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小雪】柒
暮隱再次回到大雪殿時,沉霜還坐在原位,沈默而安靜地望著遠山,似乎完全沒有移動過
。
暮隱跪到他面前,以師徒之禮相當慎重地伏了身。「我回來了,師父。」
沉霜招他站起,安靜地引暮隱坐到他對側的位置,內觀起他的心脈與氣海。「我以為你會
在春之國度待更長一段時間。」
「……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你變了不少。」沉霜說。「不只是說話的方式與個性,連身體也有點變化……病這一場
我原本還擔心會讓體質變得更差,不過重組後的氣脈雖然還是弱、卻相較先前穩定,就連
以往滯淤的結似乎開始流通……」
他收回了眼神重新凝視暮隱的臉,語氣帶著些嘉許:「你學會了跟周遭共生,這是好事。
」
「共生?」他有些不解。
「應該說與這一切和解了。」沉霜下了結論。「或許我該感謝那一位,他賦予了你我努力
多年還是無法達成的結果。」
「霜哥,」聽到他這麼說暮隱覺得有些難受,還是小心而慢聲回答:「你對我也很重要,
真的。」
沉霜從鼻息輕輕微笑了一下,轉頭眺向還有些雪帽白頭的遠山,沈默了許久突然開口:「
落雪離開的時候……」
暮隱在一旁靜靜待著,等了許久卻都沒有下文,才遲疑地出了聲:「霜哥?」
「……你知道吧,暮隱,」沉霜垂下眼眸。「我跟落雪並不是雙胞胎。」
暮隱沒有回話,他隱隱有過這樣的猜測,只是沒想到會從沉霜口中親自證實。
「母上大人最初孕育的只有一個個體,但臨盆前體內的幼胎因為未知的原因分化開來、形
成了我與落雪……外界一直認為我們是獨立的雙生子,但我跟落雪能在刻意的情況下共享
一切,記憶、知識、思想……嚴格來說,我跟落雪始終是同一個人。」
「但他囊括了身為一個天人最完美的部分,個性溫柔、心懷憐憫、能力強大……而我則像
是那些優點之外被剔剩的殘骸,是與落雪完全對立的衍生物。灰暗、冷漠、壓抑,並且自
私……缺少他與生俱來的溫柔與愛。」
暮隱蹙眉抬起頭,但沉霜抬手、將他到嘴邊的否決擋了下來:「在四季裡,能不靠任何介
質就直接與自然對話的唯有國主一人,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是的。」
「而落雪就具備有這樣的能力。」
「在我們剛開始學會說話的時候,他就無師自通地學會自然的語言,甚至不用母上大人在
場、便能單獨與自然溝通。你可以想像當時母上大人、甚至整個凜冬之境對此有多喜出望
外……毫不客氣地說,他從那時起就被視為繼承人來養育。」
「當時所有人對於落雪是凜冬下任國主這一點可以說深信不疑,他們毫不保留的教育著落
雪身為王儲所必須知道的一切,落雪也沒讓他們失望,什麼東西都是學得又快又好,他表
現得越超乎期許、眾人越覺得這是凜冬得天獨厚的恩寵……直到很多年後,自然親自否認
了。」
「自然之所以創造落雪起自於世界線的安排,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而從那一年開始,落
雪身上那個出生就伴隨的、原本只是小小問題的痼疾,就隨著時間的流淌一年一年在惡化
,直到那一年決定自然帶走他。而這張臉……」沉霜停頓了下來,澄澈的美麗紅色眼瞳笑
出深沈的蒼涼與無奈:「從此變成了詛咒,讓落雪死了之後,母上大人既悲怨地排斥我,
卻又不得不本能地關愛我。」
「她順著我只是因為我跟落雪長得一模一樣,我對此沒有不滿,但因此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我的半身死了,這張臉留下來的意義到底是什麼?而我又到底是誰?」
一直到現在,他都覺得這是自然創造的一個相當惡意的玩笑。當然,沉霜曾經無數次在虛
境中問過自然,如果他的存在只是為了確保落雪的完美無瑕,那他這個汰劣品出生後活下
來的理由是什麼?
