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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當我睜開眼,令人意外的是,印入眼簾的不是那張一片空白的沒有五官的臉,也沒
有甚麼腥紅色花袍嫁衣,而是王姨家裡那張有點斑駁、上方還帶著點水漬的灰黃天花板。
猛一驚從床上坐起,環顧漆黑的四週,我正安安穩穩地躺在王姨準備的那間房裡,渾身是
汗。一旁打開的行李和那條總是在夜裡隱隱發光的腥紅色串珠,就和我睡著前印象中的畫
面一模一樣。
我跑到窗前查看屋外的狀況,小路上幾盞橘黃色的路燈斜斜照映著,邊上的幾間房子也亮
起有白有黃的燈光,隱約還能看到人影在其中走動。
難道剛才那一切都只是夢?
我離開房間後先往金東敏的房門拉了拉,打開後如同先前看到一般空空蕩蕩,被榻也折疊
的整整齊齊,彷彿從沒有人在上面歇過。心裡不安,轉身便三兩步沿著樓梯朝一樓走了下
去。
還沒走到一半,便聽到低聲交談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往下一看才發現,王姨家的門廳似乎
比白天又聚集了更多人。
人群中看見李村長正一臉凝重的和王伯伯說著話,幾個早上也出現在這裡的身影在李村長
身邊沉默的站著。
而陸強強的母親,在門外不遠處站著,兩眼無神,面色似乎比早上看到的更加灰暗。她靜
靜的在門外看著屋內的人群,看不清到底眼神落在何處,那種生魂盡失的感覺,讓人看了
也不禁一陣疼痛。
停下腳步後我仔細一看,她身旁好像多了幾張早上沒見過的臉孔。
站在陸太太旁邊的四個男人,兩兩分別前後各扛著一塊薄木板,上面蓋著兩塊寬大的白布
,垂下的邊角隨著夜風吹拂輕輕飄揚。從木板上隱隱約約的起伏和形狀,我背脊一涼,因
為稍微留意一下便知道,那是兩具屍體。
可那又是誰的屍體?
怎麼才一個下午,讓原本平靜到有點無趣的漢口村,竟又多出了兩具屍體?
而他們又為什麼扛著屍體出現在王姨家?難道這些命案和王姨他們有關嗎?
我帶著滿腦子的狐疑,有些猶豫地走下樓梯。
站在王伯伯身邊不斷抽泣的王姨一看到我,面色有些錯愕,貌似想開口對我說些甚麼,轉
念間卻又緊咬雙唇,什麼也沒說。
我繞過滿屋子的此起彼落的抽泣聲與低語,悄悄走到王姨身旁,低聲問道:「王姨,這裡
發生什麼事了?」王姨只是雙眼發紅,抓著自己的胸口,一個勁地搖頭,雙眼緊閉。
見王姨如此反常,屋內又瀰漫著令人不安的氣氛,我繼續問道:「王姨,你有沒有看到金
東敏?」王姨仍是低頭不語。
身旁的王伯伯目光有些游移,但仍是很快的開口說道:「方才有些粗重活,東敏隨幾個年
輕人一起幫忙去了,別擔心,他應當很快就回來了。」
非常不對勁。
金東敏雖然表面客氣有禮,但身為修行千年的狐妖,他對於人類的事都只保持著相當程度
的距離。這樣的妖,怎麼可能會輕易對村里事出手幫忙?王伯伯肯定在說謊。
可如果金東敏不在屋裡,那他又會在哪裡?
心中不安越發強烈,面對現下屋子裡瀰漫的譎詭氣氛,我只想趕快找到他,然後趕緊離開
這裡。我一轉念就往廊道的深處走去,我轉身後立即聽見王姨的呼喊。我沒有理會,直直
穿過空蕩的後院,直到跑到那扇雕著細緻飛鳥的單薄木門前才停下來。
我深吸口氣,接著一把將門推開。
看到門內時,我不禁倒抽了一大口冷氣。
門內擺飾就和我在夢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一張頂上著掛著青綠色細軟薄紗的舊式床榻就放在門口正對面,中間隔著一張黑桃木作的
小圓桌子,上面一根燒到一半的紅蠟燭,甚至就和我在夢裡看見王小凡時的長度一樣。
可是床上卻沒有王小凡的身影,也沒有那個穿著鮮紅袍子的無臉女人。
身後響起一陣急促促的腳步,王姨氣喘吁吁跟著我跑過來,臉色蒼白的對著我問:「小蓮
啊,妳這是怎麼了?跑到這兒來做什麼?」面對她的提問,我沒有回答,只是抬頭問道:
「王姨…王小凡人在哪?」
只見她目光閃爍,本以為她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卻在下一瞬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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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說,自昨天中午回家後,我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而在這段時間內,漢口村又出了兩
條人命。
方才在門口抬著的其中一具屍體,是王姨家隔壁長年獨居的劉老頭,一雙腿因為關節炎症
,自十幾年前時便失去了行走能力。而這樣的一個老瘸子,今天早上被人發現高高吊死在
