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
藍光之下,一個有著美國人臉孔的老太太緩慢叫著來往的人,那些人戴著帽束、口罩,每
個都像極了手術房裡的醫生,往來的腳步,沒有停下的一雙。
「年輕人,」
直到你為她駐足。
「知識,是一顆投下大海的,」
金髮,藍色的眼睛,即便她已老態龍鍾,蒼白的臉蛋仍然像個精靈,在停留的孩子面前悄
悄耳語。
「石子,對,石子就是石子。」
一口流利的台灣中文,是定居在台灣養老的外國人。
「它就一直沉,一直沉,沉到當你都瞅不見它時,你就會說,」
老婆婆俏皮地模仿年輕人的嘴臉,叉著腰:「根本什麼都沒有嘛!」
「愚蠢,人都會認為追求不到的知識,就是愚蠢!」
戴著帽束的年輕男子雙眼炯炯,就像正聆聽著什麼至理名言一般,老太太的話語和字句在
精神和感官上不斷刺激著眼前的他,他發現,雖然她老了,卻似乎頗具魅力,那些皺紋只
要撫平,不就是位仙女了嗎?
只是讓人奇怪的是,眼前卻隔著一道厚厚的生化玻璃。
老太太蹣跚的走向玻璃,雙手緊貼在上頭。
「我啊,多麼想帶著你一起了解這些至高無上的智慧……」
神奇的地方在於老太太的身形和面貌隨著年輕男子腦內的精神幻想,居然出現與想像中相
同的面貌,纖手悄悄地解開衣襟,露出豐饒的胸臀、滑嫩的肌膚,誘人的嘴角時不時挑逗
著對視者的感官,年輕人不禁嚥下了口慾望的吞癮。
「怎……怎麼去……」年輕人被誘惑地伏在玻璃上,他緊緊地靠在上頭磨蹭,他想獲取智
慧,那美麗女人令人垂涎的知識。
女人的玉手從頸肩滑落,通過傲人的雙峰,纖細的腰腹,馬賽克,直達腳尖,女人指著外
頭,那裏有個觸控開關。
男人點頭如搗蒜,恍然間,一個較資深的人,他們都傳著相似的衣服,白袍,手套,帽束
和口罩,但他露出的眉毛是皤白的,他一把扯出年輕人的領子到自己面前。
「你被開除了!」惡狠狠的凝視,年輕人卻仍一知半解。
「這裡要不得你這種人。」
資深的長輩再次將年輕人的臉緊緊壓在玻璃上。
只見幾隻觸手由女人的四肢末梢、眼耳口鼻,還有下體竄了出來,她的肚腹裂出了條線,
隨之便剖了開來,觸手的吸盤緊緊貼著玻璃,利牙陷入玻璃當中,內層的玻璃已經出現了
裂痕,而那對乳頭正狠狠地瞪著年輕人。
「跟我合為一體咿咿咿咿!七七七七七!」
吸盤上的利牙振動,再次發出讓人畏懼的利音。
年長的研究員甩開年輕人,即便他已經被嚇得啞口無言,癱坐在地。研究員關著怪物的巨
型試管角落,解鎖了觸控螢幕,又按了一段不知名的密碼後,內層的玻璃又換上了新的。
「給我出去。」老鳥看著菜鳥搖了搖頭。
隱密的設施中,充滿了數個大小不一的玻璃試管,每一支試管裡頭都鎖著一隻怪物,牠們
有些看起來雖然人畜無害,但都是危險的。
有類似剛才見到的美國老太太;也有穿得像乞丐一樣破爛,呆坐在試管裡頭的;也有長得
像螳螂卻生著人頭;還有全身充滿花朵,熟睡中的嬰兒,研究員操作著電腦,試管裡的機
器手臂依著指示,銜著一袋蝴蝶,在試管裡頭放生。
蝴蝶拍著翅膀接近花朵,研究員仔細地觀察著。
不一會兒蝴蝶就飛走了,什麼事也沒發生。
操作員在頻幕上登載資料,而那隻吸食過花蜜的蝴蝶卻停在眼前的玻璃上,奇怪的地方是
,似乎比先前大了兩三倍,蝴蝶的腹部腫脹,開始產下一顆顆的卵蛋,黏在玻璃上頭,隨
後就像沒力似的,飄到巨大試管的底部,不尋常的抽動。
研究室的大門打了開來,是那天在水晶高樓裡出現過的──不顯眼的中年男子,一旁跟著
女秘書,兩人來到了研究室迎向剛才對年輕人訓過話的資深研究員。
「局長。」資深研究員點頭致意。
「情況如何?」肥胖的雙頰似乎連開口都有些吃力。
「目前仍不能判斷,但是卻發現許多感染的途徑。」
