在阿康家唱家庭式卡拉OK的時候,
大家已經變得不太一樣。
康康學姊已經結婚生了小孩,完成她開一間麵包店的夢想。
臻臻雖然留著妹妹頭,卻把原本的一頭長髮剪到耳下的短髮,
她已經不在只是喜歡浪漫的少女,
已經是一個想找個好對象嫁一嫁的女人了。
Nathan還是很安靜,但為了當兵剃的頭著實讓臻臻興奮了很久,
她摸著Nathan那顆和尚似的頭,開心的說著阿彌陀佛。
阿康多了份穩重感,
不在是那個覺得彈著吉他到處走踏才是生活的男孩,
雖然那時候的阿康更吸引人,
但為了女朋友而慢慢走向那種讓人想嫁的男人的路線的他一樣酷。
阿康依舊唱著陳奕迅,
Nathan一樣在旁邊安靜的聽著我們胡鬧,
臻臻和康康學姊一樣一起幫阿康伴舞,
我一樣假裝很興奮的拍手和歡呼助興。
「妳還記得有一次我們一起當值日生嗎?」Nathan拿走了我手中的啤酒。
「我跟你搭話卻弄得自己很尷尬的那一次。」我笑著看他幫我喝光啤酒。
「妳第一次跟我搭話的那次。」他笑著露出我很喜歡的酒窩。
「你竟然記得。」我驚訝他竟然記得那次。
我以為這理所當然是暗戀他的我才該記得的事情。
「那天妳裝作不知道拒絕我,像拒絕阿康那樣,我怎麼會忘記。」
他笑著摸了摸自己那顆沒有頭髮的頭。
我先是疑惑,但想起那句被板擦機的機械聲蓋過的話,
然後我忍不住笑了。
「欸,幹嘛露出這麼失落的笑容,該失落的人是我吧。」
他露出他自己說的那種失落的笑容。
阿康飆高音的歌聲打斷我們。
「you met me at a very strange time in my life.」我聽見他偷偷的說。
「...and goodbye.」
goodbye,我也在心裡偷偷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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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靜說她要燒香拜拜,最近她覺得自己衰到不行,
被男人甩了,連摩托車都把她甩出去,車禍其次,
但摩托車跟著她住院,她把錢都甩了。
我和小靜抱怨著買不到硬票,她問我為什麼,
我說這是我的浪漫,她覺得我的浪漫跟她的很不一樣,
才五分鐘步行就到達跟小鎮比起來大得不成比例的媽祖廟,
站在廟前,鐵軌的風安靜吹過。
我沒有信仰,但和小靜走散了,
我纏著廟裡的人讓他教我燒香的順序。
「欸大哥,一正一反耶,怎麼辦?」我跪著。
「這是聖杯啦,可以的意思。」大哥解釋。
我心底高興,媽祖說台灣可以獨立耶,於是我一直持續微笑著,
小靜找到自顧自擲筊的我之後一直問我在笑什麼。
「天機不可洩漏。」
我還是自顧自的嘴角上揚,然後我收到臻臻的訊息,
她傳了我一直都沒有的Nathan的手機號碼給我。
她說他換手機了,我把他的手機存進電話簿裡,
默娘阿,我還有問題想問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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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公投的那天早上,蘇格蘭當地時間9月18日上午7點,
大約是台灣時間18日下午2點。
加泰隆尼亞人架起廣場布幕,像看世足一樣的看開票,
我在心裡架起了布幕,我們不要說沒有油,
連文藝復興也沒有,自己的風笛也沒有。
但總有人堅持問題不在風笛,也許吧,
把蘇格蘭想像成具有一致性的總體是很危險的,
那我們又想過怎樣的生活呢以後?我們很難自己決定所以不必決定嗎?
「在桌前空想」和「開門走出去走路和人對話」真的是很不同的事情。
我翻著書,沉甸甸的想著,
直到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轉頭看見頭髮燙直的阿康。
阿康說,他要結婚了。
在文化廣場旁的金石堂二樓,
他刻意來找我的下午,他說他要結婚了。
在我還覺得婚姻離我們很遙遠的那個年紀裡,他是最憧憬婚姻的。
我記得他說,婚姻就是回家的時候有你愛的人迎接,
而你出門拚命也是為了你愛的人。
我想起我也曾經是那個他愛的人。
「那,妳會來吧?」他隨手拿起了書架上侯文詠的親愛的老婆。
我想起那個和今天很像的下雨天,
背景音樂持續著kiss the rain,交雜著雨的聲音,
有個男孩和我一樣急著在店員催趕我們之前急忙闔上書本離開的下雨天,
我讀到男護士正幫劉梓潔的父親持續著偽呼吸,
那個階段叫做「最後一口氣」。
於是我笑著嘆了一口氣。
「嗯。」我點點頭。
雖然老實講我很怕結婚儀式種種無可避免的虛偽,但還是很高興,
畢竟不管怎麼說看見自己的朋友有個人陪還是挺好的。
一樣讀到了快被店員催趕的時間,我走出金石堂,
拿起傘架上我的白色摺疊傘。
我吐了一口氣,撐起傘,走了五分鐘的路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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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鍾曉萍真的讓我google了無數個日子,想到就google一次,剛剛就又google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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