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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
宇涵推開了拉門,看見一個有著空靈面貌,穿著鮮豔的魚尾袈裟的女性,坐在木製的茶桌前面,優雅地泡茶。墨綠色的茶壺升起裊裊輕煙,女子艷麗地笑著看向宇涵。
「尊師您好。弟子魏宇涵,打擾了。」宇涵驚訝於尊師的美貌,一邊恭敬地問候,深怕得罪眼前的人。
尊師似乎是看出宇涵緊張的情緒,她輕輕地拉開身旁的椅子,面帶微笑拍了拍椅子示意要宇涵坐下。宇涵看著桌上準備好的茶具,以及那盛滿黑水的杯子,看來這次是沒有機會有理由拒絕喝下黑水了。
對比精舍其他地方都是使用普通的日光燈,尊師現在所在的房間反而是用較為昏暗的燭火作為照明。這樣的違和感多少還是讓宇涵察覺到了,但他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
「請坐吧......」尊師似笑非笑的表情,被桌上搖曳的燭火照亮,不知道是尊師的皮膚太好,還是這個房間太過陰暗,宇涵總覺得尊師的臉上以及身體的某些部分,有某種不自然的光線折射。
宇涵慢慢地坐下,臉上勉強擠出微笑,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桌上的茶水。
「不知道尊師您親自要接見弟子的原因是......?」宇涵努力擠出話題,但眼前的尊師卻不發一語,只是用她精緻的鳳眼不斷打量著宇涵。
尊師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宇涵一段時間,空氣中的氛圍,安靜的讓宇涵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他不敢輕舉妄動,也盡可能避免與尊師有任何視線接觸。
「你母親的事情,為師感到很遺憾。」尊師突然開口說話,臉上似乎露出真實難過的神情。
「弟子不敢,家母生前對尊師景仰已深,尊師不嫌棄弟子加入修行,已經是弟子與家母的福分了。」宇涵討好地說。
「是嗎......」尊師喝了一口杯中的黑水,淡淡地看著宇涵:「那麼,為什麼到現在,你還是不喝精舍提供的茶水呢?」
尊師露出曖昧不明的笑容,沉穩地看著宇涵,身上穿著的魚紋袈裟,在燭光的照明之下,一度讓宇涵以為衣服上的魚紋有了生命,是真的有魚在尊師的袈裟上游盪一樣。尊師拿起了茶壺,將自己的杯子重新盛滿黑水。
「怎麼不說話了呢?」尊師見宇涵不發一語,又笑了一聲。此時的宇涵不知為何感覺到一陣寒毛直豎的恐懼。
「剛剛何志明來過了,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提過?」尊師依舊微笑著看著宇涵。
「尊師,自從家母離世後,我就一直專心在精舍的修行上,沒有跟志明有過接觸。」宇涵面不改色地說,但內心卻一直在滴汗。他擔心那個在他家短暫現身的神秘男子已經將他們三人密謀的計畫告訴尊師了。
聽到宇涵的回答,尊師冷冷地看了一眼宇涵,然後說道:「他說,竺爺爺竺奶奶昨天也在河邊出意外了。」
「什麼!? 他們還好嗎?」宇涵假裝震驚,雖然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他不能讓尊師發現他早曉得這個消息。
尊師嘆了一口氣:「昨天的大雨,讓河水暴漲,兩老不幸被洪水沖走,聽說到現在還沒找到。」
話鋒一轉,尊師淺淺地笑著看著宇涵:「你不好奇,為什麼為師特別找你過來嗎?」
宇涵低著頭,眼睛一直盯著桌上的黑水,樣子像是一個等著被老師罵的學生一樣:「弟子愚昧,懇請尊師提點。」
「你應該也聽過其他人說過了吧,我們精舍以前都是在外地發展,是這幾年才搬進這個黑木村的。」尊師說。
「是,弟子有聽過,也蠻好奇尊師為什麼會選擇我們村子當作精舍的落腳處。」宇涵順著尊師的話回答。
「村子的中央有一顆叫做樹頭公的大樹,你知道對吧?據說是村子裡的神木,也是黑木村名稱的由來,質地黝黑的木頭,在村子中間枝葉茂密地生長著。」尊師說。
