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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目的不在於殺人,而在於模仿人類。」
想通這點之後,安娜幾乎確定布魯斯不是惡魔,以它種種的行為來看,它是不會塑造一個
這麼危險的處境給自己,她往上看去,布魯斯垂下了頭,太陽使他的整張臉被陰影覆蓋,
汗水浸濕了他的上衣和理智,對於村民的謾罵沒有一點反應。
他就像水溝裡沾滿泥濘的老鼠,曝曬在陽光之下。
遭受眾人的唾棄以及指責。
「布魯斯!布魯斯!」安娜吼出聲音來,嘗試喚回他的求生慾望,他微微抬起頭,看向安娜
時滿眼都是空洞的絕望。
「閉嘴,安娜!」潔拉大聲的制止了她,安娜轉過頭去,正對著她憤怒的臉,她低聲快速
的說:「他死了我們就安全了。」
「安全?」安娜不可置信的說:「如果他是被誤會的,那死的可是一個無辜的人啊!死的會
是我們的同伴啊!」她質問道:「這樣不就落入了惡魔的圈套裡了?」
「我一點都不在乎他無不無辜。」潔拉輕聲地說著:「我只知道如果他不死,唐的父母可
不會放過我們,我沒有這麼多的苦來跟你們受,一自由就會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所以你──你拼命誣陷他,只是想要你自己的自由?」安娜顫抖的問:「你這樣和惡魔
有什麼兩樣?」
「不要拿你那套道德標準來批評我!」潔拉怒瞪著她,她說:「我她媽恨透被審判和架在
木樁上指責的感覺了。」她隨後又說:「而且當下我們認定了他真的是被襲擊,那我們其
他八個人的麻煩就大了,他可是可以隨便的指責一個人出去,我們就必須跟著一起指責,
只要和他有相反意見的那就會顯得很可疑,他可是比惡魔更讓我們不利多了。」
安娜為潔拉的說詞感到一陣噁心,她望向了布魯斯,她看著那雙眼睛,村民們不在丟擲石
頭,而是大喊著:「吊死他!吊死惡魔!」安娜張開了嘴,窮盡力氣吼出無辜的話語也被吞
沒在他們的憤怒當中,她看著唐的父親道格死死的盯著那能決定布魯斯生死的凳子,他抓
緊了拳頭,彷彿下一秒就會親自將他拉入地獄,可他還是讓了布魯斯的母親上前,親自講
述了指控布魯斯的原因──
布魯斯聽到母親的聲音之後抬起了頭。
她的話語與苦痛傾洩而出,打造出了從她子宮裡出生的惡魔。
惡魔有著他的臉、他的聲音和他的身體,正站在處刑台下對著他猙獰的笑,它在瑪西九歲
時第一次對她動了手,在她無知時利用哥哥的身分使她墜入深淵,而她作為一個母親,雖
然早有發現女兒的不對勁,可卻還是因為信任而放任那個惡魔繼續施虐,一次又一次,持
續了三年,直到惡魔的特徵顯露出來,她才發現她的兒子是惡魔。
「不然還有誰可以對幾乎足不出戶的瑪西做這種事呢?」她吼道:「只有他,他對她的好
只是假象,他只是為了好侵犯她!」
她的話在村民的心裡起了漣漪,一時之間他那些追女孩的行徑被放大檢討。
「我曾經看著他對農夫家的女兒死纏爛打。」
「惡魔誘惑少女的把戲。」
「長得沒有魅力才會對無辜的妹妹下手。」
「那惡魔的臉孔是多麼醜陋。」
「是的,也幸好他醜陋才使得沒有更多女孩受害。」
布魯斯不否認,他的確為了追潔拉做過很多壞事,但他從不覺得那些事情嚴重到會奪去他
的生命。
他顫抖的哭了出來。
那些污言穢語如毒蛇一般纏住了他的喉嚨,緩慢的將他勒緊,村民批評了他的行為、長相
和身材,隨後又放大檢視他眼睛的顏色,批評他父母給予的東西,連帶著父母也一同批評
他,那些美好的過去就像是輕薄的幻象,母親的慈愛和父親的嚴厲融化在其中,底下長著
他的臉的惡魔隨著他們的描述越發的猥褻畸形起來。
他看著惡魔,也不禁對自己心生厭惡。
「原來我如此討人厭嗎?」他問:「那為什麼潔拉從來不拒絕我呢?」
