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抑制素,可以幫助您成為更好的人類。」一條標語矚目的放在畫面正中間,它的字
採用簡潔的款式,只是略有陰影,好為和背景裡整面的純白做區分,在字的背後有幾粒一
體成型的銀色膠囊,畫面的右下角寫著:「請每天查看您的郵箱,因政府的政策,情感抑
制素完全免費,每天一粒,睡前服用,如要停用請先諮詢醫生,以免有劇烈的副作用。」
「你在看什麼?」他問,聲音卻是合成出來的。
一聽到旁人的搭話,她馬上把懸浮在空中閃著光芒的頁面關掉,轉過頭去,來人身著從頭
到尾的潔白,那白有著光滑的表面,摸起來卻不失上好衣服的質感,他的手和腳也被白給
包裹,包括臉龐,只有富有設計感的兩條曲線從上而下的發著黃光閃爍,她自己也穿著同
樣的款式,只是是沉著的黑,她說出口的話也是合成的,她說:「情感抑制素的說明。」
「你帶過來了?」他的語氣聽起來在笑。
「沒有,測試前就明令告知禁止使用了,雖然有心理醫生的評估,但重新有這種感覺我還
是感到噁心。」
「搭檔,我建議你早點習慣。」他慵懶的坐上了一旁曲線流暢的椅子,他說:「這個測試
最不需要的就是理性。」
**
「惡魔沒有人性。」這是安娜混沌的腦袋浮現出的第一句話,她想著:「人性的定義是什
麼?」
咻──啪!
一條鞭子狠狠的甩在了她的腿上,有些僵硬但雪白的小腿瞬間浮現血痕,在往下看去已經
是傷痕累累,鮮血不斷的下流,她疼得渾身顫抖,正當她撐不住,要往前一跪時,粗糙的
手捧著她的小臉,硬生生地把她的頭给托著,逼得她繼續站直,唐的母親眼裡的褐色沒有
往日溫情,她語調冰冷的問著:「你是惡魔嗎?」
安娜張開了裂痕的嘴,她哀求的說:「我不是。」
咻──
啪!
「啊……」她哀號出聲。
鞭子劃破了空氣,再次狠狠的擊中她的小腿,傷口密集的地方多了一道新痕,這一次鞭子
幾乎快要撕裂了她,在抽離時濺起一些血珠,染紅了女人憤怒的臉龐。
「安娜,你是惡魔嗎?」她低語般的詢問。
安娜幾乎快要暈了過去,她是被托著才能站立,她聽到唐的母親又問了三次,看著她沒有
回答,她的兩條小腿又一次承受了他們的怒火,唐的父親狠狠的揮動著鞭子,燭火將他麻
木的眼神照得通亮。
「啊──我──不是──」安娜清醒了過來,她呲牙裂嘴的說著:「我不是惡魔。」
他停下了鞭打,而唐的母親看起來並不滿意,可在下去安娜不知道連命都保不保的住,最
後她被扛出了昏暗的房間裡,在離開前她看見盧克被帶了進來,他眼睛佈滿血絲且沒有光
,眼皮浮腫,臉上掛著乾涸的淚痕,她咬著牙閉上了眼睛,當身後的門關上時,很快的,
新一輪的鞭打開始了。
唐的屍體被發現之後,他的父母強烈要求符合惡魔的人選接受拷問,而其他人看見他的慘
狀之後也不得不同意,忍著悲痛和懷疑送走了自己的孩子。
她被大人們帶到了教室裡,此時桌椅已被淨空,這裡將成為臨時監牢,裡面放滿了九張毯
子和稻草填充的枕頭,雖然牆上掛著火把,但這裡的氣息還是腐敗無比,汗臭味和血濃烈
的混為一起,她身後的門被狠狠的關上。
在那一瞬間,她彷彿能感受到石磚搖搖欲墜。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裡面有誰,只感覺到幾道惡意的視線看了過來,可她沒有力氣反抗,
一摸到柔軟粗糙的毯子後她倒頭就睡了,在昏暗的睡眠裡沒有夢,她宛如進泡在泥巴的水
域,模糊間她聽見了撕心裂肺喊叫:「我沒有殺他──我沒有──」
尖叫般的話語模糊中刺破她的耳膜,她立刻睜開了眼睛,感覺身邊多了一些人,她吃痛的
坐起身,發現被鞭打的傷口已經拙劣的包紮好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間她聽到
有人抱怨著:「布魯斯那小子叫的跟殺豬一樣。」
「安娜、娜,你醒了。」艾米驚呼著。
她往旁邊一撇剛好對上了她擔憂的雙眼,艾米眼眶裡都是水光,疼痛瞬間爬滿全身,安娜
