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節氣【小雪】玖

媽佛

22200

節氣【小雪】玖


落雪殿下首次擔任主祭那年,凜冬之境舉國上下陷入一種前所未見的歡騰狂熱。


除了觀禮臺的亭位早在半年之前就銷售一空外,連牆外任何一個能窺視到主祭殿的角落都
早早被踩了點。入冬前日就佔滿了人,甚至出現了幾起為爭奪地點而鬥毆的衙報——這對
性格非常沉著淡漠的凜冬人來說,算是相當難得的事情。


從來沒有過那樣,家家戶戶都奉獻似地在家門口掛滿了綵幡,有些較窄的街巷甚至能被遮
擋得看不了路,滿城旗幟與彩紙飄揚。


皇殿周圍更不用說,都被擠得滿滿當當,正所謂萬人空巷,擠不進城池的也在城外盡力的
爭奪制高點,大家都懷著一種望穿秋水的心情,想一賭那位天之驕子首次登上主祭臺的姿
態。


冬令前夜。


蕭條的深秋夜色裡,隨著燃起的火光,落雪頂著榮冠華服、玉石遍身地登上祭臺。飛袖隨
獵風蹁躚,雪白色的長髮梳成高高的髮束,以璀璨瑪瑙混琉璃珠鏈纏繞紮裹、飛散餘下半
把髮絲,外貌是個少年的他臉上有著細緻的妝面,使他看起來慈愛溫好的像最柔美的女神
,腰上則配以繁星珠寶裝飾、帶靈氣的寶劍,神態氣勢又像初試啼聲、堅忍勇武的男神,
在萬千雙眼的注視下,垂眉捧起古老的音律捲軸、正坐在祭臺中央。


子夜跨過,秋國氣息落盡。樂隊震下唰唰鈴響、隨著奏起的清笛音,冰磬敲響;落雪昂起
頭,發出第一道清亮、揉合串起天地的嗓音。


那一瞬間空氣裡的水氣結為細嫩的冰霰,每個凜冬人心弦裡都被投下強大共鳴。霎那間捲
過冬風、尖叫呼喊壓過了祭臺上的樂曲,喧囂不止地直吹至國都邊界,狂歡盛讚著冬令降
臨。


當年的落雪,聲望就是大到這樣的程度。







冬祭過去,歲冬宴在推杯換盞的氣氛中舉行,由於隔日上朝天帝殿拜禮的行程實在耽擱不
了,宴會最後在一片意猶未盡的氛圍下結束。


落雪殿下被扶侍著回到小雪殿,正在卸除一身華服與妝面時沉霜進來了,背後躲著一個小
小的影子。


「落雪哥哥……」暮隱抓著沉霜的衣裾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他很想直接撲到落雪懷裡,
但周遭的僕從實在太多了,那樣做是會被責難的。


「呀、暮隱?」落雪本來還有點疲態的神情一下子又亮了,滿面欣喜地朝弟弟伸出手。


得到許可,暮隱這才迫不急待地放開沉霜往落雪撲去,被落雪習慣動作地抓去蹭臉,惹得
一旁侍官低聲驚叫:「小雪殿下!妝面還沒卸!會沾到暮隱殿下身上的!」


「有什麼關係,我整整三個月沒抱到弟弟了,讓我抱一下嘛……」落雪像個任性的大孩子
把臉埋在弟弟頸窩邊揉來揉去,癢得暮隱咯咯發笑,等兩兄弟都鬧騰夠了,他才放開暮隱
、一臉疑惑:「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應該隨著其他人去天帝殿了嗎?」


