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恐懼罐頭 《電話》

媽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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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罐頭》



每個罐頭提供口味不一的恐懼。



保存腦中,沒有期限。






# 10 《電話》




在半夜12點整,電話撥打12個零,就可以與地獄通話。



──台灣,都市傳說。









﹟1 楊岳成,2003




燈籠高掛,煙霧瀰漫。





我在買滷味。




身為一位堂堂正正的大學生,晚上9點多,穿著系服牛仔褲出來買宵夜是相當符合邏輯的




但我口袋裡的手機此時卻不尋常地響起,依照當下的情勢判斷,很有可能是室友阿胖要叫

我幫他多買兩包王子麵。



「喂?幹嘛啦!」這胖子竟然還隱藏來電顯示,排隊排很久的我沒好氣地接起電話。





而電話那頭卻是傳來一陣小屁孩的嬉鬧聲。




「喂喂?找誰?」我皺眉,對方打錯號碼的可能性極高,因為我並沒有相熟的小屁孩。







「請問,你那邊是地獄嗎?」






一個男小屁孩,問了我一個更加屁孩的問題。




「什麼啊?你們在惡作劇是不是?」感覺被整的我直覺地吼了回去,「什麼地獄?恁爸只

玩過天堂啦!」



「喔喔喔,他生氣了好可怕。」小屁孩那邊聽我這樣吼,竟然更興奮地亂成一團,「魔鬼

大哥,請問地獄裡面有沒……」



「神經病。」我直接掛掉電話,我的脾氣還沒好到跟這些屁孩玩這種莫名其妙的遊戲,何

況我的滷味已經煮好了。







雖然今天不是萬聖節,但一通小屁孩們的惡作劇電話還不至於讓天生神力的我心情受到影

響,我依舊是愉快地提著宵夜喝著珍奶走回男生宿舍──直到我經過一個公用電話亭。




那是一個在街頭常見的投幣式電話亭,但我的腦海卻像是被一個隕石激烈的撞擊,巨大地

蒸發出我深層的回憶。





十年前吧。





大概就是我十歲左右的屁孩年紀,我和英凱、雅薰三個人,似乎一起幹過一件蠢事。



對了,應該先介紹一下。



宋英凱是個高瘦悶騷的眼鏡仔,李雅薰則是我心目中永遠的女神,兩位都是我從小玩到大

的好朋友,我們讀同一間幼稚園、同一間國小、同一間國中,直到各自因為生死有命的成

績高低,而讀了不同高中,考上了不同大學,才漸漸少了聯絡,但我們依舊是每幾個月就

會聚聚,像下禮拜周末我們就約好了要到溪邊烤肉。





好,回到眼前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公共電話亭。





在我依稀模糊的印象中,十年前,也就是90年代初期,當時小屁孩間口耳盛傳一個恐怖傳

說,說什麼在半夜12點整,打電話連撥12個零,就能夠打到地獄去。



而當時還在讀國小,整天吃飽沒事幹的我們在某天晚上,大家一起在雅薰家吃完晚餐看完

卡通後,跑到外面公園去玩耍,好像是我先看到那個公共電話亭的。




「你們有聽過那個傳說嗎?打到地獄的電話。」我看著電話亭,吞了吞興奮的口水。



「你是說在半夜12點打12個零就能打到地獄去那個嗎?不過聽說很多人打了結果都是空號

,根本就是騙人的。」三人中功課最好的英凱保持一貫的理性。



「你怎麼知道是騙人的?老師說要有實驗家精神啊!」我笑笑,逕自走進電話亭。



「蛤?你們要幹嘛?我覺得很可怕耶……」退在最後面的雅薰面露畏懼神色,但以我對她

的瞭解,她其實也是很有興趣試試看的。



「不用怕,傳說是要在半夜12點整打,現在才晚上9點多,不會有事的啦!」我邊說,邊

投下了一元硬幣。



「試了你就知道,絕對是空號啦!」跟在我旁邊的英凱還是很鐵齒。





於是我在號碼鍵上按下了12個零。





然後,電話通了。





我們三人的眼睛都瞪大,屏氣凝神地將耳朵一起湊在聽筒旁邊。





「喂?幹嘛啦!」




這是電話那頭傳來的第一個聲音,我們全部都興奮地大叫起來──這可是貨真價實地,來

自地獄的聲音啊!






