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命《七》 活屍之主
嘩啦,滾燙的熱水從蓮蓬頭淅瀝灑出。熱力瞬間在浴室產生一道道蒸汽,但當這溫度高到足以灼傷人體的滾水觸及蘇凡的肌膚之前,被熱水器燒至極燙的水溫就驟然降至冰點,灑在蘇凡身上,竟然變成了冷水澡,還讓他打了一個哆嗦。
蘇凡苦笑,喃喃自語的說:「真是的,連個熱水澡都沒辦法好好洗,我很怕我會感冒耶。」
一邊說,一邊拿海綿用力刷洗自己的身體。著實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全身淋漓的穢物給刷洗下來。他吹著口哨,拿毛巾胡亂擦了擦身,大喇喇的走到葉家人房中挑了件衣服穿上後,一屁股坐在床上,想著些什麼。他收起臉上的笑容,怔怔發起呆來。
一改先前玩世不恭的態度,蘇凡面無表情,頹廢的臉龐甚至透露出一股超齡的哀愁。
「少爺,你若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勞。」蕭白冰冷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眼前。
「……」蘇凡不語。他閉上眼睛,仔細聆聽著體內不斷躁動的「聲音」。
好恨…….
殺了他……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爸爸,好痛……圓圓真的好痛……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死,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些聲音像是重奏一樣,有高有低,淒厲而奔騰!正常人只要聽這些充滿怨念、彷彿集結所有地獄悲鳴的哀號聲一秒;幾乎都要吃不下飯,再聽個一會恐怕立時就得收驚或前往精神科掛號。
人間不該有這些聲音的……這簡直就是地獄底層受苦的厲鬼們,從肺腑發出的咆哮。所有的苦痛、怨恨都狂洩出來,無數的負面能量彷彿都濃縮在一起,並猛烈的爆發開來!
蘇凡落下了冷汗。
他顫抖著雙手抱頭,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無時無刻,他都得聽的到這些厲鬼最悽慘的哭訴,這些年來他已強迫自己習慣,否則早已給逼瘋。他能感受到它們痛徹心扉烙印在靈魂的痛楚,他能體驗到每一個最悲悽的故事,每一個最真切的──恨。
這種恨不會隨著時間消去,反而會劇烈燃燒你的靈魂,直到你灰飛煙滅。
蕭白見蘇凡面目猙獰,露出越來越苦痛的神情,冷冷的喚道:「夠了,不要去聽它們的聲音。」說著手中古劍已瞬間刺入蘇凡身軀。蘇凡怔了一怔,張大了嘴,卻叫不出聲來,腦中爆出一陣陣比先前更淒厲的慘叫!
蕭白出手俐落,將插入蘇凡體內的古劍迅速一帶,古劍橫劈蘇凡的身軀,從他腰腹抽了出來。沒有隨之噴發的鮮血,甚至連一道傷口都沒在肉身留下,蘇凡身上黑氣崩騰散出,憤怒的向蕭白啃食而去──
「住手!」蘇凡一個回神,急忙以意念抑制住滾燙的殺意,黑氣停在半空,慢慢的收斂回體內。他則像剛全力跑完百米一樣,大口的哈著氣,額頭冷汗滾滾流下。
「真抱歉,小白,又要你把我給拉回來。」蘇凡露出苦笑。
蕭白的劍直接刺入蘇凡的靈魂,這種痛比深入骨髓的痛楚更加劇烈,完全不是肉體折磨可比。但只有這種深入靈魂的痛楚,才能將蘇凡失控的精神強制拉回。
「你忘了貼符。」蕭白冷冷的提醒。蘇凡勉強擠出笑容,拿起一張黃符往自己頭上貼下,耳朵旁鼓噪的悲鳴聲才稍微淡去。
「小白,它們都跟你一樣,有著自己的故事呢。」蘇凡微笑,但笑容帶著更多苦澀。有時候並不是開心才要笑的,悲哀的時候更要笑,否則精神早已為之崩潰。
蕭白不語。
「如果被那些道士強行超度,變成厲鬼的你們將永無輪迴,只能永生永世的在地獄承受萬劫折磨。」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我說過,一定會救贖你們。」蘇凡笑的很調皮,語氣卻百萬分堅定。
「所以……屍魃讓我來對付就好,好嗎?我會有辦法的。」
「隨便你。」蕭白回答的很無所謂,身形逐漸隱沒。
「對不起啊,小白,看來是我太任性呢。」蘇凡又綻放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苗栗鬧區的街道上,李燦駕著車,快速的呼嘯而過,讓周圍爆出不少髒話。
李燦的神情焦急,腦中不斷迴響著水長老方才說過的話。
太陰煉形……太陰煉形……陰煉命之術……
若屍魃的形成原因竟然是這樣,以他對這個孩子的認識,蘇凡絕對無法狠下心腸下手。
──光看他現在的樣子,對比他近來的作為,李燦很快就理解他真正的想法了。
『對不起,蘇凡,讓你一個人背著那麼大的痛苦活到現在。』李燦的鼻子痠了,他一手掌控方向盤,一手俐落的將符咒子彈填入彈夾。
『這一次,就讓我幫你一把,不會再讓你背負更多苦楚的!』
