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祥和酣睡的眉眼，它們將世上的美夢喚醒。你總是有好多沒說出來的話語，我竊
自想像它們積累，等待湧現的一天，只消我鑿出孔洞。只可惜在可預見的未來之中，我們
沒辦法再攜手奔跑了，沒辦法再一起快樂得像首泰戈爾的詩，現在我們連對眼相視都越過
彼此，你的神思拋向好遠好遠的天際，我只能獃在原地等你。
今晚，我已經整理好幾箱細軟，我們的愛總是在拾起零碎。
今晚你靜靜地陪伴在側，偌大的溫室只有我倖存。
我還記得起初你的親和，在上班時間人潮擁擠的電梯裡為我等門，只因暼見我穿著高跟鞋
大老遠疾奔而至，電梯門闔起，我致謝而你明快搭訕，沒有拖沓，沒有不安，那時候好多
人耶。我喜歡你當時的自信，儘管我後來發覺你只是不善於處理複雜細節。
往後你慣常在晚上找我，每次都有令人驚喜的開場，日漸以來我開始期待你的出現，直到
有一天，我在茶水間倒咖啡，想起你前天說過的話不由自主笑出聲，我才發現你的存在將
我包圍，即使你不在身邊。
我們並肩走在生活的軌道上，毫不唐突。順其自然你約我去山上看夜景，本來我預期我們
淹沒在喧囂的人群裡度過漫無情趣的夜晚，你卻促狹地笑說要帶我到私房景點，把我領往
無人的崖邊，那群擁擠的大學生和年輕情侶們登時顯得愚笨無比，灑滿磷火的台北城，靜
靜浮動於墨黑的布景，我喜歡你攬著我的腰，我需要你在我耳邊低語。
初次接吻比我想像中還要來得更美好，你湊近我的臉頰，我們在那幾秒鐘綻放，你卻沒有
急著接續，反而從我完全沒預料到的地方拿出一盆綠色栽作，說這是給我上班看了心情會
比較好的，從那時開始，我迫切需要看見你藏在掌心中的紋理，我需要驗證你對我說過的
一切，更需要知道你還沒對我說什麼。
每天上班有十之八九的時間，我直直盯著辦公桌上你送我的多肉植物，在缺乏水份的極限
環境裡求生，依舊肥厚得多麼可愛，我希望我們的愛也扎根於如斯厚實的基底。
日子是一首三拍子的小步舞曲，在我們起舞那刻就展開花樣。每個晚上，離開公司的路途
，我總想著你，或是想著自己不能這麼依賴你，或是想著自己不能沒有你。這是何其矛盾
的態樣，我得好好釐清事因。我的矛盾壯大繼續思想你的緣由，我卻越思想你越餵養我的
矛盾。
日子以豐盛的精神活動宴我，我也聽見你話語間同頻的躍動。
你是這樣熱切期盼，但是為什麼，直到我們真的確認彼此，我們卻只能交織在暗地裡？你
不肯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們，也不參加我和摯友的聚會？
你拒絕我提出同居的請求，你不再喜歡我問你在幹嘛，此時我才發現我是何其被動，從來
只等待你的叩臨。我們交接之間，似乎存有莫大的罅隙。就連我們同處一室的時間，你都
在忙著操作電腦上的人物，扮演另一個自己。
但我沒關係，兩個人相處本來就要尊重對方，我尊重你的不耐煩，尊重你的私生活。我怔
怔等著你對我敞開心懷的一天。
我試過一切方法，懷柔分化你的心防，理性勸求，甚至威脅你，都沒辦法尋回你最初的模
樣。你總是轉身背棄我，重重將門帶上，拒絕我們斟滿彼此。
於是我退縮了，但在我決意分開的那刻，反而迎來我們這幾個月最激烈的互動。你為什麼
要離開我？你在外面是不是有男人？你的鼻子緊貼著我的，聳俊的五官因憤怒而屈張，將
我逼至桌邊。我不是不能接受分手，我是不接受背叛。恐懼將我纏繞，事後證明這種情緒
