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沒有反轉,請安心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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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是一條通往地獄的河,而以太陽為名的我願在黑暗中載浮載沉,直到姊姊化成的月光
找到我,和我一起墮落。
我的姊姊美麗大方,冰雪聰明,要不是一年前一場慘絕人寰的車禍,現在我們就會並肩站
在X大的畢業典禮合照,再去夜店裡狂歡慶祝,徹夜通霄。
但是如今,為什麼呢?只有我站在台上,雙手接過那份屬於她的畢業證書。我在黑壓壓的
觀眾席裡尋找,姊姊不在我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只剩下那個名義上是她的男朋友的人在
光天化日之下放肆地和其他女生調笑。
怒火在眼底燃燒,我揚起甜美的微笑,下定決心那個男人,不得好死。
姊姊消失了,對於我來說,就像把我捅了個大洞。
我以她的名字活下去,影子如同風一樣輕巧而無助。沒有人明白我的痛苦,就如同沒有人
再去追弔她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只有我,耗盡力氣去尋找她,哪怕是還有停留在世間的一片靈魂碎片,我也要想辦法拾起
來,珍寶一樣藏好,再也不要讓她受到半分傷害。
我們是命中註定的彼此,共享了所有。沒有她,我活不下去,沒有我,她也無法真正死去
。
我們倆是如假包換的天生一對,除了出生的時候爭搶過一次先後,之後再也沒有吵過一次
架。
雖然是異卵龍鳳胎,我們長得異常相像,舉手投足,偽裝成對方完全不是問題。就連爸媽
有時候如果不太注意,也會被輕易欺騙。
為了更好的區分我們,姊姊在小學三年級之後就開始蓄起長髮,她總是梳起兩條油油亮亮
的大辮子,紅色的蝴蝶結掛在腦後,隨著跑動如同飛舞的蝴蝶,構成我童年最美麗的風景
。
我愛姊姊,就像愛著鏡子裡的自己。不,比起自己,我好像還更愛她一點。
我習慣了跟在她的身後,如影隨形。我的眼裡都是她輕快的背影和那兩只永遠不會疲累的
,跳動的蝴蝶結。
隨著年齡增長,我們的樣貌沒有因為性別而分歧。我為此感到十分萬幸。我想我太愛姐姐
了,一點都不想與她有差異。
我們心有靈犀,合作無間,玩遍了幾乎所有雙胞胎都作過的惡作劇。我們裝扮成彼此,代
替對方去上學,去聚會,去打工,如果不說破,鮮少人能夠發現。
上了大學之後,我們最喜歡的遊戲變成了去夜店,打扮成對方的樣子,去搭訕無知又熱情
的年輕男女,一邊得意一場場天衣無縫的騙局,一邊享受所有人羨慕忌妒的目光。
沒有錯,成為男人的姐姐和作為女人的我,不論用哪一種審美標準去檢視,都是無懈可擊
的閃亮星星。
可惜雙子星再怎麼燦爛,其中一顆殞落之後,另一顆也將無所適從。
如今我獨自在五光十射的舞池中搖擺,戴上姊姊生前最喜歡的妝容,身穿她衣櫃裡最風騷
的禮服,獨舞在我們都熟悉的黑夜裡,無視四面八方虎視眈眈又垂涎欲滴的男性,覺得特
別憂傷孤獨。
每個人釋放悲傷的方式都不同,我受不了見不到姊姊的痛苦,只能終日在自己的倒影中,
弔念逝去的,我的另一半靈魂。
朱曦與素娥,我們的名字分別是太陽與月亮的代稱,白天與黑夜,惺惺相惜,斷不可分離
。
所以當爸爸皺著眉頭用怪異的眼神看向我,媽媽搖著我要我清醒一點,姊姊再也不會回來
了,我指著心口非常嚴肅的糾正她。
