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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鬼在生氣。
他又說:鬼要祭品。
他們還說:祭品能讓鬼息怒。
祭品就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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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行字寫在粉紅單背面,單子浮貼在一樓生銹鐵門上,正面是停水公告。
停水時間延長到明天早上8:00恢復,剛下班的阿寧對天哀嘆,沒什麼比加班到九點回家不
能洗熱水澡更難受的。在外租屋最討厭停水,更討厭的是連停兩天。
「你看到了吧?後面的字。」
204號房的楊先生擋在窄窄樓梯道中間,他是個怪裡怪氣的中年男人,金屬框眼鏡的鏡片
佈滿髒汙,聽說長期待業,門口堆放的酸臭垃圾永遠沒消失的一天。
「不好意思借過。」阿寧沒好氣要對方讓路,這姓楊的之前偷過幾次女大學生頂樓的內衣
被逮,好險有監視,聽說和解賠錢,然後搬走的是被害人,莫名其妙。
「白天房東請道士來過,你知道吧那邊王爺廟的大D公,剛剛還報警了……」
「借過!」
甩過公事包擋身體正面,一個跨步頂開講個不停的楊先生,狠瞪對方,經驗告訴阿寧對這
種噁人不能客氣,否則對方會得寸進尺,她快速上樓,後面踏踏腳步聲悠悠跟踩上來,「
小姐要不要喝水,還是洗澡,還停水,但我的房間有水唷。」
阿寧迅速回605號房,砰一聲關緊門上鎖,「有病。」,租屋就是鳥事多。
一進房,阿寧立刻又發現不對勁,房間給人進來過,他住的是小套房,簡單的書桌、椅子
、衣櫃、床鋪差不多就塞得只剩下走道,而現在椅子不在平常該靠好的地方,而是擋在浴
室門口,浴室門也被關上,他出門上班前都會打開通風的。
浴室門貼上紅紙,寫黑字
停 水 請 勿 用 水
「靠。」
雨寧有點生氣,雖然晚了,還是立刻打給房東抱怨,Line很快接通,「喂,房東先生不好
意思今天有人擅自進入我的房間,可能遭小偷囉,我要調監視器。」
「今晚水就會來。」房東聲音壓得很低。
「我說小偷,我要調監視,先看東西有沒有少,有的話我會報警噢!」
「水要來了。」房東冷冷說完就掛斷。
「喂喂!」阿寧白眼,看一下這棟樓的公共群組,原來大家早就吵成一團。
『不好意思附近都沒停 這邊是水塔出問題?』606房帶女兒的張媽媽問
『房東你今天請朋友跑進我們房間是要幹嘛?』501房的女大學生問
『我的蓮蓬頭出水口被堵死 是怎樣??』204房楊先生也有抱怨別人的一天
『我有繳水費怎麼飲水機不能用?』302房大嬸跳針『不是說水免費提供嗎?』
『不是說水免費提供嗎?』
『不是說水免費提供嗎?』
『不是說水免費提供嗎?』
『不是說水免費提供嗎?』
『不是說水免費提供嗎?』
『會繼續停水 造成不便請見諒』訊息一大串房東只回這句,時間還是在中午。
到底搞屁?
在外租房鳥事很多,這棟公寓更是鳥中鳥,根本鳥園,旁邊是號稱就業率100%的大學,房
客多是精力旺盛能徹夜不睡的年輕人,偶爾開趴狂歡吵鬧,別拉K都還能接受,二樓有內
衣怪盜、三樓則有趁別人投幣洗衣,會搭便車一起放進去洗的免費嬸。還有個裝神弄鬼的
房東,好像當過附近廟公,全都讓人不敢恭維。
嘶嘶。
浴室傳來細微響聲。
阿寧耳朵豎起,繃緊神經,心想不會真有小偷而且還……
阿寧摸出防狼噴霧,先打開房門的門閂,鑰匙放口袋,慢慢靠近浴室,那一張紅紙血淋淋
的,特別刺眼,女人左手抬起椅子,碰,撞開浴室塑膠門,開燈瞬間一團黑影爬過馬桶,
這一次聽得更清楚,是吱吱鳴叫還有東西快速爬行的碎響。
老鼠?