「從三天前就開始纏著我,說不要跟大家先走,非得等你下祭臺一起出發不可。」沉霜在
一旁淡淡解釋。


落雪聽完哈哈笑了出聲,大概是想像了下暮隱抓著沉霜褲腿不放、跟教養官們對峙的畫面
,然後把暮隱再度深深抱進懷裡。「對不起呀讓你久等了……這段日子有沒有乖?」


「有。」暮隱乖順地貼在落雪胸口,只有在侍僕們為落雪解繁麗的錦衣時會配合地挪動一
下。「落雪哥哥辛苦了,我有把歲祭好好看完哦。」


「看完了?」落雪困惑地蹙起眉頭,把弟弟往後推。「那你不就沒好好睡覺?」


「我有……」暮隱正要開口辯駁,一旁為落雪解髮的女官插了嘴:「沒有,直到小雪祭典
結束前天天都待在觀禮廳內,最後還被教養官強制規定了睡覺時間,但總是待到最後一刻
才回去、時間沒到就在房門口徘徊等第一個奔出來。」


「怎麼這麼不聽話?不是跟你說哥哥這陣子忙,你自己要好好吃飯睡覺嗎?」落雪拍了拍
暮隱的臉蛋,帶著一點意思意思的責難。


「……我想哥哥。」暮隱低著頭看似在反省、但語氣委屈巴巴的。


不同於單純的節氣工作,歲祭的担當者花費在祭臺上的時間很長,是一個季度的整整三個
月,而只比落雪的膝頭高一點點的暮隱在這之前幾乎天天黏在落雪腳邊,歲祭期間雖然可
以遙遙遠望,但無法近身,更遑論去找哥哥說話。


還很幼小的暮隱不知怎麼排解這種焦慮,只能每天趴在觀禮臺邊盼著、焦急地等著冬季過
去。「歲祭好久,哥哥好幾天不在身邊……」


他這委屈相一打出來落雪就投降了,抱起暮隱又是一陣胡擦亂蹭、把那張乾淨的小臉蛋亂
七八糟的糊上薄粉。「好好好,對不起啦是哥哥不好,暮隱好乖,等這麼長時間一定很難
受吧?今晚跟哥哥一起睡吧?」


「嗯。」暮隱抓緊他的肩,用力點頭。


「霜也一起?」落雪又抬頭看向沉霜、笑咪咪的。


沉霜平靜無波地拒絕:「擠。」


「哥……」落雪抱著暮隱坐在椅子上,用完美的仰角抬頭看他,放輕了嗓音。


兩個弟弟、兩對一黑一紅的眼眸、同樣的眼神。


沉霜回望他們倆,沒半晌微不可聞地深呼吸、最終還是無奈嘆了口氣。







深夜的小雪殿,昏暗的寢間留下幾盞套著紗護的燭光、搖曳出微弱亮度。沉霜睡在床榻最
外側,落雪居中,暮隱則睡在最裡面、側身蜷在落雪身旁。


感覺身邊的孩子一直不太安分,落雪睜開了眼睛:「睡不著?」


「落雪哥哥。」暮隱猶豫了很久,踢了踢腳還是忍不住問:「主祭工作時都要做些什麼呀
?」


他是真的好奇。因為,有一種說法,主祭的擔任都是自然親自挑選的得天獨厚之子,在服
侍自然的過程中身份等於最貼近自然的僕人,在那期間發生的一切事情、甚至是與自然的
一切對話都需要保密,就怕有不敬重自然之嫌疑,甚而外流出重要資訊、影響國運。


「嗯……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比起節氣工作的時間長了一點,要記得的祭文多了一些,
還要同時分心顧及很多事情。」落雪純白色的瀏海軟軟地垂下來遮住他大半張臉,輕飄飄
的跟雪花一樣,在燭火中晃蕩成一種好看的軟黃色。「暮隱長大以後也想當主祭?」


「我想成為跟哥哥一樣了不起的人。」


「是嗎?哥哥很期待呢。」落雪摸了摸他軟嫩的小腦袋,半晌後說:「睡不著的話,給你
講故事吧?」


「哥哥不累嗎?」他雖然這麼問,但還是揪緊了被子,往落雪懷裡縮了縮。


「沒事的,霜哥哥在、最寶貝的弟弟也在,落雪哥哥心情好,講個故事無礙。」


落雪把手搭在暮隱背上拍了拍,想了一會兒後開口:「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遠的要命的
地方,有一個古老的要命的王,獨自一人守著一片寬廣的要命的疆土……」