說:「艾米,你還好嗎?」
艾米搖了搖頭,她擠出了一個笑容說著:「我、我只被打了幾、幾下而已,傷得最、最重
的是你跟盧、盧克。」
安娜完全醒了,她順著艾米的視線看去,盧克整個人趴在毛毯上,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盧克裸著上身,他的背部鮮紅的綻開,密密麻麻多道恐怖的傷痕撕扯在上,而他的大腿和
小腿也沒有倖免,他整個人像是泡在鮮血的海洋裡,安娜害怕的叫喊著他的名字,他這時
才微微抬起頭,迷離的深色瞳孔裡倒映她的臉,他虛弱的說了幾個詞,又鑽進了枕頭裡。
尖銳的叫聲此時再次充滿監獄,但艾米像是習慣了,她說:「他、他們給我們送來了草藥
和繃帶,但、但盧克太嚴重了,我們不敢碰、碰他。」
安娜神情複雜的看著放在角落的藥品,她的母親之前教會了她使用,可自從母親死亡後她
便再也沒碰過了,她咬了咬牙,她不想要因為自己的恐懼而見死不救,對著艾米說:「他
的傷太嚴重了,會惡化的,艾米,你可以幫我壓住他嗎?」
艾米答應著,正當她們已經要動手時,一個厚實的聲音突然說:「我也來幫忙吧。」
安娜轉頭過去看,戴文站了起來,堅毅的線條構築了他的臉,他有著一身成熟的肌肉曲線
,可能是由於常做勞務,所以這鞭刑看起來對他影響不大,安娜側身讓過了位置,他們壓
住了盧克。
在做這件事情之前,安娜感到那不善的眼神更加的劇烈。
首先要清理傷口,在做這一步的時候安娜的手顫抖不已,鮮血染紅了她的眼睛和雙手,尖
叫和吶喊成了硝煙,化在了那遍體麟傷的軀體裡,她辨認草藥,那錯綜複雜的紋路她早就
記在心上,回過神來時發現她已經幫盧克包紮好了,眾人抬頭看著她,而艾米則是結結巴
巴的誇著她厲害,門在此時碰的一聲打開,布魯斯被推了進來,他有著一張憨厚的臉,雙
腿打戰不止,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原來大家都在。」
「是的,符合惡魔條件的人都到齊了。」在房間另外一個角落的潔拉說著,安娜看了過去
,從牆壁的縫隙透射出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有著一頭深棕色的捲髮,高挺的鼻樑和一
雙隨時都在散發魅力的眼睛,她蓋著毛毯倚靠在牆壁上,兩邊則是她的朋友蘇西與珍妮,
她說:「我們都是可能殺害唐的兇手,希望各位沒有愚蠢到需要我提醒快點把那惡魔抓出
來,不然誰知道火光一滅,惡魔會不會在殺了我們其中一個,或是全部。」
一談到唐,在場的氣氛瞬間低迷起來,安娜憋了一會的眼淚還是不斷的往下落,戴文則是
贊同的說:「你說的對。」
「要、要怎麼把它、它找出來?」艾米問著。
安娜深吸了一口氣,她理性的給出建議:「不如我們每一個人都說昨天的行程,如何?」
她等了一會,發現大部分人都將頭撇開,她頓時如進泡到泥水之中,無力感壓迫著她,她
知道他們已經互相懷疑,不想要給出情報了,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她只能第一個
說:「昨天放學後,我和唐一起去磨坊工作,後來當他陪我走回去時,我們發現我家的牆
壁上被寫滿了髒話和潑糞,唐、艾米和盧克一起幫我清理乾淨,後來我們分開後就一直待
在家裡了。」
「所以按照道理來講,你們三個是最後一個見到唐的?」一向都很冷靜的珍妮問著,安娜
點了點頭。
「太好了,從九個選一個變成從三個選一個。」潔拉戲謔地說:「這可輕鬆很多。」
「但、但是我們──」
「把話理清在講,小結巴。」潔拉沉下了臉,她說著:「唐的父母對我們可不友善,把惡
魔抓出來前我們會先被打死的,現在嫌疑最大的可是你們三個。」
「潔拉,不要一直將矛頭指向我們。」安娜說著:「雖然最後見到他的是我們,但我們又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被殺害的──」說到這裡,安娜突然想起了那詭異的夢,她停頓了一會
