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小雪】肆
在清明的盛情邀約之下,接下來兩年,小雪除了會在秋末將盡時回到凜冬,其餘時間大部
分都跟著清明在三界間胡轉亂跑。每一次出遠門清明都帶著他看見更廣闊的世界、習得更
深厚的體悟,下一次回到凜冬執行冬祭時,暮隱就帶著這些領悟與心得上臺舞祭。
慢慢慢慢地、凜冬的人也開始注意到並傳開:小雪殿下的舞,好像比起過去數百年來多了
點層次。
更柔軟,更謙卑,更有起伏感,更具生命的起承轉合,更貼伏於自然。
……跟當年的落雪殿下越來越神似。
「聽說你最近跟春之國度走得很近?」
暮隱被單獨召至凜冬殿時,冬后矯首垂目著看他。雖然在場只有幾個侍女隨侍,但母子之
間還是隔了一個高高的王座的距離。
暮隱靜靜盯著台階邊緣的珠穗。果然,即使母上大人對他一直不聞不問,他的行蹤還是被
緊緊地掌握著。
「是的,母上大人。」他平靜地回答,聲調穩定的相當規制。「兒臣得幸,結交了朋友。
」
「朋友。」冬后重複了一次這個詞彙,像是輕輕哼了一聲。「春之國度的人全都是一群沒
心沒肺的蠢蛋,你當心點,別被帶偏了。」
暮隱沒有回應,他知道母親為什麼說這話,凜冬的天人一直都有一種相當自我的傲性與優
越感,或者該說各國度的人都會對自家抱有這種心情、將所謂的非我族類隔離在一種微妙
的堤防外,這其實沒什麼。
雖然明白,可聽在耳裡他卻微微動了怒,但表面上依然低眉順眼地盯著地板,連眼神都沒
有移動。
這樣說來挺可笑的……沒心沒肺的到底是誰?他想。
「兒臣謹記母上大人教誨。」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決定切入正事:「母上今日喚兒臣前
來所為何事?」
「……魔道的那一位現世之後,」冬后沈默了一會兒,也跟著進入主題:「原本的國境外
結界對比起往日,顯得薄而脆弱,為了預防魔道不知何時可能的侵襲,凜冬之境需要建立
起更強更鞏固的結界。而身為被“自然”保護的領域,最好的時機,就是在歲祭執行之時
。」
「因此歲祭的主祭身負很重要的地位,要與自然融為一體、順應世界與天地,並且和十二
位扶祭相輔相成,當與三界完全合一時,才能得到自然的庇蔭,構築的“界”才算完整。
」
「兒臣明白。」他眉低氣順地接話,但內心有些困惑,扶祭担當的發令一般都是在冬季來
臨前的總朝會上由書令官統一佈達,為什麼今日要特地找他來談?「母上大人是希望我擔
任十二扶祭的哪個位置?」
「不是扶祭。今年的主祭我打算任命你,小雪。」
這對四季的所有繼承人、對節氣使來說,都是非常夢寐以求的一句話。
有一瞬間,暮隱以為自己會表現出驚訝或是欣喜若狂、甚至誠惶誠恐的樣子都好……但沒
有,他只是淺淺地吸了一口氣。
「原本擔任主祭的兄長呢?」有些遲疑,他還是問。
「我說了,原本的結界已經不堪使用。」冬后的語氣有些不耐:「舊時的結界建構已不足
以應付魔王存在的現世,為此我們必須有新血去侍奉自然,這就是我選擇你的原因。」
「……兒臣明白了。」
「你做得到吧?」
「是。兒臣必當竭盡所能。」他應諾,更深地低下了頭。
「你是繼落雪之後,第一個除了自身使命外、兼負主祭重任的節氣使。」冬后的聲音從高
臺上淡淡掃落下來:「同為小雪,不要給落雪蒙羞。」
「是的,母上大人。」他制約地回應,數百年如一日。
行了禮,他靜靜地離開凜冬殿。
“不要給落雪蒙羞”。
他知道的。
他早該知道。
在母親的心裡,『暮隱』是不存在的。
明明心知肚明,為什麼每一次證實這點時,還是會感到酸澀?