「是的,弟子知道,樹頭公在以前也是村子的精神象徵,但近年來已經鮮少人記得此事,只是將他當作一顆普通的大樹而已。」宇涵說。
「其實,在現在精舍的位置上,也有一顆跟樹頭公一樣雄偉的大樹存在,精舍部分的建材就是從那棵樹上取來的,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尊師的手遮住嘴巴,一邊微笑著。
「這事,弟子也是第一次聽到,以前住在村子的時候,也沒聽人說過。」宇涵有些訝異地說。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這邊已經是深山之境了,就算是住在這邊多年的村人,也不會沒事到這個地方來,也因此這棵大樹才能在無人打擾情況下,長得比村子的樹頭公更加碩大。」尊師說。
「弟子愚昧,不知道尊師向弟子說這件事的原因為何?」宇涵心裏有些著急,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尊師的目的。
「你對於人魚這種生物,有什麼想法嗎?」尊師不理會宇涵的問題,突然又轉換話題,而這個話題正是宇涵想要知道的,但現在他不能表現出來,因此只能裝作無知的樣子。
「尊師所指的是,像童話故事裡的美人魚嗎?」宇涵假裝不知情地說。
「不是。」尊師淡淡地說:「所謂的人魚,並不是那麼美好的東西。」
尊師眼睛看向宇涵桌上沒有動過的黑水:「是非常邪惡,卑鄙但卻絕對美麗的存在。」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絕對真實的事情,也是為什麼今天特地找你過來的原因。」尊師異常嚴肅地說。
「你們村子裡面藏著一條人魚。」尊師鎮定地說,不帶任何言笑:「但是,並不是你想的那種有著長條魚尾巴的人魚。」
「尊師,您是認真的嗎?」宇涵雖然早就知道人魚的事情,但對於尊師親口告訴自己這件事,還是感到不可思議。
「不相信也是必然的,就算是為師我一開始也懷疑人魚的真偽。直到......」尊師舉起了左手,嘆了口氣:「哎.....才剛上好的妝......」
她用纖細潔白的小手,用力地往左臉擦拭,露出了在姣好容顏下,長滿鱗片的側臉。鱗片從尊師的左眼開始蔓延,若不是有厚重的妝容遮掩,宇涵是不可能發現這些鱗片的。
「你! 」宇涵驚訝往後幾步:「這是......」
「這是人魚給我的禮物。」尊師完全不避諱地露出自己有瑕疵的面孔,炯炯有神地看著受到驚嚇的宇涵。
「不用怕,可以摸摸看。」尊師站了起來,走到宇涵面前,抓住他的手,讓他摸自己臉上的鱗片。
宇涵還來不及反抗,就已經先觸摸到尊師臉上冰冷的鱗片。那是不同於爬蟲類鱗片的粗糙感,是像絲綢一樣滑順,卻像冰塊一樣寒冷的觸覺。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宇涵害怕又好奇地觸碰尊師的臉,而尊師也彷彿是一臉享受一樣,像個小女人依樣看著宇涵。
「我想要賭一把。」尊師冷靜地說。
「賭?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宇涵警戒地說。
尊師放下宇涵的手,緩緩走回到原先坐著的地方:「我並不是生來就長成這樣的。我原本只是一個不太普通的女人,擁有一雙可以看透別人死期的眼睛。」
尊師伸手示意要宇涵也坐下,宇涵還是選擇站著聽尊師的話。
「可以看見別人的死期?」如果不是已經知道村中有人魚以及尊師臉上的鱗片的話,宇涵大概會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是個瘋子,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沒瘋的人其實才是瘋了。
「人呀,無時無刻都在流失著自己的生命,而不自知。」尊師說:「我的眼睛,可以看見生命從人的身體離開的樣子。」
尊師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宇涵確認他有在理解自己的話:「而生命在我的眼裡看來,就是一攤黑色的液體。」