才接著說:「而且他是被拖到廣場的,我們連他遇害的地點都不知道,就這麼無端的懷疑
。」或許是長久以來的積怨,她拔高了音量喊著:「你才是最可疑的,你根本不說你做了
什麼,看起來就像是在掩蓋事實。」
隨著她的話,整個房間腐爛的味道更重了。
「我放學過後就回到家了。」潔拉輕蔑的說,她朝著安娜挑了挑眉,她說:「接下來,我
有好一大段時間都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直到父母工作回來,但哪一個人不是這樣,說
到底,我們每個人都有機會行兇,只是你們是最後見到唐的,嫌疑當然大了很多。」
「哦?」安娜的話語充滿衝擊,她說:「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你有沒有偷偷溜出門去做
一些事呢?」她直視著她的眼睛說:「像是破壞別人的牆壁?」
潔拉的表情瞬間凝固,她過了好一會才說:「你可以沒有證據。」
「唐是為了幫我而耽擱的。」安娜緊追不放的說著:「如果是你,他的死,我們有各一半
的責任。」
安娜沒有發現此時布魯斯的表情很古怪,她全身心都投入在潔拉身上,只見她說:「唐會
死那是因為他太愚蠢了,放鬆警惕一個人走在那條路上。」
「潔拉──」安娜近乎咆哮出聲。
「我有聽到我爸說血跡是從磨坊那條路一路過來的。」戴文阻止了安娜和潔拉間的碰撞升
級,他說:「這個想法不行,我們就換個方向。」
「唐是被打暈跟開膛剖肚而死的,那需要很大的力氣和斧頭。」布魯斯一說完,所有能動
的人的目光都放到了戴文身上。
「你們不能因為我爸是樵夫就懷疑我。」戴文皺著眉頭,但還是保持著穩重的說道:「他
平時喝醉就會把斧頭插入樹樁,誰都可以去拿,可是那上面並沒有血跡,連動都沒有動過
。」
安娜的腦袋轉了一圈,她問:「屠夫呢?」
「屠夫的刀都是收起來的,根本沒辦法拿到。」蘇西怯生生地回答,她的雙眼如同隨時會
受到驚嚇的兔子。
「它是惡魔。」布魯斯害怕的說:「它能用手活生生把人變成那樣是很正常的,它根本不
用工具。」
「真的有惡魔嗎?」戴文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那麼殘忍的事我更希望那是惡魔做的。」安娜沉重的說。
「但是那也代表,它可以隨時隨地就把我們給殺了。」珍妮冷靜的分析著。
他們點了點頭,認同了安娜說的話,可布魯斯卻神經兮兮地說:「還、還是我們去和他們
說我們是無辜的,我們的爸媽看我們這麼慘,會放我們出去的。」
「布魯斯,我們出去了,那我們的家人也會遭殃的。」戴文嘆了一口氣說。
「說不定有人打著惡魔的名號殺人。」布魯斯反駁著。
「那為什麼是唐,他平常又不與人結怨。」安娜敏銳的問。
「你們真的都心甘情願被關起來──」
「惡魔就在這裡這件事到底要講幾遍。」潔拉十分不滿,她看起來想站起身子,但因腿傷
只好做罷,她憤怒的說:「此時此地,有一個沒有人性的惡魔就和我們待在一起,不要在
逃避了,我們必須主動把惡魔抓出來。」她指了指牆邊的亞倫,低聲的說:「除了他們三
個之外,亞倫是最像惡魔的。」
他指著唐的屍體大笑的事還是讓人覺得恐怖無比。
「如果我是惡魔──」亞倫抬起了頭,那張扭曲的臉顯露出來,他一雙黑色的眼珠裡深不
見底,他面無表情的說:「第一個死的會是我父親,接下來才會是你們。」
夜晚寒冷的風透過牆壁滲透進來,澆灌著每一個人的內心,安娜不自覺得打顫,潔拉看起
來有些害怕,但她還是強要面子,嘟嚷了一聲:「虛張聲勢。」
在這之後都沒有人說話了,雖然空間還算足夠,可每個人都和信任的同伴窩在一起,火把
的光搖曳閃爍,雖然會影響睡眠,但他們沒有把火把給熄滅,各自縮回角落,正當安娜貼
著牆,準備陷入沉睡時,當安娜再次闔上雙眼時,她隔壁的盧克緩慢的爬了過來,用痛苦
