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冒險終於結束。
也許有點恐怖, 也許有點哀傷, 但是痛苦都會成為過去, 過去成為邁向未來的食糧。
前提是能夠存活下來的話。
總而言之是一個溫柔帶點狂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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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緣(五) 記憶
黑暗籠罩著。
隨著朦朧的意識逐漸回到身體，背部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發出呻吟。
我睜開眼睛，忍痛坐起身子，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倒塌的病床上，背後還壓著一堆碎成粉
的樹枝。幸好這些樹枝已經完全枯乾脆化，我才沒有被刺傷，或許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這
些枝條有起到一些緩衝效果吧？
我環視四周，這應該是廢墟中的某間病房。病房裡意外地沒有被樹根覆蓋，甚至還保留著
當年的病房設施，只是上面積滿了灰塵。
我感覺眼角有什麼東西在晃動，轉頭一看。
走廊側的窗口外站著一個人型黑影，它死命敲打著早已不存在的窗戶，接著突然被一股看
不見的力量向後拉扯，黑影試著抓住走廊的圍牆，但還是不敵粗暴的力量被摔落中庭，它
那徒勞無功的抵抗在圍牆上留下長長的抓痕。
恐怖的殺戮幻象還在持續著。
「啊啊啊啊啊啊！」我失聲尖叫，翻落病床，這才驚覺病床上也躺著一個黑影。
月光照耀之下，病床上的黑影逐漸擁有了形體，染上色彩，像是燒毀照片的過程被倒帶一
般。
那是一個身著綠色病袍的女孩子，看起來跟我年紀差不多，但是身形十分憔悴。她的手臂
上插著形形色色的管線，亞麻灰色的頭髮散亂地在空中舞動，彷彿房間正被狂風席捲著。
半透明的少女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只是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那樣子說明了她已放棄
了求生的意志，只是靜靜等候著死神的降臨。
然後「祂」突然出現了。
一團捉摸不定，不斷重複著擴張與收縮的影子，填滿了病房的門口，緩緩爬入房內。祂的
身形完全不像人類或任何生物，根本無法區分出正反面；軀體擴張時看起來像是一朵長毛
蠕動的黑雲，收縮時又感覺像是質地緻密的黏土。祂所到之處，牆壁風化，地板粉碎。
一看到這個影子，我就立刻明白祂和其他黑影是完全不同層級的存在。憎恨、恐懼、憤怒
甚至是狂喜，各種混亂的情緒在腦中翻攪著，只因為我目睹了祂褻瀆的身形。我頭痛欲裂
，眼淚奪眶而出。明明想要移開視線，身體卻僵硬得不聽使喚，甚至連發出悲鳴聲都做不
到，只能無助地看著即將發生的慘劇。
半透明的女孩從病床上緩緩飄起，被拉到祂的面前。少女無神的眼瞳在與祂對視的瞬間，
立刻滴下了血淚，身體開始不受控地顫抖抽搐。在這種無理的存在面前，死亡的覺悟什麼
的根本微不足道，輕易地就被恐懼所擊潰。
少女扭曲著面孔，張口發出無聲的尖叫，半空中掙扎亂舞的雙腳開始不規則扭轉、壞死、
碎裂……
接著，一切幻影突然消失。原本跪坐著的我全身失去力氣，直直向前撲倒，卻被某人給及
時接住。
「阿伊、阿伊！我在這裡！嗚嗚嗚……」妲婷緊緊抱著我，大哭特哭。
「啊、呃啊……啊啊啊啊！」從束縛中解脫，我所有恐懼與混亂的情緒化作尖銳的哭喊宣
洩出來。
「來，看著我的眼睛，已經沒事了，沒事了。」身著白色洋裝的女子蹲了下來，溫柔地捧
住我的臉頰，讓我和她對視。
女子雙手溫暖的感觸和妲婷的擁抱讓我慢慢冷靜下來。
「真是嚇死人了，我不是說過絕對不能鬆手的嗎？」女子沒有鬆手，但語帶責備地說道。
「還好我及時用風把妳吹進旁邊的病房，妳才沒有直接摔到地面。妳到底是看到了什麼？
」
「影子，被摔，飛，碎掉。」大受驚嚇的我有點過度換氣，連順利說話都十分困難。「這
裡，女孩，腳，黑……雲……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想到剛剛在病房裡折磨女孩的褻瀆之影，我忍不住再次吼叫。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妲婷把我抱得更緊了。
女子聽了我的話，顯得十分錯愕。她突然起身環視這間病房，接著眼淚默默流了下來。
「居然……就是這間病房沒錯。都已經要拆掉醫院了，我卻直到最後都沒有勇氣回來看看
