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原本應該是爽片類型的,大概就是一堆同學霸凌我,然後一個神秘的
人物出現,用各種超自然力量對他們進行大逃殺戲碼,最後那個留著齊瀏海黑髮的神秘人
物再發出轉Key三調的花式爽笑長揚而去,嗯,這樣的故事不只有抄襲嫌疑,而且也離我
的真實人生有段不小的距離,所以為什麼想報復,巫師又是哪招,還請聽我娓娓道來吧!
(茶)
那天放學時,在通往停滿校車的斜坡上,原本不怎麼來往,甚至可說是交惡的班
上男同學突然從別的路隊混到我這隊來,原本想假裝沒看到,但他們三倆作伴,一個勁地
湊到我跟前,並且直直地衝著我油膩的笑,我不敢對視,捏緊手中的便當袋低頭繼續前進
,好在生教組長瞧見這三人,立馬在不遠處大吼著要他們歸隊,我才又得以喘息。
其實我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與我初始的計畫脫軌的,進入直升班的國三前,因為
要與這個班級相處四年,基於國中兩年的人際關係不及格(永遠別在一開學就去當風紀股
長),我在開學前的那個暑假,設定了各種目標,像是避開擔任所有惹人嫌的班級幹部,
學習投其所好同學們的興趣,例如輕小說或是SHINee之類的。
或許一開始這些目標的確有所助益,我得以混在人群中,名字與座號都還是中性
詞。而且我與以前國中同班但不熟的同學,也在新班級中,似乎成為了特別要好的同伴,
所以就那時的情形而言,雖然基於頗醜的制服以及自己其貌不揚的長相,導致即將開始的
高中生活與少女漫畫美好的描繪顯有二致,然而與國中兩年比起來,這樣上學不用害怕被
盯上,下課還有人可以聊個兩三句的日子,我知足且感恩。
但還是那個道理吧!當一個手指頭指著別人時,四隻手指頭指著自己,為什麼待
在這個學校的六年會連續被排擠,當我去歸結是哪些同學的問題時,自己應該也有些毛病
吧?不懂的察言觀色、講話不夠圓潤、特立獨行等等,這些問題至今仍糾結著我,所以正
在讀這個故事的你們不用擔心,我對於立場是否有偏頗會努力注意。
好了,說了蠻多冗贅的前情提要,總而言之,那三個平時慣於借我的月亮下巴、
米粉頭以及水桶腰作為取悅同伴的營養的男同學,為何要忽然一臉油膩的直盯著我笑,當
時周圍並無其他同班同學,他們的作為並無法取得任何譁眾取寵的人氣,也不能讓女王蜂
給他們一個好寶寶獎章,那又是為什麼呢?
這時又得再提及一個前情了,不過是必要的,那就是當時是交換禮物活動的前一
天,規則即為提前一陣子抽出你要送禮的對象,然後在某個班導不在的晚自習時舉辦。而
在經過三年的相處,我在班上基於各種原因,例如學習成績還不錯的女王蜂在下課時,因
為國文考差的緣故,大罵國文老師「老不羞」等不怎麼悅耳的字眼,其他同學紛紛附和,
唯獨我出聲反對(Teacher’s pet?),導致雄蜂覓得了取悅女王蜂的攻擊目標,於是我
從此便成為攻擊的對象,我的名字也被他們當作髒話一樣使用。不過話說回來,在沒幾個
人願意與我交流的班級中,對於這種交換禮物活動,自己卻還是會暗自期待,有禮物可拿
的日子,總不會是件壞事吧。
好了,那其實事件的謎底就是,抽到要送我禮物的同學,是蜂群中的其中一匹與
雄蜂們交好的母工峰,而她準備了一件情趣蕾絲內褲,並且事前就將這絕妙的好主意分享
給她的同伴們,所以那些因為特定為眾人表演雅美蝶、杰哥不要等戲碼,我卻不識相的面
無表情(或許還忍不住皺了眉頭?),於是自信心受挫,並就此把我標籤化為師姐之類的
男同學們(其實我只是比較喜歡女性向的戲碼,並沒有覺得自己多純潔),對於即將可以
看到我a.k.a莊嚴的師姐當眾收到一件情趣內褲這種好事,當然興奮的無法自已,才忍不
住前一天特定晃過來看看我不知大禍臨頭的模樣。
於是那天晚自習,在輪到我走上講台,快樂的收到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並打
開的那個瞬間,蜂群們似乎都高潮而呻吟不斷了,其他同學也很識時務的配合著女王蜂大
笑起來,我也配合的乾笑(要不然要大哭或是直接揍那位女同學嗎),然後腿稍微顫抖的
走下講台,隨手把那玩意兒丟進提袋,不想再多碰一秒。
後來那位代替班導盯晚自習,自居為大葛格的年輕男老師,因為看到氣氛這麼嗨
時,就拿出六百元當紅包,抽籤找幸運兒,很不巧的又抽到了我。而正當我還在慶幸自己
總算有收到份禮物時,蜂群們不知何時開始鼓譟,由女王蜂帶頭喊著「穿起來!穿起來!
