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曾經是個成功的商人。
他從事進出口貿易，在經濟起飛的年代賺了很多錢，到處買房置產，在上海、北京也有他
的幾處房產。
當時大伯可說是親戚間最成功、最會賺錢的人，親友聚會時，大伯總是焦點，他侃侃而談
對時事政經的評論，有意無意透露出他參加了哪些政商名流舉辦的會議、派對，有次他”
不經意“說出和王永慶一起吃過飯，更是羨煞眾人。
爸爸、其他叔叔伯伯和姑姑們都很討厭他，表面上是看不慣大伯愛炫耀愛膨風，實際上，
或許還帶點嫉妒吧？
雖然他們那一輩似乎有些恩怨，大伯對我們晚輩倒是大方。在我小時候，媽媽和伯母的感
情還算不錯，我也和堂哥、堂姊們非常要好，所以經常去大伯家裡玩。
大伯的家很大，有游泳池、KTV、撞球室，還請了三名傭人負責家務事，其中一位傭人，
我們稱她蔡媽媽，我記得她做的雞蛋布丁很好吃，是外面吃不到的美味。
有一年暑假，大概是我8、9歲時吧？媽媽帶著我和弟弟上北部玩幾天，住在大伯家。
那天下午，伯母和媽媽一起出門逛街，弟弟和堂哥在客廳打電動，兩個堂姊都去上才藝課
，我對電動沒興趣，一時沒人陪我玩。
一開始，我待在大堂姊的房間裡看漫畫，看著看著，覺得膩了，又沒別的事做，真的好無
聊。
於是我開始在房子裡到處逛，並不時盯著手錶，期盼堂姊們趕快上完課趕快回來。
我走到廚房看看有什麼能吃喝的，廚房沒人，我逕自打開冰箱，拿出布丁來吃。
這時候我發現，冰箱旁邊那面牆原來是一道與牆壁同色的暗門，門上有個鑰匙孔。
我試著推推，門被推開，沒有鎖，開門後是一道往下的樓梯。
來這裡好多次，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大伯家有地下室。
樓梯的盡頭有一道門，打開門後，看見這是一間佛堂，密不透風的房間裡點著昏黃的亮光
，供桌上擺著鮮花，濃烈撲鼻的花香中仍隱約帶著燃熄已久的香火味。
佛堂裡供著一尊有四張臉的神像，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神像，因此很仔細盯著，想了解這是
什麼神。
剎時間，我很想對著祂拜拜許願。
我不知道自己怎會突然想到要許願，可能是平常看大人拜拜，有樣學樣吧？而且那時我的
直覺強烈告訴我，這尊神明很靈驗，祂會幫我實現所有願望。
不過我什麼都還沒許，就聽到蔡媽媽聲音。
「妹妹？妹妹你在下面嗎？」
蔡媽媽飛快下樓，匆匆把我拉出來，回到一樓去。
「妹妹，這裡不能進去，以後不可以，知道嗎？」
「蔡媽媽你知道下面那尊神明是什麼嗎？為什麼在地下室拜拜？我們家神明廳是在頂樓耶
！」
「那個跟一般神明不太一樣…總之你伯父伯母平常不讓人進去，所以你以後不要再進去，
今天進去的事情也不要跟別人講，好嗎？不然我會被罵，說不定還會沒工作。」
我立刻向她保證絕對不說出去。
「妹妹，你還要記著，一個人命中可得的財富，那都是早早註定好的。如果你許願強求什
麼結果，一定要付出代價的，越是貪心，代價越高，這輩子償不完的，就會找子孫要，若
是子孫要不到搞不好就等下輩子。」
很多年後，有天我陪朋友到台北長春路拜拜，我才知道大伯家拜的那尊原來就是四面佛。
可是大伯家拜的和長春路上的有些不一樣，記憶中，大伯家的那尊比較面目猙獰，其中一
面臉看似笑顏慈祥，卻帶著滿滿邪氣。
想想，說不定也跟燈光效果有關，長春路上的環境明亮，大伯家卻是供在一個昏暗的地方
，難怪看起來那麼詭異。
而當時蔡媽媽苦口婆心一番話，如今想來像是一則預言。
隨著經濟不景氣，大伯的生意每況愈下，在中國大陸的投資莫名遭惡搞，房產賠了一棟又
一棟。
我小時候常去的豪宅已不復見，大伯一家子搬入新北市一處舊公寓。曾經數十人以上的公
司規模，銳減到只剩4人上班，也就是大伯一家。
然而，大伯和伯母未改過去豪奢的習慣，照樣光鮮亮麗出入各種所謂的上流社會場所，三
不五時來個貴婦下午茶、頂級旅遊行程，並熱衷參與扶x社，公益活動與人比拚捐款大小
，他們的社群網站上總是滿滿的團體合照、炫富照，到處打卡到處PO文。即使親友聚會，
仍然驕傲如昔。
相對於伯父伯母的高調，堂哥和堂姊卻是低調許多，他們的狀況不太好。
大堂姊自從好幾年前遭毀婚失戀，受到強烈打擊，得了憂鬱症，精神時好時壞。
二堂姊遠赴美國留學後，就此失聯，每當親友問起二堂姊近況，大伯支吾說著她很好便轉
移話題。
堂哥原從事科技業，金融海嘯時遇上裁員，此後他的工作運一直不順，遲遲找不到好工作
，只能待大伯公司上班，領不了多少薪水，老被大伯責難不長進。
明明一家人，境遇卻是兩極，我在大伯與伯母身上看見他們一如往昔幸福風光，卻見他們
的子女身影黯淡的失去光彩，充滿悲傷。
我甚至發現一個詭異的巧合，每當大伯變得有錢的時候，似乎也是堂哥堂姊倒霉的時候。
明明大伯的公司慘惔的幾乎沒有盈利了，能供應他和伯母奢華生活的錢，究竟從哪兒來？
這是包括我在內的所有親戚懸在心上的一個問題，想問不敢問。
無論如何，我很慶幸，還好我不是大伯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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