回憶結束,畫面切換到現在呆呆站在電話亭前,一臉恍然大悟的我。




我還記得,當時地獄的那個傢伙,口氣很差地講沒幾句話就把電話掛了,之後不管我們再

如何打12個零回撥,卻是怎麼也打不通。





原來啊。




那不是打到地獄的電話,而是撥給了十年後的我。




竟然是,穿越時空的神奇電話啊!





花了整整十年,總算搞懂來龍去脈的我心中實在震驚不已,在走回男宿的路上都持續地讚

嘆,自己竟然參與了這樣可遇不可求的超自然現象,可惜玫瑰之夜早已停播,要不然我絕

對可以上節目去現身說法一下。



才在亂想著,一個荒謬的想法就突然冒出。





──那我現在打12個零,是不是也會打到未來去呢?





十年前的我都那麼有行動力了,十年後的我當然輸人不輸陣,二話不說,拿起Nokia就帥

氣地撥出12個零。





是的,電話竟然通了。




心跳加速的我連忙將滷味隨手放在一旁,全神貫注地面對手中的手機。



好緊張,簡直比當年赤手空拳參加大學聯考還要緊張。





「喂?」電話響了很久,對方終於接起。




是一個微帶顫抖與沙啞的男聲。




是一個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的男聲。






「宋英凱!哎呀怎麼會是你接電話!」我興奮地大叫,明明我就是撥出12個零,卻可以通

到英凱的手機,這絕對是一通非常了不起的電話。



「岳……岳成?」英凱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困惑,虛弱地沒有一點肯定的語氣。



「對啊,是我啦!」聽到英凱一頭霧水茫然的聲音我暗暗覺得好笑,不過是說如果換成我

接到來自過去的電話,也會被嚇得不知所措吧!



「英凱,我先問你,現在是西元幾年?」我問道,想要確認這通電話不是我很白癡地打給

現在人在高雄讀醫科的他還自以為穿越什麼時空咧。



「嗯……今年是2013年。」他回答,聲音一樣地古怪,不像平常的他。



「好。」我吐了一口長氣,清清喉嚨,「英凱,你聽好,這是一通來自十年前的電話,我

們兩位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左右人類未來的歷史發展。」



「嗯。」對於我這麼認真地發神經,他卻只是冷淡地用鼻子回應,看來這傢伙十年後變得

相當古怪,也許是因為當醫生壓力太大了,已經喪失了我們原有的熱血與熱情。



「我現在這裡的中原標準時間,是2003年8月12日晚上9點49分,也就是說,我從十年前打

電話給你。」雖然他的態度冷淡,但我還是相當有耐性地解說這通電話的偉大。



「你說,2003年8月12日嗎?」他總算有點回應了,但語氣依舊是要死不活的。



「是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上禮拜的《我猜》憲哥說了什麼笑話。」我

信誓旦旦地說,卻發現收訊似乎開始有點不良。



「那我們……是…周末…一起…去溪邊…的……嗎……」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我看這通電

話快不行了,依照小時候的經驗,穿越到未來的電話如果斷了,就再也打不通了。





──所以這傢伙還在跟我問什麼溪邊烤肉的事!我還沒問下一期樂透彩的頭獎號碼,也還

沒問我湖老大的麻煩官司是否一切順利,絕對不允許這通電話就這麼消失。




「喂喂喂?英凱!有聽到嗎?我有問題要問你啦!」我激動地對著手機喊著,英凱那邊的

聲音微弱地幾乎聽不見。





於是我決定問一個關於未來,我最迫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十年後,雅薰是跟誰在一起?」







問題一出,通話中斷的聲音就該死地在我耳邊響起。




「靠!」


我懊惱地慘叫,氣憤地將手中的Nokia手機狠狠地往前一拋。



沒關係的。



它是3310。



破碎的只會是我興奮期盼的心。













﹟2 宋英凱,2013



從醫學院畢業之後,我在這家醫院待了快5年,雖然已經不是最資淺的菜鳥,但我每天依

舊忙碌,忙碌地甚至離不開醫院,整天待在病房與診間之中,就連白袍都很少有褪下的時

候。



面對這樣的生活我並沒有怨言,因為我很真誠地知道,並不是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而是

