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阿傑，快點來看這個，超好笑。」
就在我用著電腦的時候，室友阿燦突然叫我。
他這麼一說，我便從座位起身繞到他背後，看向他的螢幕。
畫面中顯示的是一群人在抗議的場景。而我馬上就想到了這是什麼事件。
「這是……台大？管案？」
「重點是這個。」阿燦把影片拉到了後段。「這個人在抗議的時候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
還假裝暈倒，說是有人勒他。」
「靠北也太智障了吧。」
「對啊哈哈，低能也要有個限度，手明明是自己的，除非是中邪不然一定是自導自演，還
好意思昏倒喔。」
阿燦說得一點也不錯。
手是人體的一部分，聽大腦指揮，所以這只能說是這個人腦袋有問題。
就在我這麼一想的瞬間──
「唔……！？」
「幹嘛？突然叫了一聲。」
「不……右手突然……怪怪的。」
「怪怪的……？」
在回答的同時，我正低著頭，看向自己正下垂著的右手。
不對勁。
不知道為何，右手正以手掌朝下的姿勢，不斷地輕微晃動。
注意到我異樣的阿燦，也跟著把視線移到下方。
手仍在晃動，甚至晃動的幅度跟頻率都越來越高。
這時，阿燦打破了沉默。
「這是在幹嘛？戒斷症？你哪時候吸了！？幹快分一點來！」
「你媽才吸啦……」我吐槽了一句，但隨即回到正題。「是他自己──」
沒錯，這個震動並不是出自於我大腦的命令，而是右手自己在作祟。
──就好像他擁有了意志一般！
更糟的是，原本只是手掌，現在連前臂，甚至是整隻手都開始劇烈晃動！就像起乩一樣…
…！
「唔喔喔喔喔喔喔。我、我的手啊……！」
「到、到底！？哇啊！？」
在阿燦發出驚叫的前一剎那，右手有了更進一步的行動。
他突然舉了起來，擺出四指緊貼的手勢，接著像是要攫住什麼東西一般朝我的脖子飛來！
「……唔！？」
這個動作太過突然，我的大腦來不及反應，眼看著脖子就要被掐住……！
然而，更驚人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脖子被掐住的前一剎那，我的左手居然先於思考，以五指併攏的姿勢接住了右手的虎
口！
只要再慢一秒，我的脖子就會被抓住。
風波尚未平息，兩隻手就這麼停在我的脖子邊緣不斷地角力，劇烈的晃動不斷地波及到我
的右臉頰。
「欸，不要再演戲了好嗎？」
「不，我沒、有在演戲、啊！他真、的自己、動。快幫我啊阿燦！」
臉頰不斷被攻擊的我連話都說不好。
「真拿你沒辦法，把右手掰開就行了吧。好……哇啊啊啊！」
阿燦一臉沒轍地朝我伸出手，要幫我把右手架開，但就在他靠近我的時候，右手的手肘自
己朝他「貓」過去，擊中了他的左臉頰。
由於力道之大，我整個人也被迫轉了半圈。
阿燦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臉，並吃驚地看著我。
「幹嘛打我啊！」
「是右手自己……！」
「屁啦，最好手自己會動啦！就這麼想去台大戲劇系？」
「就說不是我，幹快幫忙啦！」我也急到顧不了態度。
阿燦再度沒好氣地向我靠近，這次以多了警備心的姿勢緩緩向我伸出雙手，一點一滴地逼
近。
從剛才的攻勢之後，手肘就一直保持在前方，所以不太可能再像剛才一樣突然大幅度的攻
擊。
然而──
「唔……哇啊啊！」
然而，就在阿燦靠到一定距離後，手肘這次不是使出揮擊，而是朝阿燦一連刺了三下。由
於是小幅度的刺擊，速度只會比剛才更快！
就這樣，阿燦只躲過了前兩下，第三下擊中了他的鼻樑。
「抱、抱歉……我真的不是……」
讓阿燦受傷並非我的本意。
但這次，他並沒有像剛才那樣罵我，反而一邊任憑鼻血流出，一邊有些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
「剛才以為只是你運氣好……沒想到，居然有這種事……！」
「到底怎麼回事？」
看見他比我還驚訝，這下變成我搞不清楚狀況。
「你還不知道嗎？你剛才使出的可是貨真價實的肘擊啊！以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根本
沒學過泰拳，為什麼有辦法這麼靈活使用！？」
「這代表──」
「這代表你的手真的有了意志啊！」
「…………！！！！！」
居然、居然真的是這樣……！？上一秒還在恥笑人家，結果下一秒自己的右手就真的要掐