「黑色的液體......?」宇涵看向桌上自己從未喝下的黑水,試圖理解尊師的話,但突然太多的資訊讓他有點暈頭轉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才好。
「雖然人的身體隨時都在流失生命,但只有死期將屆之人,身體會大量湧出黑水,誇張的程度,可以讓我完全看不清對方的樣貌。」尊師繼續平淡地解釋,沒有任何情緒。
「那......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好了,這跟你剛剛說的村子裡有人魚以及我媽還有其他人在河邊發生的意外,又有什麼關係?」宇涵嚴肅地問,因為他想不透這些事情之間的關聯性,以及尊師告訴他這麼多又有何用意。
「我曾經死過一次。」尊師用像在說別人故事一樣的語氣說道:「看著自己身體湧出滿滿的黑水,然後在連尖叫都發不出來的情況下死去。」
宇涵戒備地看著尊師,害怕尊師會做出對他不利的舉動。
「但我重新活了過來,靠著人魚的血肉復活了,而這些鱗片......就是我付出的代價。」尊師冷靜地說,又開始步步向宇涵逼近,宇涵已經整個人靠在牆壁上,動彈不得了。
「那個將我復活的男人,本來想要我的眼睛,但是因為我臉上的鱗片,讓我變成了暇疵品。」尊師在說到此段的時候,語氣跟眼神都充滿著憤怒,似乎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現在,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人身上所流出的黑水了,只是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而已。」尊師表情哀傷地說。
「你說已經看不見黑水了,那你給大家喝的黑水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媽還有其他人喝了之後,會開始夢見有關人魚的夢?」宇涵不解地說。
聽到宇涵說出有人夢到人魚的夢,尊師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嘴角輕微的往上揚:「你果然暗中有在調查些什麼。」
宇涵以為自己說錯話了,開始又緊張了起來,尊師則態度從容地說:「不用緊張,這是好事,至少對我來說......」
尊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半張臉掛著妝容,另一邊是長滿鱗片的臉,看著宇涵:「回來坐著說吧,要說的事情太多了,站著怕你會腰疼,呵呵......」
宇涵雖然害怕,但他剛才靠牆邊的時候,發現原先進來的門已經被人從外頭鎖死了,在無處可逃,而又暫時感覺不出尊師要加害於他的情況下,宇涵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開始聽著尊師訴說 ,精舍與黑水跟人魚三者之間的關係。
***
濕潤的水,一滴一滴的落在惠心臉上。惠心全身溼透,滿身泥濘地躺臥在一塊大石頭上。這裡是一個位在黑木村的河流附近裡,無人知曉的山洞。不知道經歷了幾百年以上的河流侵蝕,才形成的洞窟。
「咳......咳......」
在黑暗之中,惠心咳出了原本吸進肺部的積水。她張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環境裡。
「這裡是......?」她小心翼翼地觸碰附近的石壁,上頭因為潮濕都長滿了青苔,摸起來顯得滑溜,不是什麼太好的感覺。由於幾乎沒有光線,惠心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她聽見水滴在石頭上,又流進川流的聲響,以及娟娟細水向著前方流動的聲音。
「小澈......沒事吧?」即便被人魚帶到不知名的洞穴之中,惠心心中依舊掛念著小澈。她扶著牆壁想要站起來,但地上實在是太滑了,讓她還是不小心跌倒幾次,才勉強站起來。當她開始一步步往前走的時候,腳底傳來波波的破碎聲,就好像是踩破氣球一樣,但是惠心的眼睛還沒能適應眼前的黑暗,只能繼續摸著牆壁前進,沒有精神去留意到底踩到什麼。
