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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絕谷殘聲
「阿娘喂呀！腳……腳腳腳腳腳！是人的腳啊！」
小胖瞠大眼睛，捧著馬靴的雙手不停發抖，連兩頰的肥肉都不由自主地抽搐。
小島田連忙自小胖手中接過那隻靴子。
靴筒內緊裹著一隻人類的小腿，兀自流淌著殷紅鮮血的斷面非常整齊，骨肉分明，看起來
就像遭到異常鋒利的刀刃連鞋帶腳一起削斷。
撲鼻而來的濃烈血腥味讓小島田不禁屏息。
從斷肢出血的情況看來，事發時間應該相距不久，也許傷者就在這附近？
「我們趕快四處找找看！」
小島田正想四下搜索，但他很快的發現困難所在——除了剛才小胖勉強用鐮刀開闢出來的
這一條狹窄山徑之外，四周長滿比人還高的荊棘野草、雜樹灌木，沒走幾步就卡住，根本
無法通行。
「別……別找了，這裡沒路沒頭的，怎麼找？我們還是趕快報警再說！」驚魂甫定的小胖
從褲子口袋摸出手機，看了看，立刻皺上眉頭。「靠么！沒訊號！欸，你們誰手機有收訊
的？」
小島田和其他三名嚇到快哭出來的少年都各自拿出手機，只有阿達的手機有微弱的一格訊
號。
他顫抖著把手機遞給小胖，「胖哥你打……我……我手抖到沒法按了……」
「媽的！個頭這麼大，膽子這麼小，真給你阿公丟臉！」其實小胖自己也被那隻鮮血淋漓
的腳嚇壞了，但為了壯膽，嘴上還是罵罵咧咧的。
撥通電話之後，只見小胖拿著手機，張開嘴巴，卻好半晌沒說話，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糾結
。
「怎麼了？電話不通嗎？」小島田好奇的問。
「通是有通，可是聽不清楚，對方不知道在碎碎唸三小……」
「碎碎唸？」小島田不懂他的意思，伸手把手機拿過來，「我聽聽看。」
小島田把話筒按在右耳，聽到另一端傳來細語低喃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內容，但似乎是
有人在講話。
「喂喂？請問是警察先生嗎？」他遲疑地問道。
對方沒有回應，唯聞低語聲持續不斷，像在訴說什麼。
小島田將手機緊壓耳朵，試圖再聽清楚一點，忽爾一陣山風颯起，穿林拂葉，帶來一些細
微的聲響，從他左耳輕輕刮過。
他不由得愣住了，怔怔地望向左側的深林。
林風止息，適才那些細碎的聲響也就消聲匿跡，但那一瞬間他確實聽見了——
電話另一側的低喃，和樹林裡傳來的細語聲竟是一模一樣！
……是他的錯覺嗎？
從頭到尾都是一副事不關己、慵懶蜷縮在小島田左肩睡覺的橘色小貓，此刻也緩緩坐直身
子，琥珀色的眼睛直盯著幽林深處。
看到小島田瞬間臉色刷白，呆呆地瞪著左側的樹林，小胖直覺不對勁，連忙搶回手機、切
斷通話。
「算了！算了！山上訊號本來就很飄，也許只是一些雜訊干擾，不管了，我們趕快下山報
警吧！」小胖說著，招呼眾人轉頭下山。
小島田低頭看看手上拎著的長靴，有些猶豫。
由這斷肢的出血量看來，顯然是在靴子主人還活著的狀態下硬生生切斷，如果不趕快進行
急救，恐怕傷者將因大量出血而在短時間內死亡。
他很想救人，可是剛才聽到樹林中的奇異低語，讓他內心動搖了。
雜樹林裡根幹枝椏交錯縱橫，長得非常茂密，雖然大部分葉子已經枯黃凋零，但因樹冠層
被小花蔓澤蘭、酸藤等攀緣性植物完全覆蓋，陽光照不進林中，而顯得陰暗異常，即使是
大白天，也有如黑夜，透露著詭譎氣息。
不太管閒事的神使也開始警戒，表示這山必有古怪。
萬一變生不測，情況恐怕不是他所能應付，想想還是先下山求援比較妥當，只不過……
「等等、等等！這隻腳怎麼辦？」小島田拎著靴子問眾人：「就這樣拿著下山嗎？」
小胖躊躇片刻，為難地說：「還是拿下山好了，雖然怪怪的，可丟在這裡也不好……阿達
，你負責拿下去！」
阿達立刻哀嚎：「為什麼是我啊？」
「是你撿到的啊，你不拿誰拿？」小胖理所當然的說。
「我不要啦！好可怕欸！」
「哪裡可怕，這隻腳很小，看起來是女生的腳，你不是最愛偷看女生的腳？現在有機會讓
你抱著捧著，便宜你了！」