這裡……。」
「那時我還是個小女孩，因為重病的關係一直住在這間醫院，這個房間。十一年前，這間
醫院的院長不知道被什麼人唆使，竟然在醫院的地下室裡進行神降儀式。召喚的對象是，
風行者伊塔庫亞。這就是那團黑雲的名諱。以為在地底召喚風神就能封住對方的力量，這
到底是何等天真的想法？」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女子開始述說往事。
「雖然社團得到了消息，但是到場時已經來不及了，支配者已經降臨，脫離了束縛開始四
處尋求祭品。社團的人用青醬撐住整棟大樓，又設法把支配者送回原世界，想要盡可能多
救點人，可是最後得救的只有我。始作俑者的院長、親切的護士、朋友和我的家人，所有
人都死在那場風暴裡。社團費了很大的功夫壓住事件的消息，我則是被社團裡的人收容保
護。」
「事情過了很久以後，我才恢復了意識，有辦法離開病床，開始在社團裡幫忙。之後每當
晚上有空，我就會過來這裡照顧青醬，幫它澆澆水，直到今天它走了。讓這間醫院歸於塵
土，重新開始，是我在這裡最後的使命。」
女子輕輕地閉上眼睛，將那些痛苦的回憶收回心裡。
接著她輕輕撫著我的頭，溫柔地說道：
「妳的眼睛，大概可以有條件地觀看銘刻於土地的回憶吧，我們社團裡也有擁有這種能力
的人。根據她的說法，如果想看得更清楚，自己就要有那個意思，而且最好要跟觀看的事
物有點緣分。既然妳能看得到以前的我，那或許我們有緣喔。」
「不過，看來我得先送妳們回去了。抱歉啊，也許是我的暴風和土地過去的記憶發生了共
鳴，才會讓妳看到那些影像。繼續待在這裡的話妳會看到太多痛苦的事情，我也無法完成
我的任務。來吧，我送妳們回家去吧？」女子徵詢地看向我們，我和妲婷連忙點頭，今天
神奇的事情已經看得太多了。
女子彎下腰，抱住我和妲婷。
「－風，起。」
旋風在我們腳邊成型，將我們再次送入星空中。
＊
在妲婷指引之下，我們乘風回到了妲婷家附近的空地。能夠回到熟悉的地方，讓我感到安
心不少。
「離開前我還是要再提醒妳們一次，」白衣女子撐起了陽傘，十分認真地說道。
「最好不要再去追求那些不尋常的事件了，知道得太多只會帶來不幸。並不是每次冒險都
能平安結束，如果運氣不好遇到真貨，很高機率會演變成十一年前那種慘狀。」
「等一下，大姐姐，可以告訴我們妳的名字嗎？」妲婷問道。
離別之刻，我才發現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白衣女子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帕斯卡。既然我們有緣的話，也許某一天會再見面的。」
帕斯卡朝我們揮了揮手，乘著氣流飛了起來，轉瞬之間便融入了夜空，消失不見。
＊
鄉土奇幻社第一次實地考察活動結束後的那個禮拜一，妲婷意外得到了老師的表揚。
由於我怎樣都不肯把那天晚上的事寫進周記裡，妲婷就在自己的周記上把事情稍做修改後
寫了上去。大致上隱藏了醫院的資訊，還有省去我看到黑影的部分。沒想到老師意外地喜
歡這篇周記，特別在課堂上稱讚了一番，還問妲婷以後有沒有興趣成為一個小說家。
……搞什麼？周記這種東西，原來可以當奇幻文學寫的嗎？
另外，雖然大人們沒有發現我們半夜偷偷跑出門，還去危樓裡面探險，但是我們還是被念
了一頓。
為什麼呢？請容我先賣個關子。
關於冷原兒童醫院的後續，聽媽媽說因為前幾天突然颳起的強風，讓本來就很脆弱的建築
一夜崩潰了。沒有人因此受傷，只是附近的居民都覺得很奇怪，因為他們之中沒有人聽到
那間醫院崩塌的聲響。負責那塊土地開發的人倒是很高興，因為他們省去了一筆拆除費用
。
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害怕那些人形的黑影了，因為我知道它們只是曾經存在於這片土地上，
人們生活的痕跡，不會對我或者是任何人造成危害。真正可怕的是在廢墟裡看到的那團蠢
動膨縮的，屬於異界神明的影子。只是殘存的幻影就有如此可怕的影響力，如果直面那樣
的存在，就算勉強活了下來，究竟還能殘存多少理性？如果說這就是世界的真實，那未免
太過殘酷。
可是以妲婷的個性，想必今後還是會按捺不住她的好奇心，四處尋找怪異有趣的事情吧？
那麼我也會一直跟隨她，守護她，無論有什麼可怕的事情都要一起面對。我們共享眼睛的
秘密，我們是兩人一心的摯友。
「我想好了！第二次鄉土奇談社的活動！」妲婷說道。此時是放學後，我們手牽著手，兩
人在夕陽下的田埂上走著。
「嗯？要做什麼呢？」
「尋找失蹤的腳踏車！不然大人們又要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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