李燦堅定著想法,一定要比蘇凡更快找到屍魃,並親手殺了它!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替蘇凡做的。至於憑自己的實力是否真的能除掉屍魃,他也沒想那麼多了。
「一定要趕上啊!」李燦喃喃說著,用力的踩下油門。
苗栗深山,夜晚,濃厚的迷霧壟罩四周,唯一的光源只有朦朧的月,連一丁點蟲鳴都聽不見,無聲黯淡的死寂,是大學生辦試膽大會的最佳場所。
「學長,這樣好嗎……?」一個嬌怯的大二少女拉著眼鏡男的衣服,手裡的手電筒照著前方,反而更增添恐怖的氛圍。「前山的葉家莊不是昨晚才發生集體屠殺案?有人說是殭屍……是殭屍做的耶。」
「拜託,怎麼可能有殭屍!」眼鏡男哈哈大笑:「新聞不是也報導了,那只是葉家的子女們為了爭產而發生的血案,妳別那麼膽小啦。」
雖然李燦明言說要封鎖消息,但神通廣大的媒體還是找到來源並報了出來。但為了排除人們恐慌,新聞上都說是葉家人為了爭產而互相殺害。只是仍有不長眼的人走漏風聲,唯恐天下不亂的指說是殭屍幹的。
看來明天的關鍵時刻,寶傑等名嘴又要變成殭屍專家了。
「阿和說的沒錯,就是要在這種恐怖的地方辦夜教才好玩啊。」一個胖子接著說:「尤其附近才發生這種驚世駭俗的大血案,幹,我們在這裡辦學弟妹一定覺得超屌。」
……明明知道很陰很危險,還是要在該處辦夜教迎新,然後再說一大堆鬼故事跟禁忌嚇唬學弟妹,男生們心知肚明這都是為了把新生學妹而辦的。眼鏡男跟胖子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看看那緊拉著自己衣服的大二學妹就知道效果如何了。
「差不多到了。前面有個洞窟,就是我們這次安排最恐怖的點。」眼鏡男走到一株大樹前停下,用手電筒照著前方草叢,隱約可以看到山壁上一個黑黑的凹洞。「我已經編好故事,列隊到這裡時,值星官會一臉嚴肅的走出來說葉家莊血案以及殭屍疑雲。最精華的地方就在於,殭屍就……殭屍就……」
學妹更加緊張,本來只是拉著眼鏡男的衣服,變成已經抱著眼鏡男在發抖了。眼鏡男更加得意,用十分詭譎的語調說:「殭屍就住在那個洞裡面,我們走過這裡時務必要很小心,不能嘻鬧,電話不能響,不能叫任何一個人的名字!否則……殭屍……」
「啊啊啊啊啊啊──殭屍,殭屍出來了啊啊啊啊啊!!!」
眼鏡男還沒有說完,胖子嗓音忽然拔高兩個八度,一屁股跌坐在地,指著前方呼天喊地的叫著。學妹被嚇的哭了出來,眼鏡男跟胖子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眼鏡男笑罵:「幹,你很雞巴欸,幹嘛嚇學妹啦?白痴喔!」胖子哈哈大笑:「對不起啦,只是覺得這個氣氛就應該……啊啊啊啊啊!!殭……殭…..」
這一次,胖子還沒笑完,整個表情一垮,打從肺腑再次喊叫起來,褲子已經濕了一片。眼鏡男皺眉,說:「同樣的哽兩次就不好笑了啦!靠北,你……」
話還沒說完,眼鏡男張目結舌,呆愣在原地,手電筒照處忽然出現一團黑霧,一個面無血色的男人被裹在黑氣當中,頭上還貼著一張符(這不是殭屍是什麼?),陰沉沉的看著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鏡男也跟著哭叫出來,頭也不回,一扯腿就往回跑。學妹跟胖子也不知道哪生出來的力氣,明明都嚇到要癱了,還能跟著眼鏡男奮力狂奔,用突破自身極限的速度疾跑,不一會便失去蹤影。
那「殭屍」目送著他們遠去,哈哈大笑起來:「有夠白目的死大學生,也算是給你們一個教訓。」
不是別人,這具嚇死人不償命的「殭屍」當然就是蘇凡。
「不過,他們是有預知能力還是怎樣?怎麼會知道……」
蘇凡身上的黑氣彷彿受到牽引,瞬間膨脹起來,將原本就漆黑的四周更壟罩上一層陰影。一股強大的怨念從草叢後的洞穴傳出,鋪天搶地的朝蘇凡襲捲而來。
「殭屍就躲在裡面呢?」蘇凡轉過頭,看著同樣瀰漫著黑氣的洞穴,跟著迅速向旁一竄,一道黑影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洞穴火箭飛出,射向蘇凡原本站定的位置。
只見一道高大的身影聳立眼前,它身上穿著破爛的唐裝,渾身散發黑氣,完全感受不但丁點生命的氣息。蘇凡定神一看,它身後浮現一堆痛苦的靈魂,正發出淒厲的慘嚎。
其中一張臉特別熟悉,赫然就是變成殭屍的葉天祈。
蘇凡深吸一口氣,哀傷取代了輕鬆的神情,感受到一陣揪心的痛楚。身上的厲鬼們彷彿感受到了共鳴,比以往更強烈的鼓動起來。這讓蘇凡感受到一股要將自己靈魂撕裂的錐心之痛,他咬破了自己嘴唇,默默持咒,試圖降低這股躁動的悲鳴。
「果然……是太陰煉形之術呢。」蘇凡強作鎮定的笑著。
「老爸好歹是為了我,才打破禁忌使用煉命術的,製造你的人又是為了什麼?」蘇凡笑著,語氣卻無比哀傷。
那道身影機械式的轉過身來,混濁的雙眼冷冷的盯著蘇凡,身上的肌膚早已腐蝕,露出部分的骨頭。
「為了什麼……要製造出一個悲劇的怪物?」蘇凡大笑,他的表情卻連一丁點笑意也沒有。
屍魃當然沒有回話的能力。
它舉起僵硬的手爪,黑氣成了最佳的動力,將它的身子瞬間加速推進,朝著蘇凡再次出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