心裡更深層的那些,迫使自己必須追求這樣的忙碌。



某種程度的荒謬,這竟是我醫治自己的糟糕處方。








晚上9點多,當我巡視完各病房病人的狀況後,拖著生理上已然疲憊的身軀慢步走回休息

室,而白袍左側口袋的手機突然響了。



星期一晚上的9點多,有很多人有可能打手機給我,但絕對不應該包括他。




我看著手中不斷震動的手機,螢幕顯示的來電號碼卻讓我遲遲不敢按下接通。





是岳成。






已經過世快十年的岳成。






我始終沒有將他的手機號碼從通訊錄中刪除,在醫學上死亡的定義有許多說法,但對我而

言,身為最好朋友的他從來就不曾真正地消失,他只是換成了另一種形態,繼續存在於我

的認知當中。




──即便如此,這個他死後早已停用的號碼也不應該在此時此刻打手機給我。





手機依舊震動。





我並不諱言自己遲未接通的原因當中有部分是對於靈異而未知的恐懼,但更多更大部分的

原因,則是我心理最深層的灰暗記憶。





手機依舊震動,焦急而催促的震動。


就像那時候的水聲一樣,充滿了包圍與威脅。







而我顫抖的手最後還是按下了接聽。





「喂?」我試探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沙啞。




「宋英凱!哎呀怎麼會是你接電話!」




電話的那頭是他,好久不見的熟悉聲音。


岳成,我永遠最好的朋友。





他說他是從十年前打來,在還沒發生那件事之前。




他陸續說了許多話,但我並沒有辦法很專心聽他在說些什麼,回憶就像暗黑的流水不斷湧

進,從我的耳朵,從我的雙眼,從我的口鼻傾瀉而入,我像當時一樣地危溺,從而生起的

恐懼讓我的身體懦弱地顫抖,壓迫著我的呼吸系統,緊緊地像要奪去我最後一口氣似地。






「十年後,雅薰是跟誰在一起?」





這是通話因收訊中斷前,我聽見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老實說,我被壓迫地,即便收訊沒有中斷,我想自己也是會因為這句話掛上電話的。




我將手機隨手一擱,雙手倚扶在桌上,心跳劇烈地喘著氣。




剛剛那通電話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而岳成早已死去,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兩個事實之間的極大落差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是讓我如此震驚到難以承受的理由。