但自然只是在虛境中靜靜地凝視著他,從未正面回答。
「落雪死去的第一個百年,我就注意到我這張臉成為了凜冬之人一直無法對他放下介懷的
真實原因。但是他們早明白我只是與落雪對立的虛影,一個空殼似的廢體……所以在無法
忘懷落雪的情況下,就將那股狂熱投射到你身上。換言之……」
「霜哥!」暮隱察覺到他要說什麼,倉皇地開口卻再次被沉霜擋下。
「…我才是讓你活得那麼沈重的罪魁禍首,暮隱。」他看著暮隱的眼睛,用一種趨近於悲
傷的溫潤表情說。
暮隱跪了下來,捏緊他的衣裾不住地搖著頭,卻艱澀地說不出一句話。
而沉霜還是那樣溫潤地、微笑伸出手撫上他的肩頭。「你之所以成為小雪,是因為那是落
雪的期望。」
「雖然這樣說也不太準確,因為他當時最後許下的願望,是『希望你幸福』。」
那一夜他倏地驚醒,趕到小雪殿時落雪已經失去了大半的精氣,沉霜整夜都抱著他,感受
著懷裡的半身正在一點一滴流失生命,同時感覺到自己的心也正被一點一點的抽空。
『霜,』虛弱至極的落雪已經無法開口說話,想說的只能用心念傳達,而沉霜將他緊緊抱
在懷裡,痛苦而被動地接收著落雪最後的遺言:『那孩子未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會過得很辛
苦……但那是我們最寶貝的弟弟,請你守著那孩子、好好活下去。』
『直到他幸福為止……那孩子的幸福終會到來,在那之前……』
他沒心思聽,只記得自己求了無數次,求落雪不要走,求自然不要這麼殘酷。
但天光亮起,落雪吐出最後一口氣,還是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起,落雪身負的小雪崩解,新的小雪使命被自然點燃、移交給那個當時還過於年幼
的暮隱。
「自然計算之後得出的結果就是這樣,不論資質或是本質,你都是與落雪最接近的孩子,
或許對自然來說,能夠好好侍奉祂就是四季之子最大的榮耀與幸福……有很長一段時間,
我都是這樣想的。」
「直到那一位出現,荒謬的直接當著全凜冬的面將你擄走,絲毫不在意禮數與規矩;我才
重新思考當年落雪祈求的、想給你的幸福到底是什麼。」
「那一位同為自然的代言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意,也或許因此、落雪早早就知道
了這件事情;他跟自然都看得很遠,已經把今日這個結果算進來了……」
「落雪是真心的希望有個人可以好好對你、照顧你如同他對待你那樣。他那麼為你著想、
但我……」
「霜哥,」暮隱跪地抬頭直視他,難受而艱澀地說:「我一直覺得最慶幸的一件事,就是
還有你在我身邊。」
沉霜微笑起來,伸出手摸上他的臉龐。「……不愧是落雪最喜歡的孩子,真的是……溫柔
得跟他如出一徹。」
落雪剛死的時候,他內心陷入前所未有的空寂與荒蕪。
第一次在心底呼喚卻得不到回應、第一次感受到強烈的無所適從,當時的他很茫然,深深
感受到自己被拋棄了,那幾年沉霜最常做的事就是像個遊魂一樣在落雪墓前徘徊,有很長
一段時間,他天天都在祈求自然不要捨棄他、讓他能夠與落雪一同死去。
然後,他偶然地在那裡撞見了暮隱。
「我必須承認,落雪死的前幾年,我完全無法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樣保護與照顧你,但慢慢
看著你努力與成長,一步一步地在模仿著他的影子,無助的在他墓上痛哭的樣子,我突然
意識到,或許這就是我之所以必須活下來的原因。」
「比起我,你的存在更像落雪還在凜冬、還在母上大人、與百姓們身邊。而我這張臉,則
