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我過得還算是挺愉快的,我想是因為環境稍微不同的關係,
讓我的時間感又鮮明了不少。
尤其是幾天前才跟人說過話,儘管才短短四句而已,卻已經足夠讓我有活著的感覺了。
我看著那老兄的屍骨,突發奇想,或許我可以試著和他說說話。
我在他的屍骨面前拜了拜,便把他的頭骨撿起,
用他身上的道服把血漬給摩擦乾淨,
然後把他的頭骨擺在一塊比較平滑的大石頭上。
接著就是日復一日的閒話家常,現在回想起來是很病態的,
但對於當時的我而言卻是每日不可缺少的精神糧食。
「嘿,早啊老兄,昨晚睡得如何啊?」。
「…」。
「你問我吃早飯了沒?哈,托你的福,我暫時還不餓。」。
「…」。
「是阿,我想應該還能在撐上一個半月吧,希望這玩意(我手指著身上的黑氣)
快點消失,否則沒有動物靠近,到時我就只能餓死啦!」。
「…」。
「對了,上次聊到的那個靈兒,她是你愛人嗎?
她跟你范師兄走是自願的呢?還是被強迫的啊?」。
「…」。
「哎呀!對不住了,我問這什麼蠢問題?當然是你范師兄強迫人家的,
你別生氣,別不跟我說話…只不過,要是靈兒知道你已經死了,應該會很傷心吧…」。
「…」。
以我們現代的角度來看,我和他老兄那塊頭骨的關係
還真有點像電影「浩劫重生」裡的湯姆漢克跟排球威爾森。
漸漸的,我和他老兄能聊的話越來越少,每天只剩下一些日常對話,
我覺得自己好像又要進入渾沌狀態了。
好在這時又有三個訪客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們和先前那老兄一般,都是做道家打扮的年輕男子,
因為上次吸收的那位老兄也是修行之人,讓我的體內多了一絲靈氣,
所以也能夠感應到這次來的三個人體內都有著豐厚的靈氣。
不過那都不重要啦,有了前次經驗,這次我比較能控制自己的行為,
我故作高深的問:「諸位兄弟遠道而來所為何事?是不是迷路了啊…」。
我果然不習慣講這種官話。
只見對方三人臉色凝重,甚至可以說是顫慄…
哎呀!糟糕,一定是見到我身上的黑氣了,直娘賊的!都過好幾個月了還沒散去,
待會可要提醒他們別離我太近。
我還沒開口,為首的年輕人就喝了一聲,說:
「妖孽,誰跟你是兄弟?竟把這山靈水秀之地搞得這般烏煙瘴氣,
今天我就殺了你替天行道!」。
這時他身邊另一個胖兄弟卻先失聲叫道:
「范師兄你看!這不是翟師兄的天靈劍嗎?還有這身衣服…
天啊!翟師兄!你死得好慘啊…」
那胖兄弟到後面已經撲倒在我那個老兄的屍骨前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才知道原來他老兄姓翟。
而另一個總是不苟言笑的兄弟也臉色發青,恨恨的看著我卻說不出話來。
他們的范師兄更是神情悲悽,他抽出背上的水藍寶劍,指向我:
「妖孽,你為何要害我翟師弟?」。
我心中一痛,忽然感到一陣委屈,這時的我才稍微清醒了一些,連忙辯解道:
「我不是妖孽!是他先要殺我,我不得以才還手的…真的很抱歉。」。
范師兄咬牙道:「翟師弟要殺你,定是因為你做了傷天害理之事!」。
他說完就要提劍衝向我,卻讓那冷面兄弟喊住,他指著翟兄的屍骨:
「范師兄你看,翟師兄他…少了些部份。」。
范師兄看了倒抽一口氣,他看向我,一字一句的問:「我翟師弟的頭在哪?」。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辯解,只得讓開身子,
讓他們看見供在我身後大石上的那顆頭骨。
范師兄仰天長嘯,「我殺了你這邪魔!」他和另外兩人身形化作三道光束朝我殺來。
中間的鬥法我就省略不說了,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其實我印象也不深了。
總之那是我第一次遇見足以撼動天威的修行者,
不,我想那千年妖狐跟翟兄弟恐怕也有如此實力吧,
只是他們都是讓我偷襲不備,這才沒機會發揮。
只記得我們從山頂一路打到山下,還波及了許多無辜百姓,
但我們四人戰得難分難捨,始終沒人去理會一旁百姓的哭喊聲。
結束的時候,周圍一片斷壁殘垣,屍痕遍野,
天空中還依稀聽得見絲絲雷鳴,那是剛才范師兄引落雷的餘威。
大雨嘩啦啦的下著,其它我叫不出姓的兩位早就已經沒了氣息,
只剩范師兄還有半口氣躺在那裡。
我走到他的身邊,他狠狠的瞪著我,卻發不出聲來。
他剩下的生命氣息太少,就連我身上的黑氣都已經把他當成死人了,沒興趣對他出手。
我看著他,問:「你那個靈兒過得還好嗎?」。
范師兄聞言瞳孔急縮,他用盡力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點聲音:
「邪魔…你提我靈兒做啥?」。
「沒什麼,就你那個翟師弟有提過她。」。
這時范師兄的臉色大變,他瑟聲問:「他…他是怎麼說的?」。
我頓了頓,說:「他說他很遺憾最後沒能參加你們大婚的儀式。」。
想不到范師兄聽了竟留下淚來,
「謝謝你…翟師弟,我以為你永遠不會諒解我和靈兒…」。
他感傷了一陣後,收起情緒,冷冷的對我說:「邪魔,你還不了結我。」。
我看了看周圍的景象,對於他對我的稱呼也不再辯解。
我嘆了口氣,說:「其實我真的不想殺你。」。
他不屑的笑了,笑到都被口水給嗆著了,他說:
「別開玩笑了…你這臭邪魔。」
然後就死了。
又被我給害死了。
忽然之間,我感到好累,我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到底又該去哪裡?
