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嗎？這是一個關於「名字」的故事……..
倪邱生一直不挺鍾意自己的名字，不說自己的名字前兩字成了「泥鰍」，加一個「
生」，不就更是罵到自家人嗎？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中國字成千上萬，爸爸卻偏讓他的名字做這種排列組合。
班上總有人故意叫他做「泥鰍」，因為他的綽號就叫「泥鰍」，偏偏他最害怕的東
西就是「泥鰍」！
和「泥鰍」的滑溜相反，他在班上是一個反應慢又不善於言辭的孩子，木訥的人雖
然不善於表達，但不代表就不會生氣，而生氣就會跟人吵架，吵架就需要反應和口
才，偏偏這都是他的弱項........所以他成了班上被霸凌的常客！
他心底暗暗責怪這一切的錯，都來自於他的名字，從有記憶以來，就有人喜歡拿這
他最害怕的東西尋他開心。他一直想換個名字，無奈名字是爸爸取的，爸爸是他們
學校出了名最兇的老師，這事他哪說得出口？
雖然現實的名改不成，但他心底還是時常在想，要是有一天能夠改名，要改什麼一
聽就覺得很厲害的名字。對於一個中學二年級的學生來說，要想出一個又殺又威的
名字，只怕國文課還要多上幾年，所以這事他只是擱在心底，不時留意身邊的名字
，像是小說家在為主角想名字備用。
有一年清明，他隨著家族上山掃墓，滿山遍野的墓仔埔什麼不多，名字最多！
他也不是特意要看那些字，但這種地方實在很難不和墓碑對上眼…….
就在家族翻山越嶺找一個又一個祖宗十八代的墓穴時，感覺自己快要中暑，身體極
度不舒服的他，不得不遠離人群站在一處有樹蔭的亂石上休息。
就在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站的，也是一處被雜草湮沒的荒塚，墓庭滿是野草亂石，
自己就踩在斷成兩半的「后土」上。他嚇了一跳，一抬頭正好望向龜裂的墓碑，依
稀可見幾個大字：「祖考倪公魏吾墓」。
「倪公魏吾，所以叫倪魏吾！」他眼神古溜一轉，想了半圈，忽然拍案叫道：「衛
吾畏吾，保衛我又害怕我，真是個一針見血的好名字！」
忽然有人叫他：「倪邱生！」
他一轉頭，是家族中的人來叫，看看時間不早，也該離開這墓仔埔了…….
也從那時起，這名字就像跟著他下山，不時在他心底浮現，有一天他突然有一個想
法：「要是自己就叫『倪衛吾』，看誰還敢欺負我！」
雖然有了這念頭，但他並沒有跟人說，未成年的他更不可能貿然去改名，只是他漸
漸發現，他平靜的生活好像有一點不一樣………..
他發現他常會遇到斷片（記憶斷層）的時刻，可能上一秒他正在教室吃午餐，等到
下一秒他有意識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在廁所，全身衣衫凌亂，班上幾個平時最愛
霸凌他的同學，竟全倒在地上，渾身都是傷………
又或者他本來好好在上課，忽然下一秒，他卻在訓導處，爸爸還有班上導師都站在
他面前，只聽導師說：「倪老師，你要多加關心邱生，注意他的行為，有的時候，
孩子到了青春期，難免比較暴躁，只是他最近老愛跟同學打架……..」
就見爸爸臉上青筋暴露，緊握拳頭盯著自己，他知道回家有苦頭吃了……..
他的家庭並不溫暖，父母長期失和，自己成了最無辜的夾心餅乾。雖然已經上國中
了，但他老爸在求好心切之下，常動不動就是拿藤條一頓暴打：「老子打死你….」
門外則傳來一陣規律呆板的敲擊聲，媽媽在廚房冷漠地剁著泥鰍，讓他在飽受身體
的摧殘後，端上一碗他最怕的泥鰍湯……..
有一天，他再也受不了這種無緣無故突然斷片，莫名其妙成為代罪羔羊的恐懼，於
是他去找最好的朋友小梧，想問清楚在他斷片的時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小梧是他從小到大的玩伴，也是最了解他的人。就聽小梧顫抖著身體說道：
「太可怕了…..你最近變得太可怕了，昨天有人只是說了一句『咪啾』，你忽然跳
起來暴打他一頓，邊打邊吼道：『你這個死泥鰍，我打死你這個死泥鰍，老子叫倪
畏吾，就是要打到你怕我，看老子我怎麼打死你這個死泥鰍…….』
你到底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性情大變，就好像是鬼附身一樣！倪衛吾是誰？他實在
是太恐怖了，簡直是暴力狂！你相信我，他絕對不是在保護你，他是在吞食你啊！
你餵吾，有一天你會被他吃掉的……..」
「你說什麼？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啊！」倪邱生痛苦地抱著頭，小梧說的，他
一點印象也沒有，更叫他無法否認或承認。
「你知道嗎？昨天…….你……你連輔導室的邱老師…….你竟然打她，她不是你最
喜歡的老師嗎？」
倪邱生一聽，整個人驚得目瞪口呆，邱老師是全校唯一對他好，也最關心自己的老
師，總把他當作自己孩子般對待，這樣一位比母親還溫柔的老師，他竟然都敢打下
去！
「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他不斷喃喃自語，像是看見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
，忽然兩眼一黑，整個人又陷入斷片之中………
等到他再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就在輔導室，只見邱老師哭得像淚人兒，兩眼紅腫
，對自己柔聲喚道：「孩子啊，你到底怎麼了？現在的你是誰？住在你身體裡的，
是那個『倪衛吾』嗎？可以讓他出來，讓我跟他說說話嗎？你控制不住他的，他是
個有暴力傾向的危險人物，有一天會害你闖下大禍的…….」
「妳少囉哩八唆了！」忽然倪邱生聲音大變，變成一副粗啞低沈的嗓音，以極兇惡
的眼神，打斷輔導老師的話說道：「我要來帶走他這條命，誰都不能阻止我！我答
應讓欺負他的人付出代價，同樣，他也要付出代價！妳要是再敢跟他囉哩八唆，上
次打得妳這賤人還不夠，這次我一定把妳給打死！」
輔導老師見他像是鬼附身一樣，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是機警地拿出錄音筆，錄下
剛剛的聲音，並且冷靜說道：「現在跟我說話的是倪衛吾嗎？我要知道現在做主的
人是誰？」
但是任憑輔導老師再怎麼呼喚，坐在對面的倪邱生都不再出聲，只是一臉似笑非笑
，直盯著邱老師看，看著令人毛骨悚然………..