是為了留下來讓你感受他還在你身邊的撫慰。」
「師父……」暮隱抓緊沉霜的衣裾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但沉霜握著他的手,露出了無比
溫柔卻也冷酷的眼神。
「我很抱歉,暮隱。」
「成為你的導師、教導你一切……我只是在回應你的期望,把你塑造成你自己,以及所有
人想要的樣子;而對我來說,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個過程、一種必然的互利。」
「這才是我陪在你身邊、甚至教你大雪祭舞的真正理由:只要你重現了所有人記憶中的小
雪,我就可以安心隨自己的心意拋下你們,用我祈求的方式消失在凜冬之境。」
「我不是一個好師父,甚至不是一個好哥哥。我可能…比凜冬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把你
當成落雪的替代品。」
暮隱揪緊他衣角的手開始顫抖,但沉霜直直地望著他,語氣毫無波瀾。
「我不會說請你原諒我,但必須讓你知道真相,你無法從我這裡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因為
我終究無法像落雪那樣愛你。」
守護著他、直到他幸福……沉霜摸上他的臉,這個眼神總是太膽怯太寂寞的孩子,如今卻
有另外一個人真誠地牽上他的手、教會他那樣具有神采而溫柔的眼神,學會走出凜冬之境
、遼闊地望向世界。
太好了…他閉上眼,有些僥倖、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欣慰地想……
太好了,落雪交代的事,他至少做到了一項。
「所以勇敢一點,逃吧…從這張臉的束縛中逃開、去選擇真正想要的生活,不管是凜冬、
還是主祭這個身份,都不該束縛你。」
沉霜張開那雙紅玉般的眼睛,漫長的一生中、首次用自己的表情溫柔地對暮隱微笑出來。
「你本就該是自由的,暮隱。」
從大雪殿離開後,暮隱回到自己的殿所卻沒看到清明,甚至到了賓客專用的別殿去裡也沒
找著人。
最後才收到了消息,清明殿下在跟他分別後,便讓人領著到了紀錄國都現存資料的文史院
裡。
暮隱到的時候,清明正背對著他、聚精會神地在虛境中翻弄殿所正中央懸浮著的巨大玉石
,那是凜冬之境外核心的記錄檔,最外面的一層就是暮隱在擔任主祭時上鎖的咒文,也包
括了國都外層那一整面結界的咒法。
看到清明的背影突然有一種相當安心的感覺,即使暮隱並不太明白原因為何,但他還是安
安靜靜地走近清明身邊,與他的肩頭併行。
「在看什麼?」他問。
「看你構築的國都結界… 之前匆匆著就走了,都沒怎麼仔細品過。」清明抬頭閉眼、還
探在虛境裡沒有抽出,但掩不住滿臉的激動與興味:「……結構縝密、咒法繁複,不管是
防禦還是攻擊都節節相扣著、既相輔相成又毫無疏漏,我試探了好久一直想找一個假性的
突破口,卻發現怎麼樣都找不出一絲漏洞。」
而這還只是他身為一個境外者所能碰觸到的最外層?清明退出虛境,滿臉欣喜地回頭看他
:「認識你越多,我越覺得你不可思議,用一趟歲祭的時間就寫出這種東西?天才……你
根本就是個天才!」
暮隱只是謙卑地垂下了眼:「不,如果不是自然的話……」
「暮隱?」清明挑著眉揚高了音調。
小雪殿下怔了一下,輕輕微笑出來。「是,我確實下了不少功夫。」
「很好。」確認守衛都在門外看不見的地方,清明偷偷地快速抱了暮隱一把:「你好優秀
,優秀到讓我嫉妒,讓我想就那樣把你扣在我身邊,向世界炫耀這麼有才華的人是屬於我
的。」