」,我假裝沒聽到,走向講台要領那紅包,這時幾隻母工蜂傾巢而出,拿出我放在提袋的
那禮物盒,開始追緝我,我本能地跑,一瞬間感受到全世界歡欣鼓舞,此時的我像是舉著
奧運聖火並接受群眾喝采。必須承認,那一秒,我的內心同時混雜著恐懼與快樂。
但可能也是因此鬆懈了,一隻勇敢的工蜂趁機把我撲倒在資源回收桶前的空處,
我像是努力相信他們只是要跟我玩玩一般,笑著對他們說「不要啦!不要啦!」,但他們
可能覺得雅美碟就是可以插入的意思,不太理解我並沒有在反詰修辭。所以四隻母工蜂,
兩人壓手兩人壓腳,我了求援而望向四周,才發現大部分的同學都已聚集到我身邊,拿著
那年代還流行的Cybershot或是ipod touch錄影拍照著,這時可以感覺到那內褲已套到我
的膝蓋了,只好放棄掙扎著被動防禦,而直接用腳踢了那個興奮的套我內褲的女同學,她
喊痛,其他人驚呼於我的暴力,而我趁著大家安慰那女同學時逃走。
一樓的無障礙廁所永遠是最佳的休憩處,寬敞、整潔,還有橘子口味的芳香劑,
我在那待到放學鐘響起,低頭回到教室,大家還是氣氛很高漲,沒有人注意到我回到座位
,於是我也裝作若無其事,就那樣放學。
不過可能是因為喉嚨不夠深的緣故,這件事我沒有成功地吞下,在回到家後,媽
媽見我隨口問了句「今天好玩嗎?」,眼淚瞬間不自主地潰堤,我向媽媽和盤托出一切,
媽媽隨即致電班導,班導又致電那幾隻母工蜂的家長,為此我後悔了許久。
相當然爾,隔天其中一隻比較感性的母工蜂便把我叫到教室外,含著淚質問我為
什麼要說她們欺負自己,我自己明明也玩得很開心呀!是呀,為何我沒辦法與眾人一同感
受到這件事的箇中趣味?難道真是因為我的個性太G8而缺乏幽默感了嗎?那時的我也陷
入一陣徬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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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有關這場內褲事件,班導處理的方式就是除了我以外的全班同學都被罰週六
來自習,導致不只蜂群針對我,有些自認只是旁觀,沒有到後面錄影的乖寶寶同學,因為
被連坐受罰心生不滿,於是也加入排擠我的行列。那時的我真的好孤單,覺得只要下課鐘
響起,自己一定要呆住不動,不然就會有人看見我有任何動作,得以模仿嘲笑。不過此時
我也還只是悲傷,沒有憤怒,更沒有想到要報復。
爾後因為自己躲在一樓無障礙廁所偷哭的事被別班老師發現,所以我被送到輔導
室,而那輔導老師剛好也教我們班,喜歡在輔導課上分享各種她與自己母親間的各種過節
,就好像學生們才是她請來治療自己的心理醫生一般。而那時,她看見了我淚眼婆娑的被
帶到輔導室,便鼓勵我把讓自己難過的事都說出來,而當說畢後,她扶著我的雙肩,眼神
真摯地告訴我:「你應該學會讓那些同學喜歡你的呀!」對!那才是最後一根稻草,讓我
開始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感到憤怒,而且我得想法子反擊才行。
