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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假症候群
隔壁棚休刊
徒弟倔強地怒目圓睜，明鏡真人不禁破口大罵：「你這不肖子弟，道門栽培你二十二個年
頭，你背信忘義還對為師出言不遜，我白教你、白教、白養你……」
「誰沒拜託你教，我有逼你養我嗎？早叫你告訴我爸媽在哪，你不說。」
阿星自小沒爸也沒媽，叔叔阿姨一個都無，舉目無親。
別人家裡嚇小孩說「你是外面撿回來的」，對他卻是再真實不過，師父從來沒有否認，打
從懂事十幾年來，阿星沒一刻不想從老道人口中探知父母來歷、身份跟最重要的－－當年
為什麼不要他，為什麼不將自己撫養長大，可惜就連喝得酩酊大醉時明鏡真人也不曾透露
詳情，只會胡說八道說他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我爸媽還活著嗎？」
「大概都都往生了。」
「怎麼死的，死了那後來怎麼樣？」
「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麼後來。」
「死了當然有之後，有去投胎嗎？」
每次面對阿星追問，師父一概模糊其詞，好像他父母是誰、做過什麼、發生什麼一點也不
重要，明明是每個孤兒都想知道的，老人卻一而再、再而三打馬虎眼，再怎麼纏他都守口
如瓶，明明是阿星的親人，憑什麼多年不告訴他真相？
「都過去了，過去好多年，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修練，繼承道門！」
過往每一次爭吵還歷歷在目，師父只會顧左右而言他，像擠牙膏一樣每一次和好就透露一
點訊息，「你媽媽很年輕懷上你。」、「你名字不是我取的。」、「他們都南部人。」、
「他們沒養過你一天，是為師給你把屎把尿。」，最後總作結：
「忘了他們吧。」
大都是無關緊要訊息，繼續誆騙自己替他做牛做馬，繼承什麼大頭道門。
可阿星這一次不再退縮，生死關頭，如果此時勸不回師父，他們可能雙雙殞命於此，就為
了一個不知道有沒有人的202號房？那真是冤。冤大頭了啊渾蛋！
樓梯另一端是一扇偌大的對外窗，窗子上蒙上厚厚的一層塵，活像維蘇威火山爆發下的龐
貝古城，窗外隱約能見夜色籠罩的碧波潭水，雖骯髒卻通向活路。
阿星一扭頭往走廊底部衝去，「反正我不過是撿回來的。」
反正我又不是你親生的，不過是垃圾堆撿回的孤兒，對你一點都不重要，根本沒有人在乎
，反正你也不是我爸爸，只不過是教一些沒用把戲的「師父」，像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老鬼
，誰要管你死活？我倆沒有一點干係，本來就不該有的。
－－阿星心中有一點企盼，師父會為了他放棄救202號房素昧平生的女人。
雖然他們師徒根本不該有一點干係，但總比連一眼都沒瞧過的陌生人強吧？
「你現在扯這個做什麼？」
可惜後頭師父始終不動如山，連上來抓阿星一把都不願意，剩沒幾顆牙的嘴巴持續嚷嚷懂
事十幾年來的陳腔濫調，罵到狗血淋頭的狠勁數十年如一日，總把阿星當死囝仔，還是特
別不受教的那種猴死囝仔，自以為是的玉不琢不成器。
「現在不扯，等到陰曹地府再扯嗎？」
阿星忿忿不平，一把推開沒上鎖的窗戶，外頭涼風霎時灌入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腦子清醒
無比，對嚴厲無情的師父感到心寒，暗忖，「我真是超級無敵大白癡，竟然會寄望這種冥
頑不靈的死老頭，他腦袋裡根本不會管我的死活，他要的只不過是繼承人，我死了，再去