「……老愛說這種渾話。」暮隱做勢掙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靜靜抓著他的衣角沉澱下來。
「一半一半吧,但說真的,出事那時候我真的是恨不得直接就那樣把你綁走。你留在凜冬
根本就是暴殄天物,這些人根本不珍惜你。」
「……我對凜冬畢竟有使命在。」他抬頭看著懸浮的玉石靜靜地說。「我繼承了落雪哥哥
的遺志,再怎麼樣都不能給他蒙羞。」
清明嘆了口氣。「你用情意報效你的國家,他們拿什麼對你?就是太過溫柔你才被理所當
然的折磨這麼慘,還老是幫著他們說話。」
「至少……師父他,還是很關心我。」暮隱黯下了眸子沈默了很久,還是乾澀地陳述了與
沉霜稍早先那場對話:「我不能期望霜哥用落雪照顧我那種方式來關愛我,我心知肚明這
一點,只是……」
只是聽他本人說出口,還是那麼寂寞與難過。
他知道沉霜已經盡了最大的心力,至少,當年他還是在自己最脆弱無助的時候伸出了手,
沒有讓那個在墓地裡哭泣的孩子感受完全被拋棄的寂寞。因為沉霜的羽翼,暮隱在成長過
程中也少挨了很多可想而知的嘲諷與冷落,他為此一直深深感激沉霜,即使他心知肚明沉
霜只是在模仿著落雪的行動、釋放他最高程度而也有限的溫柔。
當年的自己或許就是了解了這一點,才會在“弟弟”的身份外,半推半就的強迫一臉無奈
的沉霜接受他叫師父、讓彼此之間多了這個刻意而額外的羈絆;或許事實上,他們彼此都
明白這點但互相沒有說破,就這樣放任暮隱忽視了其實隱約明白的那一層渾沌、就這樣直
到了今天。
他並不認為沉霜如他所言的在利用他,只是這麼長的歲月以來,他與沉霜共度了這麼長的
歲月以來……
「我知道那不是霜哥的錯,但我就是覺得很難受。」他把頭抵著清明的肩頭,輕聲而脆弱
地說:「他那樣坦白出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幾百年來堅持的想法好像都是一個薄弱的玩笑
,連最後一個羈絆也失去了,凜冬之境……或許真的已經不再有任何一個人需要我。」
清明好一會兒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牽握著他的手。
「『真高興你想清楚了』……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他低頭看著暮隱,緩道:「但前提是
你真的這麼想。」
暮隱抬起頭望著他。
「要教唆你怨恨他們很容易,但我不會這麼做。」
「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想了很久,考量過你的處境、考量過你的立場,最後怎麼想都覺得
…你寂寞了這麼久,總要有個人教會你愛。」
「你需要用你的方式去與你母親溝通過後……不管那是有效還是無效的,總之必須去嘗試
、再做出判斷去走下一步;而不是被過去束縛、甚至不該被我影響。……我不是要你鄉愿
地無條件地放下以及原諒過去以來的一切,但只有當你把“愛人”與“怨恨”這兩種情感
都了解之後,才能通過自己的判斷、選擇想要的方式面對他們、面對你的母親。」
「那必須是經過客觀考量之後才做出的選擇,未來才能做到無悔。對你、對“暮隱”而言
,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暮隱怔怔地,沒料過他會這樣說,但清明一貫溫柔地笑著,認真而堅定的看著他的眼睛。
「我對你說的話從不開玩笑,我是真的想把你弄到春之國度,不管要我付什麼代價都可以
。」
「但事實上在你做出選擇之前我唯一會做的,就是在你背後無條件支撐你。如果那是你的
