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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忠福先生請問您現在心情怎麼樣?」
鎂光燈喀嚓嚓猛響,轉角湧出的記者讓他措手不及,一只只麥克風像利劍捅上,不擅詞語
的阿福毫無還手餘地,「請問您相信自己無罪嗎?」
「古先生玄天新教有吃人肉嗎?他們請你送什麼?」
「呃,不好意思借過。」
團團包圍,阿福舉步維艱,這些記者不能用拳頭物理清除,非常麻煩,他沒有時間在這浪
費,無奈的古忠福只能單手虛掩在臉前,送餐(信)人最講低調。
人生很不可思議,半年前被逮時,他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玄天教騙財騙色、開淫亂轟
趴、還疑似焚食人肉,轟動地霸佔好幾天社會版,雖然風頭已過,但他是嫌犯中唯一羈押
還不起訴釋放的,自然引來一大票想挖第一手消息的媒體。
「古先生,您對從被告轉為證人有什麼感覺?」
「你為什麼要毆打教主,是因為價錢談不攏?」
義哥請的律師團隊保駕護航下,司法還他清白,他不是邪教,甚至反過來變成邪教的制裁
者,上個月網路忽然流出一支監視錄影畫面,就是F痛毆胖教主跟他弟子的片段,雖然迅
速遭平台下架,還是一傳十、十傳百散播開來再次炒熱話題,頓時「痛毆教主人」成為他
的綽號,大家議論紛紛猜測他到底是來幹嘛的,現在記者很想替閱聽大眾找到解答,阿福
只有傻眼以對瘋狂閃爍的鏡頭。
「咳咳,謝謝大家關心,我真的是個局外人……」
「那請問您為什麼總出現在教會附近?」
阿福根本沒想好怎麼回答,只是抓一抓頭,擺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希望早點找個可以
好好睡覺的地方躺一躺,還得起來繼續賺買命金呢,時間不多了。
「沒啦,就看一堆壞胚胚嘛,挺煩的,就去用正義鐵拳教訓他們一下而已。」
喔喔喔喔!
現場記者低聲驚呼,這段SNG連線立刻放送全國,傳遍網絡論壇與社交平台,當下阿福還
不知道後續效果駭人,「挺煩的!」、「正義鐵拳教訓一下而已!」、「壞胚胚」,幾句
話很快成當紅用語,被製成各種哽圖,配上古忠福那張沒刮鬍子、超厭世的大叔臉,得到
「正義叔」的封號,成為時下年輕人嘴砲調侃的流行語。
「不好意思讓一讓。」,最後古忠福只能狼狽坐上義哥的BMW,匆匆離開現場。可已來不
及阻止自己的臉變成迷因,人生就是這麼不可思議,真的挺煩的。
〒
掛姜昌連名牌的病房外,定點有警察與矯正人員巡邏,還有慓悍的黑衣人站崗。
古忠福真的沒時間敘舊,抓準空檔打電話回信差公會,可惜基哥給他重獲自由後的第一個
壞消息,「我說句不好聽的,你玩完了阿福,是你害死你自己的。」
「基哥,拜託再給個機會。」
不論阿福如何語氣放軟請求、哀求,基哥都堅持他已經徹底OUT。他現在跟送信人公司唯
一的聯繫只剩違約的賠償金,嚴重損害平台信譽云云,最後阿福心一橫拿出壓箱寶,「我
是唐老先生推薦的,你最好考慮考慮。」,阿福清楚自己一回台就能無縫接軌工作,是唐
先生在公會裡的關係促成,誰知道這一次也不管用。
基哥語氣中帶有玄機,「唐先生,那當然,以前是,但現在你不是囉。」
連唐老先生都不挺他了?不可能。
阿福渾身發冷,冷到骨髓裡頭。他沒有時間了,被白羈押小半年,買命金的期限將至,剩
下不到一個月時間,得沒日沒夜送餐才行,可惜連跑的機會都沒了。
「小黑跟那幾個動物靈,還好嗎?」阿福最後問。
「阿福你保重,有緣江湖再見。」基哥掛電話,順便把他帳號封鎖。公會的送餐app停權
,他失去所有能送信的機會,這不可能的,不會是這樣子的……
通通完了。
「阿福,進來吧。」病房門打開,義哥引他入內。