換一個就好，說不定還換一個還更聽話。」
「我這樣教你的嗎，學道學到屁眼去了啊？」
對這種傳統八股，絕對比暴龍化石埋得更深的老八股來說，生死乃大事，打小開始陰曹、
地府、下十八層地獄這些都是不隨口說的，因為他們這些遊走在陰陽的驅魔人真正理解其
中的奧秘，所以這些全是他們的專業，不得信口開河。
可師父怒吼聲比他想得微弱許多，上氣不接下氣，「你給我站住……」
阿星不再回頭。
咻！
頭上瓦屑飄落，蜘蛛妖抓住師徒瞬間衝突搶先出擊，森森白骨狀的八隻長腳紛沓過天花板
，像是一只大手無情往老人捏去，阿星忍不住回眸，看到師父一口氣喘不過來，手中八卦
鏡慢了一步旋轉面對大蜘蛛，妖孽「砰！」一聲墜地搶到背後，如長槍的白骨長腳狠狠刺
出，攻勢之迅猛，真人也不得退避開來。
蜘蛛妖孽發出「嘶嘶！」怪吼，兩張平行豎立的大嘴裡滿是利齒，四顆眼睛咕嚕咕嚕轉動
殺溢滿溢，只看八隻腳如一頭滿是鋸齒的絞肉機器，猝然間連番斬去，老人只要一個腳步
錯位，即刻就會被砍掉手腳，甚至當場斷頭斃命於此。
「阿星，回來……」
在窗前的徒弟眺望朦朦朧朧的碧波潭，臂膀粗的水管攀附於外壁，就算不是超級瑪莉大概
也能順利逃到一樓，到一樓就自由了，正猶豫時殭屍「嘩！」一聲再次自一樓彈跳躍出，
兩個起落就堵住了師父背項後，登時前有猛虎、後有惡狼，阿星絕望的臉龐映射不上被灰
塵佔領的玻璃窗，他忍不住手握長劍劍柄。
嗚呀！
阿星才準備回身，忽地一聲短促鬼哭傳來，毫無預警，一頭渾身浴血的惡鬼直接穿過204
號房外牆咬來，又快又狠，滿臉是凝結血痂的血衣鬼趁其不備，一口咬上阿星後背，背上
青色束口背袋「嚓！」地破裂開，裡頭的朱筆、羅盤、銀針跟靈符散落一地，還有最重要
幾乎等同生命、購買自由生活的十萬現鈔。
驚慌失措的阿星抽劍反手斬去，可對方不避也不閃，桃木劍當場削掉惡鬼半邊臉龐，那本
就千瘡百孔的臉只剩下半張嘴，嘴中兀自嚷嚷，「去還、還掉……」
「那種三流厲鬼也解決不了啊？」
跟蜘蛛、殭屍熱戰方酣師父在那一頭依舊滿是諷刺，阿星這一頭卻驀然僵住。
血衣鬼僅存的下顎夾上他背脊，威脅不大，沒時間多耗的阿星摸索滿地靈符，抽出一枚黑
色符紙，此乃鎮魂驅邪符，書有「奉敕……」等龍飛鳳舞的硃砂字，這鎮魂符對野鬼殺傷
力極強。魂管記憶，有記憶才有執念，有執念鬼才會去「為惡」，鎮魂符彷彿一把鑰匙將
記憶解開忘卻執念，流連人間鬼自然消散。
「天靈地靈，無私神明，逐邪祛怪，崇化無蹤，急急如……」
咒語唸到一半的阿星呆呆怔住，黑符遲遲沒落上厲鬼身，心中泛起不祥之感。
「等等，怎麼回事？我是不是來過這？」
「你還在婆媽什麼啊？」
「去還，還、還、還，才有救。」
剩五分之一顆腦袋的血衣鬼陡然退開，像大腦忽收到什麼指令，急速調頭猛然衝往明鏡八
卦陣，一股腦發動自殺攻擊，虛弱的惡鬼霎時被紅繩網羅，一道道黑色冷電貫穿厲鬼軀，
轉眼「嗄！」地散架，像被海浪沖刷的沙堡支離破碎。
魂飛魄散。
啊！
阿星下意識大喊，不知為何腦中滿是混亂，不懂哪來的悲天憫人不願看魂魄消弭人間，完
全無法理解的感情。同樣無法理解的還有師父，被氣到雙眼翻白。
「你他媽到底在衝啥！」
血衣鬼如自殺炸彈客的攻擊破了剛才四平八穩的八卦陣，本有條不紊的陣法出現破綻，紅
繩一根根斷裂，蜘蛛妖孽沒有錯過「啪啦！」一下翻身振起，八隻腳釘回天花板重整旗鼓
，同時殭屍倏忽倒轉，雙足一點飛過老人直襲一臉茫然的阿星，像線上遊戲裡突然斷網的
同伴，愣在原地動也不動，讓人傻眼無比。
「回去不打斷你的腳，為師隨便你。」
老人箭步打算救援徒弟，但他急了。
心急乃鬥法的大忌，甫加老邁身子連番與邪物作戰，胸膛氣息都還沒調勻，就急著搶攻更
是大忌，身、心、靈都在最虛弱時，算錯半步，僅僅就這半步，踏斗先天八卦步罡差之毫
釐，卻失之千里，蜘蛛腳硬生生反刺穿了師父的腹腔。