「這顆心臟還在跳動,我能感覺得到她,就在不遠的地方沒有離去。」
大家都以為我可能太過悲痛所以瘋了,或是得了創傷後症候群。畢竟姐姐的死,我難辭其
咎。
一年前的那一天,正是我們倆的生日,姊姊騎著摩托車載著我在往學校的路上,我依偎在
她身上,眼前是辮子上的蝴蝶結,巨大而且異常鮮豔。
「弟阿,等等你去上課,再幫我點名好不好。」她逆著風的聲音傳到我的耳裡。
「為什麼?」我問,心裡油然升起不安。
「我要去見一個人。」後照鏡反射她美麗的臉頰上泛起兩朵紅花。
「誰?」我明知故問,妒意猶如熊熊烈火塞滿了胸口。
「哎呀,你知道的,就是那個校排隊長范書豪。」
姊姊戀愛了。我把臉藏在她的身後,咬牙切齒。「為什麼是他,那個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
范書豪綽號「閃電俠」,最有名的就是高挑的身形和矯捷的運動神經,傳說在排球場上如
魔鬼一般的存在,每次攻擊必得分,更沒有他救不起來的殺球。
我承認他是有一點帥,也臭屁得合情合理,但是這不是他花心的藉口,也不代表一年就可
以換好幾個女朋友。
范書豪還有另一個綽號,叫做「美女殺手」。他號稱沒有追不到的女生,誇下豪語要睡遍
全校最漂亮最受歡迎的異性。
而且一開始煞到他的人是我,最後深深愛上這個渣男的,卻變成了我那天真可愛的姊姊。
如果我能預知他的出現將是釀成這場無法收拾悲劇的契機,絕對不會因為好玩而去勾引他
,懲罰他不成,反到變成我罪孽深重。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去和那個人約會。」我在機車後座發脾氣。「今天是我們的生日,
說好都要在一起。」我緊緊抱著姊姊不願放手,沒有知覺我早已不是小孩,而一個成年男
人的力氣完全可以把纖細的姊姊勒得喘不過氣。
「放開我,阿曦!」姊姊在我的懷抱裡掙扎,一隻手脫離龍頭試圖把我的手指扳鬆。「我
們長大了,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她試圖開導我,卻適得其反。
我越想越生氣。
為什麼我們不能永遠在一起?
我就是想要和姊姊永遠都不分開。
該死的我們為了一個舉無輕重的外人幾乎要扭打在一起。那是自我們出生以來第一次的爭
執。
就在那個瞬間,一台疾馳的砂石車闖過紅燈,直直朝我們撞擊而來。
「放手!」電光火石間,我只聽到姊姊尖叫出兩個字。
從來就沒有這麼被姊姊兇過,我一愣之下鬆開手臂,然後感到機車一個急轉,就被遠遠拋
了出去。
身體重重撞擊在路邊的草皮上,機車和姊姊都遠遠的橫躺在我的視線裡。
長長的雜草刺痛我的眼睛,身體動彈不得,視網膜上倒映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電影
,我試圖呼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一滴血沿著眉角滑落入我的眼睛,在紅色的簾幕裡我看不清,眼眶噙著不知道是血還是淚
,昏了過去。
三分鐘的時間之於我就像三個小時的紀錄片。貨車上兩個人走下車察看姊姊的情形,他們
蹲下來竊竊私語,像在測量著什麼東西,又一前一後跳回車上。正當我以為他們要逃逸而
去,巨大的卡車發出混濁的引擎聲,毫不遲疑的倒退。
「噗。」清脆絕情的一個聲響,姊姊的頭在車輪下瞬間輾成了碎片。
我眼前的景象定格在姊姊被極刑的瞬間,那個沾血的車屁股上有幾個數字和英文字母排列
成犯罪的證據。
閉上眼,我聽到卡車的聲音漸行漸遠,獨留姊姊破碎冰冷的身軀在刺眼的太陽下腐爛生蛆
。
