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工那天,老闆娘沒有像往年一樣來發紅包,而是由會計大姊來。老闆滿臉
倦容,聽女同事們說,似乎是老闆娘中了腸病毒,年初二那天發的病,沒有診所
可去只能直接送急診,年假也泡湯了。好像比老闆弟還嚴重的樣子。身為員工,
好像除了祝福老闆娘早日康復之外,也不能做什麼,繼續認真上班就是了。過完
年假回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經敏感,常常感覺到背後有奇怪的視線,回頭卻什
麼也沒有。我安慰自己,一定是冬天曬不到太陽,才會變得緊張兮兮,決心買瓶
B群每天吃,沒下雨的日子就去公園慢跑。
接近二月底的時候,老哥打電話來,問大嫂有沒有來找我。大嫂怎麼可能來
找我?她一不知道我住哪,二不知道我手機。我這麼回答,老哥在電話那頭沉默
良久。
「怎麼,吵架啦?」我得承認心裡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只希望聲音沒洩漏。
「沒有。」聽得出來老哥相當煩躁。「她三天沒回家了,沒留字條,手機也
關機......」
「她娘家那邊呢?」
「我想最後再問。」
也是。就我對她娘家的印象,要是沒有先拼命地到處找過了就去問,肯定被
他們先罵個臭頭再說的。再怎麼不喜歡她,道義上還是該關心一下。我說了些安
慰的話,建議老哥如果朋友都問過了,就趕快聯絡她娘家,然後報案吧。老哥遲
疑了一下,似乎不太願意報警的樣子,我提醒他萬一大嫂不是單純出去走走而是
遇上了什麼麻煩的話怎麼辦,還是讓警察幫忙找比較快又妥當。老哥怏怏地同意
了。
結束通話,我第一個想到小妹。這跟小妹有關嗎......?小妹一個高三生,
有辦法讓一個比她大十歲,體格也比她高壯的人失蹤嗎?悶著頭猜來猜去不是我
的風格。我撥了老家電話,開門見山地問小妹知不知道大嫂離家出走了三天,至
今行蹤不明。
小妹安靜了很久,反問我真的想知道嗎。我說,我其實不在意大嫂變成怎樣
,但我不希望我的小妹惹上麻煩。小妹於是把她這幾個月來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
告訴我。
大概來說是這樣:小妹從知道他們決定結婚開始,就一直在大嫂面前扮演不
知世事、少根筋的單純少女,並且明顯表現出支持他們的樣子。母親對大嫂沒有
好臉色,她私底下會安慰大嫂、無視大嫂對母親的態度,甚至幫著抱怨母親太兇
。這樣,讓大哥和嫂嫂徹底相信她是無知、遲鈍、站在她們那邊的好騙小妹妹,
而對她絲毫不隱瞞自己的真性情──大嫂就是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做半點家事、丈
夫要負責所有開銷、最好連公婆的錢都可以給她(對,她這樣「指導」小妹,說
肯把錢花在妳身上、把錢都給妳管、捨不得讓妳洗碗掃地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而大哥則認為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如果我在場,一定會立刻發現小妹在對他們演
戲,真正的小妹根本不是什麼單蠢小女生。但大哥跟小妹差了整整十八歲,小妹
還在學走路的時候他就已經去外地求學了,跟小妹一點也不熟。小妹說她對大哥
抱持著基本的尊重,尊敬則在她國二那年,大哥追求她同學又劈腿的時候就已經
蒸發了。三十幾歲的男人吃國中生的確是......是許多男人的妄想情節沒錯啦!