馬桶水箱接的管子不知道被誰挖開,一頭老鼠伏在牆洞口,赤紅的小眸子看女房客,你看
我,我看你,牠體格看起來遠比水管粗,活生生有小奶狗的漢草,看得阿寧頭皮發麻,緊
關上門,「太扯了!」,都市長大的對這種齧齒類沒抵抗力。
本來想打給男友,但現在是他跑外送的尖峰時刻,先傳訊。
『幹我房間有老鼠 還在停水 今晚住你那』補一個倒地嘔吐的饅頭人。
吱吱!
忽然老鼠尖銳怪叫,爪子發出摩擦磁磚的碎動,緊接啪一聲門板震動。
阿寧嚇得跌坐床上,浴室門百頁隔板嘎啦嘎啦狂響,像快要給抓開,阿寧幹罵連連,只能
鼓起勇氣拿起畚箕,耗子瘋狂撕扯百頁板,露出腥紅的眼感覺非常急、非常怕,女房客更
怕,手拿傢伙預備一出門就開打,吱吱狂叫越抓越猛越驚慌。
嘰!
尖又長的慘叫,這一聲大概持續有了30秒,老鼠死了,小腦袋卡在門板,一動不動。又過
了五分鐘,驚魂未定的阿寧確認對方真的不動,才吁口氣準備清理。
『馬上到 大概10. 最後一單』另一半回訊,稍微放心。
『被我幹掉 我要獎勵 雞排小辣不要切 順便帶桶大水』
大老鼠脖子割破,地上血跡斑斑。
停水還要清屍體,一想到就哀怨連連,阿寧正要換下渾身黏膩膩的套裝,轉身卻發現房門
打開,門外通向晒衣場的樓梯間暗濛濛的,瘦小的女孩站在投幣洗衣機旁邊,「你有看到
我媽咪嗎?」,是隔壁606房的國二女學生,阿寧最熟的小玉。
「你媽咪又加班了?」小玉是特殊學生,智力有障礙,清潔公司的張媽媽一個人帶,家庭
狀況較艱難,住隔壁阿寧平常會幫忙看顧,偶爾有時間也會教他功課。
「媽咪去洗衣服,說要走了。」披頭散髮的小玉淚眼婆娑,指著洗衣機,阿寧忽然覺得奇
怪,走廊的洗衣機正在轟隆隆運轉,奇怪哩,不是公告停水嗎?
阿寧先帶小玉回房,忍住噁心推開浴室門,一轉水龍頭,咕嚕咕嚕很順利流出液體,雖然
液體混濁帶黑,剛供水好像都會這樣,算了,至少今晚有水可用。
「阿寧姊姊,你看。」小玉忽然指向輕鋼架天花板,被搬開一片,露出半截灰色水管,水
管接合處兀自漏水,滴答、滴答,床頭濕了一整灘,今晚有完沒完?
「我幫你打給媽咪。」撥給張媽媽,沒回應,先傳訊告知女兒在他這。
「你看老鼠先生淹死了。」小玉忽然哭出來,「都淹死,大家都溺水。」
阿寧沒空管小玉亂說,突然暴斃的老鼠鐵定是吃到毒藥吧,忙擦乾床頭,想說等男友來再
一起處理屍體,忽然浴室又傳來幾聲「咚咚!」,有東西跌落洗手台。
小玉像好奇寶寶探頭去,完全不怕死老鼠,「杯子牙刷掉了。」
「嗯。幫我撿起來,謝謝。」
忽然有點冷,不知道是春季乍暖還寒,還是破掉的天花板不斷吹進冷風,租到這一棟公寓
真的有夠鳥,但為什麼還要一直留下?一待就是七年,租金便宜啊,不然還有其他原因?
首都市中心一個月不到4000塊,電一度5塊的套房哪裡找?