「她只是把你當成好用的工具而已。」底下的惡魔笑著回答。
「那為什麼平時大家都對著我有說有笑?」
「因為你愚昧、醜陋,是這村里的底層,只要對你笑,就能得到你的感激。」
「可是我從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啊!為什麼我現在站在這裡?」
「你只是一個沒有天賦又平凡的人。」惡魔繼續低語,它說:「你沒有盧克的英俊,沒有
潔拉的魅力,沒有戴文的使命感,沒有蘇西的純真,沒有珍妮的理性,沒有安娜的善良,
沒有艾米的忠誠,你甚至連亞倫都比不上,你什麼都不是,你死了最好,其他人有大好前
途,就只有你,你是你父母的累贅,你妹妹羞恥的象徵。」
「那我的夢想呢?」布魯斯掙扎的說著:「可是我也想活下去啊!我也有夢想啊!」
「你什麼都不是。」惡魔嘻皮笑臉的說:「乖乖做實你的侵犯妹妹的罪刑就好。」
瑪西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他看著她,那雙和他相同顏色的眼睛沒有恐懼,她不斷
的呼喊著哥哥,道格站了出來,來到了他的前方,大聲的質問著:「你有沒有要辯解的地
方?」
他乾枯碎裂的嘴唇微微開啟,他聽到安娜吼著他的名字,可是惡魔在他胸口種下的恐懼已
經發芽,他不知道從哪裡辯駁,他不知道妹妹是受到誰的侵犯,他不知道為什麼昔日的同
伴對他投來懷疑的目光,他只是用盡心底最後一絲溫柔,看著瑪西的眼睛,脆弱的說著:
「瑪西,不要看、不要看。」
他的母親厭惡的摀住了瑪西的眼睛,朝著他吐著口水。
他的父親罵出了使上最難聽的髒話。
道格踢掉凳子的那一瞬間,那些話語終究拴緊了布魯斯的喉嚨,他感覺到他逐漸失去氧氣
,他的大腦隨著太陽的溫度化成一攤體液,使他的耳朵轟鳴一片,他胡亂的踢著腿,他的
視線模糊在雲層當中,他感受著陽光撫摸著他的身軀,使他如剛出生的嬰兒般脆弱。
神啊。
他看著將一切置身於外的太陽。
神啊,
陽光會洗盡我的罪孽嗎?
神啊,請回答我。
陽光會證明我的無辜嗎?
滾燙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可神沒有說話,神依舊如太陽一般高高在上。
在他要進入祂的踏入祂的領域時,銀光色的刀子劃破了空氣──
咻──
碰!
布魯斯瞬間從窒息的感覺被解放出來,他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他猛得喘息著,過了好一會
緩過來後,他顫顫抖抖的抬起頭來看,那充滿希望的陽光灑落而下,和他的痛苦劃清了界
線,他如下水溝裡沾滿泥汙的孽鼠,抬頭仰望著人類的施捨,來人有著一頭花白的頭髮,
打理乾淨的鬍子,一雙溫柔的眼睛,他的嘴角下扯,太陽成了他的聖環。
「爸爸!」安娜驚喜的叫著。
「克雷爾!」道格掙扎的坐起身,他剛才被狠狠的揍了一拳,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
克雷爾沒有理會道格的謾罵,他先是對著安娜點了點頭,村民們一時之間都愣住了,要知
道他自從妻子死去後便整日酗酒,渾渾噩噩的過了好幾年,這是他難得清醒的模樣,正當
他們要阻止他幫布魯斯鬆綁時,他抬起頭吼道:「他媽的,六年前你們將溫蒂逼上死路,
現在還要把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吊死,有沒有人性啊?」
一提到母親的名字,安娜不自覺得垂下了頭。
「他可不是孩子,他是惡魔!」布魯斯的父親親口闡述著。
「在六年前你們也這樣說溫蒂,說她是一個女巫。」克雷爾撿回了剛剛拋擲出去的刀子,
他割斷了綁著布魯斯的繩子,而在這一刻,瑪西也掙脫了她媽媽的懷抱,她跑向了自己的