而是他最後的問題,那個我這十年來一直在質問自己的問題。





我、岳成是最好的朋友,但我們都無可救藥地愛上雅薰,這是我們一直心照不宣的事實,

就連雅薰本人都相當清楚,從很久以前就非常地清楚,清楚到表現出她的為難,難以抉擇

的為難──亮麗溫柔的她從國中開始身邊就不乏追求者,但她卻為難地,一直到了大學,

還是跟我們一樣保持單身。



而我們即便四散各地,但思念卻都是同一個方向。





直到了那個夏天,那條溪邊。






那是2003年,8月16日,星期六的炎熱下午。







有一陣子沒見面的我們約到郊外的溪邊烤肉,大家手忙腳亂地升火、燒烤肉片海鮮的香味

四溢、閒聊各自精彩的大學生活、感懷那最快樂但逝去已久的童年時光。




「吃飽了,該來飯後運動了!」岳成擦擦油膩的嘴,站起身來伸個懶腰,竟然就把上衣脫

了,轉著脖頸手腳,開始做起暖身動作。



「你該不會要游泳吧?」雅薰一臉驚奇。



是啊,鬼點子最多的岳成總能帶給雅薰生活當中的驚喜。



「哼哼,讓你們見識看看游泳系隊的實力。」岳成點頭,臭屁地笑著。



「飯後運動,你不怕胃下垂喔!」我笑著,但卻也是站起身來暖身──在高雄讀書的這幾

年,游泳早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抒壓方式,陸地上的運動我可能比不過天生好手的

岳成,但游泳可就不一定了。




「好,挑戰者,高雄醫科宋英凱登場,來賓請掌聲鼓勵鼓勵!」岳成樂得拍手大笑,「看

誰先到對面就贏了。來!雅薰你來當裁判喔!衛冕者與挑戰者請就預備位置。」




我們各自站在一塊大岩石上,眼下是清澈見底的溪水。






「準備好了嗎?」岳成笑著看我。



「沒問題。」我比了個大拇指。



岳成看了雅薰一眼,坐在一旁的雅薰邊笑著邊裝模作樣地舉起手來扮起裁判──




在那一瞬,我突然覺得她跟岳成好像,都是那樣輕鬆幽默不拘小節的個性,與拘謹內斂的

我在某些時候似乎格格不入。





「預備──開始!」



我愣了一下才跳下水,在激起的水花間我看到岳成已經領先一大步的距離,我緊追在後,

在渾身清涼的溪裡我們玩著追逐的遊戲。




游到對面的距離並不近,中間又有許多岩石阻擋,必須繞來繞去的我們速度其實沒有太快

,當接近那塊石頭的時候,我們差不多是游了一半再多一些的距離。






那塊石頭周遭的水是比較深沒錯,但這應該也不至於讓我們出事──但或許從溺水中倖存

的人們,十個裡頭有九個會不清楚出事的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





溪水過深、突然抽筋、雙腿無力、體力不支、水流過急、一時分心……有太多太多可能又

似乎不太可能的因素,導致我們兩人現在的處境。






在經過那塊大石頭時,我們突然失去了游泳的能力。





我顧不得前方的岳成怎麼了,我自己都在踩不到底的水中拼命掙扎,手腳胡亂揮舞,隨著

緊張失措,溪水不斷地從口鼻侵入,雅薰的驚叫聲從岸上傳來,從越來越遙遠的岸上。



除了溪水,我的手腳什麼東西都碰觸不到,四肢越動卻越是僵硬,原本清涼舒服的溪水變

得冷冽,透著絕望的冰寒。





──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





令我意外的是,此時我的腦海並沒有浮現所謂死前一生回憶的跑馬燈,取而代之的是一則

則報紙與電視新聞的報導,大學生暑假溪邊戲水溺斃的新聞。




我很害怕,非常害怕,但無能為力。



在如此危急的時刻,我腦中淺薄的醫學知識開始幫我自己倒數,我知道,再幾秒之後,一

切都結束了。




我,宋英凱,21歲的人生就這麼戛然而止。




也許不用再幾秒,當我這次揮手,如果再摸不到任何東西,就什麼都結束了。




然後──我摸到了石頭的邊邊。





微微的堅硬觸感,雖然只是削過,但我知道自己還有希望。





人體的潛能真的不能小覷,從生理上我應該已經沒有多餘的能量去支持,但剛剛手削到石

頭的觸感,卻給了我猛然的力量。




於是我拚命朝著觸感的方向靠近,我知道石頭離我不遠。



也許再一下下,我就可以碰到它了。






──突然一股力量猛烈地牽制住我,甚至把我往後拉了一步。





我的右腳被一隻手抓住,緊緊地,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地。




是岳成,我知道是他。




我甚至知道我是他生存下去的最後希望。




在湍急的水流,在慌亂的水花,在距離石頭不遠的距離,在兩人生死只在幾秒鐘的瞬間。




我知道我救不了他,依照現在的客觀狀況,體力幾乎竭盡而被他抓住的我哪裡都去不了。







會一起死。






要不。






只能活我一個。







這時雅薰的聲音極度不適當的傳來,在我必須要抉擇的此刻。




「岳成!」




哽咽而驚恐的一聲,即便事隔多年後我依然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幻聽,但當下就真的清清

楚楚地傳進我耳內。







我踹開了他。






踹開了岳成,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永遠的,好朋友。






我很清楚,雖然在物理意義上的動作我只是踹了他,但根本上實實在在地,我選擇殺了他








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心裡痛苦難受到,即便我終於摸上了石塊,卻絲毫沒有從鬼門關得救的喜悅。



我只是趴在石塊上,大力地喘著氣,聲嘶力竭地哀嚎與嘶吼。






他死了。


我看著跟我送上不同輛救護車、擔架上僵硬的岳成,我知道他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雅薰在哭泣,徹底崩潰的嚎啕大哭。



