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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
水花飛濺,阿星陡然睜眼,眼前是一片花花綠綠,扭曲如鏡像折射。
「這是哪?」
來不及思考鼻腔霎時迎來劇烈衝擊,大量液體灌入阿星口鼻,令人窒息的難受襲來,二十
二歲的大男孩張大嘴發出「咕嚕、咕嚕」聲,雙手拍打朵朵水花,死命仰頭只見夜空好似
不遠,水面明明近在呎尺可渾身像灌了水泥,不斷往下沉沒,像是電影裡頭惹到黑社會的
倒楣鬼,被灌成水泥塊拋入大海中那樣慘。
「靠!怎麼能死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
阿星無聲疾呼,吐出一串串絕望氣泡,大男孩臉紅脖子粗,試圖憋氣讓身體放鬆往上浮卻
因緊張而徒勞無功,遽然往腳下一瞥才見到有一條手臂,那纖纖細手,膚色白皙如美玉,
可小手掌卻死死捏住自己右腳踝,指甲深深陷入肌膚。
「什麼鬼?」
命懸一刻的男孩瞇眼輕覷,試圖看清楚對方「真身」,但茫茫的水波讓人看不明白,只能
隱隱約約見到一襲紅衫渲染其中,不及多思考的阿星反手摸向腰際,慶幸實實在在的木頭
劍柄觸感有所回應,毫不猶豫「嗆!」地拔出「法器」,法器散發出淡淡微光,乃是一把
古色古香,綴有北斗七星的桃木驅邪劍出鞘。
「給我下地獄吧!」
閃耀星芒的劍尖刺入,俐落貫穿那一只毫無血色的白皙手掌,沒一滴鮮血噴出,作實對方
真身非人,但不管是什麼害人的邪物,都難扛住這一把「七星驅魔劍」,一捲捲青煙纏繞
上手臂,掐死的手指一根根彈開,阿星看機不可失第二劍迅速斬下,蒼白手腕上青煙狂濺
,終於支撐不住的邪物甩動一襲紅衣遁走。
「七星驅魔劍,是吾道門代代相傳的至上法器,斬妖除魔,無往不利。」
令人憎惡的老師父偶爾還是會說一點有用的。偶爾,真的只是偶爾。
七星劍擺盪,邪物消逝的遠方有一紙黑色靈符,隨波漂蕩,慢慢遠走。
--誰的符紙?是什麼符?符紙顏色有一定規制,黑符並不常見……
阿星無暇思考,敵人看似撤退,但他可沒空慶祝,趕緊鼓起腮幫子像一條大魚,踢打恢復
自由的雙腿往上游,驅水而過之時,他瞥見遠方的黑色符紙逐漸變得模模糊糊。當然沒去
追逐無關的符紙,阿星趁還沒溺斃前拉近了與天空的距離。
最後符紙浸濕、柔軟、扭曲,破碎,消失在阿星視野中。
嘩啦嘩啦!
破出漆黑的水面,如一條表演的海豚噴出箭似的一柱水,大口呼吸得來不易的自由空氣,
阿星此時才感受到水溫格外冰冷,即使是夏天夜晚依然冷澈刺骨,他瘋狂拍打雙手試圖游
回岸邊,或抓住任何能拯救他的浮木,但目光所及一無所有。
「救、救、喂,救命!」阿星努力伸長手,舉七星劍的手拚了命想抓住什麼。
哇嗚!
又飲下一口髒污臭水,四周一片晦暗像被投入一潭墨。
唯一可見的光亮在遠空,真的很遠,感覺搭在天邊的一座大吊橋,吊橋上閃爍看起來敷衍
的慘白霓虹像替冤魂引路的鬼燈,沒任何照明作用,那一座吊橋橫跨兩塊濃稠墨塊,似可
從一個世界往另一個世界,但對此時的阿星毫無幫助。
再幾秒鐘他也將前往另一個世界,阿星不會游泳,旱鴨且畏水。
打從很小的時候就怕水,在那小朋友恐懼蜘蛛、蟑螂、毒蛇,喜歡趁炎炎夏天去溪邊、游
泳池跟八仙樂園暢玩時阿星一直對此敬謝不敏,他連泡澡都有點怕,因此對浸泡修行「藥
草浴」心存芥蒂常常找理由哭鬧說不,被師父斥責:
「你這不知好歹的死囝仔,知不知道這些藥材多貴啊,還不懂得珍惜!」
想起那古板老道人,生死掙扎的阿星忍不住幹罵,「嫌貴就去賺錢啊,渾蛋!」,憤怒的
旱鴨子最後掙扎,雙手雙腳狂舞間連一個可漂浮物都沒給抓著。
「媽的,怎能死在這?」阿星不甘心的怒目圓睜,「還沒遇到她之前……」
一口苦澀的臭水再灌鼻腔,絕望看向天邊吊橋,腦中再次閃過那女人,那一直迴盪在夢中
多年的美麗女人不斷對他揮著手,等待他到來,一直等著他,盼著他,期待彼此重逢之時
,可大男孩要完蛋了,死在這莫名其妙的髒汙臭水中。
「抓住那個,如果真的不想好好死。」
唰!