「朱曦,朱曦!」當父母在病床旁呼喚我的名字,我睜眼,恍若隔世。
「朱曦,朱曦,你還好嗎?說說話讓爸媽放心吧。」他們的哀求讓我厭煩至極。
「姊姊。」我開合嘴巴無聲的抗議。
「朱曦,你說什麼?」母親趕緊把耳朵湊到我的唇邊。
我艱難的吞吐空氣。
「媽,朱曦死掉了。」我說,斬釘截鐵的,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大家都不能理解我,死的明明是姊姊,我卻說死的是我自己。
只有我知道姊姊沒有死掉,她不能消失,因為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反正我們這麼相像,我作為姊姊活下去,也沒有什麼不行。
「美女,叫甚麼名字?」
「小姐,給不給約?」
「素娥阿,我們見面吧。」
我作為姊姊決定延續她的生命,在現實與虛幻的社交平台上縱橫無阻,所向無敵。
我決定找出每一個意圖褻瀆她的靈魂的人,讓他們都消失。
在我的堅持下我們對外宣稱在意外中去世的是弟弟朱曦,存活下來的是姊姊素娥。精神科
醫師說這是穩定我的情緒目前最好的辦法,爸媽害怕再失去一個孩子,便也就由得我去。
「多重人格障礙」
這是他們給我安上的罪名。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沒有瘋,姊姊必須活著,直到那些試圖拆散我們的人都死去。
「范書豪,你就一點都不可憐我?不懂得憐香惜玉?」
我身著寬鬆性感的睡袍,伸出長腿慵懶地倚坐在沙發上,手裡搖晃酒瓶,流露最旖旎的姿
態。
在范書豪的小小的租屋處,我們倆靠得如此接近,他接過我手中的酒瓶一飲而盡,視線抓
著我目不轉睛,猶如飢渴難耐的惡狼,滿意的欣賞唾手可得的戰利品。
「素娥,妳終於不再裝成乖乖女。第一次見到妳,我就知道妳是隻小狐狸。」
他已半醉,興致高昂,欺身到我面前,在微弱的燭光下享受觸覺探索的滋味。
他的手上有厚厚的繭,撫摸在我的肌膚隱隱生疼。我忍不住想像姊姊和他在一起的光景。
這個男人是不是也是像現在一樣一邊說著下流的甜言蜜語,一邊毫不客氣在姊姊身上游移
。
這讓我怒火中燒,恨不得馬上就把他撕碎。
「范書豪,你愛不愛我?」我問,假裝嬌羞地把迫不及待接近我鼠蹊的手抓住。
「愛,愛,當然愛。」他的頭埋在我的胸口,敷衍的悶哼。
我慢條斯理把蠟燭吹熄,讓兩人都置身黑暗之中。
「你愛我,為什麼卻搶走了姊姊?」冷冷的低語,我把脫下來的內褲紐成一條堅固的線,
纏繞在那顆可恨的頭顱上。
無知的男人阿,還以為我正同他玩著情趣的遊戲,恣意吻遍我全身,也捨不得抬頭。
我的臉上爬滿不甘與痛楚的淚水,手裡揣著牽引男人生命的兩端,絕望看向空氣。
「姊姊阿,」我呢喃,「我正要殺死這個背叛妳的男人,妳還來不來,再見我一面?」
正對著我們的窗戶沒有關,夜風吹進室內,揚起窗簾猶如婆娑跳舞的女人。微薄的月光下
有一個朦朧的身影倒映在地板上,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那兩條長長的,綁著紅色絲帶的辮
子。
「姊姊阿,」我呼喚,逐漸加重手上的力道。「妳是來阻止我,還是支持我的呢?」
男人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他脹紅了臉孔,渾然不覺自己已深陷危機。
姊姊的翦影越來越清晰,隨著越收越緊的男人脖子上的束縛,我看見了姊姊眼睛,鼻子,
和嘴巴慢慢浮現,然後是整張蒼白的臉孔,和鵝黃色的連衣裙。
那正是姊姊死的那一天的打扮,她穿得那麼漂亮要去見這個該死的男人,卻被半路殺出來