哥哥,緊緊的抱住了他,她慘烈的哭聲喚回了眾人些許的理智,克雷爾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他站了起來,走到道格的面前,揪起了他的領子說:「你們誤會了她,現在還要誤會一
個孩子,如果真的是布魯斯所作所為,瑪西根本不可能還跑向他,而且你把孩子們關起來
虐待是什麼意思?」
「那裡面可是有惡魔!那殺害我兒子的兇手!」
「你把惡魔和其他無辜的人關再一起?」克雷爾說:「你這樣和殺人有什麼不一樣?」
「克雷爾!你他媽的──」道格反手抓住了他的領子,一時之間兩人互相掐在了一起,他
的眼淚流了出來,憤怒的說著:「那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死了啊!有人可憐他嗎?有人在
他被殘忍的殺死的時候出來救他嗎?沒有啊──」道格忍不住崩潰的哭了出來,這是他這
幾天唯一一次落淚,他說:「沒有人救他啊,你現在又要我眼睜睜的看著有可能殺害他的
人走?」
太陽掛在天上,無情的嘲弄著他們。
「道格,那你至少讓瑪西親口說事情的經過。」克雷爾的語氣軟了下來,他放開了他的領
子,輕聲說著:「拜託,看在溫蒂的面子上。」
「道格你不要放過──」布魯斯的父親突然慌了神情,可卻還是沒有把後面的話給說出口
,他閉上了嘴。
道格沒有說話,他點了點頭,和走上來的妻子擁抱再了一起,布魯斯抬頭看著那個將自己
救下的男人,他想表示感謝,可是他的喉嚨受了傷已經不太能發聲,他只能緊緊的抱著妹
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部,雖然他的內心那股空洞感吞噬了他,但他還是盡力的安慰著妹
妹的情緒。
他只要想到沒有保護好她,他就全身發疼。
「瑪西。」克雷爾蹲了下來,溫柔的問:「你知道惡魔是什麼嗎?」
「惡魔會讓瑪西痛痛。」她哭著說:「哥哥不是惡魔,哥哥對瑪西很好。」
克雷爾的眼裡盡是不捨,他過了好一會才又問:「那惡魔是誰?」
「不、不能說──」瑪西啜泣著:「他說不能、能跟大家說。」
布魯斯將瑪西的小臉蛋給抱入了懷裡,不讓她受到其他人的指指點點,心理的苦澀瞬間湧
了上來,他知道就算惡魔死了,他的妹妹以後依舊會因這場審判而被村人給唾棄,沒有人
會喜歡被惡魔玷汙過的女人。
「你不想說、說就不用說。」布魯斯好不容易才從他破碎的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下一刻他
疼得猛烈咳嗽起來。
瑪西抱得更緊了,她一張膽怯的臉看向了克雷爾,她輕輕的問:「我不說的話,哥哥會繼
續痛痛嗎?」
「是的。」克雷爾不得不告訴她真相。
瑪西輕柔的摸著布魯斯脖子上那醒目的勒痕,隨著她的再次開口,布魯斯朦朧間想到了她
剛出生的模樣。
那是一個寂靜的夜晚,母親歷經五個小時的生產後,一個小小的生命來到了他們的家,他
那時五歲,手忙腳亂地從大人手中接過嚎哭不止的嬰兒,但神奇的是當布魯斯抱著她時,
她卻安靜了下來,柔軟的肌膚和平靜的睡臉給予了他最溫柔的情緒,她身上那平和的香味
使他熱淚盈眶,在往後的日子裡,父親不大理會他這個兒子,甚至對他的愚蠢和平庸感到
厭惡,但他不忌妒對於妹妹的偏愛,當他抱著她的那一刻,他就向神發誓了。
發誓他會保護她一輩子。
在後來呢?
布魯斯看著瑪西哭得撕心裂肺,那惡魔夜夜上了她的床侵犯她,可他依舊毫無知覺,甚至
是上了絞刑台才知道真相,在萬眾矚目下逼得他妹妹揭開自己的傷疤,他恨不得剝了那惡
魔的皮、拆了他的骨、把他的血液一飲而盡,他的視線掃過了盧克、亞倫和戴文,一想到
他們可能就是那惡魔,他就感到噁心。
可他們的臉上只有恐懼和不捨,一點都沒有心虛的跡象。
惡魔是誰?