『你是獨一無二的孩子,是落雪哥哥最喜歡的暮隱。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知道嗎?』
落雪當年的話像是一個最溫柔的詛咒,每當他想要自暴自棄時就會不自覺地想起,才有餘
力重新燃起一點點新的期待、然後再次被打擊,年復一年。
沒關係,如果這是詛咒,背負起來就好了。
沒關係,他早已習慣了。
但是……
「想什麼呢?」
暮隱張開眼睛,搖晃的竹林葉間有陽光灑了下來,清明低著頭看他,雖然背光卻柔和而清
晰。
「…果然還是太熱了。」
「不喜歡嗎?」清明下意識想抽回貼在他臉上的手,但暮隱壓下他的動作,往那掌心裡貼
近。
「不,」他感受著那只手的溫度,閉上眼睛。「你老是會讓我想起一個人,他要是生在春
之國度,大概也像你這樣。」
「怎樣?」
「很溫柔,很溫暖,自然而然地寶愛著世間的一切,雖然是雪,但更像陽光。」
「……你很喜歡他?」
「嗯,」他沈默了一會兒,第一次向清明提起落雪。「那是我最重要的哥哥。」
「他怎麼了?」
「他過世了。」暮隱睜開眼睛看他,溫潤而苦澀。「我之所以成為小雪,就是因為他不在
了的關係。」
清明沒接話了,溫柔地撫過他的髮鬢。
「春之國度……」暮隱調整了個姿勢枕在他腿上,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都是怎麼選歲春
祭的主祭跟扶祭的?」
清明怔了一下。「怎麼突然問這個?」
「在我們那兒,通常是從年中開始,母上大人與眾星官進行占卜與合議,討論出結果後在
秋至時舉辦早朝佈達;被任命的主祭及扶祭們接到書令後、再依職務各自準備。」
清明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我的媽啊,不愧是一絲不苟的凜冬,儀式感十足。」
「嗯,我目前擔任過數十次的扶祭,幾乎可以說把十二扶祭全部輪值過了,而凜冬之境的
主祭在我那位哥哥後,幾乎都固定由一位叫眠音的兄長擔任……你擔任過歲春祭的主祭嗎
?」
「不,我臂力不足老是爭輸人,目前最高也只擔任過丑位扶祭而已。」
「臂力?」暮隱一臉奇怪地抬頭看他。「跟臂力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問我們怎麼選人的嗎?」清明乾笑了兩聲摳摳下巴。「每年秋末的時候,我
爹就會領著我們兄弟姐妹所有人到郊外去。」
「春之國度的主要河岸邊有一大片蘆葦林,旁邊有塊只有砂石的荒地,然後……有意爭奪
來年主祭扶祭之位的人就均勻地站一排,待我爹一吹哨音、就擲出自己選中的蘆葦桿;扔
得最遠的人就擔任主祭,齊次的十二支就依順序擔任扶祭的位置。」
「……還可以這樣?」暮隱有些矇,沒有想過凜冬這麼慎重看待的事情原來在他國能進行
得這麼……別緻。「這是春之國度的傳統?」
「不,」清明燦爛一笑:「這是我爹某一年單純懶得開會所以亂來的結果,久了莫名其妙
就變成了定局。」
「……春神殿主好胡鬧。」
「對吧,你應該看看他有時候把我大姊氣瘋的樣子。外面老是尊稱他什麼……四季諸君之
首?拜託,當諸君之首被女兒吼到只能躲進主殿的御座後方瑟瑟發抖的時候、那畫面真想
讓大家了解一下……」
