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應付山難,切記──保暖,飲水,別試圖往下走。
*
雪山,九月。
「終於輪到我們了嗎。」
王龍杵在原地,看周遭林木和頭頂那密不透光的厚重雲層將身體團團包圍,心下惶恐蔓延
。腳下的路已不是路,那只是堆深及膝窩的雜草。
「八九不離十了,你身上還剩多少水?」馬度在一旁,眼見山難臨頭,馬上就冷靜下來,
尋思起過往習得的野外生存法則,「先把我們身上有的物資都整理出來吧。」他說。
王龍雖是一臉悲哀,仍聽言坐下,同馬度卸下背包。
兩人身上現在所有食物,除了加起來不到250c.c.的水外,只剩一包科學麵、能量飲和兩
顆肉鬆麵包。能運用的物品則是一捆膠帶、筆、錶、地圖;兩組睡袋、雨衣、打火機和各
剩一半電量的手機。
「如果我們在這裡被困上一個月,這些食物要怎麼分配?」王龍算計著眼前物資,口袋還
藏了條巧克力,自救用的。
馬度拿起筆和地圖,在剛剛下山經過的最後一個6.5公里路標處劃了個十字。「不要講一
個月,我們先撐到有辦法求救的地方吧。」他說,然後拿起手機──沒有訊號。
他實在懊悔,懊悔剛剛下山為了求快而帶著王龍抄捷徑。王龍瞪向他,勉強抑住怒火道:
「我如果死在這,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馬度安靜,他知道這是自己的錯,但現在明顯不是吵架的時候,於是扯開話題道:「先往
上走看看吧,有視野的話比較會清楚自己在哪。」
「我如果再聽你的話去做就是白癡。」王龍將所有食物收進自己背包,站起身。他本想回
頭繼續往山下切,但想了一會覺得危險,仍是跨過馬度朝上坡走去。
過後兩人三步一停,一前一後,一點也不敢大意地繼續前進。而原先及膝的草,隨路走越
遠,也越長越高,直到終於淹沒頭頂。
他們雙雙感覺自己像走進座以天地為蓋,樹草為欄的牢獄中,無邊無際,卻遍逃不出。
下午五點半,馬度看了眼錶,這是他們原先預計返回登山口的時間,太陽已經準備下山了
,手機訊號仍是時有時無。
會有人來救我們嗎?兩人心裡同時迴盪著這樣的咕噥,飢餓的肚腹也咕噥叫著。
過午的山區,靜得猶如太初之始,耳際除了偶爾幾聲秋蟬鳴泣傳來外,就是他們踏落枝葉
,卻不知下一秒會在哪的腳步聲。
再走一會,兩人撥開眼前長草,止住腳步。腳下現出座懸崖,近十公尺高。而在崖底對頭
,天賜寶福般立了座半圓石窟。
馬度長舒口氣,至少今晚有地方可以落腳了。但這高近三層樓的懸崖,他一時間卻不知該
如何跨越。
「你不如先說說你想怎麼做,我再提出意見吧。」王龍攤手,表明了自己馬度的徹底不信
任。一個回答不滿意,直接推他下懸崖都是在所不惜的。
馬度忖了忖,靈光一閃拿出背包中的膠帶,速的一聲撕開,朝崖邊找了棵巨木拉過幾圈緊
緊纏上,再啪啪啪拉出數十來尺,搓成麻繩狀,便成了條足以支撐人降落的膠繩。
堅固程度雖然尚有疑慮,但這也是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膠繩纏好,再試拉幾下,確定安全無虞後,他便誠惶誠恐地抓著,沿崖壁緩緩往一跳,一
跳,到崖底樹枝抓住,降落!
