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之女
疏開俏麗短髮,俐落的眉間包圍著兩顆水汪汪的大眼珠,電視上發表演說的人叫做王
忒美,是個熱愛大海的年輕少女,除了替被電視、電影汙名化的鯊魚闢除謠言,也常在社
群網站上分享tag參加淨灘活動的心得,甚至在大街上向民眾發送關於聯署保護珊瑚礁的
傳單,可說是不可多得的海洋之女。
「我特別美,哈哈哈!我父親給我取這個名字時,當然不只是這個意思,他表示,命
理師說我命裡缺羊肉,所以才取『美』字,而忒的意思是取其以武器保護心肝的意思,這
就是我的父親!」
忒美出身不凡,因此她從國小就展開她的護海事業,至今十多年,衣食無慮,甚至政
商名流都為她這份善心慕名而來。
女人高舉手中的罐頭。
「只要印有此人魚標章,」
「就代表是受到我們環保團體認證的產品,請大家一定要繼續支持我們的環保漁業勳
章!謝謝大家!」桌上的罐頭和禮盒都印有人魚標誌,忒美的雙眼裡總洋溢著不可多得的
誠懇和熱情。
在標章介紹環節結束後,緊接著是漁業接受保育團體的詢問。
金爾南是跑船的水手,自小家中就是近海的養殖戶,長大後跟著認識的船長,從北海
岸到東南沿海都能看見他們的蹤跡,只是金爾南他們的漁民公會和中間商團正好是沒有申
請環保標章的例外。
近海廣場,鄰近海灘和漁市,附近還有海洋遊樂園,是個不可多得的繁華地段。早上
接連舉辦了漁業與海洋資訊傳播會,許多相關人士都聚集在此,當然還有一些不相關的人
。這也是金爾南和王忒美的初次見面,只是是以爭鋒相對開場,輪到忒美質詢時,便吵得
不可開交。
金爾南在台上為漁民打抱不平,說環保標章每年必須繳交會費,像他們這種小型漁業
團根本入不敷出;王忒美卻認為漁船廢油汙染大海,殘害珊瑚礁,大肆捕撈危害魚群生長
,破壞海洋景觀,甚至直接在會談上潑了金先生一桶船用機油,一身惡臭引得台下鎂光燈
白花綻綻。
「你不是說這些油對海洋影響不大?那你喝!喝給我看阿!」
「妳是沒聽懂我說的話嗎?我說我們的船做的是小本生意,賺到的錢根本就不能跟那
些大型批商放在一起講!」
激動的唾沫和著口紅,將熱血到處噴濺,王忒美再搶過講台邊,漁民拿來當展品的油
輪用油,一手老早準備好的塑膠杓,一舀便往漁民們身上灑去,飛油半空攀爬,伴隨著周
遭逐漸鼓譟的人聲,猶如撥穗的黃金甘霖,汙辱在場每一顆反對的心。
「小姐你冷靜!」
「小姐請你冷靜點……」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當四周所有人趕忙阻止著情緒激動的忒美小姐時,卻沒人保護台上處於對立面的男人
,王忒每再次抓準時機,等到眾人驚詫,杓子裡的那些機油已自男人鼻尖,覆蓋到臉龐和
襯衫上。
「喝啊!你喝啊?啊笑死人,剛才不是吼得義憤填膺?個人的收入跟環保是能相提並
論的嗎?羞不羞啊!」王忒美使勁的唾罵聲使得肌膚白裡透紅,人們皆瞧見她的處處可憐
,甚至嘉勉她拋頭顱灑熱血的行為。
「快走快走,歹年冬去堵到瘋婆,」漁民拉走渾身油臭的爾南。
當王忒美被歌迷似簇擁的群眾拱下講台後,高傲的笑聲逐漸在耳邊式微,啼笑皆非的
金爾南方緩緩沉澱怒火中燒的脾氣,帶著滿身黏膩,隨其他漁民狼狽前去後台。
「爾南,這面巾先拿去擦一擦。」
身邊的漁民遞給他毛巾和一套二手衣物像是老早就準備好的,金爾南還在裏頭摸到一
份入場券,漁民還好心提醒,讓他到廁所姑且整理整理。
「可惡,這樣下去該怎麼跟漁會裡的人交代!」
金爾南痛擊大理石製的流理台,為自己的無能自責不已,但同時感到戒慎恐懼,畢竟
他代表的家鄉的漁業公會前來談判,雖然規模小,但大型漁會和小型漁會各有利弊,對於
過往海上的經驗,他不禁在廁所的強勁冷氣前捏了把冷汗;想轉移注意力的他看見那張夾
在毛巾上的門票,便好奇的拿了起來。
「漁業代表入場券?」金爾南皺起眉頭,繼續閱讀著介紹內容……海德拉標章感謝各
位多年來的贊助與支持,在下個禮拜的環保標章宣傳會後,也就是XX月XX號,將舉行行前
晚宴,請各位務必參加……詳細活動流程,一、未公開海洋生物展……
鬧劇總是接二連三。
廁前除了洗手台前的流水聲外,外頭的磁磚傳來急湊的腳步,金爾南慌張地將入場券