的聲音說:「謝謝你剛才幫我包紮,晚安。」
「晚安,盧克。」
她夢到了唐。
一片燦爛的金黃色麥穗蔓延至整個地面,太陽溫馴的掛在頭上,用它的手撫摸每一個麥穗
,她宛如遊蕩在這片金黃的海洋中,突然之間,她看見唐站在山坡之上,朝著她微笑揮手
,她擺動著雙臂揮開麥穗,瘋狂的大叫著他的名字,她高聲呼喊著:「不要去──不要去
──」
她看著唐驚訝了神情,也往著她的方向跑去,突然之間,他消失在了麥穗裡,她拼命的向
前奔去,她陷入了土壤中,她看著髒汙的泥巴伸出手臂逐漸吞食自己,濕黏的觸感攀爬上
她的全身,腐爛的味道充斥著鼻腔,發爛的臭味死咬著喉嚨,在她要沉下去之前,她聽見
唐大喊:「為什麼?為什麼它要這樣做,安娜,你好好想想。」
泥巴掩蓋住了她的臉,她張開的嘴瞬間被淹沒。
啊──
一聲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嚎叫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火把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安娜睜開雙
眼,只看見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漆黑裡正有東西在踴動,安娜顫抖的看著它,它幾乎和
黑暗融為一體,但還是模糊間能看見一個形狀,一聲聲尖叫使它更為亢奮,它像是在挑選
獵物,爬行的聲音攀爬上她的背脊,宛如一千隻馬陸竄入她的衣服,那細小的毛鬚摩擦著
她的皮膚,深入骨裡的癢讓她不自覺得跟著尖叫起來。
啊──啊──
聽到她的尖叫後,它猛得一下轉過頭來,一雙瞪的巨大的雙眼死死的盯著她看,它露出微
笑,那笑彷彿裂到耳根,緊接著,那張臉迅速的往她這飄了過來,她能在模糊的月光下看
見它扭曲爬行的四肢。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往後爬去,幾乎快要擠入身後的牆壁,絕望感刺破了她的膽量
,她再次放聲尖叫,舉起了手,遮住了她的臉和身體,她能感覺到它的呼吸已經貼在了她
的手上,輕輕地吹拂她的手背,那從鼻腔裡呼出的氣息在上面留下水漬,安娜的冷汗浸濕
了她的衣服,她無法克制的劇烈顫抖著,下一秒,在好幾聲強烈碰撞過後,那呼吸消失了
,她緩緩的睜開雙眼。
光回來了。
戴文喘著粗氣站在門邊,他的雙腿也在瘋狂顫抖,他的頭髮因汗水全都沾黏在耳邊,他高
高的舉著重新被點燃的火把,照亮了整個房間,隨後他將火把穩穩的掛在牆上,潔拉、珍
妮和蘇西分離的開,她們互相望著對方,每個人的臉上都驚恐無比,盧克還在他原本的位
置,卻因為想要離開那個東西而不斷掙扎,不小心扯得傷口再次裂開,他的背部浸滿血跡
,艾米整個人縮入了角落,她的眼淚掛滿整張臉,雙眼無神,而亞倫則是死死的扒著門不
放。
「它想殺我──」布魯斯驚恐的尖叫著,他不斷的重複:「它想殺我、它想殺我、它想殺
我──」緊接著他像發了瘋般不斷的尖叫吶喊著。
這時候他們才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只見他呈現大字型躺在地板上,他的四肢都想要從地
上起身,卻不協調的重重摔落,他拼命的坐起來看,他扯開了自己的上衣,小麥色的胸膛
上清晰的多了五個深紫青色瘀青,力道大到在深幾分就會見血,就像是惡魔想活活的把他
的心臟給掏出來。
「布魯斯──」安娜雖然還在恐懼,但她還是本能地想幫他包紮。
「不要靠近我!」他尖叫的阻擋她的接近。
「冷靜一點,它不會在有光的時候下手。」珍妮精準的找回了大家的理智,她說:「它如
果真的有那個能力一下就把我們全殺了,那它早就這樣做了。」
布魯斯忍受不了的哭了起來,他說:「我都要被他殺了,我不是惡魔!我不是惡魔!放我出
去。」
「誰知道這是不是你的把戲。」潔拉的話如冷風吹熄了他們的同情,她冷冷地說:「我們
