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我的孩子，你為什麼要將臉藏起來呢？孩子回答：父親，你沒看到那個魔王嗎
？"－摘自舒伯特《魔王/Erlking》
「日南女士，很抱歉我們的待客之道略顯粗魯。不過我們希望妳能談談『宮內千夏』這個
女孩，妳一定還記得她，沒錯吧？」
對面穿著成套西裝的男人口氣很溫和、處處用上敬語，但是態度卻與此相反。他的同伴，
另一名深褐色頭髮、面孔混合南美風格的女子靜靜地佇立在牆角的陰影中，像個緊盯著獵
物的野獸。
日南杏里坐在冰冷的金屬椅上，懷疑他們是否故意給自己這麼不舒服的椅子。
不過她當然記得千夏，那個僅有數面之緣、神祕的財閥千金。
「你們知道我的職業。我有保密的義務、不能透露任何個案的隱私資訊。」
「我們當然知道。妳在2005年11月時在御茶水女子大學附屬高中擔任駐校心理師，那個月
妳突如其來地接到了一個非比尋常的個案。」
杏里沒有回答，但是腦海中那些記憶已經開始湧現。
伴隨而來的，是那股讓她感到恐懼、來自後頸處的搔癢感。
對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日南女士，我們知道妳有保密義務。我們沒有打算強迫妳透露個案的隱私，但是希望能
聽聽妳身為一個擁有心理學專業背景的人，對宮內千夏這個女孩的看法。」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這裡我們想聽的，是你個人發表的意見。妳不是個案的心理師，只是日南杏里本人、
一個具有足夠心理學知識和專業訓練的人。」
這段話讓日南開始猶豫。
對方的要求會讓自己踩在諮商倫理規範的模糊地帶。她當然可以作為一個人、談談工作中
發生的瑣事，就像每個人都會做的那樣。但是這很危險，如同站在懸崖邊緣、另一側就是
萬丈深淵。
「你們的要求會讓我陷入諮商倫理的模糊地帶，所以請容我拒絕這個要求。我能承認的就
是，在那段時間確實被學校要求、對一位該校的學生進行諮商和危機評估。」
「上司有告訴妳原因嗎？」
「我事前只知道個案因意外喪親，需要我評估她受到的打擊多大、是否有自殺風險。」
「然後呢，這個女孩實際上有嗎？」
「我說過了，這是保密事項。況且你們都已經查到了名字，那麼你們一定有管道取得更多
才對吧。」
「日南女士。」
男人的聲音變得嚴肅而鋒利。
「我們當然知道妳做過什麼，但是那些都是檯面上的資料。我們想要聽的是妳個人的意見
。妳應該有很多感受，是沒有寫在個案紀錄裡面的吧？」
這句話讓她著實感到震驚。
待在陰影中的女人打破了這陣尷尬的沉默：
「妳抽菸對吧，日南女士？」
「阿，對。」
「很好，我們走吧。」
「走去哪裡？」
「我們不會對妳做什麼，別緊張。就是到戶外吹個風、抽根菸，讓我們的關係不要這麼劍
拔弩張。請務必和我一起來，日南女士。」
女子微微傾身，以手勢示意門口。
兩人離開之際，對方向同伴囑咐了一句：「超弦，去拖住那個惱人的警部、說我們啥也沒
弄清楚。」
「我喜歡晶球涼菸，妳可以吧？」
「阿，是的，謝謝妳。」
女子替杏里點了一支，然後自己也抽了一根。
「我叫玻色子，下面的是我同事超弦。」
女子口氣平靜地用日語和英文各念了一次。
「妳應該感受到我們不是警視廳來的。沒錯，我們隸屬於一個更特殊的組織。雖然沒有到
完全不能公開，但是我們並不喜歡拋頭露面。」
「我不懂，這些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早就不在御茶水女中服務了。」
「日南女士，我們的工作就是追蹤世界各地出現的各種違反常理的事物。就像哈利波特裡
面有人是麻瓜一樣，並非所有人都很幸運或敏感到能接觸超自然的東西。我們正在調查過
去的一宗案子，而妳和宮內千夏就是我們追蹤到的其中一個環節。」
「我能知道原因嗎？」
「呵呵。」女子笑著，吐出了一口菸。
日南此時才發現，對方根本就不吸菸。這位自稱「玻色子」的女人只是把菸吸入口中，然
後模仿著吸菸的樣子再吐出來。
「妳從宮內千夏身上感受到了什麼對吧？」
日南沒有回應。