我全身濕漉漉地,像淋著她的眼淚。





原來我們三個人的故事,從來都不是我們所猜測的,竟是走向一個完全的意外。














我從回憶中甦醒,許久未曾拜訪的回憶,歸來時我依舊滿臉淚痕。



我一直是個相當理性的人,如果不是這通電話,我想自己可以永遠不再去喚起這段過去。



理性而無情啊。





但一旦喚起了,負面的情緒就像排山倒海,我將休息室的房門鎖上,埋在外套中靜靜地崩

潰。



我順著這通震驚的電話胡思亂想,我想起了很久之前,在我們小時候,曾經打過一通電話

,傳說能與陰間通話的號碼,而當時也確實得到了不知名彼端的回應。





如果那是陰間,我渴望與它對話。




畢竟那個夏天結束的太過突然而驚嚇,我有許多話還來不及對岳成說。






我不知道何時已經拿出手機,撥出了12個零,傳說能夠通到陰間的號碼。





手機通了。





我的心並沒有懸念太久,因為對方很快就接起電話。




「喂?」我的聲音有著難以平復的哽咽。






「我等你很久了。」





我皺眉。




因為手機聽筒傳來的竟然是我自己的聲音。




也許略加低沉,也略微地冷靜和理性。



但那就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知道你很疑惑,但這通電話的時間有限,原諒我長話短說。」另一頭的我平穩地說著

,像是在描述一件計畫中的事,「我就是你──正確地說,我是十年後的你。」



如他所說的時間有限,這通電話似乎因為收訊不良的關係出現了雜訊,我也不插話,靜靜

地聽著他說。



「首先,我知道你想聯絡岳成,撥打12個零並沒有錯,但必須要在午夜12點整撥出,才能

連絡上他。」另一頭的我說明著,聲音已經開始有些不清楚。



「再來……喂?喂?……」他才說著,我們卻都已感受到這通電話即將結束。



「記住,珍惜你所愛的人,而──」他匆忙地說著,像是有什麼一定要告訴我的話。




「──你過去以及現在所設想的那些,已經是未來最好的結局了。」





來不及道別,這是我聽到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十年後的自己迫切要讓我知道的事,

我清楚地收下了。



看著手機螢幕顯示的時間,距離午夜12點整還有2個小時左右。



我穿上外套,走近平常休息的床,從床下角落拿出一包藏放已久的香菸與打火機,我原本

以為不會再拿出它們了。



我走過深夜寧靜的病房走廊,獨自走上醫院的頂樓天台。





夏夜天台,風淡淡地吹。




我看著底下尚未歇息的城市光影,像是一條條金黃色的川流,這般景色我有好久未曾見過

了。



我抽出一支香菸,這種有害身體的東西我並不擔心它的保存期限,我看著它,想起了他。





那是高中準備聯考的那段日子,我和岳成相約回國中母校打籃球,渾身是汗的我們坐在司

令台,享受著考生難得的忙裡偷閒。



是我從包包拿出了香菸,那時我剛抽幾個月,聯考的壓力大到讓我喘不過氣,彷彿只有在

煙霧裡我才能呼吸。





而是他一巴掌拍掉我的香菸。




我原本以為,自己抽菸的舉動會讓一向喜歡嘗鮮的岳成覺得很酷,會讓自己得到比岳成更

加成熟的優越感,但我顯然錯了。




「你不是想當醫生嗎?抽什麼菸啊!」




他表情認真地說,那一刻我更加確認,他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而他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之後我壓力就算再大,我頂多就是買包菸,放著,看著,想

起岳成對我說的這句話,然後不去抽它。




直到在溪邊出事的那晚,我獨自在深夜的戶外,蹲在地上不斷啜泣,然後不斷抽著菸,像

蜷縮在悲傷的煙霧裡似地。




又直到現在,我在醫院的頂樓,等待午夜12點的到來,我用顫抖的雙手點燃了那支菸。




煙霧揚起,我吸進一種獨特的氛圍。




然後雙手慢慢地停止顫抖,彷彿從體內開始暖和起來。




我菸抽得很慢,慢到一支一支、一分一秒地接近12點。




黑暗的煙霧中我在沉思,待會應該跟他說些什麼。






終於我熄掉菸,12點到了。




我撥出12個零,傳說通到陰間的號碼。





電話通了。





我的心赤裸地沒有一絲遮蔽。




「喂?」




但當聽到他接起電話的第一聲,我的淚水就無法自抑地潰堤,整個人濕漉漉地就像那天爬

上石頭、狼狽不堪的自己。
















﹟3 李雅薰,2013




最近公司接了一件大工程,辦公室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我好不容易處理完課長交代的事