有一天上課時，一位同學突然跟老師說，她一枝很名貴的鋼筆不見了，其他幾個同
學則向老師打小報告：「他們剛剛上體育課時，看見倪邱生一個人偷偷回到教室….」
因為是好幾個人看到他進教室的身影，而且當時教室內又沒有其他人，所以老師要
求檢查倪邱生的抽屜和書包。倪邱生知道自己並沒有拿，而且剛剛也沒有發生斷片
的記憶，他除了去福利社買飲料之外，壓根沒有進到教室。於是便讓老師檢查了抽
屜、櫃子、和書包，果然都沒有發現那枝名牌鋼筆。
雖然倪邱生自認清白，但從此之後，他是小偷的耳語就在班上傳了開，人人都在他
背後竊竊私語，有意無意地譏諷他：「班上有一個人手腳不乾淨，大家要小心喔！」
終於，他再也受不了這樣言語的霸凌，還有斷片所帶來無辜承受的指責與毒打，在
一個午休時間，從五樓往下跳…………..
他的葬禮很低調，像陣風一樣，一瞬間就抹除了他在人們心中的記憶，但對輔導室
的邱老師來說，這卻是她一輩子難以抹滅的傷痕，她時常去倪邱生的塔位前，像是
如生前一般，跟這位永遠畢不了業的學生聊聊…….
有一天，她去到那，發現學校的另一位老師，倪邱生的爸爸，倪老師也在自己兒子
的塔位前，看著照片出神，看到她來了，呆了有半秒…….
一瞬間，邱老師原本想轉身就走，忽然倪老師像是自言自語問道：「怎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會這樣呢？是我們大人做錯了什麼？為什麼………」
此時，邱老師臉上已是兩條清淚，她強忍著哽咽，仰著頭像是對著塔位上的某一個
人，自言自語：「那個時候…….我已經發現邱生有『雙重人格』的徵兆，我知道
……還有另一個叫『小梧』的他，那是他最天真、最像小孩子的人格…..只有在最
安全的環境下，才會出現…….」
倪老師一聽，驚得說不出話來，就聽邱老師繼續說道：「但令我意外的是…….他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裂解出另一個人格，那個叫做『倪衛吾』的他，是一個極
度暴力的危險人格……….我猜……那是在他遭受到壓迫時……所變生出的混亂性
格……..只是，我發現得太晚，太晚了…….他後來…..什麼都不再跟我說……他
什麼都不再跟我這個……媽媽說……」說到這，邱老師整個崩潰痛哭，蹲跪在地上
，閃耀著黑光的大理石地板，盡是做母親無盡掛念與悔恨的淚珠……..
「我知道…..」這時邱生爸爸也嗆著淚水，淚眼迷離說道：「我知道……..當妳
轉到我們學校的時候，我就知道妳一定很想……..見見他，只是當時我怎麼樣也無
法原諒妳……在他這麼小的時候，就拋下我們去美國………我曾經發誓一定要讓妳
痛苦得過下半輩子…….只是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嗚嗚嗚…..對不起
，是我的錯，是我逼走了妳，也逼死了我的孩子……..對不起………」
塔位上「倪邱生」的照片，像是個孩子一臉天真無邪，一雙圓澈的大眼，靜靜地看
著自己的爸爸與媽媽，和好如初…..
「爸爸，你姓倪，我姓邱，這個孩子我們叫他『倪邱生』好不好？」躺在床上剛生
完孩子的邱老師，看著這可愛的男嬰說道。
「『倪邱生』？這樣以後他不就被人叫做是『泥鰍』？」男人有些不慍說道，但看
著這可愛的孩子，卻滿臉都是笑……….
許多年後，一部挖土機在滿山坑坑洞洞的廢棄荒墓施工。政府為了重整山頭做綠地
美化，於是下令遷葬，那些逾時無人處理的墓穴，便交由工程單位處理。一個工人
，在挖到一處滿是野草亂石的墓庭，「后土」斷成兩截，整個墓碑龜裂粉碎的墓位
時，忽然看到陽光下有著金光閃閃的東西，他走下挖土機一看，土石當中，竟是一
枝看起來很貴的鋼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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