「讓我猜猜。從腳底升起的寒意、意識突然之間被拉遠、耳內輕微但持續性的嗡鳴，還是
順著脊背一種輕微的冰涼感，或是後頸的搔癢感？」
「妳是怎麼...」
「我知道妳確實感覺到什麼，我和我的搭檔都這麼認為、因此才會找上妳。怎麼樣，剛剛
至少有一個說中了，對吧？」
日南沉默地點點頭。
「聽著，日南小姐。這裡沒有監視器、沒有錄音設備，我只是想知道妳和那個女孩接觸的
過程中，是否有從她身上感受到什麼。以及這種感受，對妳來說有沒有特別的含意。」
怎麼可能沒有。
日南杏里在御茶水女子大學附屬高中服務了五年，累積的個案數量非常可觀。但是在那麼
多的女學生中，只有宮內千夏這一位讓她難以忘記。
「好，我願意說。不過我們能合作，所以我也希望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找上。」
自稱「玻色子」的女人點點頭。
「當然好，在我們能透露的範圍內。」
杏里是在御茶水女子大學附屬高中任職第四年時接觸宮內千夏的。
這所日本歷史悠久的私立中學不乏各種政商名流的後代，因此在接案之前不被告知身份細
節是不成文的規範。即便到了風氣逐漸開放的現代，也還是許多父母認為孩子接受諮商是
一件不光彩的事。
千夏被轉介接受諮商的理由是重大創傷。
實際上當年她被召進校長室，校長用很嚴肅地口吻說，千夏的家庭過去就曾經有很複雜的
衝突、導致她是個「不尋常」的孩子。近期千夏的父母皆在意外中離世，她除了按常規接
受短期晤談外，還需要進行風險評估。
「她目前的監護人表示，想要優先確定孩子是否有精神上的狀況。」
校長話語中的明示已經毋須言表。
第一次進入諮商室的千夏很安靜。精緻的鵝蛋臉上先是露出非常淺的笑容，接著傾身行禮
。杏里也以點頭回應，示意她就坐、然後進行必要的說明。這段時間個案通常會挪動姿勢
、出聲回應等等，顯示對初次面談的各種情緒。
然而宮內千夏依舊端坐沙發椅內，只是沉默地用眼神注視著心理師。
「宮內小姐，以上的說明有什麼疑惑嗎？」
回應她的是禮貌性的淺笑，還有動作微小的搖頭。那個擺動的幅度特別小，像機器般精準
地由右至左、再回到中間。
「您昨晚的睡眠情況如何？」
搖頭的幅度幾乎和剛剛一模一樣。
「現在覺得疲累嗎，無論是身體或心理上？」
搖頭。
「目前有在服用藥物嗎？」
搖頭。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事件，您心中應該有很多情緒吧？」
這次的回應遲疑了數秒，然後點頭。
「此時您心中有什麼想法呢？」
搖頭。
至此杏里不得不認真思考，眼前的女孩應該會是創傷後壓力症（PTSD）或者選擇性緘默症
（SM）。然而後者幾乎發生在遭遇創傷的兒童，發病數與症狀持續的比例隨年齡下降。成
年創傷經驗通常更易導致解離、失憶、否認等等，而非有思考但是不願意開口。
思緒在杏里腦海中飛速而過。
於此同時，女孩緊盯著的雙眼瞇成細線、頭部微微傾斜。這種行為，就像她看見了什麼、
正在仔細端詳一般。
「那跟我談談妳目前的感受吧？」
這次女孩沈默了。
杏里當時選擇的作法，是更詳細地說明諮商的保密方式、以及作為未成年人的她有什麼權
力。
法律上杏里不得向監護人隱匿未成年子女的訊息，但是並沒有強調必須完全據實以告。她
作為專業人員的責任並非坦承，而是優先考量個案的利益。
通常這樣的說明可以緩和氣氛、讓個案放下戒心，因為對他們來說杏里不是心理師，而是
代表著「學校」的成年人。
儘管宮內千夏一直都非常專注地聽著，但是依舊不願意開口說話。這一次晤談完全只能用
問句來進行，而千夏則用點頭與搖頭來回應。雖然這並非杏里第一次接觸緘默的個案，但
是全程保持禮貌、連擺頭的幅度都精準優雅的人，還是讓她印象深刻。
「所以第一次見面時，除了全程緘默外，宮內千夏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玻色子打斷了杏里的回憶。
「沒錯。」
「那妳應該藉由詢問得到不少資訊？」
杏里搖頭，她其實並沒有。當被問到雙親是如何過世時，儘管給出了一些選項、但是千夏
只是保持沉默、維持目光接觸。顯然她不打算表達任何與親人死亡有關的事情。