暮隱聚精會神地聽著,而此時落雪背對著沉霜、而暮影是側向著落雪,因此才看見原本躺
得端正規矩的沉霜哥哥突然皺眉睜開眼睛、似乎對這開場白頗有微詞的糾結表情。


「那片疆土是王最心愛的東西,但王獨自一人守著它幾百萬年了,再喜歡的東西,獨自守
久了都有點無聊。有一天,王突然有了想法:『為什麼我不請人來幫忙一起照看我的土地
呢?』,於是,王向上天祈求,讓天神賜給他一個伴侶。」


「天神很重視王,同意了王的請求,賜給了他一個管理火的大臣,大臣想對王展示自己的
強大,可是他除了召來大火什麼也不會,於是,王的領土陷入一片火海中,土地上的小動
物啊、植物啊,有一半都被大臣燒死了。」


「王很生氣,殺掉了火大臣,祈求天神再給他一個新的伴侶,天神這次賜給他水的大臣。
新大臣一上任看到遍地都是火、想著要快點熄滅才行,於是潑出了巨大水柱;可是火滅了
,王的領地也淹沒在一片洪水之中,剩下的動物植物也都死翹翹了。」


「疆土再度被毀,王生氣的殺掉水大臣,重新求天神給他一個新臣子。新的大臣管冰,沒
多久就讓大地成為一片荒涼冰原。本來就懨懨一息的領土更加寸草不生、生機寥寥,大地
完全死透,生氣的王還是把冰大臣也殺掉了。」


「後來,天神陸陸續續又賜給他風大臣、雷大臣、火大臣、生命的大臣、死亡的大臣……
很多很多,但王總是不滿意;疆土對王來說是他的血肉, 但這些人根本無法如願跟王一
起照顧他的領土,總是仗勢著自己的能力在上面搗蛋。土地不斷新生又被摧毀,王只能一
個一個、不斷殺掉那些不合意的大臣。到最後,沒有任何一個人留在身邊,王又回到了獨
自一人。」


「王很困惑,跑去問天神還有沒有辦法。神告訴他:王的疆土太龐大了,這個世界上沒有
任何一個人會像王一樣、用同樣的標準珍視他的領地。」


「最後,王想出了法子。」


「他把自己的土地割劃為二十四分,向上天重新要了二十四個臣子,這些人必須忠心耿耿
,發誓永遠為他效忠,大家聚在一起為王守護他的領地。」


「二十四個人果然到齊了,王一個一個分發領地給他們。但他們還是跟以前那些大臣一樣
,每個人都想要表現自己、想要宣示自己才是最有用的……為了展現自己的強大,這些人
開始爭奪領土、互相廝殺。」


「最後,追隨王的,只剩下了四個人。」


「王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從那時起下了一個新的禁制:整片疆土由這四個人一齊管理,王
會定時分別去找這四人討論治理領土的法子。但為了預防這些比以往更強、得到更多權力
的大臣跟歷史一樣,仗勢著能力傾覆整片領地,大地立下新的規矩:在大臣主掌權利的期
間,領土的治理不由大臣本人擔當,而是由王放出權限,由大臣在領地裡挑選一個勇敢的
旅人來執行。」


「旅人只是大臣領土內的居民,力量當然很小,因為太弱小了,王必須審核他們是不是真
有資格進入領土的管理權。在旅人被送到王的面前時,王會打開一個神奇的、好像很小卻
又很廣大的空間。」


「那個地方變幻無窮,有時候黑不見底卻遍佈星辰、有時候是水天無界的白雲碧影、有時
候是夕陽下辛辣的橘紅豔景、有時候是綠意盎然的仙境……在那裡,旅人可以隨心所欲,
聞想聞不能聞之軼事、見想識不得識之人,好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好像無能為力卻又力
量充沛、好像成為王的本身、也好像更貼近神。」