於是在潑水節第三天,媽媽按習俗回娘家,我反常地請求要跟著一起去,不過其
實公公家也就隔著幾條馬路的距離(外公我們家稱公公,外婆則是婆婆),但因為這幾年
總會被大婆婆嫌棄變太胖,所以為了自尊心不喜歡回去。但這趟我必須回去,因為我需要
我的小婆婆,也就是公公的二太太。
關於我媽媽家族的故事,想必也需要提及一二,大舅是第一個離開緬甸來台灣唸
書的小孩,隨後緊接著媽媽還有小舅,等他們三兄妹在台一切穩定後,我的公公考量到自
己跟老婆們年紀都大了,需要完善的醫療以及子女在旁照顧,所以便決定離開他待了一輩
子的緬甸,依親移民來臺灣。
公公小時候也移民過,是跟著自己爸爸的軍隊從雲南撤退來緬甸,那支小隊在荒
山漫草中,伸長了脖子等了又等,卻不見接他們回去中國的任何消息,而待儲糧即將消耗
殆盡時,他們才認命地著手開墾耕種,但或許是一群廣東子弟不諳異地氣候的原因,墾地
收成欠佳,所以只能用軍盔之類的鋼製品跟附近村莊的居民以物易物,討一點米麵來果腹
。
而在包含士兵與家眷的一百多人餓死到只剩一半時,有個好心的當地村民告訴他
們可以去找巫師幫忙,於是身為小隊長的曾外祖父找到了巫師,但那神秘的巫師其實就只
是個白髮蒼蒼的尋常村婦罷了。
起初她是拒絕曾外祖父的求助,她說祖訓規定自己不能用巫術幫助外人,但是曾
外祖父為了生存,還是捨棄軍人的傲氣,在人家的地板上打滾著哭喊,於是巫師最終答應
,但條件是要曾外祖父的兒子娶自己的女兒,這樣曾外祖父就不是外人,巫師也可以不違
反祖訓的幫他們了。
事情說到這裡,你們大概可以猜到我的小婆婆就是那巫師的女兒,那大婆婆哪來
的?其實是曾外祖父對於獨子的媳婦不是漢人這件事,心中還是有芥蒂,便使了點詐,所
以雖然小婆婆是先跟公公結婚的那個妻子,但因為一些結婚儀式上的差異,公公後來娶的
外曾祖父同袍的外甥女名義上才是正室,小婆婆只是妾。不過在大婆婆過門前,巫師就已
一命嗚呼,但軍隊開墾的那些田的確因為她的力量而開始連年豐收,曾外祖父一家便在那
落地生根,開枝散葉。
然而因為巫師早死,公公一家漸漸的不再重視小婆婆,比起媳婦,小婆婆在這個
家族更像是個房客,公公的三個孩子也都是大婆婆生的,這讓無兒無女的小婆婆看起來更
加形單影隻,雖然三餐不缺、衣食保暖,但與其他家人間,恐怕只有義而無情。
公公對自己的小妾,也只是禮尚往來,不怎麼管小婆婆,唯一在意且會大動肝火
,只有看到小婆婆那些從巫師那裡繼承下的一些神像與儀式器具時。
事實上小婆婆不能算是一名巫師,因為她只依樣畫葫蘆學了半套,她的巫師母親
希望她無憂無慮的嫁到一個好人家,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但當巫師過世後,小婆婆還是偷
偷把那些東西拿過來,藏了起來,為避免她讀聖賢書的先生瞧見,這些東西她平時都藏在
床底下,趁其他家人外出時,才拿出供奉。
還記得還沒上小學前,有一段時間媽媽隨著爸爸去美國出差,我便被寄放在公公
家,因為大婆婆熱衷打麻將,公公熱衷在公園下棋,全都沒空理我,就這個沒血緣的小婆
婆待我最好,她總是帶我去市場吃豌豆粉、巴巴絲,吃飽了再買一罐蘋果西打,插吸管讓