研究員似乎想繼續說下去,但肥胖又不顯眼的中年男子顯然並不想聽。
「跟助理說去,那我算勘查完了。」
說完他便離開,留下女秘書一人。
女秘書尷尬地笑了笑。
見局長離去,老研究員才朝女秘書說:「當真不救啦?」
「您是在向我探聽八卦嗎?」女秘書倒是個公事公辦的人。
「沒,沒有,就是問問這些研究項目的來源,」
老研究員指向一旁離出口最近的試管,裡頭的乞丐仍待坐原地,只是不斷碎碎念著同一句
話:「我足夭欸,我足夭欸……」
翻譯:我好餓哦,我好餓哦。
「牠們看似沒什麼,但是傷害性十足,而且十分殘忍,如果說發源地還有很多的話,那麼
那裡的居民處境堪……」老研究員的話被止住了。
「欸,你們搞好你們的項目就好,其他事情不用管。」
女秘書一口直斷。
不遠處,試管裡的蝴蝶已經死去,然而那些卵卻動了起來,幾條毛毛蟲破殼而出,牠們比
一般的體型大上五倍,而且行動快速。
研究員仍仔細地填寫紀錄,並沒有發現。
幾隻毛毛蟲停在角落的玻璃上,突然間,從頭頂與口器裡伸出無數的小觸手,細微的「七
七七」聲並沒有讓人聽見。
*
路邊的理髮廳,復古的LED燈在雨中閃亮。
「你好,張小姐嗎?唉呦,怎麼濕成這樣……」
張小姐淋雨,渾身濕透,店員趕緊拿毛巾遞給她。
接過毛巾的張小姐還是什麼話都不說,就默默的站在櫃檯前。
「呃,今天還是一樣的設計師嗎?」
張小姐還是沒有反應,服務員有些尷尬。
「要不然妳先進去好了,我幫妳安排?」
服務員其實有點不爽,但他當然不能直說,隨手在電腦輸入代號,然後就扶張小姐到她的
座位前,然後邊叫著:「阿郎欸~有你的人客哦。」
阿郎,一個不重要的人,大鼻孔,鼻毛有點外露,漂白的頭髮沒染,左邊的眉毛也不小心
漂了一半,整體是個不太醜的普通人。剪髮技術很差,但是因為跟髮廊房地產跟阿郎他爸
媽有些關係,所以租金比較便宜,於是理髮廳的人還是勉強讓他成為店裡的設計師。
張小姐坐在位置上,呆望著鏡子。
阿郎把喝完的立噸奶茶跟洋芋片包裝一同丟進垃圾桶裡。
即便手上還有些鹽巴跟油漬,他隨手在衣服上捻了捻,拍拍就走到張小姐後頭,開始幫她
順髮,摸頭,擦手,親切地問著:「小姐,今天想要什麼髮型呢?」
張小姐仍然無語地凝望著鏡中世界。
「呃……那邊有雜誌,要看嗎?」
阿郎也是有脾氣的,見張小姐都沒回應,他白目地問了句。
「那……理光頭?」
鏡子裡的阿郎人中拉得很長,極盡所能地展現白目。一旁雖然還有其他客人正被其他設計
師服務著,但櫃檯的服務員還是不時會觀察阿郎的狀況,他卻看見阿郎拿出電動剃刀,準
備幫留著長髮的張小姐理髮。
服務員趕緊走出櫃台,但剃刀已經發出「耿耿耿」的聲響,手起刀落之間,一搓被雨淋濕
的秀髮硬生生地啪在地板上。
裸露的那截頭皮,像是一塊多出的肉條,阿郎不明所以地往裡面摸,那串肉條就像變成液
體似的,把阿郎的手指包覆住,任他怎麼拔都拔不出來。
「啊啊啊!」
「你在幹什麼啦,誰叫你用剃刀剃小姐弄啊?」
阿郎的手傳來痛楚,當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拔出手指的時候,卻像是被撕碎的紙張一般,肉
色的斷片下,其中一節指頭已經消失在變形的頭皮裡。
「怎樣啦,剃到自己哦?」服務員要笑不笑地說。
「不……不是啦,她,她的頭……」阿郎已經語無倫次。
鏡子裡的張小姐,嘴角悄悄地朝兩頰提高,像是不協調的弦月,雙唇展開的空隙中傳來熟
悉的聲音:
「七七七七七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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