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始終沒有停過。
樓牆之間隔著一道薄霧,雖然還看得到對向車道,但是幾乎看不見隔街的房屋,連同那棟
市中心最高,卻已讓觸手包圍的醫療中心。
腳步在雨中不像先前那般慌亂無章,總能在孤獨又充滿死寂的街上,從風中窺見雨水敲落
在樹葉和水泥路上的顫音,像是不和諧的鋼琴音符,散鍵在灰色的大地角落,悄悄地從行
者的耳邊溜過……
明明是白天,街巷仍然籠罩在陰霾底下。
是誰彈奏了這章抑鬱的哀樂?
幽弦拉出的詭異旋律,就像迷霧一般在人行道向生靈攝魂,直到每個生命只剩下一具具乾
涸的軀殼。
裊裊灰煙攀攬天際,是路口撞在一塊的車輛無聲的死亡;倒塌的路樹交叉橫壓分隔島,許
多機車與轎車直接塞在地下道的路口。
這茫茫然的大地,又將在何時,吞噬自己?
十字路口上,呆站的人兩行望去,越過燃燒的造景,大樓零碎的玻璃和鋼筋,毀壞的人造
街燈和交通號誌,筆直的道路盡頭除了一層迷霧,就是蔓延無數佝僂行走的怪物,有的啃
蝕著泥沙,有的吸食著樹皮。
不遠處,一台育幼園的娃娃車上,傳來活人的氣息,那味道很明顯,像是沾滿蜂蜜的生肉
,身上每個細胞都通過疙瘩來告訴自己,有活人,還有活人。
那是一個幼稚園老師,她縮在娃娃車的最後一排,即便車上空無一人,但她不知道該怎麼
跑,也陷入了瘋狂當中,沒有人知道她經歷過什麼,只知道娃娃車外滿是散落的書包、鉛
筆和小黃帽,還有她緊握著一把美工刀不停發著抖……
緊接著,一個女人的頭上黏著一個男人,看起來像是男人在咬女人的頭,他們從一家髮廊
裡緩步而出,沿路發出「七七七」的叫聲,走得歪七扭八,像是兩個人都爭相要拿到底下
的控制權一般。
似臉非臉的臉朝王昱學瞪了眼。
忽然間,由女人的脖子裂開了一張沾滿黏液的疵牙大嘴,直朝自己發出尖銳的:「七七七
七……」聲後,便若無視自己一般,頭頂上的男人像踩高翹似的,怪物不穩地朝娃娃車衝
去。
撞進洞開的前門中,沿路滴著黏稠的口水,怪物直直地往後坐爬了過去。
幾聲哀叫後,四周又恢復一片寧靜。
自己是不是失去人性,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多救一個人,就得再忍受失去一個人的痛苦
,王昱學頭也不回的走過那停著娃娃車的街道,即便人類的鮮血濺灑在車窗上頭,但他知
道,那隻怪物會把周圍清理得很乾淨,最後只留下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子。
周圍已經沒有任何活生生的人類。
一個都沒有。
除了背上的他。
「昱學……」林慶幸孱弱地叫喚。
疲弱的雙眼緩緩睜開,眼前所見,只有迷茫無助,還有身上刺痛的冰冷雨水。
「這是你的夢嗎?」林慶幸問道。
的確,就和他說的一樣,一如白色恐怖的夢境,失溫,失色;但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慶幸
也身在這個夢境裡,能感受到來自後背的顫抖,我想我該在他失溫之前,找個溫暖的地方
安歇。
「我們還活著嗎?」
踩過一窪又一窪水灘,偶爾會看見一旁有乾癟的屍塊,不得不說這些怪物的吃相挺好的,
至少街頭巷尾沒一處有留下一點血腥味。
「活著。」我回答他。
「護士小姐呢?」
「死了。」
「她沒有躲過……」
林慶幸把臉埋在王昱學濕透的衣服裡,一股熱氣堆在王昱學的後頸。
「你不問我她怎麼了?」
「她幫我們擋住門。」能感覺得到,慶幸盡力掩藏自己的啜泣。
「也是。」
「說什麼都沒意義,只剩咱們了對吧?」
「嗯。」
捷運入口,像是黝黑的山洞,往常根本不會這樣想,如今卻害怕深入這樣無盡的隧道裡頭
,雨水流過腳邊,從階梯滾滾涮下,消逝在黑暗的深處。
「靠……,可以,不要進去嗎……」無力的慶幸勉強把臉轉到另一邊去。
「再淋雨你會死。」
沒有商量的餘地,王昱學一腳踏進停擺的手扶梯裡,跟著那些雨水一同末入黑暗的捷運地
鐵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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