但是在現實中發生果然不ok吧,光是法律上就不行了。
總之,小妹知道老哥花心風流,又騙過大嫂把她當成好朋友。在確認了大哥
和嫂嫂對母親多過分,決定採取行動拆散他們之後,她利用交友網站,借用了朋
友畫大濃妝、素顏絕對認不出來的照片,用假身分跟大哥搭訕、搞曖昧、進而引
誘大哥在網路上出軌。過年的時候央求我買智慧型手機給她,就是為了能進一步
跟大哥傳line,比起簡訊更能頻繁互動。
「等一下,大哥看號碼不就會發現是妳嗎?」
「我用預付卡。」小妹說得理所當然,又補充道,其實大哥老早就想買支哀
鳳送她,她用家教很嚴,萬一被爸爸看見會禁止她上網為由,成功搪塞過去。
她接著說,在網路上跟大哥交手的期間,現實中她則常常跟大嫂聊天,週末
還會一起去逛街,然後在閒聊之中,有意無意透漏大哥過去的情史,藉此暗示她
大哥外遇的可能。她說,她講到大哥以前同時劈三個,大嫂的表情明顯變了一下
,但是很快又若無其事繼續聽她講。就這樣在大嫂心中,埋下猜疑的種子。等到
過完年,大哥開始要求這個網路上的「小女友」出來見面,她知道時機到了。故
意指定附近有很多汽車旅館的景點吊他胃口,約好了日期時間,她再打給大嫂:
「哥說請妳X月X日晚上七點到○○園正門口,他有驚喜要給妳喔!」
「我怎麼覺得妳知道的事情比我這個大人還多?」我忍不住插嘴。哪個景點
附近很多汽車旅館這種事情連我也不知道啊!雖然很可能是因為我也沒有可以帶
去過夜的對象,哭哭。
「這是google的時代呀,二哥。」小妹老氣橫秋。
總之,她跟好友說她和大嫂安排了整人遊戲,要跟大哥開個玩笑,拜託朋友
盛裝打扮,到那個地點去假裝路人。她的想法是,如果大嫂比較晚到,大哥看到
朋友穿得漂漂亮亮站在那邊,多半會以為那就是他的網友而去搭訕,結果發現認
錯人。這樣子既有機會讓大嫂現場目擊大哥花心,又不致於讓朋友惹上麻煩。她
再傳line說自己忽然很不舒服、或是車子半路拋錨了沒辦法來,放他鴿子,然後
就可以收工了。
但是根據她的朋友轉述,當天從頭到尾她大嫂都沒有出現。大哥果然和她搭
訕,一臉豬哥樣,她很盡責地表現出不認識他、在等「老公」買票回來的態度。
大哥還想繼續聊、甚至跟她要電話,半晌看了line才敗興離開。
大哥說,從那晚起,就沒再看到大嫂過。(當然,他沒提他去見網友被放鴿子
的事,我和小妹也裝做不知情。)
小妹承認這個後果比她預期的嚴重很多。她預想過,照大嫂的個性,應該是
回家跟大哥大吵一架,搬出娘家一起罵他,連同之前醞釀的猜疑,之後應該會照
三餐查勤、動不動翻舊帳,最後搞到大哥受不了離婚。沒想到大嫂直接人間蒸發
了,連娘家也沒回。我們一起google了那一帶的地形,判斷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很
低──那一帶沒有山谷、河流之類會讓人摔下去的地方,商家又很多,晚上七點
也不是什麼人煙稀少的時段,如果遇到壞人,應該會有人報案。結論是大嫂八成
是自己跑不見的,說不定其實躲在娘家,出人命的機率微乎其微。我和小妹才稍
微鬆了口氣。
老哥打去大嫂娘家,挨了一頓臭罵之後,終於報了警,把大嫂列為失蹤人口
。我和小妹都等著看大嫂什麼時候會帶著離婚協議書出現,誰也沒料到我們的期
待會一年接一年地落空,到了第三年,老哥再也忍不住,上法院提了離婚。小妹
告訴我,親家接到法院文書上門大鬧,母親質問他們:
「今天不是我們家虧待了小婷還是怎樣,是小婷自己心不定,離家出走沒消
沒息。你們倒是說看看,小婷一年兩年三年這樣不回來,難道讓阿賢一輩子守活
寡?我們黃家香火都不用傳了?我都沒怪你們嬌生慣養出個大小姐,小婷嫁給阿