暮隱很想提醒他給春神殿主留一點面子,但被清明感染的他也忍不住地跟著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笑停,暮隱窩回他腿上,慢慢開口:「母上大人要我擔任今年歲冬祭的主祭。」
「這不是很棒嗎?」清明幾乎跳了起來,推了一下暮隱的肩膀:「這代表你被認可了!暮
隱!」
「我想可能不完全是那樣的……」他勾著嘴角搖了搖頭。「母上大人他……因爲哥哥的關
係,對“小雪”這個身份一直有一種執著的期待,我是撿拾著哥哥的影子才能在這個地位
留存到今天,但是要撐起歲祭……說實在話,我沒這個自信。」
「為什麼會沒自信?你明明這麼優秀啊?」清明晃著他的肩膀簡直就要把他掐散了:「聽
我說,你母親再怎麼說都是國主,她再怎麼樣都得為了自己的國家考慮,選主祭這種事情
必當經過深思熟慮……呃我那個神經病老爹是個例外,但我猜冬后應該不太可能會拿這種
正事亂來。」
暮隱看上去有些遲疑,清明則抓起他的手,堅定的說:「她之所以選擇你一定有她的原因
。你是被認可了啊暮隱!放手去做,今年的歲冬季一定會很精彩的!我相信你!」
「是這樣……?」他小心地看著清明的眼睛,黯淡的眼曈終於染上一點點神采。
「那當然,你是我看過最棒的節氣,暮隱。」他將心上人緊緊摟進懷裡,驕傲地從眉骨眼
角一路吻至他的唇際。「暮隱殿下第一次的歲祭呢……在下可否有這個榮幸去觀禮?」
「好。」暮隱低頭想了想。「你若來了,我想我會很開心的。」
「那就說好了,」他咯咯地笑了,將暮隱深擁入懷:「我秋末就到,會一直陪著你直到冬
季結束、你下主祭臺為止,然後我們再一起回春之國度去。」
暮隱聽出了清明在吃他豆腐,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貼上了清明的肩側,在溫柔
的秋陽中閉上了眼睛,
霜降後,立冬。
秋末尾聲、立冬女神上台前,小雪就已端坐在主祭臺上,沈靜地等待時間的到來。待遠方
舞祭殿的樂音奏起,他舉手同步敲響手中的冰磬、昂首悠悠吐出凜冬之境呼喚自然的古老
祭文,陣法像水波一般以他為圓心、往外佈澤至凜冬的每一個角落,直到經由自然、流淌
至世界。
三界間的水氣瞬時凝結為薄薄的冰霰,冬令正式降臨。
這是眠音殿下擔任主祭多年以來,凜冬難得的更換了歲冬祭担當,不說觀禮外賓,連凜冬
的天人們都為此翹首盼望、顯得雀躍非常;與眠音冷峻而大刀闊斧般的風格不同,暮隱的
歲祭顯得篤實而細膩,透過自然的呼喚幽幽吟唱出凋零的曲調、再封閉起萬物的生機,沈
穩著、引領眾生進入安睡。
歲祭的開場堪稱完美,立冬女神在結祭後,小雪便直接在主祭臺上接手,這是一個非常高
難度的技術,既同時要受自然引領也同時要聚精會神地照看整個國都,可以說這一場歲冬
祭的觀禮賓客全部都是為了這個畫面而來。有些奇怪的是,比起過去,這一次的小雪舞得
非常暴力而張狂,彷彿是將自己的全身心孤注一擲地投進了這場獻舞裡……雖然那是一個
細緻而影響不大的異常,如果不是長期觀察的人恐怕還不會發現;總之最終小雪不負眾望
的結了祭、成功地交接給了舞祭殿的沉霜,贏得了整個主祭殿的滿堂喝采。
凜冬的天人們很驕傲,祭典的流程比預想中更為順利,而當所有人都以爲一切就會這麼進
行下去時,國境外層的結界出現了裂隙。