感覺走了很久,但實際上惠心只移動了一小段距離,而且因為缺乏方向感的關係,她不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是往洞穴出口的方向前進,而是越來越深入山洞的底層。惠心狼狽地繼續前進,突然,在遠方的上頭,似乎有微光灑落下來。彷彿是看見希望一樣,惠心露出難得的笑容,喘著氣往光線的方向前進,途中還因為太興奮了,又摔倒幾次。
然後就在惠心快要走到光源下方的時候,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側邊傳了過來。
「是......惠心姐嗎?」一個熟悉卻又不太一樣的聲音,從惠心的旁邊傳來,惠心驚訝地轉頭過去,但側邊的路更漆黑,惠心看不見呼喚他的人的樣子。
「志明? 志明是你嗎?」惠心訝異地說:「你怎麼也在這邊?你不是上山去找精舍的人嗎?你也被抓過來了?」
原本傳來志明聲音的方向,突然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沈重的呼吸聲。但善良的惠心沒有想太多,只想著要去幫忙志明而已。
「你還好嗎?有受傷嗎?聲音怎麼怪怪的?」惠心著急地說,並且一邊想要靠近志明身邊。
「不要過來!」志明突然大聲喝斥,惠心被志明從來沒有過的舉動給震驚到。
「志明......?你還好嗎? 我們要快點離開這邊,小澈他現在一個人,我必須要快點回到他身邊才行呀!」惠心著急地說。
空氣中迴盪著志明異常沈重的呼吸聲,不時還傳來奇怪的低鳴,兩人沈默了一會而後。志明開口說:「你走錯方向,出口不是這邊,朝反方向回去,然後往上走,你就可以看到出口了。」
「那快點!我們一起出去呀!」惠心知道可以出去的路,心急地想抓住志明的手,拉他一起出去。
但是......當惠心一碰到志明的手之後,立刻就縮了回來。
「志.......志明,你的手......怎麼了?」惠心聲音顫抖地說,她摸著剛才觸摸志明的那隻手,手上沾滿了滑溜的黏液。
「惠心姐......你快走吧......」志明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傳來。
由於已經靠近光源的位置,惠心的眼睛開始可以看清一點周邊輪廓,她看志明的方向,手摀住嘴,不敢相信地放聲尖叫!
在志明的身邊躺著兩具水腫發泡的屍體,從屍體上穿著的衣服,那兩個人應該就是竺爺爺竺奶奶了。他們兩人的屍體身上,長著像是肥皂泡沫般大小,類似魚卵一樣的東西,惠心這時才明白,剛剛一路上聽到的波波聲是怎麼回事,都是踩到竺爺爺竺奶奶身上掉下來的魚卵!
然而這都還不是最讓惠心感到恐懼的事情,真正讓惠心尖叫的是志明的樣子以及他正在做的事情!
志明的臉以及身體暴露出來的皮膚,都長滿了鱗片,而且身上還不斷分泌著淡綠色的黏液。他的五官已經變形了,眼睛變得異常的巨大,就連牙齒都變得有如鯊魚一般尖銳,嘴巴闔不起來,留滿著口水。更讓惠心害怕的是,志明正用他變異後的大嘴以及長滿利爪的手,大口大口地吃著兩老剩餘的屍塊。
「不要看啊!!!」志明發出了尖銳的鳴叫聲,想要撲向惠心。但惠心先一步退後,沒命地往剛剛志明所說的出口跑去。惠心不敢回頭,低著身體邊跑邊爬地向離開這駭人的地道,後方傳來志明變異後的尖嘯聲,惠心只能死命地往前逃跑,一切彷彿就是像是一場永不終止的惡夢。
惠心邊哭邊狼狽地爬行著,她不知道究竟志明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想快點回到小澈身邊,在發瘋的志明追上她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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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寫故事的人,
是被故事拜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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