阿福深深吸一口氣,走向闊別快十二年的契爹,單人病房裏頭中藥味很重,隱隱約約還有
某種廟裡的線香燃燒味,不該出現在戒護醫院才對,床上的老人朝他擺擺手,「小福,咳
咳,你回來很好,我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很好、好咳咳。」
病人骨瘦如柴,跟印象中大相逕庭,像隨時會斷氣一樣病入膏肓,姜爺顫抖想抓住阿福的
手,努力撐起腰想坐起身講話,可惜事與願違,曾叱吒黑白兩道的老議長現在連坐好都有
困難,阿福有點不忍,「阿爸我回來了,您一定要好起來。」
雖是名義上的契仔,可開口叫父,對阿福來說一直很彆扭,總感覺不對,本來他就只是個
受恩主公大殿恩惠的小保鑣,能打抗打,子彈打不穿的一條鋼犬罷了,跟高高在上姜爺攀
關係,三輩子沒想過,恩主公安排總莫名其妙,無法理解。
「小福啊回來吧,回大廟,回來吧。」
像個陌生人,姜爺柔聲催促阿福,遙想當年離開時姜家勢力如日中天,五十一歲的議長沒
一根白髮,滿臉紅潤、保養極佳,也因為紅通通長臉給大家讚譽是「在地關二爺」,不禁
唏噓,看不過的六十三老人,顫巍巍在阿福耳邊用快要斷掉的氣音喃喃,「小福啊,嗚,
阿爸一直在等你回來,以前那些事別提了,回家吧。」
阿福艱難點點頭,他沒空,但不忍當面拒絕。
會面結束。
走出醫院,義哥點了一支菸,「醫生說最多就……一兩個月,人隨時走掉也都不意外。」
,兄弟神色哀傷,兩人靜靜仰望烏雲多起來的天空,阿福沒接話。
隨便在小吃攤點了滷肉飯跟小菜,邊吃邊聊,義哥嘴裡塞著滷蛋含糊不清,「阿爸這幾年
一直在找你,派不少人去對岸打聽你消息,還以為你死了,好險你現在回來,你可是他唯
一的乾兒子。」,姜家單脈相承,記得義哥兒子小茹茹兩年。
「我這幾年也不好過。」,半罐辣椒油倒進滷肉飯,連飲料都不用配,買命金的事阿福從
未與妻子外的人提及,錢不露白。義哥蹙眉,看他紅通通的菜飯,阿福打個哈哈,「對岸
混久,習慣吃辣了。」,他舌頭給黑水弄得嚐不出味道很久了。
只有高粱酒與辣椒混合能稍微滿足他的身體。
飯後,義哥載他回恩主公殿,先向神明請安。
大殿完全翻新,雖然自己是罪魁禍首,但沒人在意,接過義哥給的三炷香,全新雕塑也燻
得老黑的神像,他一拜、再拜、三拜,「弟子古忠福回來了。」,有一點傷感,阿福心中
愧疚,廟裡不少熟人,當年壯年的志工大哥現在滿頭白髮,曾跟他一樣輕狂的少年有些成
家立業、有些身陷囹圄,大家遇到自己都很熱情、很友善要他留下,明明自己以前不是受
歡迎的咖,現在搞得像什麼眾望所歸明星。
「晚上給你安排好接風啊,今天就好好樂一樂,其他的事明天說。」
義哥講著手機,到處打點自己的住所、行頭跟晚上鐵定刺激的節目,好像回到了十三歲,
流浪後有家的感覺,但不行,現在不行,沒有時間,只差最後一哩路。
晚上金酒廊十三樓的盛會,阿福沒到,他一個人默默離開,「義哥,抱歉,我還有點事,
你也很忙吧,別浪費在我身上,謝謝你。」最後那三個字,講得十分真誠,可他知道在這
多浪費一分鐘,就是將妻女推進地獄多一天。
義哥在手機那頭苦口婆心,「阿福,回廟裡做吧,什麼職位都能給你安排!」
阿福掛斷。他只要當送餐人,只能當送餐人。
可惜連這一點卑微的願望也很難實現。
華燈初上的街頭,阿福一人在故鄉趴趴走,絞盡腦汁去想能送信賺錢的方法,但很快發現
黔驢技窮,要是在中國大陸還能找到幾個常跑的客戶,但在這只有被自己毆打的教主,跟
大概通通去投胎的動物,沒招了,阿福只能抱最後一點希望。
他回到真正的家。
公寓二樓鐵窗上掛有一支陳舊的「五百萬大傘」,斑斕的色彩黯淡,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
買的,他甚至記得買傘那天跟太太吵架的內容,原來欣柔沒搬走……
他小心翼翼,深怕撞見突然出現的女兒,想想現在應該是大學生放暑假?