「而一進入那個地方,」落雪瞇起眼睛壓低聲音,引得暮隱也凝神往前一靠:「王會現身
,親自審問旅人三個問題。」


「……落雪!」一直沒出聲的沉霜翻身坐起,蹙緊眉頭按著他的肩。


「別擔心,霜,我講故事玩兒呢。」落雪笑了笑,安撫似地壓下沉霜的手。


「三個問題是什麼?」暮隱正起勁,忽略沉霜是用一種複雜的陰沉神情躺回原位。


「沒有人知道,這是王的秘密。」落雪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卻還是繼續往下說;暮隱當
時年紀還太小只顧著認真聽故事,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根本就在矛盾的洩題:


「但前兩個問題很好對付,大概的意思是詢問旅人為何而來、即將要做些什麼。這些問題
與其說是質問,倒不如說是一種宣示,讓旅人承諾自己將對王效忠。回答的唯一技巧就是
官腔,盡你所能,代表國都的立場,把祂往虛榮死命吹捧就行。」


「官腔?虛榮?」


「就是拼命講一些祂聽了會開心的話。」


「噢。」暮隱點點頭。「那第三個問題是什麼?」


「第三個問題,記好了,暮隱。」落雪的手摸上他小小的臉蛋,露出了非常柔軟的神情。


「無論如何,只有在回答第三個問題時,你一定一定、要歸順自己的本心。」







他睜開眼睛。


落地窗外的晨光透過紗簾,恰如其分地將朝陽柔焦為一種適中而不扎眼的亮度,定睛一瞧
便會發現戶外的陽光精神而燦爛、讓窗外一目了然地呈現著酷暑的灼熱。


不過屋子裡很涼,這歸功於他在屋外寫下的結界,總是能把室內保持在一個他跟清明彼此
都能接受的適中溫度。


蟬聲與鳥鳴從不遠處林子裡此起彼落響著,時間還早,下方的街道有幾道閒散的淡淡人聲
,偶爾會有陳舊引擎拖著車輪、轟隆隆地佝僂而過。


這是他們在人間小漁村邊租的房子,居住在這裡的期間,每天早上起床,都是差不多的風
景。


暮隱沒急著起床,透著那扇落地窗看著大海,碧藍的海天色在窗紗的籠罩下柔和了顏色與
線條,諾大的屋子裡相對被放大的,只有海潮的聲音。


當初買窗簾時,清明一開始還只挑了面單層的深藍色窗簾,還不斷跟店員小姐再三強調:
要最阻光的。


暮隱站在一旁聽了半天才弄明白他的出發點、摀著臉把他攔下。


「凜冬人是討厭熱,不是不喜歡光……我好歹是神官,又不是幽鬼。」他訥訥地說,隨手
往一旁的展示品一拉、挑了個顏色差不多的雙層窗簾。「這個就可以了。我覺得、晨起睜
眼的瞬間能隱約看見海,應該也是很不錯的……」


為了這句話,清明二話不說就買單了。


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之所以這麼清晰的記得,大概是因為這是他們為這間房子一起買
的第一樣東西。


幾年下來,他已經漸漸習慣了在人間生活時每日睜眼見到的光景,跟稍嫌溽熱的氣候一起
,深深地揉刻成他們彼此間的共同回憶。


暮隱靜靜望了一會兒海,最後還是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落地窗,停留在陽台植栽上
的幾隻野鳥原本還探頭著觀望,一看到他靠近,全都撲翅飛走了。


他淡然地笑了一下,自己畢竟是寒冬的神祇,這種環境生物一看見他就想逃也是生物本能



清明在的時候就不一樣了,這些小生物雖然還是會對他有些忌憚,但還是會因為清明而好
奇地、怯生生地靠過來,大膽一點的,就繞起他們打轉。


身為凜冬之境的子民,與春之國度的他生活起來特別多姿多彩,清明總是能為他帶來未曾
經歷過的驚喜與體驗,彷彿像是將漫長的一生歸零後徹底再來一般,一點一點地、將記憶
染上長年所見那單純而冷冽的藍與白外,更多明豔斑斕的色彩。