整個凜冬之境為此微微的震盪了一下,引起眾人一陣小小的驚吁,發現不是常態後本來不
以為意,可隨著時間漸漸過去,越接近冬季的尾聲震盪卻越來越頻繁;巡檢官審視過新結
界整體、困惑的回報結界沒有問題。既然“界”本身完整牢固,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陷入
不穩定的,是承擔歲祭的主祭。
於是開始出現耳語:小雪殿下果然還是太年輕、初次登主祭就要負責結界大改、冬后實在
太看得起他了、怎麼會在世界線陷入草木皆兵之時由他來承擔重責……。
但即使如此,在大寒結束前,不管是凜冬之境的使命、還是那張全新而厚實的國都界網,
都在小雪的手上建立了起來。嚴格來說,整個祭典的“結果”挑不出毛病,但等最後一聲
樂音落盡,小雪站了起來高高地睥睨全場,安靜的一動不動。
祭輔官們面面相覷,最後決定派人上前攙他下台,但一靠近小雪三米遠、侍從們全都生硬
地跪了下來動彈不得。
「……小雪殿下?」
小雪看著眾人一言不發,赤著足慢慢地走下祭臺,卻在半途中被沖上來的身影叫住:「暮
隱!!」
早在立冬交接後就察覺到不對勁的清明無視規矩地奔上了凜冬主祭臺,隔了數十階梯與他
相望:「……暮隱?」
高階上的“暮隱”看著他,慢慢露出充滿生機又毫無情緒、飄渺而空靈的笑容:「……我
是小雪。」
「不對……」清明緊盯著那人,“他”用著暮影的身影、暮影的面容,回望過來的卻不是
暮隱黑色的眼瞳,而是一雙流淌著七彩光芒的眼睛。「你是誰?」
小雪用著近似於憐愛的目光看他,輕輕開口:「…我是小雪。是世界、是天地,既為冬季
也是四季,也是……你。」
清明聞言怔了幾秒。
慢慢的、他不可置信地得出了推論:「……『自然』?」
“自然“看著他,笑得美麗而安靜,像是很滿意他的猜測。
「為什麼……祢會這樣出現?」清明緩慢上前了兩步,恐懼地看著那雙既柔軟又毫無溫度
的眼眸。「暮隱呢?」
「嗯,為什麼呢?為什麼你們要給我一個這麼殘破的容器?」祂很困惑似的伸出手審視著
這具正操控的軀體,接著迎上清明、把手放上他的手心。「我愛我的孩子……卻親手破壞
了他……」
清明覺得自己的血液凝結了。
「“殘破”是什麼意思?」
「歲冬祭後沒多久這孩子就崩潰了,你們都沒看出來嗎?」“自然”毫無情緒、揚起最近
似於笑容的表情:「我想要的,是一個能夠與我溝通互通心意的孩子。溝通是可以了,但
怎麼就從自己的心靈產生裂隙了呢……。這孩子倒是努力,一直撐到冬令結束才失去了意
識……但也真是為難我啊,要幫著撐住結界、還要鞏固著冬令的範圍……」
「祢要抱怨有不滿就親自找冬后那個老妖婆去!」清明逼近一步捏著他的肩膀,他感覺自
己的手臂在顫抖,指尖更是深深陷進了暮隱的手臂裡:「但是暮隱……請把暮隱還給我,
祢如果重視祢的節氣使,就不要讓他毀在祢手上。」
「啊啊,清明啊、清明……」“自然”發出相當愉悅的笑聲,大大地張開手抱到清明身上
。「我可真是喜歡你……」
清明接過他,感覺懷裡的人快速癱軟下來。「暮隱?暮隱?!」
暮隱淺淺地張開了眼睛,恢復那對澄淨的黑瞳。
「…為什麼?」他開口,雙眼雖然對著清明的方向,目光卻朝向一片虛無:「既然不愛我
、為什麼要控制我?」
「……什麼?」清明瞪著眼,沒聽明白。
這是在說什麼?