聽小胖這樣揶揄，另外兩名少年忍不住在一旁竊笑。
「說什麼鬼話啊！拜託！長在身上的跟剁下來的哪有一樣？我不要拿啦……」
見阿達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小島田輕歎一口氣，「我拿，你們別吵了。」
就這樣，他拎著那隻沉甸甸的靴子，跟在眾人身後往回走。
「我實在很想知道，那到底是誰的腳啊？」走在最前方的少年說道。「看起來很新鮮，好
像剛斷不久，到底是誰的腳，怎麼會斷在這裡？阿達，你認得出來嗎？」
「誰知道啊！我嚇都嚇死了，根本不敢仔細看！」
「你真是一點用也沒有欸！看你那鳥樣，枉費你阿公還是打過越戰的英雄，你阿公的臉都
被你丟光了。」小胖嗤道。
「胖哥你自己剛才還不是嚇到哭爹喊娘……」
「是咧靠北喔！」
幾個年輕人似乎忘了適才的恐懼，嬉鬧成一團。
小島田默默捧著那隻斷腳細看。
齊整異常的斷面像遭利刃以極快的速度削過，絲毫不拖泥帶水，這樣俐落的刀法，讓他不
由自主想起寄宿在脇差之內的荒魂大人。
然而荒魂大人遭到辰凱先生重創，神威大減，應該暫時沒有傷人之力……那麼會是誰呢？
另外，他還想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小胖先生，想跟你確認……」小島田轉向走在他背後的小胖。
「唉額！你不要叫我什麼先生啦，我全身雞母皮都爬起來了！叫我小胖就好，拜託！」
「好，小胖，請問剛才在你開路之前，這條路有其他人走過的痕跡嗎？」
「沒有啊！要是有其他人先走過了，我怎麼會開路開得那麼辛苦？這雜草雜樹長得這麼茂
密，我估計起碼大半年沒有人來過這裡了。」
「果然……我想也是。」小島田神色凝重的說：「在小胖先生斬草開道之前，這條荒廢已
久山徑滿佈荊棘雜草，無法通行，可是為什麼這隻腳會掉落在草叢間？」
小胖的臉色霎時也變得很難看——
沒有人走過的路，卻掉落了一隻人腳，確實怎麼想都很奇怪。
這隻腳是從哪裡來的？
小胖回答不出來，前面三名少年也不由得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此時周圍沒有風，連樹林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名少年為了打破這令人發毛的寂靜，故作輕鬆的說：「偵探漫畫裡面
不都說，第一個發現的人就是殺人兇手，該不會是阿達你偷偷把斷腳帶上山，再自己假裝
踩到……」
「你媽的在講什麼雞巴啦！很難笑欸！」阿達氣憤地朝少年的頭巴了下去。
「有道理啊，這樣就可以跟警察解釋為什麼鞋子上有你的指紋啊！」另一名少年笑著附和
。「阿達聰明喔！」
小胖也跟著大笑起來。
該說這些人沒有危機意識，還是神經大條？這種情況下，還可以這樣大聲的嬉笑怒罵……
小島田望著小胖等人，不禁愕然。
只是這樣也好，看著他們打打鬧鬧，至少感覺沒有那麼恐怖，不然一整路拎著這隻斷腳，
精神壓力實在大到不行。
不過，如果像小胖先生說的，在他們抵達之前，並沒有其他人來過這裡的話，為什麼神使
指示那七個女生的行蹤是在山上呢？
山區剛下過雨，地面泥濘，加上草深蔽徑，凡人走過必留下痕跡，他卻沒發現任何跡象，
然則那些女生真的在山上嗎？或者是……
小島田看了左肩的貓咪一眼，只見牠仍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淡漠，高踞他的肩頭上。
江雨寒按照小島田給她的曲譜，在阿凱家的小客廳彈奏神樂。
她彈完古箏換吹笛子，吹過笛子換拉二胡，然而供在刀架上的脇差仍舊沉寂著，毫無反應
。
「唉！是我技藝不精，所以不想理我嗎？」她失望地輕嘆一口氣，甩了甩痠痛不已的右手
，起身離開小客廳。
中午吃過午餐之後，阿凱就到自家的道場練習柔道，她帶著乾淨毛巾和冰涼的麥茶跑去練
習場找他。
道場就在停車場旁，一幢獨棟的小屋，裡面鋪滿柔道專用的榻榻米。
她在窗戶外面，看到阿凱身穿道服、腰繫黑帶，正對著同樣穿道服的假人練習大外割。
午後日光黯淡、陰晦欲雨，天氣很冷，阿凱卻揮汗如雨，顯見極為認真。