根本看不清它的臉,說不定你自己插了自己的胸口,營造出被襲擊的假象,好排除你自己
的嫌疑。」
「他這個反應不是演的。」戴文說著:「我剛才點亮火把時看了一圈,大家的反應都是真
的,說不定有其他可能,像是它從外面──」
「沒有其他可能了,惡魔沒有人性。」安娜雖然痛苦,她掙扎了一下,但還是依據她的判
斷輕聲地說:「它會模仿人類,我們分不出來,要襲擊完別人還能裝的很恐懼對普通人很
難,可是對它來說輕而易舉。」
「安、安娜說的沒錯。」艾米啜泣的同意了。
「依照常理判斷,這件事上布魯斯是最可疑的。」潔拉繼續說著她的論點:「他這樣做可
以輕鬆的假裝成被害者,而如果我們相信了,以後就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潔拉!」布魯斯痛苦的嘶吼著:「我──我為了你做那麼多事,我以為我們──」
「噁心死了,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而已。」她皺著眉,厭惡的將臉撇開,她冷酷的說著:
「你就是惡魔。」
「可是我要死了啊!我要死了啊!」布魯斯終於能夠移動了,他顫顫葳葳的爬到了門口,扒
著戴文的褲子,他哭著說:「戴文,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要被殺了,我能感受到那個傢
伙的手指冰冷的刺入我的胸口,它的氣息都呼在我臉上了,你們不能──」
戴文的眼裡滿是不捨,可誰也說不準潔拉的推理是不是真的,他只能說:「布魯斯,先讓
安娜幫你包紮,那些事情等你冷靜下來再談。」
「你也不相信我嗎?」布魯斯的語氣裡只有絕望,他蒼白嘴上乾裂著,他說:「我們、我
們不是感情很好嗎?」
「布魯斯,不要這樣。」戴文痛苦的說著。
「我明明是受傷的那個,怎麼大家都再怪我?」布魯斯的眉毛擰再了一起,他有些瘋癲的
指著戴文說:「還是你才是惡魔,你知道我不像潔拉有她兩個跟班,你也知道我沒有安娜
、盧克和艾米那麼好的友誼,只要把我推出來,我就會輕鬆的被他們給攻擊,而你可以安
安靜靜地當你的大好人。」
「照你這樣說大家都在拉緊同伴,我這時候和你作對根本沒有好處!」戴文繃不太住臉上
的表情,他嚴厲的說著:「我們是朋友,布魯斯。」
「他媽的什麼狗屁朋友,我看得出來你剛才真的在懷疑我是惡魔!」布魯斯放開了他的褲
管,他吼了出來:「那你就幫我說說話啊!告訴他們你相信我啊!」
「冷靜一點,你仔細想想,你剛才已經把整個情勢講清楚了,那我為什麼還要去把你拖出
來!」戴文盡量的保持理智,他說:「我如果真的是惡魔,去襲擊任何一個人,都比去襲
擊你對我還有利。」
布魯斯沉默了一會,正當大家以為他想清楚之後,只見他起伏著胸膛,那五個傷口特別的
顯眼,他一臉不服氣的說:「因為你早想拋棄我啦!」隨後,他不顧自己的傷勢,搖搖晃
晃地站起身,他拉著戴文的領口猛得把他押在了牆上,他表情扭曲,一字一句的說:「你
把我推出來當眾矢之的,這樣你就可以輕鬆的加入其他人,指使他們繼續攻擊我。」
「不要亂想,這種不信任彼此的情況下我還可以加入誰?」戴文咬著牙說。
「你不是和蘇西搞上了嗎?」布魯斯說著,安娜不自覺的將視線看向了那怯懦的女孩,她
抖得比惡魔出現時還要嚴重,只聽布魯斯繼續說:「真是羨慕啊,兄弟,我為了追潔拉做
了那麼多破事,你輕易的就可以把你的手伸進她──」
碰!
戴文狠狠的揍了他一拳,力道大到讓毫無防備的他直接摔在了地上,他的眼裡只有如烈火
般的憤怒,他走上前去,毫不顧忌自己腿上被鞭刑的傷,他坐上了布魯斯的腰,拉起了他
的領口,再次一拳揍在了他臉上,血珠四散而起,沾染上了每個人的面容與恐懼,布魯斯
滿臉是血的模糊大喊著:「惡魔露出真面目了!惡魔露出真面目了!」
碰!
又是一拳,布魯斯流出鼻血。
碰!
尖叫四起,安娜衝上前去卻被艾米拉了回來。
碰!