然而第二次見面時，千夏改變了造型。她頭上戴著淺藍色的亮面髮箍、瀏海貼著眉毛剪得
十分銳利，烏黑的髮絲像瀑布一樣垂下。
從第一次晤談中，杏里就猜到對方肯定不是單純出身新興資產階級、成績優秀的孩子。那
股渾然天成的氣質必定來自名門世家，從小就被刻意養成。而如果說上一次的千夏是個望
族千金，那麼這次的她就是古典的日本名門之後。
「我注意到妳換了新造型。」
淺淺的微笑、禮貌地點頭致意，和上次如出一轍。
「宮內小姐，上次說明過這次的短期晤談主要是因為妳突遭變故，學校希望關心妳的身心
健康。所以雖然回顧雙親的逝去很難受，但是我還是必須和妳談談這件事、才能向監護人
說明妳的情況。」
千夏點頭。
「我認為照顧妳的親屬若能明白妳的狀況，也許他們就更能了解如何滿足妳的需求。喪失
親人是很大的創傷，從這波風雨中走出來會是個漫長的過程。」
杏里再次停頓，而對方則點頭回應。
「如果妳基於某些原因不願意開口，我們用紙筆交談可以嗎？我過去在特殊教育中心待過
一段時間，也會一點手語喔。」
然後她向千夏遞出一疊帶有板夾的白紙，並且附上兩支筆。
宮內千夏的眼神在白紙與杏里之間來回游移。在片刻的思考後，她再次露出之前曾經有過
的表情。像某種動物一般瞇起雙眼、傾斜著頭，然後專注地凝視著杏里。
然而這一次，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女孩原本交疊在大腿上的手微微抬起，以非常隱晦、緩慢的動作比劃著。剛開始杏里並沒
有讀懂那些手勢的意涵，因為她並沒有想到一個16歲的女孩能做到這種程度。
然而隨著動作的重複，杏里很快就發現它們代表著三個詞。
「他們」、「我們」、「四周」。
伴隨理解了意義的思緒而來，是一股惡寒、像刀一般鋒利。
「誰在我們四周？這裡是諮商室，我很確定裡面沒有任何監視設備......」
女孩的手又動了起來。
「不是」、「一般」、「不行」、「說」。
「妳願意畫下來或寫下來嗎，關於那個東西？」
這次女孩猶豫了非常久，過程中她數次將眼睛閉上又睜開、似乎窮盡了許多努力才終於做
出決定。接著她取走紙筆，以同樣很緩慢的速度在紙上畫了一個圖案。
那是個抽象的圖形，由六個內有方格的圓組成、上下兩排各有三個。
https://imgur.com/83Bv3sF
之後女孩回到原本的樣子、不再做任何回應，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杏里直到晤談時間結束。
杏里對這個神祕的行為趕到匪夷所思，回家後馬上翻閱資料、想要找出那個圖案代表的含
意。
她根本不用花費太多時間就找到了答案。
女孩繪製的是一種在日本被稱作「家紋」的圖樣，通常是名門望族代表自身血脈、還有在
戰場上識別敵我的用途。在傳統貴族大名已經逐漸沒落、資本主義興起的現代，這個以六
文錢為印記的家紋本來並沒有特別的含意。
「和預想的一樣阿。」
玻色子吐出了一口菸，冷笑著說。
「那就是我們找上妳的原因之一。一個被稱為『真田』，據說擁有強大力量的超自然存在
。」
她補充道：
「在多數時候，我們的資訊來源都不願直呼其名，而是稱呼其為......」
兩人同時開口：「藍眼之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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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媽佛板，新年快樂
這篇除了出現之前在「沐秋大宅」出現的探員之外，也會出現之前登場過的女孩
她是「小心青行燈」中的主角之一
感謝友人提供了我駐校心理師的危機處理流程
然後也跟大家分享平安夜來臨的兒子：
https://i.imgur.com/HB2theE.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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