我拿著喝,透心涼的爽快讓我牽著小婆婆的手穿過夏日大街中各種炎熱的氳氣時,一點兒
也不覺得難受。
而我在被寄放在公公家的那段時期,曾撞見過幾次小婆婆佝著腰把她床底下的神
像拉出來的景象,通常是在大婆婆赴麻將約、公公去下棋時。那些神像我從未在台灣的廟
宇中看過,其實比起神像,它們更接近瓷娃娃,有人的模樣也有動物的模樣,身上畫了赭
紅色的各種線條圖騰,而不論是人或是動物模樣的,眼睛一律閉著。
小婆婆會做的事其實也沒什麼稀奇,就是把神像跟一些綁滿鈴鐺的器具拿出來擦
拭,然後當圖騰有些斑駁時,就拿一只陶罐裝著的紅色液體重新補上,有時她也會閉目打
坐,低喃著我無法理解的語彙,只有那時,我才會覺得小婆婆看起來好像有點可怕。
小婆婆大概也知道我在偷看,但她其實沒有這麼防著我認識她母親教授自己的文
化,甚至還會微笑著把我叫進她房間,告訴我要怎麼做儀式祈福,然後她一邊演示,一邊
要神明保佑我身體健康、讀書順利。於是這就成就了我童年一抹奇異的色彩,小婆婆與她
床底那個神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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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一次,我心中便是揣著要用巫術報復那些同學的心態去拜訪公公家的,否
則這件事就是個死結,老師處罰他們,他們繼續弄我,所有的不爽像是食物鏈一般,最終
還是由我全盤承受,我想要反抗這個狀態,想要終結這個循環,讓那些人感受我的痛苦。
飯桌上我忐忑地見到了小婆婆,她就坐在我旁邊,親暱地夾菜給我,讓這兩三年
都沒有來探望老人家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席中大舅跟公公正吵著藍綠之爭,小舅、小舅媽
跟媽媽在聊業界的八卦(他們都是會計師),大婆婆忙進忙出的指揮公公的看護阿姨煮菜
切水果,小婆婆則像是與這些人毫無瓜葛,只是坐在角落的座位上,嫻靜地微笑著。
飯後,公公連著三個子女繼續到客廳吵國家大事,小舅媽陪著大婆婆說話,我趁
機溜去走廊底部小婆婆的房間,推開房門,看見小婆婆正斜躺在床上打盹,輕聲喚小婆婆
,她也沒有應我,還接連打鼾,於是我躡手躡腳的趴下,那是一張老式的木床,床板架的
比較高,不難鑽入,我掀開床單,藉著漏進床底的光一瞧,果真小婆婆還把這些神像都藏
在床底下。
確認小婆婆繼續打鼾後,我匍匐爬進床底,試圖把手伸直將那放在靠牆處的神像
勾出,但卻總差一截摸不著,而這床底也似乎比我想像的大許多,無論我怎麼把身子爬近
神像,那神像還是離我有一段距離,而且床底下異常炎熱,我才鑽進來不過三十秒的功夫
,背上已全是汗水。
我看著眼前明明不過半呎距離的神像,伸手一勾,卻仍然碰不著,試了數回,但
那幾尊神像彷彿像是有生命般,有生命?這時我仔細看,突覺不對勁,我印象中這幾尊神
像應該都是閉著眼睛的呀,怎麼現在眼前的神像全都眼睛睜得老大呢?是小婆婆後來給他
們畫上的嗎?