喊聲短促,接著一龐然大物「砰!」地落在頂上水面,水下的阿星剎那遇救星,那是一只
像甜甜圈的大玩意,赫然是份量十足的救生圈,河岸邊特大的那種。
啊!
黑色救生圈很滑膩,但阿星還是牢牢抓住它,溺者的浮木,怎能放手?
活下去,這意志比任何人都強烈。還沒找到那夢中女孩、還沒發財之前哪能死?
整個人迅速穿過救生圈,像夜市攤販套套樂竹圈中的禮物,可惜旁邊沒有小朋友的高聲歡
呼,只有劫後餘生的大男孩氣喘吁吁,不斷咳出臭水,隨之勾在泳圈側面鐵索「嗖!」一
聲抽動,四肢癱軟在圈中的阿星就隨波逐流被扯往河岸邊。
「靠,原來在這……」
漂浮中,阿星這才察覺自己身處知名的觀光景點「碧波潭」呀!
看那標誌性的吊橋沒有剛才那般晦暗,過去這裡曾是情侶、家庭游水聖地,雖然夜半沒有
旅客流連,但豎立於黑夜中綻放光芒,也別有一番風味。只要活著好像就會發生好事,忽
然覺得世間特別美麗,飄移途中經過一片五顏六色的「天鵝」群,深黑的、雪白的、殷紅
的、翠綠的天鵝船林立,有單、有雙、還有多人座。
「猴死囝仔,你想不開就不要搭拰北的船,還沒付錢就跳河啊!」
沒到岸邊就聽到一記又一記宏亮的叫罵,「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啦,要十二點半啦,你他
娘的三更半夜踩拰北的船就不回來,搞啥飛機,當這裡是你家啊!」
岸邊有了光,刺眼的白色地燈打在中年男子怒氣沖沖的臉龐,那蒼白的臉龐格外嚇人,燈
籠大的眼、鷹勾鼻、齜牙裂嘴跟厚重如城牆的下巴,宛若阿星欠他幾百萬沒還,現在終於
被逮到,上岸近看更發現這男人長得很高,矗立岸邊像橋墩柱子高聳,身上洗到退色的白
汗衫跟一條很搭的刷白色運動長褲,比地燈還刺眼,渾身散發一股不祥氣息,要說落水溺
死也最不想被誰拯救,就是這種人了吧。
「抱歉,老闆,呃,不對,謝謝。」
看雙手抱胸,完全沒有救星的英姿,落湯雞阿星只好跟著陪笑,不知道會不會被趁機敲竹
槓,只想說:「大恩大德,來世再報」這八個字,可不好意思說出口。
白衣男人身後那座白鐵皮屋,陳舊不堪像風颳過就會被吹垮,屋簷下掛有大大的落漆招牌
,寫啥早已看不清,全隨時間流逝,只能從那一條明明是天鵝卻塗得像醜小鴨的圖案上,
得知這大概是一間天鵝船出租店,價目表下還貼有一張張泛黃捲角的佛經經文,只能勉強
辨識印《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卷第五,內容不可考。
「死囝仔,你想死嗎?」天鵝船老闆面色不善。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有救命之恩更讓人不敢大聲,不然照平常阿星的個性早回嘴,「你
現在是在大聲什麼啦?」,跟對方吵到叫警察來為止,現在只能跟著打馬虎眼,「沒、沒
有,我只是、只是……欸欸,我也不知道怎麼掉到水裡的哩。」
老闆面有騖色,顯然不滿這答案。
不過阿星沒撒謊,確實沒有,他忽然一點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掉進水裡?