呀啊！
陳年老血濺上斑駁的舊牆，滑過側腹的蜘蛛腳染上暗紅。
一步錯，步步錯，八卦鏡「匡噹！」地墜地，鏡面龜裂。
「老頭……」
阿星難以置信眼前的光景，曾經無敵的師父倒下了。
英雄遲暮。熱燙燙老血登時如泉湧，一代傳奇再也抵擋不住歲月與傷勢雙重侵蝕，雙眼翻
白，脖子一扭，腦袋軟綿綿一垂，癱倒於202號房門口。妖孽打傷明鏡真人後竟也沒有追
擊，似乎對他的命絲毫不感興趣，反而迅速拔腳，再次攀上天花板，狂笑，「你們通通完
了，等著受苦，無止盡受苦，像我們這樣。」
與沒有意識的殭屍大相逕庭，這蜘蛛妖孽十分狡詐，牠幾乎每一招都是陷阱，每一次攻擊
裡都蘊藏無限的惡意，牠明白看清這師徒二人的不合，就順水推舟以言語威嚇、作勢傷人
，將一老一小的關係徹底惡化，步步算計，令人髮指。
「像我們這樣受苦，無止盡受苦，你們通通完蛋了。」
蜘蛛八腳迅速顫動，快起快落繞到阿星身後，攀附於對外窗之上，與殭屍形成夾殺態勢，
離師父還有十米之遙的青年腳步踉蹌，天大的危機降臨，完全超出他此時應對能力，這兩
年的沉淪讓他修為生鏽發霉，此時的驅魔少年只能舉起七星劍格擋掉第一下，同時間刺出
的第二尖腳毫無阻礙刺穿他的右肩脅下。
又一抹熱騰騰的血花盛開。
「啊！」
阿星在零點幾秒間輪番被尖腳突刺，染紅的一根根白骨長矛像台電宰機器，驅魔人身上血
花朵朵開，頃刻，後頭殭屍如鐵塊的雙膝頭猛然撞上他的背脊，直接扛不住衝擊跪趴在地
，喉頭一甜當場就「嗚嘔嘔！」地吐出一大灘濁血。
「好妖孽，有種衝著本座來！」
重傷師父扯開喉嚨大吼，但阿星已經聽不到，也瞧不著了。
剝！剝！
尖腳狠狠插入脆弱不堪的身軀，八個孔洞鮮血汩汩冒，妖孽鋒利的八腳洞進驅魔人雙眼、
雙耳、口、鼻、肚臍與屁股眼，霎時像昆蟲交尾將阿星緊緊鎖進自己腹腔尾部，四顆滿布
血絲的眼睛眨又眨，兩張對稱於頰的嘴巴一開一闔持續詠唱，兩條腥紅舌頭舔上阿星絕望
臉龐，像是要品嘗他恐懼當開胃菜，大男孩這角度看不到師父，兩顆連著神經奪眶流淌的
眼珠被蜘蛛舌頭「咕魯！」兩下給就活生生挑走吞下，像極了餐桌上饕客的筷子挑魚眼睛
，極為乾淨俐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手！」
蜘蛛狠狠拖走如一袋人肉垃圾的阿星，他腦中被疼痛和恐懼填滿，對老天爺安排的命運怨
恨至極，心中泣血，「他媽的，好不容易才逃出鬼屋，好不容易有機會存錢可以開始自己
生活，好不容易呼吸到自由空氣，為什麼是這個下場？」
「都是師父害的，都是這老鬼誤我一生，把我關在那三合院，惡毒至極！」
這是阿星最後能得到的結論，自閉關那一天開始至今整整十年，他這一隻可憐的小小鳥始
終被歹毒的老人囚禁在大鳥籠中，不停訓練無謂的飛翔跟獵食，只能在他帶領下，方得提
著鳥籠偶爾出門放風，這老人還畫了一個「有一天將翱翔成鷹隼」的大餅給他，結果發現
全都是白賊，都是謊言連篇，都是在騙鬼。
好不容易逃出鳥籠享受短暫的自由天空，卻是這下場，老天爺未免太過殘酷。
「他媽的，明鏡真人！」
超越臨界的疼痛讓阿星放聲慘呼連連，哀號迴盪在空蕩蕩碧波潭畔，看不到、聽不見、嗅
不覺、嚐不著，遠方老師父大喊也沒聽到，心中只剩下滿滿悔恨。
「都是師父害的。」
去死。
玻璃碎裂，大蜘蛛破開二樓窗戶，失去憑依的腳下頓時一空，人在半空中的垂死青年唯有
觸覺尚存，最後只感受到一陣透心的冰涼，身上疼痛獲得暫時緩解，可再下一秒是窒息，
殞命前一刻才察覺自己被拖入碧波潭中極快速下沉。
血染紅潭水。
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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