窮才是最鳥的。
「姊姊杯杯裡面……」小玉舉起漱口杯,杯底有一大坨頭髮,很長,濕漉漉,讓人反胃,
水龍頭不知何時又打開,混濁的自來水裡頭也夾雜數量異常的頭髮,有黑的、白的、還有
金色,堵塞在洗手台流不下去,阿寧趕緊關水。簡直快瘋了。
「丟掉丟掉。」拿出黑色大圾垃袋,今晚要清的東西很多。
碰碰!
門外傳來拍打,男友沒樓下的磁扣,不是他。阿寧向貓眼看去,是張媽媽。
「周小玉回家。」平常總是滿臉疲憊的張媽媽很難得掛上笑容。
小玉忽然如觸電,整個人縮在床角,「他不是我媽咪,媽咪去洗衣服。」
「啊?」阿寧蹙眉,再細看貓眼外的女人,無疑就是張媽媽,不過貓眼的視角有限,看得
不是特別清楚,要說真的有那裡不一樣,笑容太燦爛,還有皮膚……
太光滑?
年過三十五的阿寧特別在乎皮膚保養,只比他大一歲的張媽媽恰好相反,總是面有菜色,
不說還以為五十三,沒辦法,單親,前夫跑路,租房,鐘點工作,小女兒又青春期、特殊
生,每個都是女人變老的理由,啊,還有住在這鳥蛋公寓。
現在張媽媽臉光滑得像AI製圖,門越拍越大力,笑容可掬,「周小玉回家。」
「張媽媽喔,我阿麗啦,沒事,我在教小玉功課,小玉啊,等下做完功課,想玩阿麗姊姊
手機對不對?」
張媽媽嘴咧開,「阿麗喔不用麻煩,小玉你快出來,不要煩阿麗姊姊。」
阿寧一凜,狠狠重拍門板破口大罵,「靠,你是誰?」,男友教過他,遇到髒東西時就是
不要怕,氣勢要比對方兇,像張媽媽的東西慢慢後退,很快消失在貓眼。
黑暗廊道幽幽飄過,「你們完了,都完了。」
喘粗氣,阿寧神經緊繃,「如果你媽媽沒回來,姊姊帶你去住旅館。」
小玉嚇得不敢動,又指向浴室,「姐姐,水,好多水……」,這時才發現注水聲不止門外
的洗衣機,牆上破洞湧出一泡汙水,嘩啦啦跟著沖出的還有衣褲破布。
破口嘩嘩幾下炸得滿地髒水,像這棟公寓是頭怪獸,惡意地吐了口濃痰。
「小玉,走,我們住外面。」阿寧牽起小玉,強烈預感告訴自己不對勁。
這邊不能待。他預感一向很準。
簡單收拾好行李,打電話到附近車站的旅館,平日應該有空房。
可Line通話先插進,是公寓大群組,鏡頭前突然出現地中海禿的房東先生。
「大家晚安。」
房東滿臉抑鬱,眼中無神,鏡頭慢慢拉遠,他聲音打顫,「水來了,來了,祭品都準備好
。」,鏡頭搖搖晃晃,霧氣騰騰,水聲潺潺,房東指向放滿到溢出來的浴缸,水非常濁、
非常髒,他放置好鏡頭,像個表演特技的短影音,揮揮手說:
「大家再見。水來了。」
房東整個人倒栽進到浴缸,手機鏡頭水花四濺,他腦袋不停往下猛鑽,雙手卻拼了命舞動
掙扎,用力要把自己撐起,可整個上半身好似給什麼拉住,就是挺不起來,水珠濺濕滿鏡
頭,很快模糊一片,最後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他雙手漸漸停止擺動,渾身軟綿綿垂下,再幾
秒鐘後房東一動也不動,活像他門板上的老鼠。
嗚嗚嗚啊!