倏然紗門滾動的聲音傳來,夜色曖昧,阿福清楚看見一道又高又瘦的身影,邊講手機邊踏
上陽台,「不知道,他沒有來,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王欣柔一樣鶴立雞群,一樣
美,一樣俯瞰矮他半個頭的古忠福,兩人對到眼,相隔一層遮雨棚,欣柔捏緊手機,表情
驚疑,「沒有,他不可能回來找我的,我也不在乎。」
阿福仰望妻子,女人掛掉手機,彼此凝視了好一會兒,像緬懷逝去的十二年,又彷彿重溫
泡沫紅茶店的陌生,王欣柔先打破沉默,「你不該回來。」
阿福喉嚨乾涸,「我回來了。」想起太太久遠的承諾,好似昨日。
王欣柔表情逐漸從震驚到害怕,他沒時間多想,得趁女兒還沒出現,機不可失。
「我需要錢。」,他說出了數字,那是要賠償給信差公會的,不能讓基哥把戶頭的錢拿去
墊掉,買命金會減少,另外還有在茹茹母校自然教室縱火的案子,也沒法賴掉,姜家請的
律師再厲害找不出大哥大仙,阿福不能開源至少得先節流,他還抱有最後一點希望,賠給
公會後能再獲聘用,也許請唐老頭去說一說情……
「什麼?」欣柔表情複雜,大概沒想到闊別近十二年的丈夫一開口是這個。太太用看廢物
的表情盯他,一步步往後退,「滾,你快滾。」,像要趕走一條癩皮狗。
像個陌生人。
阿福咬牙,千言萬語,一句都講不出,只哀求,「我會還你,只是借來周轉……等女兒好
起來。」,欣柔拉動紗門的表情流露出恐懼,不斷搖頭退進家裡。
阿福表情扭曲,曾經的摯愛,而今對他只剩下,「你走吧,快離開台灣,再不離開……你
本來就不該回來的。」,抬頭看往昔的家,古忠福默默轉頭離去。
忽然啪一聲,一包牛皮紙袋從欄杆縫隙擲下,裏頭是他需要的東西。阿福忍不住情緒,高
聲急問,「茹茹還好嗎,喂,我是說那些黑色的水還有出現嗎?」
「快走。」王欣柔的聲音顫抖,這瞬間阿福有當場打爛鐵門上樓的衝動,他想問清楚一切
,想問清欣柔跟義哥的關係,想知道女兒這些年好不好、想確認以後他還是不是這個家的
一份子,不過他沒有這麼做,只是拿走了牛皮紙袋。
答案很明顯,五百萬大傘是他的,但他不再屬於這個。
也是,莫名發瘋害得家人顛沛流離,還有臉說要等自己回來?可笑至極。
古忠福孤獨走入夜色。牛皮紙袋沉甸甸的,如此時的心。
〒
「請幫我轉告基哥,我什麼單都可以接……」
阿福就差沒下跪,不過電話還是被無情掛斷,公會裡不論行政還是同事,沒個人願意跟他
接觸,他是瘟神,賠了錢仍然是一個瘟神,瘟神只適合在路邊流浪,離正常人遠點,就像
現在咀嚼辣椒蹲在超商門口,啜飲廉價高粱的街友古忠福。
天氣很好,陽光普照的盛夏,可惜光芒曬不進阿福心頭。
隨意滑動社交軟體跟通訊錄,捫心自問,「還有什麼辦法?」
沒有了。
「請問一下,你、你不會就是正義鐵拳叔吧?」
十八、九歲的大男孩們突然出現在邋遢大叔旁,阿福一臉問號,「你們誰啊?」
還沒反應過來,大學生模樣傢伙全都湊上來,八個人左一句右一句,樂不可支,不知道是
真的崇拜還是想看笑話,不僅挨個找他合影留念,還都很會模仿他說話語氣,「請以後要
繼續這樣正義下去喔,不然挺煩的!壞胚胚,哈哈哈哈!」
「正義叔,掰!」滿意後,學生們嘻嘻笑笑離開超商,阿福看到他們背包上都繫有黃色布
條,寫了「我的家鄉我來守護!」,還有圓貼紙標註「回家VOTING」。
滑過社交軟體上頻頻出現的迷因改圖,主角本人只有白眼,「他媽的現在年輕人真的是吃
飽太閒!」,本來想說只會紅一天,沒料到一發不可收拾,還有新聞把他以前黑料也挖出
來,包含未成年時因傷害罪蹲過少監,不過只含糊寫「捲入幫派鬥毆 看不過去以多打少
」,這引來更多崇拜,「大叔從小就在主持公道啊!」
「真的太屌,幫派、邪教,接下來該把入侵地球飛碟打下來!」,真的挺煩。
要不是買命金只能用傳遞信仰來賺,他一定跑去接代言跟業配,可惡!