不一會功夫已站在石窟前。「我在下面接你,快下來吧!」馬度拍著手大喝。王龍還在猶
豫,但還沒等他猶豫夠,轟隆一聲!一道落雷走劈,厚重雲層立時像拉鍊被拖開,雨涔涔
落下。
「下雨了!」
「快啊。」馬度還在喊。王龍閉氣,闔上眼便抓住膠繩反身往崖底跳!踢了幾下崖壁,順
著雨水,降落。站穩後便馬上朝窟內躲去。
「呼......」馬度和王龍喘了口氣。
抬起頭,循外頭灰白色光線往內望──地是一片泥濘,頭頂的弧狀石壁則相當光滑,光滑
得極其怪異,彷彿每吋石壁都是完美貼合的白色瓷磚。
而越往窟內走,空間就越窄,深僅五公尺的洞窟再往下便無更多去路了。腳邊爬滿青苔的
鵝卵石透露出一股沉寂的危險。
「你確定今天晚上要住這嗎?」王龍憂心忡忡地看著外頭大雨問。如果,他心想如果這裡
根本不是什麼石窟,而是個河谷的話,那他們就必死無疑了。
馬度沒有應話,「如果有個插座就更完美了。」他僅是這麼開著玩笑。王龍沉下臉,很顯
然的,他並不覺得這有多好笑。他轉身走進窟底,坐下。
洞口旁,馬度高舉手機,一接收到些微訊號當即向外撥出求救電話。
也相當幸運的,通話在微弱訊號中成功接上幾次,雖然往往都還沒說清楚受困位置就斷了
,但至少已有人得知他們受困,並趕來救援了。
入夜後的七點,雨勢稍歇,馬度不再試圖撥號。他從外頭撿了堆木條,一些用雨衣捆起放
在外頭擺出SOS三字,另些撿進洞裡烤乾,生火。
晚上七點。
洞內營火搖曳,混著淡淡撕裂聲;洞外夜光灑落,將未乾雨水與那三個英文字母映得閃閃
發光。王龍剝了半顆肉鬆麵包,與他分食完後便拉起睡袋沉沉睡去。
水暫時是不必擔心了,剛剛那場大雨所囤的水至少夠他們撐上一個禮拜。馬度看著他睡,
自己也攤開睡袋,委頓地鑽進裡頭。
風在外頭絲絲颼著,混著新雨過後的寒冷。
在這裡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再翻個身,晚上八點,馬度想著如果安全下山後的
現在自己會在做些什麼,吃飯還是開車,或在社群網站上炫耀自己今天登頂的照片。
他想著,不管做什麼都好過現在。
雨又來了,馬度分不清那是雨水穿林打葉,抑或自己的啜泣聲。
深夜,他猛地從一陣被大浪捲走的惡夢中驚醒!「喂!水真的淹進來啦!」甫一睜眼,營
火熄了,他只聽見王龍在洞口附近大叫。
水漫石窟,馬度掙扎著跳起,爬出睡袋!他趕緊拾起腳邊幾塊鵝卵石往洞內堆,堆成一座
石塔,將原先安放一旁的食物置於塔頂。
在確定維生物資安全後又跑向王龍所處的洞口處,水是從外面淹進來的,看來這裡就如同
他所預料的那樣,不是什麼洞窟,根本是個河谷。
馬度開始堆起石頭,試圖隔開外頭的水,王龍也一起。但兩人不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徹底
阻絕它們由四面八方湧入,石頭也只是疊了又倒,倒了又疊。
眼前,沿崖壁垂下的膠繩在風雨中飄搖,像正勾引著他們往另個地獄去。然此時他們再如
何沒常識都知道現在爬上去,絕對只是徒增被土石掩埋的危險,何況四周一片漆黑,根本
什麼也看不到。
但現在困在洞裡,眼看就要被水淹沒,又該如何是好,兩人頓時陷入一陣絕望。
豪雨再掃過一陣才終於歇下,起先迅速攀升的水位,也只淹到大腿就不再升高了。
兩人望了眼重新露臉的滿月,退回窟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對於今後,不,連明天一早
,日出後救援何時會到都還沒個定論。若再循著膠繩爬上去,也找不回原路,只怕走得更
深。
王龍嘆了口氣,蹲到水裡。「你不會冷嗎?」馬度問。王龍沒有搭話,只是晃著手,打著
水。啪啪踏,啪啪踏。
夜光白皙在水上映出一片,卻被他打得零碎,波動。馬度看著他的手越晃越慢,越晃越慢
,從啪啪踏到啪踏,啪踏,猶如催眠師眠手底的鐘擺。
最後,啪的一聲,還靠著石壁他便睡著了。
隔天。「馬度!」王龍一聲叫喊將他喚醒。他站著睡了一個晚上。頭昏腦脹地睜開眼,看
著王龍臉色驚恐。
不是淹水,腳邊水退了,他朝王龍手指方向望去,是昨晚堆起的石塔。石塔變了樣,他揉
了揉眼,沒有看錯,塔變了樣,竟變成一座馬桶!
一座紮紮實實的白色馬桶,而安放其上的食物已全都消失無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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