瞬間湧出的無力感將我給淹沒,或許我哪裡也沒得去吧…
我看著范師兄的屍首,苦笑了一聲,唉,翟兄,看來人家真的是兩情相悅啊。
接下來的日子,我不再避開大道跟人群,
反正不管什麼地方都不是我的容身之處,
大道或山林對我而言又有什麼差別呢?
鎮上,路人見到我背後黑氣沖天的,都嚇得四散而逃,
有些男丁鼓起勇氣,拿著鋤頭、柴刀什麼的朝我劈來。
我不逃也不躲,任由鋤頭等農具劈在我的額頭和身體各處,鮮血嘩啦啦的噴出。
而幾個男丁因為太過接近我,很快的就被我身上的黑氣給纏住、吸食乾淨。
我雖無意取他們性命,但也毫無愧疚感,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著,
而我身上的傷口也在短時間之內癒合,現在的我連想死都做不到。
那些男人的妻子和小孩的哭叫聲不絕於耳,即使遭逢巨變,但至少他們還擁有彼此。
我想起翟兄曾對我說的話,
他說他能感受到我心中有股深沈的恨意,
像我這種內心充滿怨恨的人最適合拿來練他的邪劍了。
當時我對他所說的還沒有什麼感覺,但現在想來,或許我恨的…是這個世界吧,
既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又為什麼要把我給拋進來?
一路上,眾人算是認識到我的恐怖了,也沒有人敢再上前找死,
只要他們不靠近,黑氣也不會主動攻擊,而我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
一天過去一天,日復又是一日,我就這樣橫跨了好幾個城鎮,
就算是官府派出來的人馬也沒能攔住我。
終於,開始出現像翟兄他們那樣的修行者擋在我面前。
他們有些人像范師兄一樣打著替天行道的旗幟,
有些人則像翟兄一樣是為了一己私慾,
但對我而言都沒有差別,我只知道一件事,
這天下之大只有他們有本事取我的性命。
所以我每次看到他們時總是能感受到自己心中一陣悸動,那是一種期待解脫的興奮。
只不過修行者之中像范師兄他們這樣擁有深厚靈氣的人好像並不多見,
即使我有意相讓,站在原地不動,依然沒有修行者過得了黑氣化成的觸手這關。
所以我走了好長的一段路,等了好長的一段時間,見過無數名的修行者…
終於遇見他們!
他們九人各個都有遠比范師兄他們更為深厚的靈氣,
之中有男有女,或老或少,從他們的銳利的眼神我看得出來,
他們就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頂尖高手!
我知道自己今天終於要死在這裡了!
我對著他們張開雙臂,高聲道:「你們快一起過來吧!」。
我從來沒有笑得這麼開懷過,那時候的我表情一定相當燦爛,
而我身上的黑氣也像是想呼應我一般,面對飛竄而來的眾高手,
化作數道張揚的觸手迎擊。
□
最後我被一把仙劍給釘在一棵巨大的枯樹上。
那柄仙劍通體靈氣,劍身不斷發出聖潔的白光,就這麼直直的插在我的心臟上,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慢慢流逝,
不過由於我之前吸收過無數條生命的關係,
即使必死,恐怕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
那柄仙劍的主人喘著氣看著我,他劍眉星目,
英俊的臉龐即使沾滿污泥也依然顯得正氣凜然。
還活著的修行者就剩他一個了,我記得剛才一個女修行者倒下時他發出了悲憤的吼聲,
我想他一定很恨我吧,來,在我剩下的時間裡盡量折磨我發洩吧!
可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什麼也沒做,就這樣默默的掉頭就走。
我失聲朝他的背影喊道:「等等,你要去哪裡?」。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默然的看了我一眼,
然後彎下身子抱起那氣絕已久的女修行者,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喊著:
「慢著,你別走!你應該很恨我吧?那個人不是你的愛人嗎?
我是你的仇人啊!你現在要怎麼折磨我都行啊!拜託你快回來!別丟下我一個人…」。
「…我不想連死前都是一個人。」我低聲嗚咽著。
隨著時間流逝,我的眼睛漸漸不能視物,我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任我怎麼叫喊也沒有人回應我。
就連被仙劍插著的胸口也沒了感覺,我的生命終於到了盡頭。
我依稀想起爹娘模糊的臉孔、想起阿姨、想起秦老爺、
甚至想起翟兄、想起范師兄他們…
我想起在這趟路上,我並不是真心想要尋死的,在我心裡一直有一個不切實際的盼望,
我希望有人能夠聽到我的聲音,我希望有人能夠拯救我。
但這終歸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好累,終於可以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的時間,我被一陣刺耳的哭聲吵醒。
我睡了太久,腦袋都給睡矇了,我下意識罵道:
該死的,是哪家的娃兒?真是擾人清夢!
只聽那娃兒哭得更大聲了,我忍不住睜開眼睛,想破口大罵。
一陣強光刺眼,印入眼簾的是十根肥短的小手指。
哇!是哪家人這麼缺德?竟把小娃兒丟在我臉上!
我想身手去撥,卻見那小手跟著我的意識動了起來。
我愣了半晌,那哭聲也跟著停了下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感一片軟嫩,我再往下一看,
只見我肥短的身體還穿著怪異的白色小衣服!
直娘賊的!這小嬰孩就是我!?
我,投胎了?
但那東西,還在我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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