,抬頭一看牆上的時鐘,竟然已經超過半夜12點了。




「辛苦了,別太累。 Allen」




我看著辦公桌上的手調飲料,塑膠瓶身因為冰融而冒出水滴,上頭貼了張小紙條,是

Allen下班前買來送我的。




公司同事都知道Allen對我有意思,但也都困惑著什麼已經年過三十的我,對於在公司表

現傑出、主管都稱讚是明日之星的Allen始終冷冷淡淡。



冷淡到,那杯飲料我並沒有帶走,甚至當我踏出公司,見到深夜在外守候的Allen,卻一

點都沒有欣喜驚訝的神情。




「下班了?我剛好出來買點東西,要不要順便送妳回家?」他比著停在路旁的亮白進口車

,謊說得很爛。



「不用了,謝謝!」我微笑婉拒,「捷運還有車,我搭捷運就可以了。」



我沒有再多作停留,因為我也不忍心看見他尷尬而失望的神情。




──不是你不好,只是我早已經有歸屬了。











回到家中,客廳只亮著一盞小黃燈。




岳成坐在昏暗裡的沙發上,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回來了?」



「嗯嗯,你怎麼還沒睡?在等我下班喔?」我邊脫高跟鞋,邊充滿笑意地看著他。



「對啊。」他勉強地笑了笑,臉上線條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怎麼了嗎?」我坐到他身旁,讓他用厚實的手臂摟著我,像摟著一隻小貓,而這隻小貓

已經有點累了。






「我剛剛接到英凱的電話。」






在他懷裡的我身體震動了一下,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他則是用手掌輕輕安撫著我的肩膀。





「我們聊了很多,很多。」他說著,思緒像放到很遠地喃喃。




然後我們沉默了。



那通電話是這十年來,他們第一次說話。



我知道他有很多情緒要去處理、平復,所以我安安靜靜地保持沉默。


他懂我的體貼,手掌依舊輕撫我的肩頭。












「妳明天會去醫院看他吧?」過了許久,他突然問道。



「會,我下班後會過去。」



「我跟妳一起去好嗎?」他的神情像是考慮了許久,「我想跟他見個面。」



「不好。」我搖頭,直接了當地拒絕他,「你知道的,他現在這樣很好,你沒有必要再去

驚擾他的生活。」



「我知道,但是真的要這樣讓他一直誤會我死掉……」他想辯解,卻又被我打斷。




「岳,我懂你。」我溫柔地趴伏在他一片寧靜的胸膛,「但是剛剛那通電話,就是你們之

間最好的收尾。」



他看著我,想了想,沒有要反駁的意思。




「多了,就不好了。」




我看著他,他面上的表情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曾經跟他說過,我喜歡夜晚不喜歡白天。



但我卻從未跟他說過,那是因為白天時,我總是看不清楚他的臉龐,模模糊糊地,彷彿他

不是那麼真實存在似地。
















翌日晚間9點多,剛下班我搭捷運到醫院找英凱。



這已經是一種習慣,我每個月總是會去找他個一到兩次。




那是一個獨立的院區,當我進去之後,我遠遠地就在病人當中看見披著白袍的他。



等候他看診的病人總是長長地排著隊,他坐著一副木桌木椅,耐心地詢問病人的病情狀況








如果不是他白袍內穿得那套繡有編碼的病服,一貫梳理整齊、言談夾帶專業醫術口吻的他

,你還會真的以為他就是醫生。





「妳來了啊?等一下喔,今天病人有點多。」他帶著歉意地對我微笑。



「好,你慢慢來。」我還以微笑,逕自找了張椅子坐在一旁。



而他正在看診的這位病人我也認識,前陣子我來醫院時還常跳奇怪的舞蹈給我看,只見他

現在正對著英凱振振有詞,堅稱自己剛剛吞下了好幾顆鑽石,腸胃因此有些不適。



「好,莊先生,你說你吞了四顆鑽石是嗎?」英凱問著。



「不是四顆,是五顆!五顆!」莊先生激動地比著「五」澄清。









這裡是醫院附設的精神病院區,英凱被轉介到這裡治療已經好幾年了,主治醫師說他的病

情相當穩定,甚至像他現在這樣每天醫生病人的角色扮演方式,也有助於其他病人的病情

發展。






十點多,當所有病人都回房就寢後,護理長特別允許我與英凱有獨處的時間。




「妳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他看著我,「要不要我請護士幫妳預約門診,到我這裡作個