但此時他卻不在身邊。


暮隱緩緩走進洗手間洗漱,對著鏡子再三確認紮起的頭髮,總覺得無法像清明弄得好,挑
了套工整的白色襯衫,卻老不太順利,不是穿完才發現整排扣都錯了位,就是一隻手的袖
口總是扣不起來。


他嘆了口氣脫去上衣,最後還是挑了套白色的唐衫出門。







清明被春神殿主扣在春之國度。


更正確的說法,是被春神殿主關了禁閉,理由是對凜冬皇族失敬。


說實在的,冷靜下來想一想,只換得回國關一個禁閉的懲處、連在凜冬被降個罪都沒算上
,這當真算是不可思議了。畢竟在外人看來,當時的暮隱確實是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被擄
走,雖然他們兩人間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但對局外人來說就是妥妥的引發騷動、嚴重時
甚至可以解釋為暴亂。


這事要大可無限放大,但要化小是有點勉強。


他身為當事人原本覺得這沒什麼,後來才想明白,春神殿主大概就是因為如此才會親自造
訪。


他不知道在那場會議之前春神殿主與母上大人說過什麼,但那場會議除了他與清明,還有
沉霜也在。事後沉霜告訴他,母上大人的態度與當初他要出發去春之國度接他回來時有點
出入,但也很難說明到底是哪裡不同。


總之,她貌似是表態她“寬恕”了清明。


即使在那場會議上,提到癥結點時清明看起來還是差一點要對著母上大人拍桌子,只是春
神殿主眼刀子掃得快,硬生生將清明壓回桌邊。暮隱就個人立場而言覺得清明生氣合情合
理,但依他對母上大人的理解……又覺得她就這樣坐在桌子一端,淡淡的讓一切輕輕點過
,輕而易舉的接受了春神殿主的和議,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這種微妙的衝突感在他這次下凡之前、被母上大人再次召去說話時,終於達到高點。


「……老師,小雪老師。」學生的叫喚拉回他的思緒,他定下神望向學生,和煦地問了聲
什麼事,卻看他們指了指黑板:「看不懂。」


暮隱一轉頭、發現自己寫在黑板上的雖然還是授業內容,但用的是天語…這個普通的不能
再普通的黑板畢竟不是法器,白色粉筆字下隱隱有金光迸現……要再繼續寫下去,這塊脆
弱到不行的木板恐怕就要硬生生折裂在他手底。


「抱歉,」暮隱一臉窘迫,快速地將上面的文字用板擦抹去。「這是……課外研究。」


「老師你今天很奇怪,跟女朋友吵架了嗎?」學生們在台下瞎鬧鬨。


他拍乾淨手掌,溫和回頭:「不是…並且我沒有女朋友。」


「那你今天怎麼心不在焉的?……對了,是不是好幾天沒看到清明了?」


這個看似上下毫無關係的問題暮隱心裡微微震盪了一下。


理論上,清明沒有跟著他一起下凡,即使這批孩子是跟他們同班兩年的學生,現階段應該
也是不會憶起有關清明的記憶的……但如今,明明人不在,他們卻隱隱約約將清明存在的
細節勾勒了回來。


自己的情緒波動當真有這麼大?


「……老師跟他聯絡過了,說是家裡有事要請幾天假,別擔心。」他垂下眼翻過書頁,波
瀾無痕地說。


不。


這是騙人的。


自從清明那天回春之國度後,他就跟他斷了消息。


「……老師你這樣會不會很無聊啊?」台下有人語帶促狹地說。


「對啊,他一天到晚都在開玩笑說想要追老師,突然沒人煩你了會不會不習慣?」


「不過清明說要追小雪老師是認真的嗎?」


「是認真的吧?」


「可是他去年不是被隔壁班那個誰抓去告白嗎?」


「聽說女生沒多久就哭著回去了……」


「誒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在開玩笑,所以原來是真的要追小雪老師嗎?」


「那小雪老師你要給他追嗎?」


暮隱僵在台上,面對學生們越來越高亢的情緒,有點招架不來。


……亂套,真是亂套。


這些越來越豐富的、半實半虛的記憶,都是受了他的思緒影響,開始對孩子們產生的暗示
;明明今年根本清明就沒下來過,但大概是他滿腦子都是他的事,連帶著在這些孩子的記
憶中,看見清明也彷彿是前幾日的事情。