戴文這一全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並沒有讓布魯斯有更多傷害。
他的眼神複雜又憤怒,卻還是念著一絲舊情。
一時之間現場慌亂一片,他們勸戴文收手的聲音混雜再一起,亞倫看著這混亂的場面不斷
大笑著,而蘇西則是哭了出來,她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拉住了戴文的拳頭,這才使得他
冷靜下來。
這個畫面讓安娜再次想起唐受虐的那個夢,一模一樣的場景讓她忍受不住,胃酸衝上了她
的喉嚨,她好不容易才憋了下來,看著布魯斯的慘狀,她抬起頭來,發現所有人都在想同
一件事。
戴文真的有那個力氣活活把人打死。
這句話如同惡魔低語般滋長著。
「你們也太會假裝了。」亞倫舒服的將手放在後腦杓,他笑著說:「我當初被打成這樣的
時候可沒有人幫我求饒。」
「亞倫,你媽的閉嘴!」戴文衝動的罵了一句
「我媽早就被我爸搞死了,張不了口啦!」亞倫戲謔地說,一時之間把戴文給弄愣了,他
繼續說著:「蘇西,小心一點,他說不定以後也會這樣打你。」
蘇西的臉上瞬間浮現出恐懼,她看著戴文拳頭上面的血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把沾在她
手上的血給擦拭乾淨,當她回過神來時,她看著戴文眼裡只有受傷,她喃喃的說道:「抱
、抱歉。」
戴文沒有說什麼,他默默地找了一面牆坐下,蘇西抵抗著來自於潔拉的眼神,她靠了過去
,溫柔的拍撫著他的背部,而布魯斯則是暈了過去,艾米和安娜細心的幫著他包紮,她們
本來要把他搬回原位,可又怕他們引起紛爭,最後還是盧克和她們說他並不介意,她們才
得以把布魯斯放在他的旁邊。
雖然火光依舊歡快的在牆壁上躍動,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感覺到溫暖,安娜和艾米商量好
輪流熬夜,一邊是堤防真的有可能是惡魔的布魯斯,一邊害怕火焰再次熄滅,空氣沉重的
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安娜只要一閉上眼就能回憶起它的呼吸吐在她身上的感覺,那就像
是在評估著她的價值,她反覆的被恐懼給爬滿全身,被那名為絕望的蟲子給淹沒,直到天
明,所有人都被架了出去。
他們又被押送到昨天審判的小房間前,只是這一次在等待時他們被蒙上了眼,不能與人有
任何交流,在被蒙上眼睛前潔拉和大人們抱怨昨天被惡魔襲擊的事,大聲的質問他們怎麼
沒有近來救她,但他們並沒有驚訝,冷靜的問了她是否有看到惡魔的臉,回答沒有後更多
的是沉默。
安娜想不通為什麼,那裡面明明還有他們的孩子。
她能感覺到自己被推入房間裡,遮在她臉上的布料被拿開了,她的眼前擺放著兩本書籍,
燭火把唐的父親的臉照得陰森,他先要求她將手放在聖經上朗誦,隨後,他打開另外一本
書,雖然嶄新,但書經過多次翻閱已經起了一些毛,唐的父親說:「羅伯特神父在前天強
撐著身體教導你們唸書後病倒了,昨天他虛弱的拿給我們這本書,裡面記載了辨認惡魔的
方法。」他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他說:「能看懂文字的只有你們,希望你配合。」
安娜吞了吞口水,她翻到了記錄惡魔的那一面,上面附著插圖,是一個面無表情的人類正
吃著心臟,她讀著下方的文字說──
「現在有一種不同類型的惡魔被釋放於人間,它們的力量雖比普通人還要強壯幾倍,可它
們好像還是被侷限在於人類的肉體裡,它們並沒有情感,對人有用的攻擊都對它們起效,
可辨認它們是困難的,因為它們會花很長的時間潛伏在人類裡,你的家人、愛人與朋友可
能就是惡魔,但惡魔也可能會讓純潔的少女以強姦來使其墮落,那些少女會在歡愉時看到
它的長相,這應該是最快速辨認他們的方法。」
講完這一段後,唐的父親把她請了出去,當她被押送回監牢時聽見了盧克和布魯斯正在聊
天,他們看起來有些拘謹,但沒有昨天和戴文的火爆,布魯斯的鼻樑上纏滿繃帶,可是他
的情緒冷靜很多,看到安娜時鄭重的和她道了謝,他說:「要是沒有你,我應該死了。」
「你們在談什麼?」安娜在他們旁邊坐下,享受難得的平靜。
「他在安慰我。」布魯斯回答著:「我們在聊一點快樂的事,像是出去之後要做什麼,暫
時不要去想惡魔的事。」他停頓了一下,他對著盧克說:「我剛才和你說到一半,我夢想
是娶村裡第二漂亮的姑娘。」
「為什麼是第二漂亮的?」盧克的情緒聽起來有些濃稠,安娜愣了一下,他的眼眶依舊紅