自己家中的屋樑上。
他的屍體被發現時,因為脖子上的勒繩所造成的壓力,一根舌頭又紫又腫,彷彿一根紫色
粗木狠狠地插在他的嘴巴裡。頸椎因為承受不住全身重量而斷裂,而兩隻眼睛更差點掉出
眼眶,暗褐色的血從他臉上一滴一滴地滑落。
據說第一個發現劉老頭屍體的人,是被他眼眶流出的血滴到頭頂上,不經意抬頭才發現劉
老頭那張吊在屋樑上彷彿地獄惡鬼般的臉。
聽完劉老頭的慘狀我不禁頭皮發麻。
想起以前曾經不小心路過屋裡有人上吊的凶宅,滿臉充血的猙獰表情、紫到發黑的舌根、
頸椎斷裂所以角度詭譎的頭……感知到我慌張驚恐的模樣,那上吊女人緩緩轉過來,然後
瞬地衝向我,惡狠狠的掐住我脖子。
要不是當時剛好有執勤的社區保全經過,我恐怕真的就要斷了氣。
即使多年後想起來,我仍是渾身打顫。
而王姨接著說道,劉老頭的死已經造成整個村子的不安躁動,但壓倒眾人情緒的最後一根
稻草,是今天傍晚發現的另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是李村長的媳婦。
挺著懷胎八個月大的肚子,上個月才跟著李村長的獨子從城市回到漢口村。想著故鄉水清
氣靈,打算讓太太在這裡安胎,等到接近臨盆了再到附近鎮上的省立醫院安排接生。
沒想到,平常為了安胎總是足不出戶的李家媳婦,今天傍晚被人發現死在自己的床上,一
屍兩命。
她被人發現時,一雙漂亮慧黠的大眼睛,被她自己的雙手硬生生給挖出來丟在門邊。整張
秀麗的臉被她長長的指甲抓得血肉模糊,根本已經分不清楚哪裡是口哪裡是鼻,下身不斷
冒血,臉上的身上的鮮血將整床被榻染得血紅。
更可怕的是李家媳婦被發現時,還沒斷氣,她一邊仰天瘋狂大笑著,口裡說些聽不懂的話
,雙手仍在不停的往身子底下挖。據說那堆血肉淋漓之中,隱約有個嬰兒的形狀。
而第一個發現李家媳婦的婆子則是被嚇瘋了,她從李家跌跌撞撞跑出來的時候,嘴裡不斷地
唸著:
她要來了!她要來了!她來索命了!!你們一個都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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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說話時身體抖得厲害,我忍著不適往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可我仍然不懂這跟小凡有甚麼關係?
開口正想繼續詢問,王姨像是感知到我想開口,她朝我擺擺手:「小蓮啊,妳在村裡的時
候,有沒有看過一座小小的祠堂呢?」我回想片刻,一時想不起來時曾在這村裡看過祠堂
,於是搖搖頭。
王姨說,這村里有一個靜悄悄存在、沒人願意刻意多提,但又無法遺忘它的存在的祠堂。
——
祠堂裡侍奉的不是任何神明,而是百年前曾經在漢口村裡生活的一位姑娘,村裡人都稱呼
她為"林姑娘"。
其實林姑娘並不姓林,只是百年前從外地嫁入林家,後代已經不確定她原本的姓是甚麼,
所以才一直以林姑娘稱呼。
林姑娘家世很好,是知安縣上頗有聲望的世代名家,幾百年間靠著貿易買賣的生意,在知
安縣上做的有模有樣。
而林姑娘也十足是個富貴人家養出來的閨女,不只貌美如花,詩詞琴畫樣樣精通,等著娶
她的名門望族更不在少數。可這樣才貌雙全的名門閨女,卻偏偏老掉牙的愛上了到縣裡赴
試的窮書生,也就是那時林家的長子,王姨的老祖先。
就如同所有老掉牙的門不當戶不對的故事般,林家當然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但就像王姨遺傳到的拗脾氣一樣,林姑娘的父母,在她以絕食斷水的第十四天後,終於答
應了這樁婚事。
但並不是只是單純同意婚嫁,而是乾脆和這個只想著情郎不念養育之恩的女兒斷絕了關係
,順了林姑娘的心願,讓她隨那個窮書生回了這個離知安縣遙遠又窮鄉僻壤的漢口村。
沒想到回到了漢口村,這樁原先以為已經再也沒有阻礙的婚事,卻受到了林家太老爺的震
怒阻擋。
原來林家太老爺年輕時,曾以替人看相維生,對於命格八字略知一二。
當他以林姑娘的生辰八字為兩人合盤時,卻發現林姑娘的八字是煞中之煞、硬中之硬,而
且命盤中還帶著太歲星,若嫁入林家,以命盤來看勢必造成林家家破人亡、衰敗不起。
縱使林書生自幼飽讀詩書,對自家太老爺古板荒誕的理由嗤之以鼻,但礙於家裡主事的仍
是太老爺,他再怎麼苦勸也無法說服自己的父母與當家的太老爺接受這樁婚事。於是他便
先哄著林姑娘,帶著她到林家大宅旁的一處小院子,即使還沒成親,兩人仍是先在那裏安
生了下來。
那時林書生握著林姑娘的手,堅定的告訴她,等他來日飛黃騰達了,做上了林家真正主事
者,就再也不需要聽太老爺的擺布,可以光明正大地將她迎回林家大門。