「…胡鬧。」感覺到自己心思紊亂得過於荒謬,暮隱放緩了呼吸、語氣還是溫和徐徐:「
專心上課。」


「啊、不過老師你還是不要答應他好了。」本來就要寧定下來,卻又有人想起什麼繼續說
:「他雖然老是跟我們說要追你,但其實好像有一個真正喜歡的人。」


此話一出,孩子們又嗡嗡地鬧騰了。


「真的假的?腳踏兩條船?」


「誒?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這樣小雪老師不是太可憐了嗎?」


「可是老師又沒說喜歡他!」


「但他都這樣長期撩老師欸……」


「哦我想起來了,他好像說過他喜歡那個人很久很久了。」


「那為什麼還放話要追老師?」


「呃……他說『因為老師長得好看』。」


「……膚淺。」


「白目。」


「渣男。」


「譴責他!」


「……」孩子們後面那些話語比較像是關係好的朋友戲謔的玩笑話,但暮隱臉色還是微不
可察地動了動:「怎麼回事?」


「之前他有一陣子情緒很好,每天都笑嘻嘻的,我們問他幹嘛,他說他要請一陣子假。」


慢慢憶起的學生爭先恐後地朝他報告:「他說他喜歡的人有一場很重要的公演,好像是擔
任首席……地點忘記了,總之是很遠的地方,所以就算必須請假,他也要去幫他加油。」


「哦哦對啊,我記得他期中考考完就消失了,最後連期末都翹掉了……那之後他有多久沒
來學校啊?好像至少有兩個月?」


「他有來考期中考嗎?我怎麼記得他連期中都沒出現?」


「忘記了,好久哦,好像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吧……話說他有沒有被當啊?似乎沒聽他說
?」


「……」暮隱放在書面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了起來。


因為歲冬祭,因為他承諾他要全程觀禮。


孩子們無法讀懂他沉靜無語下的臉色,歡鬧著繼續說:「老師你真該看看他提起這件事時
的臉,笑得像個傻子。」


「那時候他臉上得意的,呃、他說那個喜歡的人是做什麼的?是音樂家嗎還是藝術家?…
…忘記了,總之,他那一陣子真的心情非常好,每天興高采烈。」


「對啊,我們問他,他喜歡的人擔任首席有什麼好高興成那樣,又不是他自己的成就。」


「他說:那個人的成就就是我的成就,他達成了他的夢想,我當然高興。」


孩子們吱吱喳喳地、熱切地討論著這個班上風雲人物神秘的心上人、與小雪老師的三角(
?)關係;大概是因為暮隱在外對清明的態度一直都非常淡然,所以所有人也都把清明對
小雪老師的追求當一種玩笑,談起這個話題時氣氛也沒有那種微妙的窒息感。