檢查?」



「喔,不用啦。」我摸著自己略為削瘦的臉龐,「可能是最近上班太累了。」



「嗯,那妳要多保重。」英凱說,「我們到樓上透透氣好嗎?」,他的眼神透露出他想

跟我說些心事。






於是我們走上了頂樓,夏夜天台,有風輕輕吹過。





「介意嗎?」他拿出一包香菸──其實只是一包包裝破舊、草莓口味的香菸糖果。




我搖搖頭表示不會,於是他拿出一根糖果,用打火機看似點燃了它。





「昨天半夜,我打電話給岳成。」他邊抽著「菸」,吞吐不存在的煙霧,一邊說著,「我

沒有騙妳,我是真的跟他通到電話。妳還記得小時候我們曾經在公用電話亭……」




他說著,過去的回憶不斷被翻攪而出,包括那通打到地獄的電話、那個夏天的溪邊等等,

他說著,我聽著,雙雙都讓淚水爬滿了臉龐。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當他抽完最後一根「菸」時,夜已深了。



我們互相道別,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也能一起向過去道別。












坐在回家的捷運上,窗戶反映我的臉顯得瘦而蒼白,於是我拿起化妝包補妝,想要遮掩去

那些不健康的表徵。



然後我的手機響了,在午夜的12點整。




螢幕顯示的來電號碼是12個零。





「喂?」




是岳成,最讓我牽掛的聲音。




「妳要到家了嗎?」他溫柔地問。




「快了,我在捷運上了。」



「好,我等妳。」



掛上電話,我覺得心頭暖呼呼地。



因為我知道一直有個人,他會永遠等著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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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不帶劍


這是第十個罐頭,也是2013年的最後一個罐頭


可能還是字數最多的罐頭


希望大家會喜歡~



祝福大家新年快樂!


(出發劍湖山跨年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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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帶劍,已出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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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臨,不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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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attw2樓我愛這個系列 12/31 17:56
kobe615013樓搞得我好亂啊到底是有死沒死啊這岳成XDDDDD 12/31 18:02
kick4樓好多轉折 但轉折得都好出人意表啊!!!! 12/31 18:05
pinkcyder5樓 12/31 18:20
BECW6樓岳成到底死沒?還是雅薰自己在幻想? 12/31 18:24
st511197樓好喜歡看你的罐頭~~ 12/31 18:26
lk2986706we8樓推五顆鑽石 今年不是五倍嗎 XD 12/31 18:29
JOKER49369樓莊園加美江 戰力驚人的病患XDDD 12/31 18:29
Coldmickey10樓搞得好我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2/31 18:33
higan11樓全面手機 12/31 18:34
pleasent12樓岳誠應該是死了,感覺是活在雅薰心裡這樣 12/31 18:55
silverair13樓岳成真死了,以為自己還活著? 英凱受不了殺死摯友的打 12/31 19:09
silverair14樓擊發瘋了,但是電話是真的? 12/31 19:09
silverair15樓搞得我好亂啊 12/31 19:09
pleasent16樓英凱發瘋了,在醫院接受治療,從以為他就是真的醫生看出 12/31 19:23
aassd17樓岳成死了、英凱瘋了、雅薰病了? 12/31 19:31
ny40yankees18樓這篇搞得我好亂阿阿阿,到底發生什麼事!?? 12/31 20:07
storyboy52019樓罐頭系列好好看! 12/31 21:19
ice01064420樓好亂 可是好看 12/31 21:36
ruoru200221樓恐懼罐頭!!!等好久!!!很好看!!!新年快樂 12/31 22:09
outleap22樓岳成死了 雅薰得了妄想症 英凱瘋了吧 12/31 22:40
kintalo23樓期待好久了 好看~~~雖然有點不懂岳成到底死沒? 12/31 22:58
jason78978024樓沒死吧!這不是個騙局嗎? 12/31 23:18
gbpacker25樓推!!! 這篇好看!!! 12/31 23:30
hmhuang26樓 12/31 23:37
Luccica27樓XDDDDDDDDDDD 12/31 23:52
brave9828樓好好看!他到底死了沒呀! 12/31 23:56
blackblissxx29樓推!!!美江和鑽石XDDDDD 12/31 23:59
cicq30樓推,亂,但好看 01/01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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