布魯斯望向了他那如同天使般的妹妹。
沒想到瑪西張開的嘴說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她說。
她說惡魔是爸爸。
是爸爸告訴她不要跟別人說的。
是爸爸跟媽媽說哥哥侵犯了她。
她說她不知道這樣哥哥會痛痛。
瑪西一直在對著他說對不起。
所有人在聽到這個答案後場面混亂了起來,有人在喊叫,有人發現布魯斯的父親早就偷偷
走了,留得他的妻子呆滯在地,接受她的丈夫才是侵犯她女兒的真凶,布魯斯愣愣地看著
那有著他面孔的惡魔來到了他的前方,輕聲細語的告訴他說:「你看,我就和你說你死了
最好。」緊接著,他便被疼痛和情緒給侵蝕,所有的酸楚融化了他最後一絲理智,在黑暗
中,他再次陷入了絕望。
安娜緊張的看著布魯斯暈了過去,道格很快的就反應過來,他聯合亞倫的父親和潔拉的父
親一同把他們給關押回去,她聽著女人絕望的哀號聲,她看見克雷爾瘋狂的喊著她的名字
,卻被其他人給壓了下來,她看見瑪西不得不再次和布魯斯分離,她揉著眼睛在原地嚎啕
大哭,獨自一人承受別人的惡意。
他們回到了那狹窄陰暗的監牢,身上的繩索都被解的乾淨。
「白受罪了。」潔拉喃喃自語著,她氣憤的敲著酸臭的牆壁,她說:「他媽的又回到原點
。」
「我們被書籍裡那些條件給限制思考了。」安娜嘆了一口氣,她有些悲傷的看著還在昏迷
的布魯斯,她說:「仔細想想,那些事情人類也會做的。」
「強姦自己的女兒,害怕被發現而推給自己的兒子太噁心了,那根本不是人做的事情。」
蘇西難過的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我們就先不要討論這個了。」盧克溫和的勸諫著說:「等等布魯斯醒來會再次受傷的。
」
講到這裡,大家都沉默了下來,甚至是對布魯斯起了憐憫,潔拉皺著眉頭,她想說的話還
是忍了下來,安娜有些不確定的講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認為惡魔的目的不在於殺人,它
想做的事是觀察人性。」
「安娜說的有道理。」珍妮同意了,她說:「如果是觀察人性,那它這些詭異的行為就解
釋得通了,因為它大可把唐的屍體藏起來,來趁我們混亂分散時一個個將我們殺害,而不
是把他殘忍的虐待公開的展示給我們看,它沒有必要這樣做,它沒有人性,也沒有虐待之
心,它這樣就是為了激起我們的恐慌。」
「是的,而今天這裡發生的一切剛好滿足了它的需求。」安娜說著。
「所以、以我們應、應該冷靜嗎?」艾米害怕的問:「不該、該展現任何情緒?」
「壓抑我們的情緒才會使我們不像人類。」戴文輕聲呢喃。
「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死局,我們理性的討論事情,惡魔就會出現來攪亂我們的理智,就
像火焰熄滅的那天,我們恐懼,正好滿足它的需求。」安娜說。
「所以我們就該等死嗎?」潔拉暴怒的問著。
「不,它不會隨便的殺了我們,它會等到我們身上所有的情緒都被榨乾。」珍妮說著:「
到了那時候,它才會殺了我們。」
「我猜我們只能保持火焰的明亮了,那是我們唯一能做的。」
戴文下了結論,而亞倫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他從頭到尾都縮在角落,靜靜的看著大家,他
們沒什麼說話,安娜聽到偶爾外邊會傳出她父親克雷爾的聲音,他像是在和道格爭論著什
麼,她透過縫隙往外看去,那村莊裡接是腐敗,太陽的餘暉灑落在他們身上,布魯斯這時
候醒了過來,他很沉默,甚至可以說是過於平靜了,連安娜幫他包紮喉嚨上的傷時他都沒
有反應。
直到連光都沒有了,道格打開了監牢的門。
他手上拿著他們的晚餐,布魯斯才有了動靜,他突然站了起來,他的眼珠裡沒有情緒,當