死自己？這是所謂的現世報嗎？
儘管太難以置信，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讓我也不得不接受。
只不過，還是有一點讓人難以想通。
「可是……右手就算了，那為什麼左手又會想要救我呢？」
沒錯。就算我活該受罰好了，但為什麼在右手要掐我的同時，左手卻想救我？
剛才我的大腦並來不及反應，所以左手會這樣行動，絕對是出自於他自己的意志。
就連我們現在正在交談的時候，兩隻手還是不斷地角力著。
對於這個問題，阿燦也只能搖頭。
「不知道。但這是異常事態。」
「該怎麼辦才好……？」
「事到如今，只能去找『人』幫忙了。」
他最後神秘兮兮地說。
－－
我就這樣一路頂著以右手要掐住我、又被左手擋住的詭異姿勢跟阿燦出門。
所幸是晚上，並沒有什麼路人看見。
來到的是附近的一棟氣宇軒昂的古建築，但由於有些偏僻，所以附近也沒什麼人。
「寺廟……？」
「道觀。我媽剛好跟我說過這裡。」
阿燦領著我進入了道觀。
室內有開燈，線香的味道從四處傳來，最深處的地方擺著神壇。
一名身披黃袍，頭戴黑帽的白髮長者就站在神壇前。
或許是聽見了我們的腳步聲，長者轉過身來，讓我認出了他的身份。
是道士？原來現代還有道士？
阿傑上前了一步。
「師傅，不好意思冒昧前來，想請你救一下我的同──」
「不必說，老夫已經看出來了。」
道士以一個手勢要他別再說下去，並走到了我的面前。
「單刀直入地說，你的右手累積了許多怨念，這些怨念導致他產生了意志，想要加害於你
。
「居然是這樣……」
「別擔心，老夫很有經驗，我來處理就好。那邊的同學，你暫且從這裡離開吧。」
「保重了，阿傑。」
「喂，你就這樣真的走了？喂！」
「不然我留在這是有屁用？放心啦，我在外面等你。好了再叫我。」
說完，他就離開了道觀。
這個死傢伙，居然以一副「永別了」的口吻那樣說。不是才說多年交情嗎！
總而言之，室內頓時只剩下我跟道士。
這時，他的食指跟中指間多了一張符咒。
「只要老夫把這個符咒貼到你的手上，應當就能制住怨念。」
「那就麻煩師傅了。」
道士點頭，接著朝我走進。
就在離我三步之遙之際，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揮出了夾住符咒的手。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
忍不住閉上眼。
但就在同一時間，感覺到自己的手又開始做出了大動作。
我重新睜開眼，剛好瞥見右手以手肘直接揮向道士的手，其角度之刁鑽，剛讓他沒有辦法
順利地把符咒貼上，反而被擊中前臂。
道士一瞬間露出痛苦地表情，隨即往後跳開，保持了距離。
「您還好嗎？」
「沒事。只是比老夫想像中的頑強。」
說著說著，他走到神壇一旁，不知道從哪抽出了一把桃木劍回來。
「您在開玩笑嗎？」
「只是想藉著木劍把符咒貼上去而已。」
「但被打到還是會痛啊。」
「放心，馬上就能了結。」
那副口吻像是要宣判我死刑。
就這樣，道士不聽我的抗議，將劍身豎在自己面前，。
接著，他以夾住符咒的右手從劍身的底部往上一滑。在手離開劍身的同時，符咒已經貼到
了劍尖。
只見道士點頭，接著擺出架式，深吸一口氣。
「喝啊……！」
道士整個人開始朝我靠近，一連揮出了好幾劍，目標都是我的右手。
當然，右手也跟著回應，他隨著迎面而來的劍身調整角度，總是以不會被刺到的角度巧妙
地撥開了木劍。
劍的速度隨即加快，讓我都已經看不太清楚劍路，然而右手還是不遑多讓地跟上節奏。
我的右手就像是一條靈活擺動的蛇，一下閃過攻勢，一下又彈開攻擊。
劍身與肉身不斷相擊，叩叩叩叩的聲響迴盪在整個室內。
隨著揮舞的角度越來越大，我全身不斷被拖來拖去，即便如此，右手也像是沒有受到阻礙
似地不斷化解攻勢。
只不過，這一連串的對擊都是以木劍方為攻，右手為守。這也沒辦法，畢竟手肘的長度完
全比不上木劍。
這或許就是道士換上木劍的目的。
要是再加上左手不斷牽制著右手這個條件，這場對決絕對是道士擁有壓倒性的優勢。
然而──
「喝啊！」
道士眼看攻勢被一一化解，內心似乎一度著急起來，在使出了七七四十九劍後，第五十擊
像是卯足全力一樣直搗黃龍而來。
但右手就在被擊中的前一剎那強行放下重心，我整個人也被迫半蹲下身子。
劍尖就這麼從上空直接穿過。
是破綻……！？
這一擊的動作過大，導致要抽回劍時的縫隙過大。就連我都意識到了，右手自然不可能放