恰如其分，我轉身離開，你將我翻回來。你要去找他是不是？是不是？我張開欲辯解的嘴
，卻被一道更快的黑壓壓的影子堵住嘴巴，我受到衝擊而向後仰倒，欲尋攀扶的左手順勢
將桌墊拉開，將電腦、耳機和雜誌等等物事扯落地面。
你看見敞開的筆記型電腦螢幕與地面接觸，瞬間爆碎一地。愣了愣，隨後肢體比思考迅速
般行動，坐在我身上像是騎著無反抗能力的幼獸，拳頭如雨點降落，我記得你的神情混亂
而癡迷，彷彿自己也被你給嚇到，好幾秒後才想到要為眼前的景象自圓其說，你失語，不
斷尖利吼著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
我虛弱癱軟在牆角，喝了好幾大口鮮血。但隔天你又綻放好幾個月來難得的一面，你好溫
柔跟我道歉，我以後不會了，原諒我好不好，我只是最近很煩。我出乎意料地相信，在那
之後幾天，你待我比前幾個月都好，就那幾天。好像預支快樂一樣，在你失去自我的隔天
總是特別善良，我們重複著破壞與重建的場景。
不過如今你也累了吧，我不再怕你了，這樣好不好？我們不用繼續相互消磨，讓此際愛的
形狀成全最純淳的琥珀，琥珀給你，我當蚊子。
母親說女人生來就是為了包容，如同你脹紅難耐而我拒從時你將我貫穿，我著實包容你，
甚至被撐裂，這還不夠，還得抓著頭髮，勒著脖頸，將恐懼的重量捆起，壓在我背後擺動
才行消解生為女人的命運困縛。你以及你一向最滿意的超現實的粗大，它甚至能穿越時空
的阻隔，在你乾妹妹們的手機圖庫裡出現。後來醫生神情凝肅地探詢我的撕裂，你怎麼受
傷的？你說臉上的背上的手臂上的還是下面的，我咧開嘴笑著回應。
算了，不要緊了。
我想起我們一起去文創園區買的香氛蠟燭放了很久都沒用，要燃點時才發現燈芯忽然散開
了，我將兩根棉線扭成一股，以火接上末端，硬生生交纏的端頭燒成焦黑，終於它們散不
開了。我們需要找到專屬於我們的火源，才能重新纏繞，這樣重複的模式，就是生命不得
不的解法。
日子久了，我甚至開始重新喜歡你。
我喜歡你以粗劣的明喻餵養我，我喜歡你迫使我相信我需要你，我喜歡你叫我去死。
更重要的是，我喜歡我對你的喜歡取代你主動給予，推動生命前進。
所以今晚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沒有聽見我撕碎從前的情書、電影票根的聲音，我喜歡你大口喝下我斟的每一杯
酒，我喜歡你總是比我早入睡，包括理所當然的今晚。表面積極大化的紙屑們紛紛輕靈從
天而降，在我們時空的荒野上重重墜落，我將房間佈滿海星狀的綠色草葉妝點今晚，從你
衣櫃裡捧出來的，記得你說過火柴點的菸比較香醇，我記得每一件事，包括你菸後充滿血
絲的雙眼與無邊擴張的食慾，不用張口就把我吞嚥。
我記得我必須喜歡你。
我取出一根火柴刷過粗糙的盒面，下意識地失手滑落，然後一根，接著又是一根。
我專心研究過你手機裡那些你明顯鍾愛的女孩們，我發現她們的確不像我。幸好，在最後
不用當個你討厭的畏縮小女孩，我躺在你身邊，讀著你熟睡而悱冷的臉龐，希望你有好多
話想對我說，只是說不出口，更希望你還有說出口的機會。
必必剝剝，啊，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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