腫,唐的事情對他打擊太大了,可是那其中除了悲傷之外還有更深層的痛苦,但安娜分辨
不出來那是什麼。
「這個夢想是我和妹妹約定好的,她從小就說第二漂亮的新娘會嫁給我,這樣她才能當第
一漂亮的。」布魯斯說,安娜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少女天真善良的面孔,他的妹妹瑪西反應
都比別人慢上好幾拍,雖然以些格格不入,但神父告訴過布魯斯的父母她是個美好的禮物
,對於這個答案她沒有驚訝,隨後,他過了一會說:「所以我才一直都在追潔拉,安娜,
我要和你道歉。」
「為了什麼?」
「我做過很多破事。」他沒有講清楚,但安娜已經明白。
安娜輕輕地將頭撇開,為了繼續維持這難得的放鬆,她不在追究,她說:「我以後想當草
藥師。」
布魯斯也不在多提,他問著:「盧克,那你呢?」
「服從造物主的指示。」盧克遲疑了一會,接著說:「傳達祂的福音。」
「你想當神父?」布魯斯嘆了一口氣,他說:「那些女孩會傷心的。」
盧克沒有繼續回答,看來是默許了,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畢竟盧克一直以來都很虔誠,
此時門碰的一聲把打開,潔拉正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她一臉厭惡的撇了他一眼,語調嘲
諷的說:「是的,一個妓女的兒子想當神父,希望你不會把向你告解的信徒拐上床,就跟
你媽一樣。」
講道母親,盧克掙扎了起來,像是想要離開這裡,他大夢初醒般地說:「對了,我不能待
在這裡太久,我還要照顧她。」
「潔拉,你敢再說一句,我會對你動手的。」安娜瞪了她一眼。
「不用,她雖然癱瘓了躺在床上,但也可以勾引男人去上她,跟本不用你的照顧。」潔拉
惡劣的笑著說,她可不理會她的威脅。
安娜這時才察覺盧克的情緒很不對勁,但她也說不太上來,總覺得有些熟悉,她輕聲地安
撫著他,好一會他才躺了回去,緊接著,她站了起來,在潔拉還沒反應過來前,她一把抓
住了她的頭髮,在盧克和布魯斯震驚的注視下,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安娜!」潔拉掙扎的吼著,換來的是又一巴掌。
「我警告過你了。」安娜咬著牙說:「別一直說他。」
安娜放開了手,潔拉在這一瞬間反手搧了回去,正當她們要撕扯起來之前,其他人回來了
,急忙的把她們給架開,這才沒有讓昨天的事情發生,他們雖然不想要交談,但為了自己
,彼此還是得知了每個人都被要求念書和朗誦聖經,珍妮很好的給出了解釋,她說:「他
們利用了自己不識字的弱點,因為我們不能得知要念書,如果是真的惡魔一定會想辦法給
出錯誤資訊,畢竟他們也看不懂,但是九個人都說同一個段落,就可以比對出來其中的差
異。」
一時之間他們都沒有說話,安娜抬頭看了一圈,戴文和蘇西的眼神裡有些古怪,而布魯斯
卻表現得很輕鬆,盧克與艾米默默的和她靠在一起,珍妮心疼的看著潔拉紅腫的臉,她把
她抱到懷裡安撫,時不時的的瞪著安娜。
這一晚沉重的氣氛比昨晚更強烈,由於盧克和布魯斯恢復了很多,所以他們也能起來守夜
,可是安娜並不完全信任布魯斯,她們最後安排讓艾米和布魯斯同時醒著,火把搖曳在她
們的頭頂,但只要有人有一個輕微的響聲都能讓守夜人寒毛豎立,醒著的盯著彼此的雙眼
,緊張的氣氛瀰漫在他們的肺部,幾乎使他們窒息。
「安娜──安娜──錯了──」
當她泡在夢的泥濘裡時,唐不斷的對著她嘶吼著同一句話,像是要提醒她什麼,直到那抹
殘酷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臉上,她才緩緩醒過來,唐的父親聲音裡只有沉重,他說:「把他
們架出來,把他單獨帶走,我們可能找到惡魔了。」
戴文十分緊張的站了起來,蘇西則是顫抖的擋在他的前面,可唐的父親卻沒有把注意力放
在他的身上,反而緊盯著布魯斯,他在睡夢中被迷迷糊糊地被拖了出去,其餘的人手上被
上了繩索,跟著押送而出,直到布魯斯略為清醒,大喊大叫的質問著:「為什麼是我?」
「我們透過挨家挨戶的拜訪找到了被惡魔引誘失身的少女。」他回答的聲音冷清的沒有一
點人情,他說:「你就是最可疑的人選。」
安娜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掙扎的背影,他昨天那談論夢想的畫面太過真切,如果他真的是惡
魔,那她不就親手幫了殺害唐的兇手,一股反胃的感覺刺穿了她的同情,她一邊理智的提
醒自己不該太過武斷,可感性卻讓猜忌瘋狂生長。