希望,要我拋下春之國度、與你一起與整個凜冬為敵都行。」
「……別老淨瞎說。」他捏緊了清明的手指,而他回握了他的手。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曾對你說謊暮隱,一次也沒有。」
「至於沉霜,我不會要你選擇原諒或是拯救他,我們這一輩都是對等的,誰也沒有比較偉
大。但暮隱,你是沉霜陪著成長的,他把你帶成這麼優秀的樣子,本質上還是你依存的那
個影子。」
「你跟沉霜吵架的方式是有點特別……怎麼會有這麼溫和又寒峻的兄弟吵架、算了就當作
是你們的獨特之處吧。總之重點是,沒了他,整個凜冬真的就沒有你能信賴的人了。你可
以氣他,當然可以,氣他沒有第一時間保護你、無法回應你期望的那麼重視你;但在那之
前也要反過來想一想,對於你那冰庫臉哥哥來說,他對待你的方式,是否已是他最大程度
的付出?」
「手足是我們最無法割捨的摯友,就如同我那些兄弟姐妹從小到大跟我打了不少架,但今
天不管誰出了事,我隨時準備好衝上前為他們出頭。」
清明凝視了他一會兒後還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摸上暮隱的眼眶,不去說破他即將脫眶而出
的淚水。「你呢?暮隱?為了那個冰庫臉哥哥,你願意做到什麼程度?」
「這真的是,」暮隱低而苦澀地笑了一聲:「很像溫柔的春神會說的話啊。」
「不,這與我的身份無關。我只是試著教會你這世界上還有愛,而原因則是我愛你。」
「愛……?」
「嗯,要我說幾次都可以,我愛你,暮隱。」
「…但是只有我單方面付出的話讓人很不甘心,我不是真的溫柔,相反的,我心胸狹隘還
超級小氣,誰都不准在你心裡高於我的位置,就算是你那些哥哥也不行。」
「暮隱,我很狡猾,我為你做的一切都別有用心,而最終目的也只有一個:我要你依存我
、信任我,直到變得沒有我就活不下去。」
「不要這樣……」暮隱艱澀地抽了口氣,捏緊拳頭。「那樣的心情我體會過一次了,我…
…」
「不,不一樣,我不管你曾經多喜歡落雪,但你此生只能愛上我。」清明在他退後之前扣
住了他的臂膀,另一隻手摸上他的臉專注盯緊他:「你只要愛我,我保證絕對不丟下你,
如果有一天要死我也會帶上你一起,絕不留你一個人孤獨活下去。」
這種聽起來有點恐怖的情話卻深深地觸動了暮隱的內心。
他突然地揪過清明的衣領、往那總是散發著春陽般暖意的臉貼近,伸出舌尖忘情地索求著
清明熾熱的唇瓣,力道沒有拿捏好兩個人雙雙跌坐在地、卻始終緊緊的交纏一起,好幾分
鐘過去依然沒有分開。
這是暮隱第一次採取主動,本來就讓清明有些心猿意馬,但礙於文史院算是半公共場所,
他只能緊緊擁著暮隱,低調而繾綣地肆意汲取他唇舌間雪松般的氣息;可在脫序與迷醉間
暮隱伸出手勾著他的後頸,玉般溫涼的嘴唇突然輕輕溢了一聲:「殿下……」
清明殿下的理智差一點點原地崩解。
「你……」不是自己的地盤、又不在起居殿、外頭還站了滿滿當當的森冷衛守,清明耗費
了全身心的修為才把他往後推,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氣血攻心。「你故意的是不是?
」
小雪殿下歪著頭,有些得意而美麗的微笑起來。
「事到如今才後悔來惹我?晚了,清明殿下。」
「誰沒有誰會活不下去還不知道。」白皙似雪的衣袖環在他艷紅的外袍上,暮隱貼近他耳
邊,用著極輕的嗓音低聲:「我說過天人的時間很長……殿下,我們有大把時間來應證這
點。」
清明殿下挑起眉。第一次這樣硬生生被挑釁內心卻舒服得不行,這讓他噙著一抹非常玩味
的笑意望向暮隱。
他這到底是喜歡上了一個什麼樣的對象?