江雨寒本來不想打擾他，阿凱卻一下子就察覺她的存在，丟下假人，朝她走過來。
「怎麼會跑來這裡？」阿凱問道。
「想看你練習。」江雨寒將麥茶遞給阿凱，拿起毛巾輕輕替他擦汗。「我記得你小時候就
很喜歡柔道，現在幾段了？」
「黑帶二段。」
「二段，好厲害。我大學修過柔道課，當時的教練也是黑帶二段。」她面露崇拜地說。
「大學也有柔道課啊？一定很好玩吧？」阿凱打開麥茶，一氣喝完。
雖然阿凱從來不說什麼，但每次提到關於大學的事，江雨寒總感到非常歉疚——他是因為
她的緣故，才不得不放棄升學的機會。
「很好玩。等你能離開村子的時候，就可以去唸大學了。到時看你上哪一所大學，我就去
考那裡的研究所，你說好不好？」
阿凱微微一愣，搖搖頭。「不好。」
「為什麼？」
「這樣我不就要叫妳學姊了？」
「當我的學弟沒什麼不好啊，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江雨寒開玩笑的說。
正說著，突然看到蕭巖快步從大門跑進來，神色匆匆。
「師傅？」
蕭巖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看到他親自跑來，阿凱有些驚訝。
「阿凱，出事了！」
「怎麼了？」
「我剛才觀察到東南瀑布風水寶氣將散，事不尋常，你快去看看什麼情況！」
阿凱不甚明白蕭巖的意思，但從他老人家罕見的急迫語氣聽得出事態嚴重，於是不敢耽擱
，立即允諾前往。
「小雨，妳……」
正想問江雨寒要不要一起去，就見她連忙搖頭。
「我不去。」
「為什麼？」阿凱大感意外。
居然主動不跟，這一點也不像小雨。
「我不想再讓你擔心了，而且我也幫不上忙。」
鈞皓告訴她，之前因為她擅自碰觸荒魂的御神體而陷入昏迷，連累阿凱擔心得好幾天不吃
不睡，她深覺過意不去。
他當時那種驚痛交加的神情，她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萬事小心，我在家準備好晚餐等你，你要早點回來。」她抬頭望著他，殷切叮嚀。
「好，我盡快回來。」阿凱答應道。
小胖一夥人嬉鬧夠了之後，繼續朝山腳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看到一根碗公粗細的翠
竹橫倒在山徑上，攔住下山的路。
為首的少年向後方退縮了幾步，臉色變得青筍筍的，「胖哥！這個是？」
「慘了！是竹子鬼！」阿達害怕的說。「我聽我阿公說過……」
「竹子鬼？」小島田探頭一看。
原以為是一根斷掉的竹子，仔細打量才發現靠近根部的竹節以極不自然的弧度拗折彎曲著
。照理説，這麼粗的竹竿，早該在彎成這種程度之前就繃斷了，可是事實上卻沒有斷裂，
委實不可思議。
這就是竹子鬼嗎？
他連忙掏出手機，對著倒地的竹子猛拍照。
「你拍什麼啊？」小胖有點傻眼。
「難得一見，拍起來留念。」如果不是山區沒有網路，他真想立刻傳給父親大人鑑賞鑑賞
。
「竹子鬼攔路，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還留念……要不要幫你跟竹子鬼合照幾張
？」小胖神色慘沮的說。
「有這麼恐怖？這鬼會怎麼樣？」小島田好奇的問。
「我阿公說，之前村子裡有人從竹子鬼上面跨過去，結果竹子立刻彈起來，那個人就被夾
在竹叢裡死掉了。」阿達發抖地說。
「那不要跨過去，不就沒事了？」小島田說。
阿達正想回答，突然聽到山上響起陣陣慘烈的嚎叫，撕心裂肺，慘絕人寰。
感覺聲音是從很遙遠的山頭傳過來，但大概山風助響的緣故，清晰若在耳邊，令人打從心
底顫慄。
「是誰在慘叫啊？叫得好淒厲。」阿達愣住了。
大家不約而同循聲望向山頂瀑布的位置。
此時峰頂雲似潑墨，陰晦渾濁，掩蔽在濃霧間的瀑布有如銀絲一線。
「聽起來像女生的聲音欸……」小胖不安的說。
「不好了！我們快去看看！」小島田率先往山上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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