叮咚!
忽然app通知響起,有一則交友邀請,對方顯示的名字很陌生
CHUN-RU GU
KK音標能力接近零的阿福歪歪頭,沒料到瘟神還有朋友?大概是要詐騙吧。
他按進對方頭貼,可照片是一整片黑,不知道這樣設幹嘛,點進個人頁面,他看到了王欣
柔,比那天在陽台開心百倍的欣柔,還有女兒,好久不見,應該說不曾見過18歲的女兒,
母女合照好像是在吃下午茶,笑得幸福,在沒父親的時候。
阿福手在抖,食指懸在「同意成為好友」的螢幕上0.3公分。女兒很像她媽媽,像當年收
99朵玫瑰的女孩,好險總有點東西是弄對的,不然他會詛咒遺傳。
唉。
阿福嘆一口氣,按掉畫面,收起手機,走過大街,另一頭鬧哄哄,百貨大樓前頭有活動,
人潮正在聚集,麥克風跟音響十分吵雜,「各位鄉親,大家好,我們是R大公共行政系的
學生,今天我們在這裡是想要分享,關於我們的家鄉事……」
聽不懂的古忠福心煩意亂又灌了口高粱。
又叮咚一聲,阿福急忙拿出手機,訊息欄亮紅燈,阿福點開,是一則陌生訊息,來自
CHUN-RU GU,「爸,是你嗎?」,阿福愣住,忍不住再去滑開女兒有公開的動態,不多,
大多是分享別人文章,阿福不懂的行文措辭,例如,「我們的故鄉 不是他們綁架的票倉
」「終結派系 青年返鄉」,諸如此類讓人陌生的文章。
他下載了唯一那張欣柔跟淳茹的合照。
上一次跟古淳茹視訊是她剛上國一的暑假,早忘了說什麼,只有印象要她認真念書,千篇
一律,女兒真的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個人介紹下全是前三志願,現在是醫學院二年級
生,跟他這廢物不一樣。歹竹出好筍,大概說得就是這樣吧!