「不過老闆,謝啦、謝啦,大恩大德……」
老闆大概也不關心,對阿星怎麼落水沒興趣,只是舉起媲美恐龍的臂膀,大概一下就能勒
死男孩那樣粗,豎起長滿厚繭的食指,指向一艘孤零零、單人座的翠綠色天鵝船,嚷嚷道
:「想死,去死在別的地方,這裡還輪不到你死。反正你逾期還船,還讓拰北自己拖回來
,恩德不算,一共505元,給錢,現在,立刻唷。」
一聽到要付錢,阿星立刻驚跳起,「我租船?我哪時租船了?」
一點印象都沒,好端端怎麼會一個人夜裡跑來這碧波潭游河?
「嗯?」
老闆鼻子噴氣,冷笑連連,「你這種賴皮鬼,拰北這麼多年見多了,搭船不付錢下場可是
很慘的喔。」,隨之甩出一本線穿的登記簿,滿是泛黃的紙頁像隨時會散架,隨風粉碎,
但即使如此還是清清楚楚寫下阿星的名字,竟還有他的生日。
百口莫辯。
「哈啾,等等……」
雙手抱胸的老闆得意洋洋,渾身濕透的阿星如鬥敗公雞打著噴嚏,牙口無言。翻遍全身都
沒有皮包,大概沉沒水中成碧波潭大秘寶,口袋中只有一把鑰匙。
【204號房 碧波潭大旅舍】
204號房?碧波潭大旅舍?
磨損的塑膠吊牌透露古色古香,掛上一支染滿鏽蝕的喇叭鎖鑰匙。阿星忽然憶起--他此
行目的是「接案賺大錢」,今天早上自己逃出師門,隻身北上來投宿。有印象他離開房間
沒帶皮夾,皮夾還丟在鋪好的被褥上頭。
沒錯的,就是這樣。
「我回去拿錢。」阿星心不甘情不願,「錢包忘在房間。」
老闆那像可以釣魚的鷹勾鼻抖了抖,挑挑眉,賊賊冷笑,「很好的理由,如果是平常,拰
北會問『你憑什麼,憑啥賒帳』,但今天看你忙活半天,還死不成,算了,就勉強信你一
次,但你要曉得,敢欺騙渡河人的代價,你絕對承受不起。」
阿星偷偷翻個白眼,嘀嘀咕咕,「我沒想死,你才去死。」
瞧這碧波潭的天鵝船真是太不親民,猶記老師父以前說過,他年輕時踩一趟兩小時才50元
,雙人80,現在都是300塊起跳,還算人頭,多一人都加150元,貴桑桑。可偏偏阿星就是
想不起來,自己哪來的好興致一個人跑來踩天鵝船玩?
玩就玩,怎會掉到水裡?
明明是碧波潭這來辦大案,接大單,賺大錢的。
尋思自己大事業,阿星趁機打探點情報,問,「老闆,你在碧波潭多久了?」
「我在碧波潭多久?」
老闆嗤了一聲,對這問題很不屑,拍拍結實的胸脯,夜風刺骨下只穿一件白色汗衫的胸挺
得老高,五根粗如蘿蔔的指頭豎立,「在這裡一甲子,風雨無阻,我告訴你,就算風颱天
漲潮淹上也沒在怕,我沒有一天放假,在這渡人過河無數。」
本想多問,知不知道二十二年前那慘絕人寰的「碧波潭旅舍四屍慘案」,但看那一臉想瘋
狂吹噓的嘴臉,跟自己常話當年勇的師父奇相像無比,三句不離唬爛。
「跟你說,為師當年一人,一把七星劍、一面八卦鏡,單槍赴會去挑了『魔山』裡的魑魅
魍魎共計二十二頭,威震天下,從此道門即尊稱為師為『明鏡真人』。」
其實只是個不修邊幅……不對,太好聽了,就是個髒兮兮的糟老頭而已,常常好幾天不洗
澡,道袍永遠都那一套沒換,跟眼前天鵝船老闆看來就同一類的嘴砲大師,阿星只好嘆口
氣,擺手敷衍,「好啦,我先去拿錢,馬上就回來,馬上。」
「可別想給我欠喔死囝仔。」
--媽的,如果有錢的話。
阿星憨憨一笑,又打了一個噴嚏,朝河堤街道直行,遁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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