的違規駕駛取走了性命,裙子上濺滿了斑斑血花,怵目驚心。
姊姊的幽靈輕飄飄走到我身旁,蹲下來,透明的手撫摸我的頭髮,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呢?我馬上就心領神會了。誰叫我們是雙胞胎呢?她太清楚我要的是什麼了,
而我亦然。
姊姊穿過了范書豪的身體,擁抱著我。她牽起我的手,非常溫柔的,讓我放棄了勒死眼前
男人的念頭。
然後她走了,我用力推開壓在身上的渣男,奪門追了出去。
夜空晴朗無比,一輪弦月潔白無瑕,我深深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被嗆得沁出淚來。
是夜,我又在夜店裡消磨到隔天,攀談了無數男男女女,把所有擺在面前的酒都一飲而盡
。
第二天,范書豪缺席了校隊的晨練,礦了三天課後,被人發現陳屍在租屋處,光著屁股,
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滿足微笑。
范書豪風流一世,死得不甚光彩,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年輕人縱慾過度,竟也成了馬上風
下的冤魂。
「江朱曦同學,有人說看見你在三天前的傍晚從范書豪的住處出來,作為可能是死者死前
最後一位接觸的人,有什麼話說?」
偵訊台前禿頭的警察問我,眼裡盡是鄙夷,同情和漫不經心。我咬著手指裝作不知所措。
「我只是去討個說法。」我的眼神空洞,語無倫次。
「穿著情趣睡衣,畫著大濃妝去討說法?討什麼說法去?」他上下打量我,像是看著無藥可
救的神經病。「不男不女。」硬是加了一句。
「我看到姊姊了。」我實話實說,用手摸了一下肚子。「她懷孕了,懷了那個男人的種。
」
在姊姊的遺物中我們找到了有兩條線的驗孕棒,爸媽氣急敗壞問我知不知道是誰弄出來的
禍,我沒有回答。
「無憑無據的,說什麼傻話。」警察嗤之以鼻,對偵訊室外的人拋出輕蔑的笑意。
偽裝成鏡子的玻璃窗外,有我焦慮萬分的爸媽。
「我看到姊姊了。」我又耐心重複一次,恐怕他沒有聽懂。
「好了,你可以走了。」警察不耐煩的揮揮手。「死者死亡的估計時間在隔日凌晨,你有
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我還想要解釋,姊姊真的在那裡,她告訴我不要殺了范書豪,因為她會親手解決他。
「阿曦做到這裡就足夠了喔。」她說,語氣是那麼溫柔。我們擊掌,作為換手的暗號。
但是警察一點也不想聽我說,他把大門敞開,爸媽急匆匆迎了上來,把我揪著拉著拖了出
去,好像我是多麼令人羞恥的存在。
「姊姊……」我開口就又被打斷,身後竊竊私語,說的都是「可憐的孩子」之類看似惋惜
,實則笑話的話語。
「姊姊說她會為我完成所有我想做的事。」這是我想說的話,可惜沒有人願意傾聽。
那就算了,反正這本來就是我們倆不為人知的默契。
「姊姊阿,我想做的事情只有一樣,就是能一直看見你,成為妳,一起活下去。」我在心
裡默許,知道姊姊一定聽到了。
我們交談,向來不需要開口。
而且我多麼高興,找到了再次見到姊姊的方法。
「咚」的一聲手機上傳來新的交友邀請,我滑下一成串名單,螢幕裡反射一張臉,兩個靈
魂。
「不急不急。」我用指甲敲打成串豬哥的頭像,如同安排好和姊姊約會的行事曆。
接下來,是不是該先去找那兩個肇事的司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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