更何況,太老爺年事已高,隨時都有離開的可能,只能讓她這段日子內委屈點,往後必定
好好補償她,而此時兩人愛的正濃烈,林姑娘當然從不曾對這段承諾有過任何懷疑。
——
一開始兩個人生活過的十分清恬愜意,好山好水,又遠離兩家的紛擾,即使村裡偶爾還是
會有閒人,對著未成親便背離父母、跑到漢口村和林書生住在一起的林姑娘指指點點,甚
至光明正大的在她面前罵她蕩婦、不檢點的女人時,她也不覺得苦。只相信著等林書生成
功了,她便能正正當當的成為林家正門媳婦,這只是早晚的事。
林書生也確實為了實現承諾,相當爭氣。在林姑娘搬入漢口村後的兩年,他不只過了官試
,還受到官人提拔,做了最年輕的布政司倉大使。
林家太老爺也因為這兩年內,林姑娘對林家沒有一句怨言的奉獻而感動,甚至懷疑自己是
不是過於迷信,白白耽誤了這樣一位秀外慧中的媳婦。
就在這時,林姑娘也發現自己懷上了身孕。
雖說兩年來遲遲沒有讓林姑娘入門,但這對林家來說無疑是個雙喜臨門的大事,於是開始
就安排迎親,讓林姑娘正式成為林家正門媳婦的討論。
此時,卻沒有人想到,一個日後讓林家世代不得安寧的惡夢正悄悄發芽。
——
做了官職後的林書生,為公務方便,一個月有三周都住在縣郡裡。
留著肚子日漸碩大的林姑娘獨自一人在遙遠的家鄉,但林姑娘也不曾埋怨,只想著林書生
為了給她和肚子裡的孩子掙更好的生活,隻身一人在外打拼,更何況終於等到太老爺肯首
,答應林書生下趟回村便讓他們兩成親,所以一時半刻的孤單,她又有甚麼好埋怨呢?
然而林姑娘不知道的是,隨著日復一日流連在縣郡的煙花酒月下,林書生早已將那遠在家
鄉的未過門媳婦給拋在腦後。
甚至為了靠近知府大人的二閨女,刻意隱瞞自己已有一樁未入門的親事,還有她肚子裡那
個流著他林家血脈的孩子。
就在林姑娘和肚子裡的孩子,日夜盼著等著許久未歸的林書生回來時,她卻沒想過,等來
的卻是一只讓她心死如槁灰的信。
信裡草草寫著他對她已經沒有任何感情,給了她一筆錢,要她把肚子裡的孩子拿掉,信上
還寫著,他知道她和娘家斷絕關係後已無去處,所以他在邊上的鎮裡買了套小房子,房子
裡還安置了點錢,也算是對這段期間兩人的感情仁至義盡了。
信上熟悉的字體在林姑娘的淚目中逐漸模糊,曾經她是如此迷戀寫出這一手好字的男人,
他談笑風生,他溫文儒雅,即使貧困的出身也檔不住他在人群中意氣風發的樣子。
而那個樣子,對現在的林姑娘來看,簡直無比諷刺。
既使她從村裡人口中偶爾會聽到,關於在縣裡工作的林書生的閒言閒語,但她從未當真。
因為她相信,他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向她父母嗑頭說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他回到漢口村
後挺身而出面對林家眾人的指責,他兩年內對她朝夕照顧的體貼模樣,他還為了要替孩子
取什麼名字而和她鬥嘴半天,這樣的他,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於是不管外頭正下著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雪,她挺著孕肚,匆匆穿著單薄的衣裳,拿著那只
書信便往村外衝了出去,任憑林家人怎麼拉她勸她也攔不住,一抹小小的身影一衝便消失
在漫天的大雪中。
然而就像所有的悲劇一樣,林姑娘並沒能再見到林書生。
幾天之後,大雪稍停,漢口村的幾名壯丁要到村口剷雪通路時,發現了林姑娘。
她身上衣服已殘破不堪,白皙的肌膚大片大片的裸露在外,靜悄悄的躺在村子那條往外
的唯一道路上,一抹紅衣,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中,分外刺眼。
林姑娘死了。
肚子裡的林家血脈也死了。
她死前遭到強盜蹂躪,被扯開衣裳的軀體盡是她生前奮力掙扎留下的血痕,一道道的劃在
她鮮潤飽滿的年輕軀體上,她曾經秀氣的臉被歹徒的刀劃得面目全非,她一絲不掛的下身
流著大片的血水,將整個雪地染成腥紅。
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空洞的瞪著天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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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禮拜又進度超前了趕快來還債(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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