根本不需應證,他願意直接投降……但當然不會說給他的寶貝心上人知道。
「嗯,好。」他百般眷戀地重新將暮隱深深吻了一遍才依存不捨地放開他,站起身抽掉暮
隱的烏木簪、重新用手指為他梳整起髮髻——這是這幾年人間生活以來他學會的必備絕活
。
「這可是你說的,我有一生的時間跟你慢慢耗。」一邊摩挲著他涼滑的髮絲,清明殿下一
遍慎重地許下了宣言:
「話說出口咱們就敲定了,在結果出來之前你只能待在我身邊,別以為你跑得了。」
春神殿主自進入凜冬之境後,已被放置在會賓殿整整五天。
原因無他,冬后放話不見。
凜冬的使官們一次又一次、表面上氣定神閒地進到會賓殿轉述:冬后事務繁忙、勞煩請再
等等……但內心實在像失了巢的蜂群一般奔騰得不行。同時考量著如果春神殿主身邊的使
節撒潑了、失禮了、甚至興師問罪……那還好處理,他們有大把的理由把軟釘子搪塞回去
,甚至就那樣把人請回春之國度都行。
但沒有,那個總是覆著面紗看不見表情的春國國主只是淡定從容地端坐在桌前、靜靜地翻
看著屋內滿庫的玉簡,大部分都是些凜冬歷史的資訊碎片,但他一直不間斷地專注翻閱著
、偶爾還會熱絡地與身旁的隨使討論,富饒趣味似的。
……凜冬之境的使節官頭很痛。
人都請進門、再這樣下去就真失禮了,堂堂四季首君走訪其他季節國度時被這樣對待,這
要傳出去真會成為凜冬之境對外外交的一大醜聞;使節官左衡右量,繞了一個又一個彎還
是只能到主殿所去晉言,磨得冬后再怎麼不願意也得同意親自來見。
於是第六天,特意被烘暖的會賓殿外傳來一股極強的寒壓,冬后一身的雪緞珠碎,搭配帶
著清脆冰音的白玉步搖,凜著一張精緻而端麗的臉、威壓賁張地朝會賓所的內殿走來。
春神殿主站起身,散發的暖意與冬后的寒氣氣場在空氣中發出鏗錚的細碎波動,一旁的隨
信小史們都被麻得有點發暈;春神殿主卻對此置若罔聞、直面向冬后明顯不耐與瞋怒的臉
,靜靜取下覆面的面紗、不緊不慢地微笑以對:
「好久不見了,穹儀。」
——
推yaokut: 浴室是怎麼操作的?可以示範一下嗎?(困惑) 04/17 10:57
可以。
【特典】
這是清明與小雪初次下凡時的故事。
人間生活剛開始沒多久,清明在某個炎熱的午後從屋外回來,手上拿著一整袋便利商店買
來的蘇打水冰棒。
剛到人間的暮隱對一切都極其不適應,蘇打水冰棒是他嚐過之後唯一說好吃的東西;而清
明身為貼心戀家愛老婆的居家好男神代表(自稱),在寶貝心上人熱得沒胃口時自然義不
容辭,不過就是頂著三伏天等級的太陽去兩公里外的便利商店跑個腿,沒什麼。
清明輕鬆愉快的打開租來的小房間大門(座落在小漁村旁的40年老公寓,契約名表8坪,
裡面偷天換日成某大設計師聯名50坪小別墅……),窗明几淨採光良好的大房間裡正對
著眺望無盡的藍天碧水,室內則適宜地放送著暢人心脾的冷氣……
他的寶貝心上人卻頂著一頭半濕長髮披著內袍怔坐在落地窗旁的陰影處、遙望著窗外的大
海一動也不動。
「暮隱?」他在桌上放下東西,走到他面前。「怎麼了?」
暮隱看起來像是受了什麼很猛烈的打擊,很慢很慢的收回眼神轉頭看他。
「我是不是……其實比我自己所想的還要愚鈍很多?」
「?」清明不明白,蹲下身與他平視。「慢慢說,怎麼了?」
「人間真的太熱了,這地方,海風帶烈陽的、我有點應付不來……」
「嗯。」
「所以你外出的時候我去了趟浴堂,想讓自己舒適點……」他緊緊咬了很久的內唇,像是
非常羞愧著難以啟齒:「結果發現,我不會用你說的…那個叫“蓮蓬頭”的東西…」
「哎呀……」清明稍稍瞥了眼還殘餘著蒸蘊霧氣的浴室。「你沒受傷吧?」
暮隱搖了搖頭。「就燙了一會兒,沒事。」
他這麼說、但還是下意識撫上了稍稍燙脬的手臂,清明皺了一下眉頭、拿出剛買來的冰棒
幫著冷敷。