他們被押到了廣場後停了下來,強迫他們跪在中央豎立的黑柱前,而不遠處則是用木頭架
起了臨時的絞刑架,上面掛著一個套環,她看著大人們把布魯斯的手捆在了後面,布魯斯
一直大聲嚷嚷,緊接著,他被迫踩在凳子上,將頭穿過了繩索,由於繩索高了一些,他不
得不微微墊腳尖撐著,當他感受到接近窒息的恐懼時,他反而安靜了下來,受傷的小腿蹭
出了血跡,正緩緩灑落在土壤上,烈日催化了每一個人的煩躁,村民們對著他們咆嘯謾罵
。
「我就和你們說他很可疑。」潔拉笑得有些陰森,她說:「安娜,親手幫殺害唐的兇手包
紮是什麼感覺?」
安娜沒有說話,痛苦掐住了她的咽喉,她的身子猛得往前一傾,吐出了水和食物的混合液
,惹得潔拉取笑,她盯著布魯斯臉上那真切的恐懼,一時間分不清楚那是假的還是真實的
,村民的咆嘯聲更大了,安娜能隱約間聽到潔拉、蘇西和珍妮與戴文的父母正拼命的喊:
「處死他、處死他。」來保全自己的兒女,她看著布魯斯的母親滿臉都是猙獰的憤怒,她
去到了布魯斯面前,惡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
響量的聲音貫徹著整個廣場,他們更激昂了,而布魯斯的母親則是被拖拽著離開了中央,
她一邊吼著:「你這個惡魔!惡魔!你怎麼可以侵犯她?你怎麼可以侵犯她!」
布魯斯看起來像是搞不懂她在說什麼,可是他的眼淚混雜著鼻血染滿了他的臉,少年純真
的面容只剩扭曲與絕望,太陽使他的嘴巴破碎,他紅腫的雙眼訴說他的無辜,沒有人相信
他,即使他大喊著:「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也無人理會,每一個人都需要一個
急迫的宣洩出口,和他們在房間裡的爭執一樣,他們並不會理會他無不無辜。
他們暴躁的情緒猶如那天發現唐的屍體,極端的情緒快要比太陽還火熱。
「我沒有侵犯過人……」他啜泣著:「我只是喜歡漂亮的姑娘,我沒有…..」隨後,他發
自內心的說著:「我還是處男啊……」他停頓了一會,崩潰的說:「為什麼啊?為什麼都
是我!我明明誰都沒有做!」
村民朝著他扔起了石頭,擦過了他的臉頰,鮮血流淌而出,直到指控他的女孩由布魯斯的
父親代了進場,當他們看清楚她的面容時卻沉默了,瘦弱的女孩哭得可憐,她怯懦的喊著
布魯斯:「哥哥。」
布魯斯的臉瞬間蒼白起來,他睜著眼睛,看起來已經放棄了抵抗,下一秒,他發狂的吶喊
著:「瑪西──瑪西──不要來這裡──放開我妹妹!放開我妹妹!」
「布魯斯,他媽的別再哭哭啼啼了!」他的父親大聲咆嘯著。
「你這個惡魔,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強姦她了嗎?」他的母親哭泣著。
布魯斯僵硬著全身,緊接著他垂下了頭,任由太陽曬傷他的皮膚,他張開了嘴,詞彙卻沒
有飄散,只是如絕望一般凝結在他的喉嚨,如同那即將絞殺他的繩索。
「各位,惡魔審判開始了──」唐的父親高聲宣布,他身後的村民更加暴怒的向著布魯斯
謾罵,太陽和怒意連成了一直線,在一陣顫慄過後,安娜想起了唐被綁在黑柱上的場景,
所有人悲憤交加的情緒和錯愕與現在很像,信裡的那句:「惡魔沒有人性。」迴盪在她的
腦海裡。
他們都被殺人和吃掉心臟這兩件事給誤導了,惡魔真正的目的在於創造極端環境,好用來
觀察那些平時看不到的更深層的人性,它現在也在現場,緊盯著每一個人的反應──
它在學習。
學習如何當一個真正的人。
安娜受到直覺的引導,她沒有看著人類,而是抬起了頭,看向了黑柱上那些長形的黑色盒
子,它們盤旋在上,如果能站在上面便能很好的看到這一切,不知怎麼的,她彷彿能看到
裡面有一雙雙眼睛。
她有種感覺,那與惡魔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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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系列特別使用了代入很多狼人殺的技巧(??),全部的主要角色都出現了,盡量的讓他
們間的話語可以跟往後的劇情推敲,大家的每一個留言我都有看,真的萬分感謝,因為在
現實裡認識的朋友大多數都對我的劇情和文筆沒有興趣,所以看到鼓勵後有些脆弱的想要
哭,再次謝謝你們把這篇文看完,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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