小玉慘叫,奪門而出,阿寧也被驚嚇到沒回過神,來不及抓住,女孩的哭喊迴盪在樓梯間
,「死了?不、不對,叫救護車應該還得及吧,還是去做人工呼吸?」
不行,沒空管閒事,趕快離開,這裡不對勁……
阿寧心亂如麻,匆匆穿好鞋,「小玉、小玉,你在哪?」,趕緊拿手機打110。
「阿寧姐姐,嗚嗚這裡……」
頂樓鐵門敞開,小玉跑進晒衣場,阿寧大喊,「過來姊姊這裡。」,110打通,可嘶嘶沙
沙的干擾雜音很大,不清不楚,「您好,#$%報案專線,請…@#$%^#@」
「警察先生,我是振興東路25號的……這邊有人溺水,住一樓的房東。」
「您的名字是?」
「劉雨寧。」接受報案,警方說會聯絡救護119,立刻到。
最近的派出所離這裡不到300公尺,醫院就遠多了。
嗡嗡嗡。三台洗衣機全在運轉,半露天的晒衣場熱氣沖天。
小玉躲在圍牆角落,哭成淚人兒,「媽咪,我要媽咪嗚……」,女孩發著抖,指地上一雙
涼鞋,鞋子整齊放在洗衣機前頭,好像神案上的筊,鞋主人不知去向。
很暗,阿寧開燈,但沒反應,打開鏡頭手電筒,每一台洗衣機前頭都有擺鞋。
每台洗衣機也各貼有一張紅紙。
停 水 請 勿 使 用
不敢去看嗡嗡轉不停的洗衣機,阿寧牙齒打起顫,格格響不停,「小玉過來姊姊這裡,不
要怕,不用怕,我報警了,警察叔叔很快會過來,我們先下樓……」
「嗨,周小玉,回家,時間很晚了,上床睡覺。」張媽媽的聲音陡現,背光,女人黑影朦
朦朧朧擋住了晒衣場入口,「真是的,不可以整天纏著隔壁姐姐喔。」
阿寧拉小玉,護在身後,摸出防狼噴霧,「滾!」
「嘻嘻原來你叫劉雨寧,是嗎?來,給我,小玉是我的。」黑影竊笑。
掀開最門口的洗衣機蓋子,黑影從裏頭扔出一坨濕淋淋的玩意,啪啦一聲,看不出什麼黑
黑紅紅很模糊,又軟又黏在地上抖動半天,只辨別出一副金屬框眼鏡。
好像是204房楊先生的。
黑影慢慢逼來,阿寧用防狼噴霧對準,看準射程範圍就要按,「給我滾!」
「您好,請問是住605號房的劉雨寧小姐報警嗎?」
雄厚的喊聲傳來,兩個穿警服的男人魚貫走進晒衣場,手電筒探照燈打來,很刺眼,阿寧
瞇起眼,再睜眼時,假扮張媽媽的黑影已消失無蹤,「是,我就是。」
千鈞一髮,波麗士大人來得正是時候,阿寧安撫哭累的小玉先回房休息。
較老的男警員很快驚覺地上那坨東西不對勁,「他媽的哩這什麼肉?」
年紀輕的警員問,「請問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報案溺水者在哪?」
千頭萬緒,阿寧正要解釋,手機響起,是男友,訊息寫「在樓下了」
靠,終於到了,怎麼不再慢一點幫我收屍。總算鬆口氣。
阿寧請警察等等,一接通男友先劈頭大喊,急得像趕船逃戰火的難民,「你快點下樓,這
邊有問題,有東西點了『餐』,很多餐啊,什麼都別管快點下來。」
「啊?什麼餐?警察已經來了。」
「不行,別跟任何人講話,有人叫名字不要回應、不要回應。」
撲通。
落水聲。
轉眼一看,年輕警察下半身跌進洗衣機,臉上露出詭異微笑,老警員手拿水管,逼到阿寧
眼前,老人的臉光滑得跟張媽媽一模一樣,「劉雨寧小姐我們來了。」
手機掉進洗衣機前,男友最後大喊,「還有絕對、絕對不要靠近水!」
撲通!
又有東西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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