暮隱深深吸了口氣平定下心情,一揮手繼續回到原本的教程上,耳語在課堂戛然而止,彷
彿未曾開始般、之後也不再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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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Duar1樓咩嘰!(先搶推 05/22 19:15
首推感謝!久等了!
garrut2樓等到了嗚嗚嗚嗚 05/22 20:19
抱歉久等了呀哈哈,本週準時交件。
Veronica08023樓大驚!!更新了歐耶 05/22 20:37
久等了>//////<
yaokut4樓只想說: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寫文時,詼澀扭曲的心理 05/22 20:47
yaokut5樓狀態所描述出來的感受,不是只是很表層的情感,而是更深一 05/22 20:48
yaokut6樓層,需要抽絲剝繭,學著站在不同角度看待,進而可以了解 05/22 20:53
yaokut7樓可能發生的原因,也可以回過頭審視自己的感受,所以...只 05/22 20:54
yaokut8樓好一直敲碗、一直敲碗。沒辦法,刻劃得太好了(攤手) 05/22 20:54
這評價太暖心了,有點羞。 註定無法成為陽光活潑的人,灰暗枯澀的心境掌握起來相對容易一些, 即使如此,我還是一直很羨慕並喜歡接近那些天生的溫暖。 那種渴望在文章裡成為了那些溫柔而暖心的角色,對我而言就是我的救贖。
cindy6259樓先推再看!有更新真感動!! 05/22 21:22
抱歉久等了!還能再追兩週!(眼神閃亮
pandahsien10樓推推推 05/22 21:25
謝謝推推!
arnus11樓喔喔喔喔推!!!疫情期間還要進辦公室週末加班,晚上看到 05/22 21:37
arnus12樓更新我整個人都好了!!!! 05/22 21:38
arnus13樓我好可以理解清明的表現喔>////< 05/22 21:41
arnus14樓真的有喜歡某個人過、喜歡到在對方面前反而會雲淡風輕,不 05/22 21:41
arnus15樓敢表現出來。但自己整個人的眼神都被對方不自覺的吸引。在 05/22 21:41
arnus16樓跟旁人聊天時,沒有指明喜歡的對象到底是誰、反而才更敢開 05/22 21:41
arnus17樓口表達欣慕 05/22 21:41
疫情期間週末要加班也太辛苦了(怔。 這種一輩子真正的深深喜歡一個人的心境真的是值得守護一生的寶物, 不過清明殿下的狀況是在朋友面前說的是實話,但在老婆面前淨說騷話www。
pandahsien18樓很喜歡這篇這種淡淡的,可是寫進心底的感覺 05/22 21:45
我也喜歡這種淡淡的寂寞感,小別勝新婚順便重整自己對對方的感情然後見了面乾柴烈火 什麼的最棒了(撐下巴笑)
susanSB19樓上篇回文訊息量有點大,快!快告訴我玄羽族長是往哪走? 05/22 22:33
susanSB20樓春?冬?穀雨篇是和春神殿主有點交情,難道...XDDDD 05/22 22:34
是春神殿主XD,但是這兩個人倒不是腐腐,因為玄羽族長喜歡的是女性。 可是就是...那個,你們記得我以前說過四季主君嚴格來說不具備真實的性別, 大部分時候外顯性別只是他們憑意識選擇後的結果。 也就是說,那個、有時候諸啟哥哥心血來潮時、嗯....。
pingfire21樓 05/22 23:03
謝推!
Kidking22樓沉霜總是表現很冷淡,但看細節就能知道他有多愛這兩個弟 05/22 23:17
Kidking23樓弟。學生會受到暮隱思念的影響,清明在他們記憶出現又消 05/22 23:17
Kidking24樓失,突然想到最近很紅的~我進來了!我又出去了 05/22 23:17
沉霜哥哥就是個真・寵弟魔人無誤,可是又不是粘膩的那種。 校園生活的部分雖然我有思考過要不要額外再開、因為畢竟兩個天人加一票小朋友的校園 生活寫起來似乎會很愉快。 ....可是想想又覺得算了,感覺整本都是引擎聲(抹臉。
esophagea19825樓 05/22 23:58
謝推!
IBERIC26樓 05/23 11:11
推推感謝!
Snowyc27樓小雪殿下就老老實實承認自己很想很想清明就好了嘛(姨母笑 05/23 11:54
冬后直系血統無誤,傲嬌屬性點得超級滿
dean562228樓 05/23 15:38
謝推!
nancy33729樓喜歡一個人的那份惦記 描寫的真好 05/24 01:22
無聲的思念才是咆哮起來最讓人難受的(笑。
michellestar30樓暮隱呀,清明不在身邊,有沒有那種觸手卻是空虛的 05/25 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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