「我不可能追得上落雪哥哥。」暮隱舉起一隻手,無力地敲在清明的胸膛上,隨之落下來
的是一串淚水。「但是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是暮隱啊,站在這裡的是暮隱啊……」
這話不完全是由他懷裡的暮隱說出來的。
那一瞬間,“自然”與他與暮隱同時交會在一個點、達到了某種意念上的連攜;這讓清明
進入了自然的意識,看見了那個稚嫩而纖瘦的少年,站在墓石前悲吼著、哭喊著。
虛境中清明用旁觀的角度看著眼前的畫面,看著那孩子由原本會哭會笑、會追在眾人身後
小心翼翼地期盼,漸漸地成為那張不帶情感的面容時……清明一瞬間都想通了。
……原來如此。
原來這才是過去暮隱一直活得這麼壓抑的原因。
這才不是什麼他媽的感情淡薄,而是一種刻意而集體的冷暴力,領頭的,就是那個他深愛
而眷戀的母親。
只是他實在身處在這樣的環境太久了、才會為此一無所覺。在豪華而冰冷的凜冬深宮裡,
寂寞地活了六百多年。
癱軟的暮隱全身都在發冷,連帶著讓清明感覺自己在渾身顫抖。「沒事了,別怕。」他緊
緊抱著暮隱,低聲安撫的,卻是虛境裡那個寂寞而脆弱的孩子。「沒事的,我在這裡。」
他其實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尋常不過的歲祭卻會築出這樣的結果,也不明白為什麼“自然”
會用這種形態出現;但是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暮隱在這個過程中被大量的消耗掉了,雖
然形還在、神卻變得相當纖薄,幾乎完全感覺不到他。
冬后隨著儀仗姍姍趕到,臉上凜著難看至極的寒霜;而清明看著她的臉,突然發現他用自
己的眼睛看見的冬后,竟然比暮隱記憶中所看見的還要清晰。
生在春之國度,跟自己老爹親暱到能沒大沒小得有些過分的春神之子,完全無法想像這種
連自己的母親都無法抬臉直視的荒唐。
……糟糕了。他心想。
真是糟糕啊,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讓人這麼火大?
他面無表情地將昏厥過去的暮隱打橫抱起,在祭輔官與侍衛們迎過來時退後了一步,這個
充滿敵意的動作惹得所有凜冬天人燃起戒備:「清明殿下、您做什麼?」
「做什麼?」他低低地呵了一聲,接著對滿室的人露出了俊朗的笑意:「綁架囉。」
他覺得暮隱真的很了不起。
初次擔任主祭,就承擔了整個國都的結界重構,重點是還做得這麼好這麼完美,不僅厚實
還固若金湯,若非從正道經過,不管再高的修為或天大的本事,應該都很難突破。
但是清明知道,歲祭時的四季為了與三界產生連結,國都都會留有一個只出不入的通道,
地點就位於歲祭殿臺的正上方。
於是他飛退兩步,當著冬后及凜冬百官的面,抱著暮隱憑空消失在祭臺中央。
春之國度知道清明會在凜冬之境待到冬末,也知道小雪會跟著他一起回來,早早就分別把
起居殿及清明的祭物都準備好了,但引頸期盼的他們卻萬萬沒想到會等來這個畫面:耗費
大量精神的清明殿下踉蹌地摔在清水苑外、爬起來的第一句話是吼著要嚇傻的侍從傳來醫
官,懷裡抱著看起來像死了一樣的小雪。
事情在春之國度轟轟烈烈的炸開,除了醫官外,趕來的還有與清明較好的手足們。
「你就這樣把他帶回來了?」他的一個兄弟不可思議的驚吼:「你都不知道他這是什麼狀
況就把人帶回來?跨越兩個國境的距離你這樣硬闖,他如果損耗得更重怎麼辦?」
「……你們知道整個歲冬祭過程中,我聽到那些百官最多的耳語是什麼嗎?」清明冷冷地
說。「歲冬祭剛開始、一切都很順利的時候,他們讚嘆著『果然是落雪殿下的真傳』,當
結界開始出現動盪,他們說『跟落雪殿下比起來果然還是差遠了。』」
「媽的,」清明憤怒地拍桌、上頭的杯壺跟著一跳而起:「那些人的心都是什麼做的?緊
緊巴念著一個死人不放,明明一個這麼優秀的人就在他們身邊欸?暮隱這樣資質的人如果
放在春之國度還不被所有人當寶寵?結果他們只是把那個叫落雪的影子不斷壓在他身上,
忽視了他是一個獨立的節氣、會有他自己的心情跟要求……這種成長環境你要我把他留在