喔不,我好像沒時間想這些了,現在有更大的麻煩,就是我明明身子沒動,但那
些神像卻恍惚間反而離我越來越近,尤其是那個小女孩模樣的瓷娃娃神像,不只眼睛張開
了,似乎連嘴角也不斷上揚,而且自己明明已經使出吃奶的力氣努力往後爬,但卻怎麼也
爬不出這個不過兩尺寬的雙人床,我全身顫抖得像是一隻夏日雄蟬的鼓膜一般,吱吱作響
。
而正當那瓷娃娃終於要貼上我鼻尖的那一刻,我的腳踝突然被人緊緊扣住,自己
還來不及尖叫,就已被那人拖出床底,我往上一看,喔,Thank God,原來是小婆婆醒了
,不過她已經快八十了,怎麼力氣還這麼大,能把我一口氣拖出來,不過還來不及發問,
小婆婆已一掌狠狠地往我的後腦勺巴去,她一改平時嫻靜溫柔的模樣,用力的揪著我的耳
朵把原本跪坐在地上的我硬是垂直拉上床鋪,這輩子耳朵從來沒受到這般殘暴的對待,我
縮在床上護住耳朵,眼角掛著一串淚。
事已至此,只好恭敬地向小婆婆託出這陣子發生的事,然後鄭重地從口袋拿出一
個夾鏈袋,那裡放著些剪下來的指甲,是上週班導要檢查服儀時,包含蜂群們的很多同學
們都窩在垃圾桶旁剪指甲,掉了一堆在垃圾桶旁的地板,那剛好是我的打掃區域,所以便
趁著早自習打掃時偷偷撿起來藏好。
「小婆婆,有這些應該就可以對那些人下降了吧?」我殷勤地看著小婆婆,但她
面色沈重,一把將那夾鏈袋抽走丟進床邊的垃圾桶。
「想什麼!你這樣婆婆好傷心!怎麼會覺得下降就能解決事情呢!而且怎麼會有
傷害人的想法?你知道嗎?對別人做那些事,自己也是會有事的,你這孩子太笨了!」
被小婆婆這樣指著鼻子罵,瞬間覺得所有委屈都湧至心頭,那我受的傷害呢?怎
麼辦?如果別人傷害我,我卻不能想著傷害他們,那 我只能不斷的挨打嗎?我的眼淚
像是兩道洪流,撲簌簌的使勁往下流,小婆婆急忙卸下憤怒,溫柔地擁住我輕拍著,像是
小時侯在這張床上哄我入睡一樣。
「婆婆都知道,婆婆都知道,沒事沒事,你會沒事的。」我就這樣被小婆婆抱著
,哭了很久,哭到眼睛越來越重,逐漸就靠著小婆婆軟軟的肩頭睡著了。
等到媽媽跟小舅他們準備離開時,我才被小婆婆叫醒,小婆婆攙著我,送我到前
院門口,直到我上了車,她還是一直微笑揮手,我看著小婆婆,心裡很平靜,也不再掛念
著復仇的事,就那樣,小婆婆揮著手的身影在車子後頭逐漸變小,慢慢消失在街道的喧囂
中,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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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還是繼續到校上課,雖然離初時進入這個班級所設立的目標很遠了,不過
事情就是這樣,當那些蜂群發現不論怎麼用各種下流的方法扎你,你都忍住不為所動時,
他們就會逐漸感到沒趣,而慢慢停止騷擾,我便是這樣克服的。
但那也只是停止了一些積極的傷害,每天在學校獨來獨往所累積的孤單還是讓我
對於人群留下一些陰影,幸好那時已準備升高三,學測在即,我便有了更加專注的環境能
準備學測, 一個安靜無聲、只有我一人的世界,做起事來也是份外自在。
很快到了學測當天,我依班導的指示,在考場的大門旁等待全班集合,大概是為
了做精神喊話吧?不過等了許久,除了我,只看到幾位同學,然後班導從遠處招手,一邊
講著手機一邊揮手示意我們先進考場,我不疑有他,就乖乖去應試了。後來才聽說原來班
上大部分的同學,包含那一整個蜂群,都在學測的前一晚得了很嚴重的腸胃炎,女王蜂、
壓我手腳的工蜂以及那三隻雄蜂最為嚴重,住院吊了點滴好幾天才出院。
那些同學後來大概就是繼續準備指考吧,其實具體結果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了,因
為我用學測的成績成功推甄上了理想的大學,所以早早便離開學校,連畢業典禮也沒去,
不用再與那些把我當作某種噁心蟲子的人們相見,就是種福氣。
至於他們集體不明原因腸胃炎這件事,我有因此感到什麼快感嗎?其實我什麼感
覺也沒有,因為在我學會不理會他們,不去期待別人善待自己後,他們發生什麼事,我還
真的一點也不關心,甚至覺得曾經想報復的自己有點傻,他們到底是死是活,對我而言其
實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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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我即將開始享受升大學前的這個長假時,噩耗卻傳來,小婆婆住院了,是
胃癌末期,媽媽跟小婆婆關係本來很生疏,但應著公公的要求,還是與她的兄弟捎上另一
半與子女,去探望小婆婆,我當然也去,而且在搭捷運前往時,我心中有個很不安的念頭
不斷鼓譟,當初自己的請求,小婆婆是不是其實做了,然後小婆婆就承受了那些後果?
