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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二年一月十三號,在海上漂流了兩百三十九天之後,我終於又回到了故鄉,我心心
念念兩年又三百六十四天的可愛島嶼。
雙腳踏上尖銳的黑色礁岩的時候我感覺不到皮膚劃開的痛楚,涓涓流淌下的不只是鹹膩的
海水,還有紅黃色腥臭的液體。
無所謂,反正我嗅不到,視力也不太好,移動的時候搖搖晃晃,沒有跌倒的每一步都是萬
幸。海灘上有很多浮腫的屍體,各各都開腸破肚、面目猙獰,行走或是匍匐前進,無一不
努力邁向陸地,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去。
然而距離海岸線不遠處有很多廢棄物堆砌起來的城牆,後面躲藏著一雙雙警戒的眼睛。
「小心,又有一群海龜。」
竊竊私語隨著海風傳到我的耳裡,我聽到了,這一次,卻感覺不到傷心。
「全員小心聽令,所有靠近的都得毫不猶豫朝頭部打去才行。」有人說。
「全世界只有呆灣沒有淪陷,我們必須團結一致才能活命。」有人附和。
「阿寧,阿寧。」有人叫著我的小名,蒼老淒厲的聲音引領我到了回憶。
三年前,我剛結束一份維持四年的、朝七晚十二的血汗工作,捧著一張飄洋過海三千公里
的錄取信,興致勃勃地分享給家人朋友,天馬行空想像著異國的新生活和新願景。
「薪水好又有挑戰性,雖然離家遠,在風景好又先進的國家工作,不失是一個人生的轉捩
點。」我的大學同學兼前同事眼裡冒著星星,和我一起徜徉在美好想像的未來裡。
「海外工作經驗千載難逢,將來回國工作,必然勢如破竹、千軍萬馬難敵。」鄰居的阿姨
嘴裡稱讚,眼裡盡是敵意。站在旁邊在公營企業有份穩定工作的兒子冷眼看向母親。
「阿寧一個女孩子家飄洋過海在異鄉打拼,難過的話要一直記得,家永遠都歡迎妳。」一
片道賀聲中唯獨最疼愛我的老祖母憂心忡忡拋下一句。
傳說言靈的力量強大,世間裡的巧合都是命運。不論祝福或是關心,親友們說的每一句話
都在不久後的今天成為災難般的預言。
回想兩百多個日子前,我在南半球的島國工作了幾年有餘,正當慶幸自己活得還算迎刃有
餘,一則令人聽聞喪膽的信息突然在各大媒體間傳播開來,緣起強盛的東方大國發生零星
的死亡案件,短短幾天如同星火燎原,不知名的疾病在各地區雨後春筍般出現,患者起先
都是輕微的感冒症狀,歷經頭痛和咳嗽不止,數日到幾周內就會開始嘔吐、臉色發青、喪
失五感然後死去。
隨著越來越多人出現症狀,醫院裡擠滿了恐慌的人群,火葬場馬不停蹄,把一具又一具的
屍體推入高溫裡,燒成灰燼。
殊不知不知名的傳染病從殯儀館的煙囪逃逸,散布在空氣中,PM 2.5的霧霾吸入更多人的
肺裡,所有人都在變異。
死亡的氣息不僅籠罩在亞洲的領地,搭著各種交通工具逃逸四處,很快的全球都有了病例
。
鎖國政策成了熱門話題,各個國家都爭先恐後築起了無形的圍籬,沒有人可以進來,也沒
有人能夠出去。
所以有人被困在疾病的爆發地,眼見身邊的人逐漸染病,無能為力之下也被絕望和怪異的
病源體吞噬殆盡。
而幸運待在乾淨之境的人們戒慎恐懼的加重了防禦,制定了一條又一條的規矩,目的都是
防堵致命疾病的入侵,祈禱能夠好好活下去。
我的故鄉呆灣是一座孤苦伶仃的島嶼,四面環海,如今成為最佳防衛外敵入侵的方便地理
。
三千公里的距離,我站在另外一座島國的海邊,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在視線所不能
及的地方有我伸手不能及的思念。身後,蒼涼的斷壁殘垣和大草原上牛羊成群,零星有遊
魂般的人形走動,緩緩朝我靠近。他們每個人的臉都殘缺不全,齜牙咧嘴,混濁的眼球目
不轉睛,一步一步朝有生命氣息的地方聚集。
「阿,這個富饒的烏托邦終於也淪陷,我果不其然站立在生命的轉折中間。」我想,恐懼
過頭之後腦子變得異常清醒,唯獨濃濃的鄉愁揮之不去。
於是我下了一個非常勇敢的決定,噗通跳下海裡,決定在萬劫不復之前孤注一擲。
沒有飛機,搭不上船,我滑動臂膀和腿腳,用游的也要游回家去。
然後兩百多天後我終於摸到陸地,此時已沒有了嘔吐和咳嗽的力氣,好不容易將吸飽海水
的身體拖曳上國境,我暗暗竊喜,終究還是回到了親愛的家裡。
走著走著,我忘記了疼痛,忘記了艱辛,忘記了憂傷,也忘記了生氣。
「阿寧,阿寧。」我的腦裡揮之不去是祖母招呼的聲音,我嚮往著叫喚的源頭走去,在那
參差不齊的廢墟堆後面,陰森森的眼睛隨著我亦步亦趨,眼睛前面是長長的槍桿,黑黑的
洞口全部對著我的方向非常統一。
「海龜,止步。是人的話就說話,否則我們就會開槍。」
亮亮的紅點如同揮之不去的蒼蠅在我腦門上游移,我聽到了扣板機的聲音。
但是威脅再怎麼大,都掩蓋不了我想要回家的決心。
我義無反顧的走,走到了厚厚的城牆下,砰砰砰的槍聲響起,煙硝味四溢,我的腦袋開了
花,流不出血,傾瀉的只有毫不猶豫。
我跨過了障礙物,踩過了拿著槍目瞪口呆的人群,汁液在腳下蔓延,滲入了土壤裡。
「啊啊啊,僵屍,僵屍突破防線啦。」尖叫此起彼落,好多人倉皇逃命。
「病毒進來了,呆灣淪陷了,我還不想死。」退去的人潮如同海浪,將一聲聲叫喚我的名
字的聲音也越帶越遠。
我不得已只得繼續未完的追尋之旅。
「阿寧,阿寧,痛苦的話就回家吧,呆灣永遠都歡迎妳。」祖母說的話深深烙印在我的腦
袋裡,就算現在思考的中心爛成一攤泥,我還是不會忘記。
我走著走著漫無目的,直到身邊的人不再看到我就躲避或是攻擊。
現在我回到了故鄉,可愛的家裡有很多漫無目的行走的幽靈,我們尋找追逐的,都是心裡
最忘不了的一幅風景。
這個世界上僵屍橫行,我們都一樣猙獰也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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