「是。」阿福落字回覆。
電話響了,嚇得阿福踉蹌,猛撞到前面群聚的人潮,學生年紀的青年微笑,跟他示意沒事
,廣場上大部分是年輕人,都有找他合照的大學生一樣的黃布條,有一些還綁在頭上,阿
福腦中一片空白,躲到對街騎樓陰影中,女兒來電一直響。
一直響。
「喂。」終究沒忍住。
「喂你是……爸嗎?」陌生的嗓音,阿福一時沉默,「我是淳茹,哈哈,媽說你回來過,
前幾天交友建議邀請看到你的名字,我就在想是不是你,爸是你嗎?」
「嗯,是我。」
「對嘛,我就看出那個鐵拳大叔是你,啊,剛才我同學說遇到你……」
電話另一頭很吵雜,阿福很快發現,兩邊的吵雜聲是一樣的,就是眼前很像選舉造勢的舞
台,他背脊爬滿雞皮疙瘩,理性告訴自己快點離開,不能久待,但腳步沒移動,古淳茹又
問,「媽以前說你十二年後會回來,你現在要回家住了嗎?」
「呃,不,我不知…沒事。」,阿福舌頭像是打結,發紅的目光掃過廣場,人家說媽媽高
,女兒一定就高,果真不假,一眼就能看見舞台最邊邊,穿志工背心的高瘦女孩,豔陽下
是如此閃耀,跟當年對街就能看到紅茶店裡的王欣柔,根本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女孩跟旁
邊幾個男大生有說有笑,在炫耀鐵拳大叔是他爸。
「媽有跟我說你的……怪病,你放心啦,我以後當醫生會幫你治好的。」
眼淚在打轉,阿福走出騎樓,想再近一點看,但又不敢太往前,在他眼中女兒是如此的璀
璨、如此優秀,淳茹語氣歡愉,「不過醫學院好難讀喔,被當慘,快崩潰了哈哈。」,他
看得到、聽得出,女兒未來是一片光明,最璀璨的那種光明。
只要沒有黑色詛咒。
「嗯,爸會幫你加油。」
叮叮,忽然一通電話插撥進來,阿福操作不慎點開陌生的號碼,打斷父女隔空重逢,他正
想破口大罵,可卻是另個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很沙啞,「唐老先生,是你嗎?」,像個抓
到泳圈的溺斃者,阿福急喊,「幫我回公會,給我送信啊!」
老人的語調依然鋒利又緩慢,只是來通知他即將失敗,「你還有十二天。」
「靠!」,遙望舞台邊的女兒,一顰一笑,如此亮麗的女孩再不到半個月將被黑暗吞噬,
承受跟他一樣的命,阿福忍不了怒火中燒,「不讓我送信怎麼湊錢!」
「誰不讓你送。」老人的笑聲很難聽,像老母雞要被殺之前的嘶鳴,「回恩主公殿,去送
信,農曆六月二十四,誕辰日,姜昌連他們會讓你送香灰的盛典。」
什麼?
農曆六月二十四就是下週六,還在期限內,阿福不敢相信,神明的餐點,還是恩主公誕辰
的生日大餐,竟然會讓自己送,他猶豫問,「這樣去送能夠賺多少?」
「姜守義會安排,記好,你們都是送信人,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電話掛斷。
緊接著義哥打來,老人還真的都安排好,跟過去每次雪中送炭那樣。義哥一聽自己願意回
大廟,喜悅的聲音藏不住,像馬上就想透過訊號跑來親自己一口,激動得說,「你要護送
繞境的香灰,有什麼問題,錢?拜託兄弟直接開口就行啊!」
阿福講出了買命金最後差的數字,是他一家幸福拼圖的最後一塊。
「double都沒問題,我現在就去接你。」義哥很阿莎力,頗有當年乃父之風。
掛斷電話,阿福迷迷糊糊,腳步虛虛的,不受控制慢慢踱步進廣場,幸福來得太突然,他
毅然決然按下朋友邀請,古淳茹成為古忠福的第一個好友,電話撥通。
「爸,很快就會回家。」
這一句阿福還是忍住了,不敢太急,只像個叨擾的父親,「你功課要加油喔。」
「放心啦。」女兒的聲音很甜,「對了,爸,你身分證在你身上嗎?」
那東西很久以前就失蹤,跟他這人一樣,靠唐老先生偷渡搞定來回的阿福也不在意,女兒
倒很在意,「你趕快去補辦,之後才能投票,我們家一票就靠你了。」
「呃,茹茹啊你……」久違叫出女兒小名有些憋扭。
舞台上音量加大干擾了通話,「那我們歡迎王宇鳳女士上台跟大家說兩句。」
現場掌聲四起,小小的造勢活動到高潮,打扮入時輕便的中年女人小跑步上台,跟大家揮
揮手,「大家好,謝謝今天大家能來……」,阿福有印象她是16號黨推出的候選人,準備
補選這區因姜昌連判刑而懸缺出來的空,提倡人權的學者型人物,形象清新,雖然還沒有
正式登記,不過王女士的勁敵理所當然是姜守義。
只會是姜守義。