他們一個一個領著自己的木碗時,他來到了門口,一點都不在乎道格的訓斥,他的臉突然
扭曲起來,猛得爆發出力量,狠狠的推走了道格,而他的頭正好撞上了路邊的石頭,使他
暈厥過去,緊接著,布魯斯向著監牢外奔去,向著月亮奔去。
「布魯斯!」那些曾經的夥伴叫喚著他。
布魯斯沒有回頭,他歪歪斜斜的跑進了夜色當中。
他從未感受到如此平靜,樵夫的斧頭會隨意插在木樁上,是戴文講的,他很輕易的就拿到
那把沉重又老舊的斧頭,他的身心輕鬆無比,他抬起頭,接受著月光的沐浴,他看著有著
他的臉的惡魔身著潔白,引領著他走在他必須走的道路上,他向神祈求一個答案,而祂卻
沒有回應。
他路過他的家,但他沒有推門而入。
他知道他的目標不在裡面。
「這是你的贖罪,畢竟你沒有接受死亡。」惡魔呢喃細語。
他進入了教堂,隱約間聽到其他人的聲音,但他毫不在意,他拖著斧頭去到了第一排,看
著那個拿著酒瓶蜷縮在角落的男人,父親,他曾這麼叫過他,現在他正毫無罪惡感的昏睡
在地板,布魯斯在神冷酷的眼神注視下舉起了斧頭,瞄準了他的下體。
碰!
在他砍下的那一刻,彩色的光從那血肉模糊的傷口裡迸發出來,爬滿了他的視野,攻占了
他的世界,他轉頭過去看,萬物並不如血一般流淌,而是充滿了鮮花及藍天,紅的、黃的
和各式各樣的花朵綻放在山坡之上,一切都如神話般美好,而瑪西笑嘻嘻地站在了花海當
中。
她長到了十八十九歲的模樣,身穿一襲潔白的新娘裙紗。
她完美的連鮮花都黯然失色。
「哥哥,你在等什麼?」瑪西輕柔的問著他。
布魯斯愣愣地走上了山坡,瑪西的手鉤住了他,他們緩緩的向山坡下走去,布魯斯看見在
花海的中央已經布置起了婚禮的擺設,一抹純潔的白飄盪在其中,村民們和他的朋友也穿
著正式的衣服,新郎正站在神父的面前,布魯斯看不出來是誰,當他代替他的父親,把她
的手交給他時,新郎轉了過來,他的臉上只是空洞。
他不介意,他對著她說:「瑪西,你是最美麗的新娘,你要幸福。」
瑪西沒有說話,她只是給了他最燦爛的微笑。
如同那掛在高空的太陽。
當安娜他們找到布魯斯時,他正跪在一片血泊當中,雙手呈現祈禱姿勢,而他的父親已然
毫無聲息,陰影覆蓋了他的屍體,安娜輕輕地撇過去看,只見他殘暴的被四分五裂,肉塊
沉默的散落一地,骨頭沒有一處完好──她馬上把頭給轉過來不敢再繼續看下去,她顫抖
的拍著布魯斯的肩膀,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真幸運。」亞倫突然呢喃出聲。
安娜回過頭去看,她這時候才發現潔拉跟珍妮沒有跟過來,戴文咬了咬牙,他將布魯斯翻
了過來,安娜在看輕了他的面容時慘叫出聲,所有人都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布魯斯鬆開了
他祈禱的手,他那兩顆明亮的眼球順勢從他手中而落,濕黏的砸落至地面,他空洞的眼窩
流下了兩行血淚訴說著──
神啊,
為什麼要讓我見證人性的醜惡,
為什麼要使我平庸,
為什麼要讓我受苦,又讓那受苦毫無理由。
神啊,
我用了父親的命和雙眼召喚出了惡魔。
惡魔已經降臨在了人世,
它將揭露世間的醜惡,
將那汙穢不堪的秘密曝曬在陽光之下。
它將接管你的領土,
這一次它會證明你的無能。
人們會高喊它的名號,
渾身赤裸的膜拜著它。
而你,你將被你的信徒給淘汰,
作為你從未回應的報復。
**
她忍著酸楚和來自骨子裡的恐懼移開了視線,她沒辦法說出:「等我一下。」便匆匆起身
,摸上了那光滑白淨的弧形牆壁,一步步的向著廁所走去,她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有沒有
追上來,她的手激活了牆壁,一塊長方形的入口出現在她眼前,當她進入了廁所時,那高
尚又明亮的感應燈立刻亮起,她摸上了脖子上的光亮,解開了頭上的面罩,露出沉著如黑