塞進衣服裡,假裝擦拭著臂膀和胸膛,雖然渾身沾滿油耗味,但緊隨腳步而來的異味卻更
加刺鼻,彷彿是屬於深海的鹹膩與屍體腥臭混合的匠堂之氣。
註:匠堂之氣,形容古代皇宮裝修工人所居住的簡陋空間,且多半已荒廢無人。
女人用力碰的一聲,一支濕淋淋的手抵著男廁門口,那是剛才的王忒美,卻穿著與方
才相異的破爛服飾,濕潤的頭髮半數纏在脖子上,全身還有傷痕滲出的血漬,她先是看了
門口上的門牌疑問半晌,隨後惡狠狠地盯著金爾南。
「你……就是你……」
王忒美說話的口氣和講台上的囂張跋扈全然不同,反倒是有種難以言喻的歇斯底里主
宰著她的雙眼。
「……終於找到你,我告訴你,別跟我在一起!不要!永遠不要跟我在一起!」
不知從何偷來的菜刀,王忒美一起手便失心瘋地砍向金爾南。
金爾南俐落躲開銳利刀鋒,以他長年和大海拚搏的智慧,與巨大海鮮拔河的氣力,手
起刀落,一掌劈在王忒美的手肘,菜刀頓時飛進身旁的其中一副小便斗中;鏗鏘刀擊瓷,
忒美抓緊時間,雖若飛蛾撲火,但她十指上殘缺的水晶指爪形如白骨,左右開弓,逼得金
爾南應接不暇,裸露的胸膛上不刻便鑲進了數指利痕,迫使他發出了聲哀號。
「呀!瘋婆子!」
金爾南雖想反擊,又怕事後被有所追究,說他堂堂九呎男兒竟欺負一個軟弱姑娘,只
是思吋間,臂膀上再添兩條抓痕,爾南見情況不能再拖,手臂使勁,先是用力一推,王忒
美即刻其失去重心,後反弓其背,扣住脖子和雙手。
「我看妳還能怎麼瘋!」
正當爾南鬆懈戒心,卻見王忒美發狂似的尖叫,聲響驚天動地,彷彿超出人類該有的
音頻,嘴閘嘎然而放,劇烈的痛楚讓爾南鬆開雙手,王忒美抓緊時間便向外頭狂奔而去,
只留下金爾南手臂上滲血的齒痕。
「搞……搞什麼?」不明就裡又壓抑許久的爾南情緒上的野火已燒得透旺,再看看手
上流出的鮮血。「到底在搞甚麼!」
「妳這女人她媽搞什麼!」
一想到半小時前在台上的羞辱,金爾南一拳擊裂了男廁的玻璃鏡,碎玻璃遺落在地板
上的水漬,氣不過的爾南便尾隨著地板上濕漉和血水交纏的足印,一路來到女廁外。
看著牆上殘留著扶牆前行的手印,眼前是男性止步的空間,正當他猶豫是否該進入時
……
女廁裡,王忒美一臉完妝地撞見了他。
又是那副睇蛆蟲的眼神。
「想幹嘛?err男……」
「妳……妳剛不是很濕嗎?」爾南並沒有意料到自己說出了甚麼。
『啪』地一聲,金爾南撫著自己火辣辣的臉頰,似乎意識到自己光著膀子,他趕緊走
回男廁要拿回自己的衣服,並忽略王忒美在背後的嘲諷。
「呦……你以為站在外頭,我就告不了性侵嗎?我告訴你,我缺錢的時候照樣告死你
,給我小心一點!還言語性騷擾?你就不怕我有錄音筆嗎!!@#$%︿&*#$%」王
忒美邊喝斥,邊打量著眼前愚蠢男人的身子。
月升日落,近海廣場的人潮不減反增,與晨間相反的是外頭的警察群換成了私人保鑣
,記者們的直播車則變成一台台世界限量的名貴超跑。
採訪記者和鎂光燈散去,上午的演講台變成交響樂團的組曲,悠揚的提琴將陽光搓離
大地,沒有人曉得這場晚宴的內容是什麼,也沒有人會將結局洩漏出去。
這是場私人宴會,宛若人魚孤坐礁石的黃紫色LOGO將漁業博覽會的海報擠了下去,宴
會款待各個即將登上郵輪的貴賓,從環保團體到漁民公會,從海洋科學家、海軍相關人員
到專欄作家、圖文作者,當然少不了的是企業贊助者,富豪和政治家。
燈火從白熾日光燈,變成昏黃閃爍的LED,重疊的光暈舒展開來,加速的波長柔緩了
每個人肌膚的色澤,陰影襯出眉骨和鼻樑,有些人變得更帥更美,有些人則看起來更陰鬱
,死氣沉沉。
人們的形象往往與表面不符,精於計算的企業家,左摟又抱,正悄悄地在女人耳邊細
語,闡述他同時是個斜槓異術家。
所謂的異術,不外乎奇門遁甲,降頭巫術,就像企業家正和左方的陪酒女疊舌湧動之
際,右邊的女人便迅速地往桌上的威士忌倒了一點小瓶裡的東西,然後順手為口水被吸吮
殆盡的客人補上一口瓊漿蜜液,沒有人知道她小瓶子裡放的是毒品還是催情藥,或是頭髮
和指甲淬鍊而成的異術品。
自費參加的單身律師、醫師、教師,形形色色,還有想擠身上流社會的船塢打工仔如
今已在宴會廳的酒吧熱身,他們可是抽中了萬中選一的門票才得此尊榮。
不過對這些社會新鮮人來說,上流社會裏,離奇詭異的顧客似乎總是絡繹不絕的樣子
。