過，第一次展開了攻擊！
剛才蹲下的姿勢剛好做為蓄力點，這次他又把我往上一抬，將積蓄的力量直接砸向道士。
不只是手，我整個人的重心都被拖了過去，於是這份肘擊的力道還要加上我全身的重量！
「哇啊啊啊啊啊啊！」
攻擊真的奏效了，道士被重擊了腹部，發出哀號聲，還一連退後了幾步。
本來以為他就要這樣倒下，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道士勉強以木劍抵住了地板，穩住腳步
。
「呼……呼……」
「您不要緊嗎？真的很抱──」
「沒事，沒事。是老夫太大意了，不得不佩服你手上的怨念，竟然是如此難纏。老夫從來
沒碰過這種對手。」
「那這樣豈不是──」
「就說沒事！」
他大聲斥責了我，看樣子是不高興被這樣說吧。
那副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在逞強，那麼應該不用擔心才對。
待呼吸恢復正常後，他重新將木劍豎在身前。
「老夫本來也不想用這招的。」
「這個台詞是……！」
霎時間，氣流從他的全身散發而出。其濃密的程度有如霧一般，將他的身影遮掩在其中。
「卍解！」
道士大喝一聲，煙霧頓時散開。
他的身影重新露出後，只剩下手上的武器仍散發著氣流。
而那把武器，已經不是剛才的桃木材質，而是從劍柄到劍身都漆黑的單面刃。
──是真正的刀。
喂喂喂喂，你到底是道士還是死神？而且木劍居然也變成了真刀，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真
的變成了要我命的死神！？
「用這把天鎖斬月，一定能夠淨化你的怨念。」
「別、拜託不要啊！」
我已經想拔腿就跑，可是右手居然一直扭著我的身子，完全不讓我轉身。
「覺悟吧！」
就在我掙扎之際，道士已經重新向我俯衝而來，這個動作完全不像是長者能做出的，是因
為卍解的關係！？
要是手被砍跟我被砍只能選一，那我別無選擇，因此我只好放棄掙扎，讓右手自由行動，
否則胸部被刺到可不是鬧著玩。
而卍解過後的道士身體能力比剛才更強，因此這次的攻勢比剛才還要猛烈迅速。
問題是，我現在已經完全放任右手，而且左手也不像剛才一樣對他牽制，所以他也等於是
完全解放的狀態。
面對真刀的攻擊，他仍然有辦法像剛才一樣一面閃避，一面四兩撥千金。
如果說剛才的右手像是一條蛇，那麼現在的他就是龍，不僅在地上走行，甚至能帶著我的
全身躍起，以更華麗跟迅速的姿態迎擊。
到了這裡，我已經完全無法捕捉戰鬥的細節。
就在不知過了多久之際──
道士停下動作，大幅度地將劍放到身後，像是要使出渾身一擊一般做出準備。
接著以全身的力氣往我貫來。不要啊！你剛才不是才因為這樣輸給右手嗎……
然而，在劍出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戛然而止。
「什麼！？」
我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停下，而本來要做出回應的右手也跟著停下動作。
──道士就像是在等待這個遲疑的瞬間。
他重新用了一個較小的姿勢把劍往後拉，然後第二次，以迅雷不及掩耳般地速度刺了過來
！
「月牙天衝！」
隨著劍影掃過空氣，更多的劍氣爆散開來，並在路途中發出刺耳的聲響。但這些資訊對現
在的我一點都不重要。
因為，這次的攻擊跟剛才的任何一擊都不同，不是朝向右手。
而是筆直朝我的心臟貫來！
「哇啊啊啊──！」
我忍不住大叫，並閉上眼睛，準備迎接人生的終點。
──什麼也沒發生。
我重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仍在道觀。
位在胸前的天鎖斬月已經變回了原本的桃木劍。
而它的前方，正抵著我的右手。
──上面貼著符咒。
「哈哈哈哈哈哈哈，正中老夫之意。」
「怎麼回事！？」
「手肘終究仍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如果你死了，那他也絕不可能獨自存活。那麼我就不需
要瞄準手，而是瞄準你就行了。」
「原來還有這招！可是我怎麼感覺我被利用了……」
「但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從右手的怨念解放了。」
「說的也是……真是太感謝師──唔！」