「我只是有點受挫,凡人每天都使用自如的東西……我身為天人竟然學習不來。這些孩子
們的智慧真的很了不起,相較之下,我覺得我好沒用……」
「暮隱,」有些心疼他發腫的手,清明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一絲責難:「我不是說了,伺候
你梳沐這種事我來就行?」
「荒謬!」暮隱的臉唰一下青了,像他說出了什麼大逆不道的發言:「怎麼能、怎麼能一
直讓你……」
回想下凡第一天,他著著實實被人間的夏季強烈震懾到,雖然不至於調適不來,但暮隱還
是覺得全身從毛孔到腦袋都發酵般地犯起膩。大概是那感覺實在太像就要中暑,在清明一
臉擔憂的問他要不要洗個澡時、他沒想太多就應了。
一直到脫了外衣,他才意識到整個房子裡只有他跟清明兩個人,而人間的浴堂讓他無所適
從……但清明跟在他後頭進浴室,非常自然而然地接了手。
其實整個過程清明非常安分,一反常態地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情,溫和謹慎的就像平日起
居殿裡負責替他處理這項工作的貼身侍僕,絲毫差錯也沒有;但暮隱就是覺得心臟跳得極
其瘋狂且不自在,出了浴室後癱在床鋪上長達兩個小時無法移動,整個人比沐浴前還累。
爾後幾天,他只要一表現出熱,清明就會強勢拉著他沐浴,不管他怎麼左閃右躲都被不容
許拒絕。
……太臊人了。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打算趁著清明出門的時候私下嘗試看看的,但他按著印象中清明操作
的方式……怎麼樣就是無法掌握好水溫。
小雪殿下被蒸騰的熱氣嗆著逃出浴室,內心很挫折。
清明看著他:「可我們現在在人間,不像在天上隨時有侍從候著,所以……」
「所以我說你荒唐!」小雪殿下沉著臉激動怒斥:「我倆身分同等,這種下人做的事怎麼
可以讓你、你……」
「我又不是第一次下凡,這一類瑣碎早就習慣了。」清明淡淡地:「但我是帶你來玩的,
都說是度假,怎好讓你苦惱這點小事?」
「既然是小事,你都辦得到沒道理我不行!我自己…」
清明低低地微笑起來:「還真沒道理…我光想都覺得這種降貴紆尊的事情不適合你……。
還是說,你不喜歡讓我碰?」
他那太過澄澈的眼神讓暮隱犯難了。「不、不是這樣……」
「那就沒問題了,小雪殿下來人間度假,除了少幾個煩人的僕人外沒什麼不方便,一切一
如往昔。你只管放寬心玩樂,其餘的都不用勞心,知否~☆。」
「可是……」
「暮隱,非得要我說得這麼清楚?」清明嘆了口氣壓近一步、湊到幾乎能吻上他的距離。
「能跟你一起出遊、甚至這樣過起只有兩人的生活,我心裡開心得不行啊。」
「……」
「不過就是梳沐這點事、就別跟我計較了……人間這些東西不比天上,操作這麼麻煩,要
是真受傷了怎麼辦?」
他放緩了聲音,將暮隱半濕的長髮捋回耳際。「難得單獨在我身邊,再讓我更寵你些,好
嗎?」
……為什麼自己老被他這樣用奇怪的邏輯三言兩語說服?
小雪殿下對自己的輕易妥協滿腔困惑,卻垂下了肩膀、不由自主地乖順應了聲:「……好
。」
「還熱吧?我們去沖個涼?」清明柔和地微笑起來,站起身順勢牽起暮隱。「你先進去,
我收了東西馬上過來。」
把心上人送進浴室,他一臉愉快的去陽台收拾曬好的衣服毛巾。
順便打開浴室外管線上的冷水閥。
間歇性同居 in 人間第五年,小雪殿下終於偶然發現了真相,挟風帶雪著把某人胖揍了一
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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