到醫院時,大人們剛踏進醫院,就被開在大廳旁的星巴克買一送一優惠吸引,一
窩蜂跑走了,表弟妹也很自動的就坐在大廳滑手機,於是我一個人走去了病房,到達時,
我遠處就聽見大婆婆滔滔不絕的碎碎念,我掀開簾子,假借媽媽叫大婆婆去一樓喝咖啡的
理由,支開了這聒噪的長輩。
然後我見到了小婆婆,她還是一樣嫻靜美麗,像是長在青山翠嶺間的一朵野百合
,只是有些憔悴。小婆婆瞧見我,撐著病床旁的護欄想起身,被我攔住了,我幫她整了整
枕頭,將她白而晶亮卻因化療而所剩不多的白髮整好,小婆婆躺下時,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像是瞬間癟了的氣球。
「學校還好嗎?」
「我上了第一志願,不用再去學校了,媽媽說我可以先去事務所打工。」
「那就好,那就好。」
「小婆婆 」
「怎麼啦?幹嘛這麼愁眉苦臉呀?」
「你是不是真的做了我當初拜託你的事,所以你才生病的?」
「小笨蛋,不要想那麼多,你公公不是常說嗎?『生死有命』,所有都是註定好
的 」
「但是 」
「你覺得你還想要因為遇到討厭的人就報復嗎?」
「不想,我其實後來看到那些同學得腸胃炎,沒考到學測,心裡也沒有特別高興
,所以我已經知道小婆婆為什麼說我是笨蛋了。但是小婆婆,你因為我 」
「那就好,你懂這個道理就好,你只要答應婆婆,以後遇到什麼人讓你難受,都
要記得是不是成天只顧著管那些人怎麼想,而忘了好好照顧自己。自己懂的好好生活最重
要,別人不管是想對你好或是對你壞,都是一陣一陣的,不應該是你生活的重心,所以以
後都不要繞著那些事情轉,好嗎?有沒有懂呀?」
「懂 」
很快的,小婆婆從發現腫瘤到走了,不過一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裡,雖然媽媽
不太開心我跑醫院,但我還是逮到一些機會去醫院探望了小婆婆幾次。只是大部分的時候
,小婆婆人都不怎麼清醒,只是不斷用她的母語呼喊著母親,和一些無解的呢喃。
但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卻格外有精神,她描述了她成長的那片山頭的景色,她
懷念的不是公公做起生意後移居去的仰光,而是她幼時與母親生長的深山,她還告訴我,
母親教導她,萬物都有靈,人類不過是渺小的其中一種,所以要秉持著尊敬的心態去善待
萬物,然後靈就會伴著她,保護著她。
這時小婆婆說著說著,突然哭了起來,那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看到她哭泣,但她
其實很值得哭一回吧,那麼的孤單,沒有母親、沒有子女,只有一群住一塊的陌生人,但
她總是一貫的處之淡然,就像她母親教育她的,去善待尊敬萬物,相信靈在守護著她。
小婆婆頭七的那天,剛好是我大學迎新活動的第一天,我也沒打算請假去葬禮,
因為我想小婆婆沒什麼必要還要循著漢人習俗,在頭七回來看這群不怎麼熟的家人。不過
那晚的夜教,正當大家在捉神弄鬼的女廁被學長姐嚇的該該叫時,我突然看見有隻羽毛散
發著藍色幽微光芒的小鳥從樹上飛了下來,就停在我身旁的矮木叢上,完全沒有被廁所裡
充斥的尖叫聲影響,就是歪著頭盯著我,我見著牠墨黑的雙眼,有些熟悉,有些鼻酸,過
了一會,那隻小鳥才又飛向天空,消失在樹林間,或許那是小婆婆來看我吧?