「爸,你補選一定要回來投票噢,哈哈,投現在在舞台上的人噢!」
女兒聲音雀躍,阿福陡然一驚,很快發現古淳茹跟剛才超商的男大生們,就在對街的手搖
飲店前奮力向他揮手,只有不到一百公尺,古忠福知道不行,現在還不行,女兒笑得比豔
陽還亮,「爸,我們這不能再被那些綁架神明的人綁架了。」
「茹茹你好好念書先吧……」阿福退後,得走了,他很怕紅燈完女兒會衝上來。
離綠燈亮還有45秒。
「爸,你別跟媽一樣,那種貪汙、侵占土地的黑道憑什麼一直代表大家啊?」
古淳茹的表情變得正經,拿手機講正經大事的樣子,好陌生,不再是父親印象中的小孩,
阿福不知道能說什麼,為什麼姜家能代表大家選上?他當然知道,因為姜爺跑紅白帖跑很
勤、因為農會跟水利會的朋友都很相挺、因為不論是砂石、六合彩與農地變更案都能帶好
朋友賺、因為他能在恩主公大殿裡連丟七個聖筊。
九個都沒問題。
古忠福忽然很擔心,雖然這次回台明顯感受到時代不一樣的強烈陌生感,服務處開槍或買
凶殺人,這種鳥蛋事在民國一百年多年沒有了吧?但父親不放心,以前姜昌連選舉時的打
打殺殺他可沒少參與,「茹茹啊,你別再跑這些活動了啊。」
離綠燈還有21秒。
女兒激動反駁,「要是大家都不站出來怎麼改變?爸會站在我這邊吧!」
好陌生,真的好陌生,阿福窘迫遙望馬路對面臉紅的女孩。忽然想起她小時候,幼稚園大
班吧,那天下大雨,放學的古淳茹吵著要吃快樂兒童餐,換當時最紅的史奴比玩偶,欣柔
不准小孩常吃垃圾食物,茹茹鬧脾氣扒住父親背上赤兔馬,大哭問,「把拔我就要吃麥當
勞啦,你是我這國的對不對,爸會站在我這邊吧?」
叭叭!
亮紅色BMW急駛而來,義哥興匆匆下車,劈頭就說,「阿福,就知道你會回來,我還有事
要先請你做,走吧。」,阿福默然點點頭,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
有買命金才有命。沒有命中注定。
淳茹看到義哥,表情是不解與敵視,「爸,下周六我請你吃飯好嗎?」
戴大墨鏡的義哥也看到淳茹,聽舞台上敵對政黨倡議要青年返鄉投票,「翻轉故鄉還得靠
大家!」,高聲陳述姜家過去種種的爭議,姜守義露出阿福過去最熟悉的神情,強烈不屑
夾雜傲慢。他很篤定只要阿福回來,沒有人能再威脅姜家。
「走吧。」義哥溫柔拍拍阿福肩膀,先一步進副駕。
綠燈剩4秒。
阿福佇立車門邊,微微瞇起眼,凝視陽光普照下的女孩,想起那個大雨天自己偷偷摸去買
到快樂兒童餐,像個送餐人,趁欣柔洗澡時跟女兒速速吃光光,打棒球的史奴比藏進了書
桌底,父女作賊一樣吃垃圾食物的日子,好陌生又好遙遠。
「抱歉,爸星期六有事。」對了,那雨夜出門撐得就是五百萬大傘。
阿福拉開沉重的車門,不捨再看一眼對街,無法形容古淳茹露出的複雜表情,阿福關掉通
話按下靜音,車門邊,他再次回眸,陌生的女兒注視父親,阿福入座。
「爸!」古淳茹大喊。
0秒,紅轉綠,跑車壓線駛離。
古忠福回到恩主公殿,他開始信仰的起點,迎接送餐人F最後一戰:
民國104年農曆6月24日恩主公誕辰,國曆8月8號,錯過女兒請吃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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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糙好久沒一個月po這麼多文,skyowl根本變洗板機器
新系列的故事彼此都有聯繫,恩庇地、送餐人、年菜、停水,算水鬼宇宙(?)
不過主線還較不明朗,麻煩大家稍等待囉
這年頭還能靜下心看連載小說的猛人,應該都不會急吧(被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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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緣下周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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