賢到現在,沒有給我煮過一碗飯,我都沒說話了,你們倒好意思來罵我?」
鄰居聽到吵鬧聲,本來只是來看個熱鬧,聽母親這樣說,想起母親以前對大
嫂的抱怨,又心疼她憔悴的模樣,紛紛仗義加入,批評大嫂沒有做人媳婦的樣子
,不但不孝順婆婆還拋夫棄子。說得親家面子掛不住,灰頭土臉敗下陣去。
而後日子繼續過,老哥恢復單身,樂得到處聯誼虧妹,甚至連染了腸病毒,
躺在醫院吊點滴的時候,還不忘跟年輕護理師要電話,真是輸給他。我被別間公
司挖角,不久就要換跑道了。離職當天早上,劉姊─現在在辦公室要稱她劉經理
了─拍拍我,說:「中午有沒有空陪姊姊吃頓素菜?我請客,當做送行。」
「一起吃OK,請客就不用了啦經理。」
「少跟我客氣,就這麼說定了啊。」她賞我個白眼,逕自回座位了。
吃飯的時候她神色和平時很不一樣,屢屢欲言又止,我不確定能不能開口問
,於是選擇低頭吃我的麵。氣氛怪異的一頓飯快要吃完,劉姊才忽然說:
「快要結束了。」
完全聽不懂。
大概是我的疑惑太明顯,劉姊短促地笑了笑,又說了謎題一樣的話:
「鬧了這麼多年的『腸病毒』差不多該安份了。阿傑你呢,就算遇到怪事也
不會有問題的。不用想太多。」
越聽越糊塗。
不論怎麼追問都被劉姊堅定地拒絕,大概是不能再往下說明了。雖然聽不懂
好像也不影響生活,但是被吊胃口果然令人不舒服啊。原公司的最後一天,就這
樣在滿腹疑惑中到了尾聲。
新的公司比原公司更遠,火車要多坐兩站,我過起比以前更加早出晚歸的生
活,但是工作很有趣,新同事們也都是好人,所以也沒有什麼好不滿的。硬要說
有什麼不方便的話,只有每週四晚上的例會吧,雖然會照時數算加班費,但老是
開到九點,回到租屋處都十一點了。同事勸我不如在公司附近找間套房,我也考
慮過,只是對租了許多年的公寓有點感情,又喜歡那邊的環境以及便宜的房租
......再三權衡之後,終究決定留在原處。
這一天,開會居然拖到將近十點,真想把那個一直問蠢問題的白目的照片拿
來射飛鏢......但是從老大的臉色看來,他應該會代替月亮懲罰他吧。我拖著一
身疲憊擠上深夜的區間車,找到一個不是博愛座的座位,幾乎一坐穩就開始打起
瞌睡。恍惚中聽見「......站到了」的廣播,接著車子在劇烈的搖晃後才停穩,
駕駛也累了嗎?
我沒有睜開眼睛,站名雖然播放得不清楚,從模糊的尾音聽得出不是我的站
。過了半晌,我才忽然像是驚醒一樣恢復了平常的思考能力。
不對勁。
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的異樣在四周瀰漫。
門開了而沒有上下車的腳步聲,這是有可能的,尤其在偏僻小站。然而,如
果是這樣,列車應該早就關上門繼續行駛了才對。
有時,區間車為了讓自強號先過,在小站停靠個三五分鐘也不稀奇。可是這
種情形通常會廣播告知。
最重要的是,現在是初夏,晚上應該會有風。偏僻小站的四周,通常有草叢
,有草叢就有蟲鳴才對。
周圍是一片死寂。不要說夜風或蟲鳴,連列車運轉的機械聲都沒有,彷彿動
力完全被切斷、空調都停止一般。
我睡著了嗎......?現在是在做惡夢嗎......?忍不住這樣想著。心中的不
安慢慢擴大、漸漸轉變成恐懼......
「你身上還是有臭味。」
我猛然睜眼。
<TBC>
損友:「ㄌㄧˋ ㄓ 女......是很愛吃荔枝的女人嗎?」
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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