待迎新活動結束後,我拖著行李下了捷運,正當走到自己社區的門口時,突然好
像懂了小婆婆回來看我的用意,於是趕緊把行李寄放在警衛室,然後拐彎往公公家的方向
跑去,是看護阿姨幫我開門的,公公跟大婆婆果真又溜出門下棋跟打麻將。所以我便抓緊
時機,兩步併三步的溜進小婆婆房間,關上門,仔細環顧四周,房間大部分的擺設全部都
被清空,衣櫃空了,窗簾也被卸掉,還真是佩服大婆婆的幹練,而當我低下頭望下那只剩
床板的床底時,卻見到那幾只神像和放著儀式器具的紙箱都還在,這一次,我鑽進床底下
,一伸手便馬上勾到了那些神像。
「上次整我的吧?」我自言自語地把神像一個一個運出來,先擺在牆旁,但正當我
再度鑽進去要把那一箱各種鈴鐺的器具也拖出來時,突然門開了,我整個身體還栽在床底
下,也見不著是誰進來,但很明確地聽見了大婆婆的嚷嚷,正當猶豫著是否要爬出床底挨
罵時,大婆婆突然一陣驚呼,蹦的一聲,我爬出來時,已見到大婆婆全身癱軟的倚在牆上
昏倒,確認一下呼吸,嗯沒死,我回頭看見了那個小女孩模樣的瓷娃娃神像,她突然好
像對我眨了下眼。
「調皮!」我趕緊把那幾個神像放進擺著儀式器具的紙箱,然後把紙箱蓋好,跨
過橫躺在門口的大婆婆,故作鎮靜地離開,離去時不忘對看護阿姨比了「噓!」的手勢,
她也帶著微笑給了我「OK!」的回覆。
於是我輕快地捧著那箱小婆婆託付給我的物品,走在那條幼時小婆婆牽著我走過
的街道,忽然有種一切過去因為受傷與孤單所累積的憂鬱,正一層層的從身上剝落,很多
未來的事情,似乎沒有那麼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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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故事大概就是這樣,那些神像跟用具,現在還待在我的床底下,父母不在
時,我也是會學著小婆婆當初一般,擦拭並定期幫他們補漆,裝在陶罐裡的紅色液體前陣
子用完了,我也不確定要用什麼補充,所以就拿廣告顏料代替,原本是覺得心誠則靈,那
什麼都可以吧,不過最近我總夢到小婆婆不斷巴我的頭,所以這事情還有待解決。
然後我去年被劈腿時,曾經動過把祂們請出來的念頭,但想起小婆婆在醫院裡教
導我的那些道理,還是算了吧,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心情慢慢就會變好了,自己用心照
顧自己最重要,小婆婆用下降所演示的那些道理,我言猶在耳,這輩子都會謹記在心的。
終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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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這篇故事原本不打算貼上來,因為內容不可怕,裡面又參雜著一些真實經驗,比較沉重。
但後來朋友說,要是有相同經驗的人看到這故事,可能多少會感受到一些溫暖吧!所以還
是貼上來了,就請各位多多包涵,不吝賜教。
最後,感謝留言支持 此生不再吃魚的理由 的大大們,也謝謝這次徵文活動投票給我的
人兒,未來要是有還過得去的創作或經驗(這部分希望越少越好w)都會持續分享的,非
常謝謝~鞠躬~
一更
排版大崩盤,修改前點進來的大大們,非常抱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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