凜冬?我要怎麼相信那群混帳會好好照顧他?」
旁觀的人們接不上話了,由於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也深深的喜歡上這個安靜而拘謹的貴客,
不免也隨著清明有些同仇敵愾起來;只是外頭春令祭典還正忙著,大部分的人只能慢慢的
撤出清水苑,留下了清明及必要的僕從照看。
暮隱的身體越來越冷,即使清水苑已經是全春神殿最陰涼的殿所,他還是不斷釋放出肉眼
可見的寒氣,臉色也越來越青怵。
清明焦急地等著,看一排醫官對著暮隱的手又捏又揉,最後一票人相交而視後退了開,卻
只能報告他們一籌莫展。
「你們沒把握是什麼意思?!」等好幾個時辰得到這個結果,他吼人了。
「殿下您息怒。」太醫官顫顫巍巍地回報:「小雪殿下在歲祭之時大概是為了鞏固崩裂的
結界跟陣法,打碎了自己的神識、強行把那張網連結了起來,又不知為何導致他的意識跟
元神完全分離……這在我們這兒靠補丹應該是能夠填補回來,但凜冬之人本來體質就與我
們有些微妙的相違,若硬是用春之國度的法子治,只怕會有反效果……」
「那就給我找法子!」清明怒吼著翻了桌子,實木的桌板喀噔一聲飛過大廳、把殿柱撞出
了一窿深深的凹痕。「春之國度這麼大,沒有一個醫官知道治療凜冬天人的方法?這幾百
年來春神殿養你們幹什麼吃的?查!全部去給我查出來!暮隱如果在這裡出事,我就帶著
你們所有人一起陪葬!」
醫官們領了命、全體顫抖著憟憟撤離,餘下的僕從也被清明摔杯子摔碗的趕了出去,沒有
人看過清明殿下發這麼大脾氣,所有人盡可能貼著牆走、才在幾秒內安靜的退得一乾二凈
。
一室死寂,清明寸步不離守在暮隱床邊,握著他散發出森森寒氣的手。
……好挫折。
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也知道他在遷怒。
比起罵人,他更想痛罵自己一頓,早知道凜冬之境全是一群沒良心的混帳,當初就不該鼓
勵他去承擔什麼歲祭的責任,他這麽認真的一個人就不會硬撐著打碎自己也要建構完那個
該死的結界;早知道就不要這麼衝動著帶他回來春之國度,現在人在眼前命懸一線,卻不
知道怎麼治。
莫非他真的做錯了?但是如果讓暮隱繼續待在那種地方…就是“正確”的嗎?
暮隱昏過去之前抓緊他的衣襟,力道是那麼虛弱而寂寞。
「……別丟下我啊。」清明彎下腰,伏在他胸前緊緊抱著,試著想讓他回暖一些。「六百
多年,好不容易又看見你笑了,別就這樣丟下我,我想帶你看的世界不只有這些而已……
」
他就那樣一動也不動地貼著暮隱不知過了幾天幾夜,直到門再度被拉開,侍從抖著聲線來
報:「清、清明殿下。」
「……說。」
「凜冬之境派人來,說要帶小雪殿下回去……」
啊啊、終於?「來!放進來!」眼睛裡佈滿血絲的清明站起來、張狂的大笑出聲。「我倒
是有點好奇,他們用什麼說法來跟我要人。」
他提起劍就往外走,以為會迎來大批的護衛與使節,但怒氣沖沖地推門進到院子,候在那
裡的卻只有一個人影。
那人身著雪白的掛衣,有頭銀白色的長髮與高瘦的身型,氣宇間跟暮隱相當神似:軒昂而
沉穩,都清透得像是能融入雪地。
「凜冬之境・大雪。」
沉霜緩緩揚手行了個揖,舉止非常溫文有禮,但抬起頭來那對紅色琉璃珠般的雙眼卻毫無
情緒,冷冽的如同寒冰。
「承蒙關照。舍弟連日叨擾,我來帶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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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內容好複雜,希望沒有把大家轉暈(掩面。
上週好像有人在呼喚沉霜哥哥的?
前兩章留言回覆完畢,感謝大家,還有兩位特地寫信給我的溫柔孩子(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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