『這不就來了一個?』工調酒師心裡云云。
右手抱著聖經,左手捧著透明塑膠盆,裏頭有隻青蛙,青蛙的眼瞼上貼著假睫毛,那
是賀羅斯先生的寵物-格格,格格是無毒的箭毒蛙,全身鮮黃,搭上假睫毛,在賀羅斯先
生眼中,便是上帝至美的造物。
臨時搭建的酒吧的座位不多,但賀羅斯先生一來便佔了兩個,一個是他的,另一個是
格格的。與他身後舞池中熱情舞動的人群不同,賀羅斯先生的西裝老舊且滿是灰塵,就像
是放在衣櫥裡數十年不曾挪動般,整個人就像是座活生生的老骨董。
「您好,請問需要些什麼呢?」
「嗯……格格,這位客人好熱情呢,你看,他問咱們需要些甚麼呢?」賀羅斯先生摘
下他塌扁的爵士帽放在桌上,就像是和一位老友調侃著眼前的年輕人般,隨後自顧自的翻
開手中的經書,繼續喃喃說著……
「嗯……淡酒給哀傷的人喝,您說,我該點一杯烈酒嗎,哈───真美妙,怎麼會有
那麼妙不可言的問題呢?」賀羅斯並不是看著調酒師說的,他正閱讀著聖經,你搞不清楚
他是在和誰說話,有可能是對著書說的,有可能是對著吧檯小哥說的,也可能是對他身邊
的青蛙說的。
「那我想……一杯苦艾酒?」年輕的調酒師尷尬地問。
突然間,賀羅斯驚詫地抬起頭,就好像調酒師驚擾到他自瀆般,一雙琥珀色的瞳孔緊
緊盯著眼前的調酒小哥,就像是一道從遠古樹木顫流而出的樹液將他的髮梢到腳趾,外皮
到內裏,肌理到骨髓都給包圍凝固了般,小哥並非無所適從,更多的是異樣的侵入感和摸
不著頭緒的恐懼。
「吶!年輕人,這可不是一般人的晚宴。」
「我、我知道,我只是來應徵打工的……」
「我看得出,你想倍受矚目,」他有些笨重地轉了轉身,指著那些光亮下朦朧的人們
「但他們可是一群不想受矚目的人,」又緩慢的將身子轉了回來,歪著頭緊盯著調酒師的
雙眼,說道「那好吧,就一杯苦艾酒。」
如今的年代,自由奔放只是一種說法。
調酒師從臨時的木櫃裡挑選冷冰冰的酒瓶,他不懂座前的客人說什麼鬼話,會這樣盯
著自己看,也許是個老同性戀,或者只是個純粹的怪咖;冰鎮的香草也是由宴會提供,據
說每一片都價值不斐,鮮綠色的酒水在黃光下泛出美妙的色彩,同時帶來宴會的開場。
全場的燈光逐漸暗下,舞池的人潮被保鑣驅散到周圍的座位,宴會主人以廣場的廣播
來介紹自己。
……大家好,我是郵輪行前宴會的籌辦人之一,也是人魚標章,也就是海德拉標章的
創辦人,更是開場節目的主持人,今天,歡迎各位嘉賓蒞臨,話不多說,相信各位嘉賓都
已經看過第一場節目的介紹了對吧?……
周圍不約而同地響起沉澱的歡呼聲。
……讓我們掌聲歡迎抽中兼職門票的人到燈光下站好!……
三盞聚焦的燈光下,對準廣場中央的三個圓型塗鴉,分別是藍色的海洋、綠色的環保
和白色的漁業,黑暗的人群中,慢慢走進一男一女,兩人難掩臉上的興奮之情,快速地站
進了光圈之中。
……欸!?還漏了一位,難道說是萬中選一的人,不屑領取我們海洋聯合工會準備的
精緻大禮嗎?……主持人幽默地說道。
調酒師慌張地將香草葉放進翠綠的苦艾酒中,因為他就是那被選中的第三名幸運者,
但他姑且還算是個稱職的打工仔,仔細地鋪上杯墊,小心地將酒放到賀羅斯先生桌前。
正當他轉頭要離開酒吧時,卻被賀羅斯先生一把拉住了手臂。
「……什,請問,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從他的表情上看得出瞬間的慍火和對權貴的尊重一直拉扯著年輕人的腦流;然而賀羅
斯先生只是緩緩地將烈酒向前推了些。
「這杯酒是屬於你的。」
調酒小哥喝,還是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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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 is beauty
but let head unclear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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