橡木的皮膚和捲曲的長髮,她倒在了精密儀器做的馬桶前,環抱著它,對著深不見底的黑
嘔吐了出來。
「你需要情感抑制素嗎?」那合成的聲音響起。
她猛得轉過頭去看,那渾身一體的白倚靠在牆壁上,他伸出了手,一顆銀色的藥丸正靜靜
地躺在上面,她擦了擦嘴,慌亂的想要將面罩給重新覆蓋臉龐,卻見他也摸上了脖子上的
亮光,純白的面罩瞬間如液體一般收縮起來,也讓她看見了他的真容。
他有著一雙充滿算計的狹長眼睛,偏黃的皮膚和溫和的五官,他的頭髮漆黑無比,她緩了
一口氣,放下了手,用著清脆的聲音對著他說:「這樣太危險了。」
「情感抑制素還是露出臉面?」他笑得溫柔,連他的聲音也溫柔似水。
「都有。」她站了起來,剛想要擦嘴,一旁待命的純白小球動了起來,毫不留情的往她臉
上噴水並拿熱風給吹乾,還順便幫她沖了馬桶,她有些尷尬的看著他,才緩緩說著:「現
在吃那個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他將銀色的膠囊給拆開,裡面空無一物,他笑著說:「我覺得露出臉面恰好是完成測試的
一大步驟,這證明了我們和那些機器不同,我們有皮膚、血脈和長相,並不是只有純淨的
顏色。」
她愣了下,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說詞,她這時才發現男人在試探她,他們一同回到那富有
流線度的房間,此時高解析度的螢幕已經自動暗了下來,男人舒服的坐回了他的長椅上,
他慵懶地說著:「我的暱稱叫狐狸。」
「我沒有暱稱。」她有些冰冷的回應著,那痛苦又噁心的感覺還是深埋在她的心底,當她
看著那個小女孩哭嚎控訴自己的父親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恨意染上了她,她緩了一口氣,
她說:「不過我想你可以叫我三十八。」
「三十八?」狐狸問著。
「那是我身分證十位編碼最後的兩碼。」三十八回答,她反問著:「你為什麼要給我假的
藥丸?」
「我只是想確認你撐不撐得下去。」他緩慢的說:「你們從來都沒有體會過那種噁心的情
緒,你們就像是剛出生的嬰兒,毫無抵抗力的接受最凶猛的病毒,這也是現代人類最大的
致命點,你們被呵護的完美,不懂人性裡的扭曲和變動,總有一天,你們會因此而被反噬
,只要一點點小挫折就會發瘋崩潰。」
「我沒有想到我會看到那恐怖的事。」她顫抖的說著:「沒有一點預兆。」
「這可是中古世紀。」狐狸側過了頭,那雙漂亮的眼睛瞇了起來,他說:「一個神、惡魔
、女巫、痲瘋與性病患者共同生活的時代,這時的瘋子不關押在精神病院而在街上遊蕩,
他們同時也被賦予了看透真相的特殊地位,而中古世紀也並沒有像笛卡爾一樣把非理性排
除在外,甚至可以說這裡就是當代人類理性的邊界,非理性的綜合體,這裡什麼事都會發
生,包括強姦自己的女兒三年、女巫審判和各種各樣的性犯罪。」
「和性有關的犯罪早在二十年前絕跡。」她反駁道:「除了在這裡,現代人類已經將這股
邪惡排除在外了。」
「是的,但事情可沒有絕對。」狐狸說:「我知道有5%的人抗拒著情感抑制素。」
「那些人被政府管控起來。」
「他們是低端人口,我知道,親愛的三十八。」他擺弄著那空殼,他說:「他們根本不可
能跟全人類作對,但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們並不會對你們的肉體造成直接的傷害,而是
更深層次的毀滅,來自心靈的毀滅。」他看向了那空殼,輕輕地說:「你就是一個很好的
例子,我可以保證,從今以後你會更胡思亂想,你那雙顫抖的手出賣了你,你已經打開了
潘朵拉的魔盒,到時候情感抑制素可救不了你。」
三十八緊緊壓著自己的手,可這毫無幫助,她一回想那個畫面便恐懼不已,她看著狐狸點