就在我要說完的剎那，右手又突然動了起來，冷不防朝道士揮出了一拳！
動作之快，連我的左手都來不及阻止。
這一拳，就像是知道肘擊對道士無效之後，重新計算好的一擊。
薑不愧是老得辣，我所沒預料到這一擊，道士卻反應了過來，在拳頭碰到腹部之前，以向
下倒掛的木劍劍身抵住了攻勢。
只不過，在以為道士沒事的時候，卻看見他的嘴角流出了血。看來衝擊力已經穿過了木劍
，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
為了避免再受到攻擊，道士從我身邊退開，一邊搖頭一邊對我說。
「真是不得了……你手上的念並不是區區符咒就能淨化之物，老夫甘拜下風。」
「那、那我到底該怎麼辦，連您都無法……」
「只能說，解鈴還須繫鈴人。一定是你的所作所為導致了右手的念。說，你究竟是作了什
麼，才會讓右手對你如此懷恨在心？」
「我什麼都沒做啊！？啊，難道是──！」
突然有了頭緒。
「難道是因為我每次打手槍……殺了太多的後代！？可是這樣的話，豈不是要我死！？全
天下又不是只有我一個會啊……」
像我這麼善良無害的小動物，除了這個罪孽之外就再也想不到了。天啊，為什麼偏偏是我
，老天還嫌我不夠好人嗎……！！！
只見道士搖搖頭，這讓我一度以為他是要我死心，可是他卻說出了更為驚人的事實。
「不。依老夫來看不是那樣。」
「根據在哪？」
「很簡單，因為你的左手同樣也積著念，但卻沒有想要殺了你，反而想要保護你。你覺得
這是為了什麼？」
「這麼說…………啊……啊啊啊啊……難道是因為冷落了右手！？」
被他這麼提示，我終於恍然大悟，道士也點點頭。
原、原來是這樣嗎……我確實從最近開始，就習慣只用左手解決。想不到是因為這樣，右
手因此心生不滿嗎……！
「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無助地看向道士。
「誠心道歉。」
「什麼意思……！？」
「老夫已經說過，解鈴還須繫鈴人。如今已經明白，這些怨念不可能被清除，那只能夠讓
它轉變成好的念。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向右手誠心誠意地道歉。」
「我知道了……」
我低下頭，注視著自己的右手。
只見他已經傷痕累累，而且微微顫動著，大概是精疲力竭了吧。
看著看著，我真的產生了愧疚之情，開始道歉。
「嗚嗚，對不起，我的右手，我居然因為用左手比較舒服，這段期間就一直冷落了你，真
的很對不起。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冷落你了。」
想不到，我過去不斷這樣利用著你，卻從來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所以才會造成這樣的錯
誤，這都是我太過遲鈍的關係吧……對不起啊……
就在我這麼懺悔的時候，右手又開始有了動靜。
「如果你想掐我當作懲罰，那你就掐個夠吧。」
已經知道他不可能讓我真的死掉，所以我這次再也沒有掙扎。只要讓他掐夠了，我的罪惡
感也能抵銷吧。
然而，右手逐漸越過了脖子的高度，來到了臉的前面。
──撫摸了我的左臉頰。
那個動作之輕柔，不僅只是表達歉意，而是在安慰我的心靈。明明、明明你都已經這麼疲
累了，居然還為我這麼做……！
「右手……！？嗚啊啊啊啊啊啊──！真是辛苦你了啊啊啊啊啊！」
眼淚跟鼻涕忍不住潰堤，甚至流到了右手上，但他也沒有因此退開，反而繼續輕撫著我。
我們就這樣感受著彼此。
突然間，右臉頰也傳來了輕柔的觸感。
「左手！？」
從剛才就一直在默默保護著我的左手，現在也撫摸起我的右臉頰。
我就這樣被兩股溫柔的觸感包覆在其中，好溫暖。
「右手、左手，你們這一輩子都是我最好的情人，你們是我的翅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看來沒老夫的事了。」
道士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接著我只聽見了逐漸變小的腳步聲。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只有我在這座道觀裡。
──以及我的雙手。
（故事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