了身上的服裝,從他的胸口往上浮現出了一個口袋,他從口袋裡拿出了包裝老舊的香菸盒
,抽出了一根叼在了嘴上,下一秒,他對空氣喊了一聲火,白淨的天花板露出了一個方形
的缺口,從裡面伸出了一隻機械手臂,準確無誤的點燃了他的香菸,他深深吸了一口,讓
整個房間浸泡在煙霧之中。
「你需要抽一根菸的。」他說。
「抽菸而導致的肺癌是──」
「親愛的三十八,就我所知,你的基因裡已經沒有癌症了。」狐狸迷惘的眼神裡笑著說:
「抽菸是一種情緒的抒發,這比情感抑制素有用太多了。」
三十八沉默了一會,她裝模作樣的學起狐狸,可是卻在第一秒被狠狠的嗆到了,後來在他
細心的引導下才學會,在她習慣之後她就覺得好上了許多,尼古丁給她帶來從未有過的平
靜,她能感覺到它流淌在自己的血脈裡,她看著狐狸,問他:「你看起來不是第一次當測
試人員。」
「是的。」狐狸著迷的吸了一口煙,而房間裡的感測器迅速的開啟抽風口將房間裡的煙給
排乾淨。
「我聽說絕大部分的人是不能參加第二次的。」三十八說:「心理評估不會讓他們通過。
」
狐狸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問:「那你為什麼要來測試?」
「因為我要寫論文,我覺得親自體驗比看著過往的報告還好上許多。」
狐狸大笑了出來,他回答道:「我的答案留到測試結束後再告訴你,相信你會有更深處的
感受。」他將菸輾死在了桌上,那顆小球狀的機器人拿出了白色的掃把清掃乾淨,而三十
八的菸蒂也是如此,他那雙漂亮的黑眼睛看向了三十八,問了一句:「你準備好了嗎?」
三十八深吸了一口氣,她點了點頭,狐狸伸出了手輕輕在空氣裡一滑,飄浮在空中的螢幕
瞬間亮了起來,他平靜的看了一眼畫面,說了一句:「每年的例行公事。」
**
「我們不帶著蘇西走真的好嗎?」珍妮在風中問著。
「她早就跟戴文廝混再一起了。」潔拉說著:「珍妮,我們必須要馬上離開這裡,不是約
好要一起去大城鎮生活嗎?」
珍妮沒再反駁,她們憑藉夜色奔跑在出山谷的路上,她們已經前行二十分鐘了,彼此的手
緊緊地相連,只要繼續前進半小時就能夠去到下一個村莊,她們大口的喘著氣,連月亮都
被吵醒,高高的注視著她們,正當潔拉要轉頭和珍妮說話時──
碰!
她感覺自己撞上牆壁,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她慌亂的爬起了身體,鼻血肆意而出,她渾身
麻癢,不斷的哀號著,可當她看清楚眼前的情況時卻沒辦法思考,她抬起了頭,看到珍妮
的手壓上了空氣,任憑她怎麼出力都無法繼續往前,潔拉也學著她的模樣往前壓,在她碰
到底的那一刻,虹膜的光五彩斑斕的發散出去,順著虹膜,她隱約間能看見一面牆的形狀
,虹膜震動到了上方,彷彿一個巨大的圓形蓋子罩住了村莊,一股不好的預感抓撓上她的
肺部,她看向了珍妮驚恐的臉。
珍妮急促地說:「我們出不去了。」
「惡魔不想讓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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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懂傅柯的別順著網線打我,畢竟我只上了一個學期的古典時代的瘋狂史(懂笛卡爾的
也是),其實有些地方還是不太懂,書也沒全部看完XDD,話說我的科系挺特別的,可以用
小說等創作品來當畢業論文,如果這篇寫的好的話或許可以拿來當草稿下去寫,最後一樣
謝謝大家看到這裡,你們的留言我都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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